猥琐传 作者:卫何早
文案:
从前,一个男人看上了一个女人,但那个女人不喜欢那个男人,于是,一场猥琐拉开序幕。
只听两个愤怒的声音不断回响:为什么遇见你,我的人品都没有了,你赔我人品!
你是我生命不可承受之猥琐!
…长夜有你醉也真。
(嗯?最后一句怎么冒出来的?那对老夫少妻你们站住,把话说清楚再走,否则不给出场费!)
第 1 章
当关碧青得知许重反悔,已经是原定交易的前三天了。
变数太过突然,太不可思议,先前没有半点征兆,绝对的措手不及。
去许太史府,门人说许大人奉旨进京述职,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关碧青自然没再追问,也没坚持面见许重,事实上种种迹象说明一切,许重临时反悔,必然避而不见,她只是不明白动机。
“合作多年,突然翻脸不认人,除非有更好的卖家。”
李义也觉得奇怪:“据我所知没有。”
“许重那边我盯了很久,指望这次大功告成,咸鱼翻身,不料不但没翻成,整个儿栽进阴沟。”不过关碧青哪是善罢甘休的:“最近吴自欢那儿动静不小。”
“我留意,不过不太可能是他,为了担货,不值得,门主一向忌讳手下互抢生意。”
关碧青冷笑:“怎么说都是师弟,不必咱们外人,没出事看不出来,出了事就等着背黑锅,还是变着法儿让你自己往身上背。”
“你最近可够酸的。”李义笑。
“能不酸么,鸡飞蛋打。”关碧青看着他,苦笑:“我也是你带出来的,这下一脚踏空,免不了有人指指点点。”
“这有什么,一出道就所向披靡一次错也不出的人我还没见过,你不是妖精我很欣慰。”
想当初李义以半师之名领关碧青入行,的确没抱黑马横空出世的希望,他就是缺人,很长一段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副手。之前也试过几个年轻人,都不行,不是冲劲太足缺乏耐心,就是心比天高庙小容不下大神,而关碧青刚好符合要求,除了她是女人。
在这个你咬我我吞你的江湖,女人几乎没有生存希望,李义却在看了她的身手后大胆启用了她。关碧青的身手比之牛气哄哄的后起之秀毫不逊色,且有名门之范大将之风,一眼便能看出有过正统的训练和扎实的功底,非一般旁门左道可比。想到这里李义不禁回忆四年前的关碧青,很潦倒但是生存欲望极强,她站在那里,你可以轻易看出她的全部,这没什么不好,动机明显,直指目标,没那么多不切实际的空谈和粉饰,李义喜欢这样的下属。
他带她入曹帮,开始只是跟在他后边打下手,很琐碎的事,却能学到货真价实的东西,一点一点不经意地积累。渐渐的李义在帮内地位提升,她也跟着升,李义离开前她已能够独当一面,事无巨细游刃有余了。关碧青不算聪明,心机也一般,但勤,一旦负责一件事就会很投入,李义觉得这就够了,年轻人其实不需要拥有太多优点,只要有了这两样,即使其他好处没有也都算完美。
关碧青算是给他一个惊喜,也因为这,后来进了天残门,他才会把她也捎带了来继续做亲信。
“这事儿我顶着,你手头上的继续做,别想那有的没的。”
“你顶得住?”关碧青的眼睛里全是质疑。
“第一单生意,我就没指望你大获全胜。我第一次和盐帮做买卖,让人家黑吃黑还打个半死,差点喂了狼。”李义道:“再说你今后还要做下去,因为一次失利就不做了,继续当你的二掌柜?”
关碧青都要吐了:“别说这个,现在一想起算盘珠子声儿就吃不下饭。”
“想想你那掌柜的位子,也不是这么容易拿下的,两年入行两年精专,这一行的东西才算琢磨透。都说万事开头难,真要得了要领继续做下去,比开头还难,不是眼一闭牙一咬一股冲劲就能解决。”李义拍拍她肩:“虽然说好东西总会被人发现,但时间会不会太长了点儿?其实有时候运气很捉弄人。”
关碧青倒也没觉得怀才不遇,怀才不遇的人多了,多到她懒得进入苦大仇深的行列中。她只是想,即使李义愿意顶着,辛苍梧难道是傻子吗?
总堂内。
“虽然我对过程不感兴趣,但你对过程一无所知也太荒谬。”辛苍梧远远坐着,一脸的公事公办。
关碧青是李义拉过来的,如今于情于理这麻烦他也是担下了,可辛苍梧一脸法不容情着实令人不快,他好像忘了当初是谁三请四邀把自己从曹帮弄过来帮忙的。那时的辛苍梧求才若渴,就差三顾茅庐了,登门造访时话说的很受用,条件开的很诱人,姿态放的很低,可来了以后没多久,发现满不是这么回事。为此李义几乎做怨妇状呻吟一声:为什么得到了却不珍惜?
得到了当然不会珍惜,世上最美的感情就是爱到要死想到要死,却怎么也摸不到。想象中的东西自然尽善尽美。
“这件事你必须有个交代。”辛苍梧长叹一声,显得很是疲惫。
李义不语,他想打人,如果对方不是出了名的狠角的话。
“你先另找买家,生意还是要做。”
“开价肯定低了一成,很难找到许重那么高的——”李义简直不相信门主居然放过自己。
“我也想和官面上的人做生意,省去多少打点,找不到,就只有亏点儿。让吴自欢贴点吧。”
让竞争对手倒贴亏空,看似占便宜实则大赔,别小看面子,这东西一旦丢了一年半载的捡不回来。辛苍梧哪是放他一马,分明是极刑以待,专找软处下手。李义总算明白了,下那么大本钱拉他入伙,哪里是仰仗老前辈指点,根本是拽个炮灰平衡吴自欢的势力,免他做大。连嫡亲师弟都防的人…话说老板这种生物本就是六亲不认,貌似谁也不指望他有情有义忠肝义胆,不然没等他当上老板,早被人踩扁了永无翻身之日。
李义不无惆怅地想,我今年都五十了,被一个小自己十多岁的后生当陀螺玩,只能怪自己脑袋太尖了是不?
作者有话要说:新坑,伟大的新坑,万恶的新坑。
总结了一下,看文的读者问的最多的就是“XXX是穿越的吧?”无奈,我只能回复,尽量忽略时空吧,你会看得很哈皮。作者的文笔就是这么不今不古,但作者不觉得别扭,所以就这么写了,也希望大家能不别扭,真诚希望,汗。。
这篇文依旧不今不古,默。
对了,这是辛风云爷爷的故事~~
第 2 章
吴自欢看李义走远,才从另一边闪出来:“不带这样,我老是唱白脸。”
“死去。”辛苍梧转过头,看都懒得看他。
“嗯?你这是对帮你背黑锅人的态度吗?我警告你,再这样我就走,看你上哪找个一声不吭任劳任怨我一样的老好人。”
辛苍梧的头又不可思议地转回来:“你一声不吭?”
“当着外人。”吴自欢呲牙:“你想白占便宜?杀猪也得听两声猪叫吧。”
辛苍梧长出口气,心说这个比喻我喜欢。
那边厢,偷听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吴自欢沉浸在自我欣赏中:“多少年了?多少年了啊,我就是你的影子,你的辉煌哪怕给我一点,我也不会沦落到陪你唱双簧的境地,可是我要求过什么?你又给了我什么?什么都没有,所以,你谢我吧,毫无保留地铭记我的功绩,才是你今生唯一的出路。”
辛苍梧一手支头,第无数次机械地开合双唇:“谢谢——”
“自家师兄弟,客气啥。”吴自欢美美地享受完这声谢,啧了一声:“你要动手了么?”
“鉴于你的思维太过跳跃,下次谈一个新问题时记得说‘我要换一个话题了’,这样对别人会比较仁慈。”辛苍梧换个方向坐着,好一会儿才淡淡地:“什么动手,向谁动手?”
吴自欢太习惯于这种饱含人品的问句了,笑得一下接一下:“昨天有人跟我说关碧青不错,女人难得像她那样,话少,干练,不招人烦。”
“你很上心呐。”辛苍梧好整以暇地。
“老大不小了,我也希望你组织一个温暖的家庭,有个爱你的女人和可爱的孩子,而不是整日臣服于我的魅力,无休止地无法自拔下去。”
辛苍梧自问,我如何才能抑制住扑上去掐死他的冲动?
吴自欢喝干了师兄杯子里的茶,笑嘻嘻走了:“祝你像挑巨鲸帮一样,三天搞定。”
“祝你今晚像上次一样,被那小妞一脚踢下楼。”该死,皮厚生物就是天赋异禀,怎么讽刺都跟挠痒痒似的,不伤皮不伤骨,倒是挠他的人累个半死。
世界终于清静了,辛苍梧靠上椅背,想起刚才的话,想起关碧青,想起少到可怜的几次的交谈,当然了,还有吴自欢那句:老大不小了。三十好几的人,说小那是笑话,可关碧青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出头?也许。算起来已经观察她好一阵子,正如他对吴自欢所说,他觉得她顺眼,女人少有的不矫情,越看越欣赏,最后竟有些迫不及待地试图用最快的方式达到目的。
当然不能用最想用的方式,她是他手下,虽然不是直系,可他不能以权压人,而且还是女人,传出去一定不会好听,但是降低姿态去问她,又不知她对自己有意没意?会答应吗?倘若开门见山地问,她不愿意,自己倒落了个没脸,不问,又不甘心。
患得患失一向不是辛苍梧的作风,所以连媒人也没找,晚上在湖心亭设宴,下了张帖子请关碧青。
大龄青年苦哇,撑着眼皮满世界搜索合适对象,好不容易找着一个,待要主动又没信心了,没被别人打击先被自己打击,甭管你是一文不名的小角色的还是高高在上的啥啥啥。
晚上好月色,银盘清清亮亮地挂在夜空,星散而黯,衬得风也随适了。五月微凉,一如水面偶起波澜。
湖心亭静静的,没人的时候安静,辛苍梧来了之后,更显寂寥。
新鲜瓜果已摆上,零碎的小吃,本城出名的糕点,各色冷盘热菜,银壶刚端来,就被他接过,示意下人都走,独自斟了一杯,烈酒割喉,一杯下肚才发现不妥。
客还未至,自己倒喝起来,从前从未有过这样心神不宁,难道因为极没把握,才乱了章法么?可笑,一把年纪,从前也不是没闻过女人味儿,犯得着跟纯情少男寄情书似的揣揣不安?今天是怎么了,越是到见面的时间,心里越是有股子形容不出的滋味,仿佛里头住着只猫,总被小爪子调皮地刮蹭着,刮蹭得烦了,辛苍梧便站起来,负手望着水面出神。
关碧青来的时候,辛苍梧没有马上发现她。
她穿着柳绿色的裙子,不知是不是鸭卵青的腰带系得紧,看起来倒是过于瘦削,头发半挽,留了些搭在脑后,风一吹微微摇曳,又很快恢复原样。辛苍梧记得几次看她都是将头发悉数盘起,留下一片爽利,当时看了就被这份与众不同吸引,渐渐的心生好感,今天的她却有不同,多了些少女特有的柔和。
然后才意识到,啊,她来了。
穿过回廊,上了石桥,不一会儿就到了跟前,关碧青见礼:“门主。”
“坐。”辛苍梧略点了点头。
宾主落座,关碧只是沉默,等他开口。
先前的焦躁,不知为何见到本人以后就消失无踪,辛苍梧其实无意摆领导款儿,无奈职业病,咳了一声:“小关啊,来了快一年了吧?”
“还要多谢门主栽培。”关碧青笑得客气。虽然不搞不明白他能找自己干嘛,人家正式约见,当然不能不来,也不敢不来,可是他如此大费周章能有什么事儿?实在令人费解,连李义他都懒得搭理呢,何况自己一颗不起眼的芝麻绿豆,要说收揽人心收为己用,有本事的多了去了,人凭什么巴巴的下张帖子,还在湖心亭这种地方设宴款待?帖子下得太突然,她也没时间知会李义,只得硬着头皮独自上阵。
“常听老李提起你,那几次生意也谈得漂亮,老李慧眼识人呐。”辛苍梧说着,为她倒了杯酒。
关碧青连说不敢,一来二去地敬酒,暗自嘀咕他到底什么时候入正题。
杯子空了,不知过了多久,辛苍梧又醒悟盯的时间太长,有些被自己激怒似的,那一刻突然勇气倍增,直视对面的女人:“今天找你来,不为公事。”
不为公事难道为私事?关碧青一笑:“门主请讲。”
真要开门见山,又委实迈不开那一步,难道直接问:你以前成过亲么,现在有男人么,没有?那我成不?是个人都会反感,成也弄得不成,遇上个脾气暴的,也许当场摔脸子,管你是谁。
追求喜欢的女人怎么就这么难呢?辛苍梧觉得堪比开疆扩土,开天辟地。这时候才觉出媒人的好来,可是,一切都晚了,牙一咬心一横,清了清嗓子:“关姑娘,你成亲了吗?”
全身心陷入思考状态的关碧青简直吓了一跳,跟大晚上看见鬼差不多,关键是别扭啊,你说好好的,涉及到这种私人问题干什么,而且是门主这种一本正经有事没事还阴森恐怖一下的主儿:“呃,没有。”
清风徐来,携着水独有的湿而凉的气味,灯笼的光影随之摇晃,静谧的夜色下,辛苍梧注视她,字正腔圆地道:“我很欣赏姑娘的性格,也很佩服一个女人凭借自身能力立足于江湖,众所周知,我没有成亲,不知是否荣幸问你一句,你愿意嫁给我吗?”
好好的月明星稀之夜,明明没天将大雨,为何头顶滚过雷声阵阵?关碧青坚信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单现在,刚才也是:“您说什么?”强笑,再强笑,最后在对方灼灼目光的注视下笑不出来。
辛苍梧豁出去了,既然已经表白,面子早撂在一边,当下眼也不眨,复述一遍:“…你愿意吗?”
愿意个头啊,好好把人叫来,郑重其事的,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害的人担心一路,直到刚才还坐立不安。关碧青自认姿色才干都是一般,出来也不过就是为了混口饭,出道这么多年,也没存啥飞上枝头的心,他辛苍梧堂堂门主,凭啥看上她啊?一定是脑袋和门产生了亲密接触。没办法,人家是老板,该怎么笑还得怎么笑:“对不起,我——”我不愿意,似乎太直接,也太伤人,推己及人,自己被这么拒绝心里一定不会好受,刚从曹帮出来,羽翼未丰,还要在这儿混下去,事儿不能做得太绝:“这太突然了…门主。”
“没关系,你觉得你需要几天时间,可以告诉我。”是不是女人一旦遇到此类问题就一定不会爽快?关碧青看似利落,原来也是个拖沓的,辛苍梧倒没觉得失望,反是有些窃喜,她终于有个地方像弱女子了。
不是啊,不是这样,真恨不能有一千张嘴,以最快速度把这烫手山芋吞食下肚,一了百了。手指不自觉地抠上桌沿,指甲抠白了,才发现已然绞尽脑汁,苦不堪言。其实混在男人扎推的地方,说没遭遇过深情表白也显得矫情,自己有经验,也吃过亏,事后总结,觉得说话真是门艺术,尤其遇到爱情这种艺术味儿冲鼻的事儿。拒绝得彻底吧,自己都不好意思,拖泥带水含混不清吧,有的只是更大的麻烦,不是两厢情愿,必然无法两全其美,借鉴以往经验,又觉得快刀斩乱麻才是上上之选。
酝酿半天,总算鼓足勇气:“门主,你是个优秀的男人,你有这种意向,我很受宠若惊,但很抱歉,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跟理性的人说话就是透着舒服,虽然被拒绝,很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很沮丧也很怅然,好像什么美好的东西生生从眼前划过,却无法抓住攥紧,辛苍梧还是尽力一笑:“说说你的理由。”
理由?啥子理由?就是不喜欢呗,真要喜欢,爱是没有任何缘由的,盲目也好不顾一切也罢,且紧紧抓住眼前欢愉,醉死亦无憾事。想起也觉凄凉,这么多年,竟没爱过,不知是自己太苛刻,还是老天爷太吝啬,渐渐的,习惯孤单,一个人也可以做很多事,渐渐的,忘记了那份萦绕于灵魂深处的凄凉。
有时想想,没爱也挺好,为什么一定要有爱呢?殊不知多少人因爱饱尝苦楚,遍体鳞伤。不受伤总是好的吧,如果就这么随波逐流,一辈子没傻过,没爱过,没痛过,是不是也是一种侥幸?
风已冷,四面传来沙沙声,那是叶子间的狂欢,关碧青的笑容渐渐失色:“我没考虑过成亲,一直没有。”
“现在,还是将来?”辛苍梧不死心,也许太想得到一样东西,就是让人不顾其他,紧紧跟着,追着:“你并不知道将来的选择,但我可以等到将来。”
“没有将来。”没有过去的人,也不会有将来,毫无征兆地,她霍然站起,自己也吓了一跳,可是已经站起来,自然不能坐回去:“对不起,告辞。”
夜越发凉了,掠过耳畔的风也比白天霸道,借着黑暗的掩护刚烈无情起来。关碧青也分不清自己是在跑,还是在逃,只是心里坠得难受,一丝情绪波动也会不堪重负,整个垮塌。
所以不断对自己说,都会过去的,所有往事,欺凌与伤害,人不是都要经历这些吗?不过是早了点儿,现在长了壳,无坚不摧,除了自己,谁也伤不到,这样很好,所以别再无谓悲戚,沉浸在回忆的梦魇里,用尽全力也透不出一口气,窒息不是好玩的。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留言的每一位,你们实在太可爱了~~
第 3 章
今夜无人入眠,不止是被搅乱心湖的关碧青,还有春心萌动但被掐死在摇篮状态中的大龄青年辛苍梧。
“怎么样,她被感动了么?芳心暗许了么?你们约定终身了么?”吴自欢不请自来地出现在辛苍梧的卧室,见他进来便连跑珠一样地发问。
辛苍梧坐下,良久不语,见他啰嗦完了还不走,不得不掩饰满面失落之色:“这么早回来,不在妓院多呆会儿?”
“说的跟我花团围绕似的,来来去去就那么一个女人,妓院和自家卧室有啥分别。”
辛苍梧就搞不懂,那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犯得着吴自欢陪了笑脸又赔银子,到现在手都没拉到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人家看不上他,他就找上门,热情如火激情四射,一片丹心照妓院,宝贝得什么似的,若是个花魁倒也值,可明明脾气又暴长相又不绝色,吴自欢到底图啥啊?就图人家对他不屑一顾?这不是自取其辱么,哦对,有句话叫有钱难买大爷乐意,大爷就是花钱买鄙视怎么了,人乐意啊!
不由得感慨:“你就那么享受于被她唾弃的滋味?”
“说实话,我自己也搞不懂,只要看见她随心所欲对我发飙,心情就会大好,比发了笔横财还高兴。喜欢是迷恋她发怒的样子,你不知道,她发怒的时候最好看,简直把花魁都比了下去。”吴自欢咳了咳:“我要换个话题了…关碧青到底什么态度?”
哪壶不开提哪壶,辛苍梧连嘴都懒得动一下:“没态度。”
观察他一会儿,吴自欢突然大笑:“我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就猜你会碰钉子,所以今儿赶了个早,特意回来证实我的直觉,没想到你还真配合啊。”
真的掩饰不住满脸沮丧么?辛苍梧下意识摸了摸下巴,叹气。
“没事,一次不成咱不灰心,来日方长,要说追女人,这里头学问大了去了,你得求教我,知道吗,我可是名师啊。”吴自欢一股责任感油然而生,自觉担当起了名师的重任:“先说,你怎么表白的。”
这男人有女人一样炙烈的好奇心,简直到了欲求不满的地步,辛苍梧深知此时若是不说,改天还得原原本本交代清楚,不然别想安生,故而简明扼要地把过程描述一遍。
吴自欢听完,久久不语,半晌,用一种平静的语调缓缓道:“你真是…太不拘一格了。”
“遮遮掩掩,被拒反而没面子。”
“你真喜欢关碧青?”
“假喜欢就不怕丢脸了?”你以为我没事儿跟你似的,上赶着丢份?
吴自欢沉吟一会儿:“她是李义的人,若是娶她,今后…”
“成亲之后自然是我的人,我也不会让妻子继续受那风餐露宿的苦,一个大活人,还养得起。”辛苍梧淡淡地。
“那要是人家愿意风餐露宿呢?”
辛苍梧莫名其妙:“为什么?”受苦又不是罂粟,还有瘾?
传说中的事业心嘛,唔,不过也得看是谁,人所追求这种东西有时太奇妙,本人都未必清楚,吴自欢摸下巴:“这关大姑娘什么来历?”
“不知道。”
“嗝?”
“她祖宗十八代跟我有什么关系,人看着顺眼就行。”辛苍梧没觉得不妥,真要出了什么特殊的状况,他也可以应付,不算什么大事。
呆立半天,吴自欢拱手做佩服状:“你这样的人找不着老婆,简直是没天理。关大姑娘包在我身上,这个心我是操定了。”
几天后辛苍梧才明白,他所谓的操心并不是撮合两人,而是把关碧青的出身背景调查了个底朝天。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仅如此,还洋洋得意,引据经典。
辛苍梧接过厚厚一叠纸,原先还是满不在乎,越看面色越是沉重,良久,他把手边纸张按了按:“郭瀚君…为何偏偏是他的女儿?”黑道白道,水火不相容,且郭翰君的一身正气简直到了绝顶的境界,邪魔外道退避三尺,否则自取灭亡。
“继父。”吴自欢笑:“早先没看出这关大姑娘,不,郭大姑娘居然出身这么好,连我都要嫉妒了,鼎鼎大名西北郭大侠的女儿呐,哪怕是续弦带去的拖油瓶。”
“好好的小姐不当出来闯江湖?她倒不像娇滴滴什么都不懂的草包千金。”辛苍梧难得发挥一下不算丰富的想象力,而且是用在女人身上:“离家出走?与继父感情不和?看似风光实则心灵空虚?”
“早上还看见她,刚出门,又突然折回来,神色惶惶,像是遇上什么事儿。据说她喜怒不形于色,也跟她打过两次交道,这样的情形还是第一次——”
说曹操曹操到,正议论着,门外通报的进来,说是关碧青求见。
“我赌她反悔了,来求你娶她。”吴自欢把握十足:“赌我放一个月假去江南逍遥快活,不理你那些破烂事务。”
辛苍梧心里跟明镜似的:“她是来请辞的。”
吴自欢照例隐蔽起来,刚躲好,凌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关碧青的声音很快响起,带着从未有过的焦急,甚至有些颤抖:“门主前天说的话,今天还兑现吗?”
第 4 章
平地一声雷,最震惊的恐怕是辛苍梧。那天明明拒绝得那样彻底,毫无转圜,甚至甩袖而去,今天却态度大转弯,不仅同意,还主动上门,比他辛苍梧当日的表白还直接,单看这一点,也要竖大拇指赞一声好样的。
虽然被拒绝,让他很没面子也很挫败,虽然今日见她好马吃了回头草,多少有那么点儿解恨与快意,但是风度啊,此情此景是他秀出风采的时候了:“也许我该叫你郭姑娘。不知郭姑娘屈尊来我天残门所为何事,恐怕不止谋个营生那么简单。”
关碧青面色一白,过一会儿:“我不姓郭,郭瀚君不是我父亲。”
人家的家长里短他并不感兴趣,笑了笑正要开口,门人进来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辛苍梧微微变色,沉吟一番,让那人先出去,转首对关碧青道:“贵府的管家来了,在大门外,姑娘想见见吗?”
“不用。”关碧青的脸色更难看了:“我来只想问门主,那天的话是否算数。”
“可你拒绝了。”
“我并没有明确表态。”
辛苍梧内心滴血,这还不算明确?你到底要伤我到何种程度?知道自尊无价吗,尤其是一个男人的自尊:“方才管家让人带话,请我高抬贵手,放小姐回去。令尊的意思很明显,与令尊结怨,不是我的初衷,天残门无德无能留住小姐,还请小姐行个方便。”
赶我走?关碧青抬起头,面如死灰。逃了这么多年,还是要回去,回到那地狱去,永世不得超生,不如就此了结,倒也干净。只是不甘心,挣扎多年,算是把天下苦涩尝了个遍,当年又是那样想活下来,活得比任何人都好,让他们看看,一个女人不依靠男人也能挣得一口饭,甚至风风光光,羡煞旁人。如今一条后路也无,身后便是万丈悬崖,所以就跳下去?那么先前那些苦头难道是白吃的?就让他们不费吹灰之力,惬意地欣赏自己的毁灭?
“小姐意下如何?”辛苍梧又问了一句。
“你划个道吧。”破釜沉舟。
也不知这女人为何离家出走,又为何坚决不回去,宁愿用终身交换。逃婚?倒有八九分像。说实话辛苍梧是真不想和郭瀚君结梁子,黑道的确无法无天,可也有生存禁忌,宁交一友,不结一怨,如今这么明目张胆娶了人家女儿,这不明显的叫板吗?谁会好好的日子不过,上赶着惹麻烦?不是不犹豫的。
“不管什么条件——”关碧青面无表情,只有垂下的睫毛微颤,暴露内心惶恐不安。
“你去外边摆平。”半晌,辛苍梧侧首。
关碧青一愣,以为跟自己说话,看见吴自欢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面前,简直怔住,又见他边抱怨边往外走,这才回过味儿来,绝境中有人伸出援手,终究是万分感激,看着辛苍梧的眼神也不像起初那么冷淡了:“多谢门主。”
“我没什么条件,今天的事,你可以说是趁人之危,我不否认。希望今后我们相处融洽。”似乎有那么点儿悲哀,她明明不爱他,逼不得已,选择妥协,虽然不是他逼的他,其实也有,刚才求他收留,那样放下架子直截了当的恳求,他私心太重,以退为进,反客为主,着实将了她一军。也许这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明知她走投无路…
突然一阵恶心,心说这是怎么了,一个女人而已,居然零零碎碎想那么多,难道自己是正人君子道德楷模吗?一直以来都是怎么谋利怎么来,因为这个才站稳脚跟,雄踞一方。遇到感情问题突然仁义道德起来,传出去真能把江湖同道们活活笑死。原来喜欢一个人可以改变本性,从那天表白辛苍梧就觉得自己不对劲,跟吃错药似的,现在一想,果然诡异。
居然还同情她,看着她垂下的睫毛,平时那么心口一动,莫名其妙。
听他的领导式回答,关碧青哭笑不得,于是礼尚往来一个员工式:“感谢组织上对我的信任,我一定努力进取,不辜负您对我的期望。”
人家为你解了燃眉之急,自然要履行承诺,这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儿,辛苍梧给了她三天,让她回去该收拾的收拾,该交代的的交代,忙完了就回来成亲。他倒是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关碧青唯有苦笑。
李义悔死了,连说早知今日就不把关碧青举荐到这儿来,如今拿人手短,欠债必还,耽误了终身,那辛苍梧岂是善茬?把他伺候好了过几年被他一脚踢开还是万幸,万一身陷牢笼或者被他残害了,下半辈子可怎么办呐?这点关碧青倒是不怕,好好的人禁锢她干嘛?天下美女多的是,有那时间不如该出手时就出手,一追一个准,到时只怕那男人眼花缭乱,忙都忙不过来,管她角落里的关碧青是圆是扁,说不定,早已忘了她是谁。
据说美好的东西都不长久,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人无千日好,爱也是。
三天转眼过去,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哪怕恐惧到死,步子也还是要往前迈,情形糟糕,只希望不是更糟糕。
辛苍梧一早哪儿也没去,就在屋里等关碧青,然后又发现了她一个优点:守时。不早不晚,刚刚好,看似简单,真要控制起来也不容易。
“就这么点儿东西?”他见她手上拎着个干瘪的包袱,除此再无他物。
关碧青说几件衣服。
她倒是省事,不过做了门主夫人应有尽有,确实不必带那些没用的,辛苍梧请她坐下:“和你成亲,你自然可以提要求,看有什么不合意的地方,改。”
“我觉得这亲不用成。”关碧青早就想好了:“我的身份已经给你造成不便,再大张旗鼓地办喜事,更加过意不去。”再说现在不办,你将来换人也方便啊,省的嫌我名份碍事,一来二去怨恨上了,于人于己都没好处。
辛苍梧以为她是客气,笑了笑:“要说我,其实不必大费周章,可你是女人,跟我在一起若连场婚礼都不办,就这么糊里糊涂了却终身大事,不说你今后难免怨我,自己也觉得实在说不过去。”
“那就更不必了。”她淡淡地:“我觉得无所谓,办了反而别扭。”
原来是不好意思,辛苍梧也没多想:“这事听我的,一定给你个彻彻底底的风风光光。”
“真的不必,其实我觉得,不成亲也不影响我们的生活,我是说,将来…也许有谁都无法预料的状况。”搜刮肚肠,在不伤害某人自尊的前提下坚持自己的立场,实则是件再苦不过的事儿。
女人真怪,像女人的怪,不像女人的也怪,关碧青则是奇怪中的奇怪,她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成亲不好吗,披上嫁衣,头戴珠冠,风风光光嫁人不是所有女人的梦想吗?为何一到她那儿就期期艾艾,欲言又止,难道真有人正正经经的老婆不当,宁愿当情妇?
思考半天,辛苍梧恍然大悟:“你怕我将来变心?”
关碧青肚里说一句,我巴不得你变心,面上犹自淡淡:“你会吗?”本想开个玩笑,一时忘了配合表情,见对方脸上浮上一层欣喜,才意识到让人误会了,又解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嘛,越描越黑。
她还是在意的,以前也许无意,现在可以看出有意了罢?辛苍梧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看着她的脸觉得又美了几分,情人眼里出西施,简直连仙女都能自主研发投放市场:“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不勉强,来日方长。你愿意成为我妻子的那一天,无论何时,只要你愿意,告诉我,有求必应。”
天底下怎会有男人如此热衷于操办喜事?成亲真能带来实质上的好处?男人不都是吃完这顿想下顿,吃完米饭思面条,最好顿顿不重样的吗?今天和你上床,被子还没冷呢,就已幻想明天的姹紫嫣红,一转脸,床上的你只是一个符号,甚至一个数字。男人皆如此,爱得容易,不爱更容易,最终受苦的只有女人。眼前这男人自然一如同类,不会是别样,至于对于明媒正娶的满腔热情,恐怕是头脑一热后的产物,也许,她需要一个花瓶,装点卧室,或者只是购置大汤婆子一类的东西。关碧青早年眼见太多不幸,如今红线缠绕自身,一颗头脑根本滋生不出任何玫瑰色的梦幻。
向来以为必将独自过完一生,悄无声息,谁知生命狭小的空间内狂风般卷进一个男人,没到跟前,就已经产生了撞击的错觉。但愿只是错觉。
“谢谢你的体谅,我会尽力做到最好。”万般不愿,抵不过现实过亿。
“咱们以后别这么客气了,举案齐眉是文人们的玩意,寻常人还是磕磕碰碰小打小闹来得热乎。在家里我不是门主,是你丈夫,该说的说,该笑的笑,不必拘谨。”别的辛苍梧不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倒是深谙其中之道,想喝浓汤就得小火慢熬:“我有事先走,你四处看看,有什么要求告诉下人,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女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霸王勤快的作者是天下最残忍的事啊~~~捂胸呻吟
第 5 章
女主人对这屋子和周围环境倒没什么好奇,但除了到处走走,也没什么事儿可做。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外边转了一圈,花花树树,楼宇亭台,不过寻常样子,回去的时候遇到吴自欢,问及门主去向,关碧青自然说不知道,被他打趣:“夫人这么快就学会为门主保密啦。”
脸倒是没红,就是耳根子有些热,关碧青怕不予理会反而招致他今后越发拿自己取笑,索性满足他们龌龊心理:“那是自然,夫唱妇随乃我本份。”
果然奏效,吴自欢见没把她臊着,自觉没趣,提溜着尾巴滚蛋了。
途中又遇下人若干,老远见着她便垂首站立一旁,齐齐道声夫人好,待她走远,众人才恢复常态,屏声散去。关碧青那声不用多礼大家随意没来得及说,也没机会说。
底层小人物当久了,天上掉下来的尊敬都不习惯。只是为何除了别扭,还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于心底袅袅升腾,瞬间蔓延整个身心?是什么呢?关碧青呆立半晌,发现这是一种“我已不是我了”的感觉。
很糟糕,你明明是你,却像忘记自己名字一样内心恐慌,且这感觉随着那一声声夫人,渐渐加剧,渐渐噬咬脏腑,眼看病入膏肓却无计可施。欲求不满当真是人本性,生存危机解除,立马闹起精神危机,空虚、凄凉、苦闷、抑郁。小命不保时压根不会去想。还是应该时常告诫自己要满足呀,才能抵挡寂的致命寞偷袭。
回去时发现卧室的床褥全换了。
红鸾帐子红绫被,老远看去像一团火,喜气洋洋。关碧青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床褥,不说绣工也不说这正红的色儿,单看料子,摸上去形容不出的绝好手感,让人一看就想抛却杂念仰面躺倒,四仰八叉地美美睡上一觉。
应该是辛苍梧的心意,也许不为她大办终究过意不去,房内布置一下,算是稍作补偿。想到这儿关碧青突然觉得对不住人家,一片好心被自己视如无物,虽然那好心不一定全为别人,好歹能给自己带来面子上的好处。这男人倒不是全然自私,君子起来也是无声的股股暖意,一扫平日冷面霸道作风。
坐在床上,柔软的褥子像朵慵懒的云,那份柔软足可淡去所有不平与苦涩,不安与凄惶,午后散发舒缓气味的空气懒懒流动,关碧青打了个哈欠,合衣倒在床上,身子立即陷入令人丧失意志的柔软中,不愿挪动。
可不是丧失意识,四年了,每时每刻不敢放松,拉满弦,将自己利箭一般射出去,日复一日。起初也觉不堪重负,度日如年,待已习惯,却早已忘记疲惫为何物,一旦闲下总是生出末日之感。这就是劳碌命,天生没福享受闲适,在疲于奔命中寻求踏实,抱着可怜的一点成就抚慰千疮百孔的心。漫无目的地想着,不知不觉沉昏,堕落在柔软中的感觉似乎没有那么可怕,关碧青收获了一个无梦的好觉。
醒时天已擦黑,烛光温润,水里倒影着的月一般。
“我睡着了?”揉脑袋,带点儿自嘲:“还睡了这么久。”
“饿了吗?”
关碧青摇头:“你什么时候来的?”
辛苍梧看着她睡红了的小脸,微笑:“没多久,本想早点儿回来,实在被人缠得没法。”
这么软的褥子和枕头,真想一个人霸占,关碧青伸个懒腰,暗暗发誓后半辈子一定要弄一个比这还舒服的床,睡饱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刚睡醒的她像只小猫,有股子家常味道,举止随意了些,没了白天的疏远,辛苍梧突然过去拥住她,坐在床上的关碧青几乎被他的双臂与胸膛整个儿包裹,一时僵住。
紧实的身体接触,那样贴合,容不得一丝缝隙,这种感觉满满当当,只是并不是陌生的男女该做的事,结果只能招致浑身不适,关碧青想让他放开自己,可他抱得那样紧,越来越紧,想必说了反起促进作用,只得动也不动,任他拥个够——总有放手的时候吧?
“看着我。”辛苍梧低声。
关碧青抬起头,眸子清凉全无该有的羞涩。四目相交,过一会儿,辛苍梧开始解她衣带,见她依旧那样坦然地望着自己,更没阻碍,须臾便将她变得身无寸缕。
辛苍梧掀开锦被,将她□的身子放进去,然后关碧青就看到身下一方银红色的锦帕。
那一瞬间,全身冰冷,呵,她以为他不在乎,他也确实表现得不在乎,原来他还是在乎。世事只怕都是如此,不能让别人接受你的所有,只有自己对自己满意,自爱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吻她的手背,一面脱衣,很快钻进被子,贴上她温热的身子。冰冷的衾被里立即烧了一团火似,里头多他一具热乎身躯,立即暖和起来,他仍是握着她的手,将它放在自己胸膛正中。
有力的心跳,一下接一下,那具身躯静止了有一会儿,渐渐靠近,越发紧密的贴合使关碧青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只听那身躯的主人说:“别怕。”掌控全局者的口吻,是安慰,是怜悯也是施舍。身体微微蜷缩,又突然伸展,仿佛一个看过结局观众,她决定带着了然的目光重新观赏这出戏。该来的终归要来,何况结果早已注定。
辛苍梧在进行一半时忽然停住,又不是第一次,什么不知道?顿时如坠深渊。
夜深了,烛火微弱,摇曳几下便自熄灭,屋内黑如墨。关碧青待他从自己身上下来,背过身,暗自感谢烛光消失得正是时候,可以不用看他或恼火或懊悔或失望的眼神。
本就没什么好羞愧的,又不是把自己贴上处女标签高价出售,你愿娶我愿嫁,事先不问,风险自担。再说了,自己是处男才有资格要求妻子是处女,没有你婚前胡搞乱搞而我只能守身如玉的道理。也许这也是人类本性之一,要求别人时从不关注自身,评论他人却永远不承认自己也是一样,甚至不如被谴责者。
关碧青只是觉得凄凉,和一个不喜欢的男人同床异梦,还要担心今后处境。
睁眼到天亮的感觉是纯粹的煎熬,多少次想不顾其他,立马跳下这张床离开这男人,多少次又按耐住,继续数着分秒融入这无边无际的黑。
好在天终究会亮,即使夜如绝望般永恒。
辛苍梧这一觉也没怎么睡,眼睁得累了就闭上,半夜醒来接着睁,累了再睡,到了早上已数不清醒醒醒睡睡多少次。窗纸慢慢透青泛白,然后变成微黄,新婚第二天,老天给了他一个绝好的太阳。
身边的女人一动一动,应该还未醒来,锦被将她的侧身描画出一种柔和的曲线,像山峦与波浪,她似乎并不怕冷,光滑的两肩暴露在空气中,随着悠长的呼吸时起时伏。辛苍梧下意识为她拉了拉被子,触及肩上肌肤,才发现冷如坚冰。
关碧青躺平,僵硬的四肢微麻,一如千万条小虫在身上狂欢。辛苍梧没想到她醒着,暴露心事使他一时不愿开口。
二人同时发现对方的黑眼圈重到可怕。
“为什么不告诉我?”良久,他轻声。
“因为你没问。”她注视他,目光依旧坦然。
窗纸更黄了,一缕阳光从窗棂的缝隙钻进来,嚣张地蹦跳。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所有留言的人:-)
第 6 章
又是沉默,须臾,他问:“不愿意和我说说吗?”
关碧青深深看他一眼,彻底的面无表情:“你把我丢在一边,另找女人吧。”
像一根针,刺进心里怎么会毫无感觉?辛苍梧摸了把脸,连续几个深呼吸,是啊,他在乎,一个漂亮的没被人动过的女人,谁不喜欢?有人娶老婆时宣称自己不爱处女,只喜欢有过去的女人?爱一个人当然希望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从过去到现在甚至将来全部属于自己,占有欲是男人甩脱不掉的天性,无法改变无法去除。他喜欢她,好不容易占有她,不是没有付出代价,今后也不是没有因此必须面对的麻烦,经过娶她的过程,他发现自己越发喜欢她了,直到昨晚,他发现她并不合自己意,失望是很自然的反应,可是她建议他丢开自己,那一瞬间莫名的不舍,一念至此,更加舍不得了。
过去代表什么?过去就是过去,过去的他还是昆仑派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弟子,现在不照样名扬江湖?不管扬的是美名还是恶名,总之是闯出自己一番天地。过去是什么?狗屁不是。人要总是活在过去,真不如一头撞死,不用人间厮混浪费口粮。
再说他喜欢她,除了她的过去令他失望,可现在好,将来也不错,这不就万事大吉?她真的合他的口味,他对女性的要求她都符合,为什么要因为一点不在他意料之外的事儿就全盘否定之前所有?现在他们是夫妻,若是彼此相爱,未来很值得期盼,很好很美的景象。
“忘掉昨晚和刚才的一切。”他伸手揽住她,闻她脖上的茸茸碎发,清新的发香和体香混合的味道。
无论这是不是含蓄而隐晦的道歉,关碧青不在意,至始至终不伤心,也没有额外的感慨,不抱希望,自然不会失望,微微一笑:“感谢你的宽恕,我将在今后好好报答。”
所谓言而有信,关碧青果然在之后的日子里履行承诺,不仅如此,还充分尽到为人妻的义务。
她把所能做到的全做到了。
辛苍梧的要求,只要合理,她全满足,辛苍梧喜欢的,只要自己不严重厌恶,她也可以忍受。对,忍受,不表现出厌恶,也不反对,比如他爱吃辣,每顿必辣,无辣不欢,而她根本对辣味敏感,多吃几口喷嚏便会打得不停。他喜欢女人盘起头发,倒无须多新颖的式样,只是妇人的雅致端庄。关碧青觉得盘那样的头简直老了二十岁,不过他喜欢,跟她提了几次,她又实在不想在这等细枝末节上纠缠,只得随了他的意。他喜欢看她穿红色的衣裳,桃红、水红、绯色,因为新婚第二天她随手拿了件粉红衣裳穿上,他看后很是赞赏,之后便让人做了几十件不同样子的,建议她天天穿,真要命,她最讨厌的便是红,小时候过年都不愿意穿红棉袄,为了他的一片“厚意”,唯有隔三差五穿一次,多少给他点儿面子。
所以镜前再也没有清秀干练的少女,而是梳着端庄的发髻,身着红裙的小妇人。
关碧青恨死了,自己都不知道其实心里恨死了。
人活成这样,真不如去死,关碧青凝视镜中陌生脸孔,悲哀的气泡一个个狡黠地冒出来,唧唧咕咕像在嘲笑她的丑态。可悲,就连床上也是他说了算,不是什么都得听他的不得违背,而是他根本不说——态度温和行为霸道,掌控全局却根据她的表现“赏罚分明”,永远的公正大度,让你有火也没处撒,全因抓不到他的错处。
平日看起来那么不猥琐的人,关了门上了床却是那样猥琐,而且全然一副理所当然之态,尤其刚才,居然边握着她的腰枝边脸不红气不喘地问:“为什么都不出声?每次见你咬着被头揪着床单,不憋得慌么?”然后披衣下床,跻着鞋方便去了。
叫不叫关你屁事,都长期卖淫了,还管人家是不是卖得健康,这嫖客还当真有职业道德。
辛苍梧回来时见她端坐镜前,笑道:“每次都是眨眼工夫穿戴如初,令人叹为观止。”
关碧青无动于衷地插上一根乌木簪。
“红衣还是配金钗,珠花也不错。”辛苍梧发表了他对穿衣打扮仅有的一点认识,却依旧没有得到妻子的回应。
蜜月快结束了,他还是充满了新鲜感,这本是好事,事实上却令人想起来就闷闷不乐。她的性格也许并不像他所看到的那样,之前的自以为了解其实并不如人意,她总是给你带来一种感觉的同时,让你隐隐觉得还有另一种潜藏的情绪,比如她喜欢一样东西,可是她不说,反之亦然。她给你的都是虚无的美好,至于真实,根本不会露出一点儿来,仿佛将心事暴露于空气之下就能招来灭顶之灾。
她到底怕什么?以致于面对自己的丈夫也如此小心翼翼,若不是辛苍梧人世浸淫多年,简直连那细微的潜藏都发现不了。
也许,是新婚之夜垫在床单上的那条锦帕阻断了两人原本应该互通的心事,哪个女人愿意被男人嫌弃?话说回来,就是男人也不乐意被女人嫌弃啊,人都是希望被人欣赏和崇拜的,关碧青这样遇事不言不语,只放在心里咀嚼的性子,和彪悍无比的母老虎相比,受的伤害恐怕更深。
辛苍梧因为自责,削了个梨递给她,且认为这是所能做的最大赔罪以及一件极度为难自己的事儿。
“谢谢,不用。”她不接。
他的手依旧伸着,一张脸渐渐拉长。
“我不爱吃梨子。”关碧青伸手,轻轻往他那儿推了推:“你自己吃罢。”
嘴角抽了抽,他突然扬手,梨子砸向墙角,沉闷地一响,汁水把白墙溅湿,毫无征兆地发完飙,他也没待下去,沉着长脸走了。
其实她挺爱吃梨子的,因是他削的,而且突然示好,让她觉得有些诡异,故而本能地拒绝了,没想到他那么不爽。关碧青耸了耸肩,门主太过脆弱,寡人无力回天。
因是新婚,事务再忙辛苍梧晚上都要回来吃饭,可今晚却影子也不见,关碧青本来很自得其乐地换掉红衣,恢复从前装束,又梳回少女发式,眼看他不回来也不等了,自己吃,吃到一半却突然觉得没味儿,好不容易适应了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前,两双筷子两张嘴,骤然减半怪冷清的,于是吩咐下人:“告诉老爷吃饭了。”总不能这时候把他得罪个透,不然这一个月的隐忍岂非付诸东流?
好一会儿下人才回来:“老爷说知道了。”
或没好气地发火,或赏她个面子回来,她认为无非是两种反应,没想到辛苍梧给她个含糊不清,知道了,知道个鬼啊,然后关碧青就明白了他的险恶用心,好哇,就是让我等也不是,不等也不是,迷茫着矛盾着,最后脑袋打结,不气死我也耗死我!
一个男人怎么会有如此猥琐的用心?
可是他错了,关碧青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去跟老爷说,不吃饭怎么行呢,就算不为自己吃,也得想想旁人啊。”
“老爷说,既然夫人没有想过旁人,夫妻同心,他自然配合你。”可怜的下人腿都跑断了。
“跟他说,要说配合他没法儿跟我比!”想到他对自己穿戴的干涉就恨得牙痒痒。
“老爷说既然夫人如此期盼他只好勉强回来了。”
关碧青霍然站起,被他的用词气了个七窍生烟,果然谁先妥协就要受制啊:“告诉他不必了!”
传话的下人顿时扑倒在地,嚎啕大哭:“夫人可怜可怜小的吧——”
呃,居然一不小心成了万恶资本家,严重违反劳动法…
第 7 章
那可怜的下人前脚走,辛苍梧后脚就进来了,进屋先清了清嗓子,昂首挺胸地来到桌前坐下,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关碧青发誓她下次绝不主动示好。
等人回来吃饭,自己倒先吃上了,看着残羹剩菜辛苍梧本来得意洋洋的心情立马灰暗,就像用几万人攻城,千辛万苦耗费人力物力无数,打下来才发现素鸡不是鸡,功夫白花精力白费,却又不得不消受这座城给他带来的一切,啦清理啦重建啦,自己刨坑自己填。
“你吃吧,我先睡了。”再看他这张脸恐怕一天的饭都要吐出来,粒粒皆辛苦是关碧青从小就明白的道理,于是从碟子里拿起一物,边啃边往床边走。
“这是什么?”辛苍梧用筷子戳碟子里肉嘟嘟的东西。
她头也不回,爱理不理地飘出一句:“猪脚啊。”
辛苍梧问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得到的回答是:因为喜欢吃所以让厨房做的。
好吧,他知道这是猪脚,可是,可是,形容不出的感觉,这猪脚,不,关碧青,不不,猪脚和关碧青…为什么猪脚和关碧青会联系在一起呢?!
憋了半天,辛苍梧终于抓住重点,连人带凳子转过来,冲着坐在床上享受美味的关碧青沉声:“你不觉得这样很没形象么。”
“不觉得啊。”被质问者眼皮都没抬,继续全神贯注地啃食。
他的妻子,他的脱俗的妻子,他的风姿绰约的妻子,他的有如霜中白菊雾中芙蓉的妻子,他的…居然喜欢啃猪脚!辛苍梧打死都不愿接受这残酷的事实:“放下,洗手,今后不许再碰。”语气不重,确实标准的命令式。
凭什么?凭什么跟你在一起就得什么都听你的?一个屋檐下,你有喜欢一样东西的权利我自然也有,你管天管地,管我穿什么衣裳梳什么头,竟然管得着个人口味?关碧青深吸一口气,尽量平息满心不平:“我一没偷二没抢,更没害人,喜欢吃猪脚怎么了,我就爱吃猪脚。”
“那么臭烘烘的东西,不但臭,吃相还丑,你看自己,哪有一点为人妻的样子。”越说越心痛,辛苍梧索性过去夺过啃了一半的猪脚,开窗丢出去:“天下那么多美味,偏偏爱吃这个,品味可以和我有点儿差距,可也不能差成这样。”
天哪,你确定你很严肃?关碧青用看待病人的眼神盯住这位自恋症患者。
病人还在指手画脚:“来人,打盆水,拿胰子来,看这满手油。”
关碧青默数,一二三,八九十,好,十下,还没停,你不停止就只有我躲开,我可不想气炸了肺,英年早逝.瞪他一眼,霍然站起就往外走,辛苍梧看她的脸色不善倒是本能地拉住她:“你干嘛去?”
“跳入恒河,清洗我肮脏的灵魂。”关碧青微微昂首,淡淡地:“门主就别送了,洗干净我会回来的。”
她总是对他很冷淡,其实拼命挖苦她,也有引起他注意的动机,哪怕她动气,跟他争吵或者怄火半天:“哦?洗得干净吗?”
“我觉得还成。”
“你这么快就把头发换了个样子,让我觉得自己做了件倒霉的愚蠢的害人害己的事。”
嗯?关碧青一时没反应过来。
“甭去恒河了,爱河就在眼前,还不快跳。”他揽住她,一股旋风似的将她卷到床上,推倒捉住两手按于头顶之上,轻蔑地看扫视她浅蓝色的衣裳:“少女?还在做梦呢你。看看自己,从头到脚都写着个辛字,一辈子都抹不掉,你就是我姓辛的媳妇儿,不由得你不承认。”
冷笑中,关碧青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将自己变成根丝未挂,甚至在他进入自己身体时也不闭目,一双眼睛里渐渐布满血丝。
你以为你每次都是这样瞪着我,我就会怕你?辛苍梧反而侵略得更起劲了,当然他自己是不知道落在关碧青身上的吻和她啃猪脚的样子不相上下,难分轩轾。
“一股猪脚味儿。”巡视领土的战争狂人不忘首尾呼应,给猪脚事件和爱河事件一个圆满的收场。当然了,也给了靠一股恨意强撑着的关碧青致命一击,身体彻底软下去,被人捅了一刀似的虚脱无力。
睡吧,至少这一夜,不再为纷繁琐事烦恼,睡眠与死亡都是没有痛苦的。
早上醒来,关碧青依旧如同小猫,在辛苍梧的怀里安睡,平稳的呼吸给予她一脸恬静。
搂着心爱的人一觉睡到天亮是辛苍梧一直以来的梦想,只是这梦想二十岁时没实现,三十岁还没实现,直到将近四十,才意外之财一般落到头上。不是不欣慰的,如愿以偿,也不是不苦涩,只因这一切来得太迟,太迟了,迟到伤怀于自己并没有太多时间慢慢享受,老牛吃嫩草也不全是快活,至少,时而令人不由地摸摸自己的胃。
关碧青依旧是一动不动,辛苍梧一低头就能看见她吹弹得破的年轻面孔,紧绷,晶莹,艳阳之下有时散发隐隐珠光,配上这半长的水色柔光的青丝,色若春晓。粉唇就在眼皮子底下,很自然地,他吻上去,觉得不够,又轻轻抿住,叼起,放下,再叼起来,由轻到重的吸允,小孩吃糖一样的。
这样骚扰,再深的好眠也惊醒了,一睁眼就是辛苍梧贪婪的面孔,关碧青下意识往后一闪。
“醒了?”懒洋洋地瞅着她的惊恐的神情,他很想骂粗话。居然敢惊恐,我是你丈夫我对你做什么你都得受着,这还不够,你得快乐,品味其中无限乐趣,真诚的忠贞的。居然他妈的惊恐!
皱着眉抿了抿唇,差点抑制不住擦嘴的冲动,几个转念,关碧青马上想起昨晚的不快,那只猪脚的仇恨还没泯灭呢,想起来就怒火升腾,于是本来平行的嘴角也耷拉下去,眼角亦然。
“笑。”辛苍梧紧紧盯着她,娶你不是为了看苦瓜脸的,更不是悍妇脸与苦瓜脸的结合体。
本来下弯的嘴角弯得更狠了,关碧青典型的软硬不吃。
世上就有这种人,明明很容易做到的事儿,即使有那么儿违背心意,却偏偏热衷于坚持自我,让别人下不来台,辛苍梧今儿算是全方位见识到了,心说怪谁呢,还不是我看上的人家,我要是不看重她,她有资格不理我?
“在我面前哭丧个脸,也算有胆量。”他靠近她,捏着她腮边的肉:“可是有胆之人往往死得比没胆的快。”
“放手。”
“自从跟了我你就没笑过,和我过日子有那么痛苦吗?”
“放手。”
辛苍梧大吼:“放屁!”按倒她,双手禁锢她的两肩,身下的女人像个艳丽而无声的标本:“你要什么,说,你到底要什么?你在想什么,到底在想什么?!”
“放手…”关碧青不想和他动手,激怒这个武功高出自己几倍的人不是明智的选择。
“一辈子都别想。”他狞笑,却是很轻的声音。
良久,见他依旧不松开,她只得悠悠道:“你要我怎样,我都照办。”过一会儿,上方那双铁铸似的手终于松动,终于透一口气,恢复自由。
在他怀里沉睡时那样乖巧,醒来时却又顽固不化,硬似钢铁,说是满心挫败,偏偏还存着希望,一想到将来她对自己服服帖帖样子,辛苍梧又生出阵阵动力,那一天,他默念,我等那一天。正心向往之,只听意淫对象开口了:“我说出想要的东西,你能给我吗?”
“我认为合理的。”
关碧青坐起来,凝视他深棕的眸子:“我要像从前一样,有自己一份差事。”
辛苍梧一听就笑了,而且笑得很大声。
“怎么,门主认为不合理?”不得不承认,她被这轻蔑的笑声不大不小地刺激了一下。
老半天才止住笑,辛苍梧的嘴角却还是蓬勃向上的:“闹了半天就这事儿…你呀你,怎么说你好,好好的清闲日子不过,继续灰头土脸四处奔波?跟我说说,你怎么想的。”
“成天呆在屋里也没事儿干。”等你有一天对我厌倦,我也还是要靠自己生活的,到时候,一没资历二没能力,拿什么立足?
“谁让你成天呆屋里了,想去哪儿就去,想玩什么就玩什么,不愿意出门就绣绣花,养养小猫小狗,看看书或者研究研究茶道,随便你。”辛苍梧觉得自己特冤:“我又没锁着你。”
“然后晚上陪你睡觉?”关碧青的脸色渐渐发寒。
辛苍梧倒没察觉她神色间的变化,很自然地点头:“是啊。”
关碧青的脸色不止是寒了。
如果她还是四年前那个傻妞,自然很享受于现在闲适的生活,可她都二十了,虽不算老,傻劲却多多少少剔除了些。相信别人十分,不如信自己一分,世上只有自己是信得过的,遇到麻烦也只有向自己求助。所有艰辛,付出的代价,都为自己活得更好,所以狼不可能爱上羊,只因天性。
关碧青看着他,自觉公平地想,你只爱我的身体,所以我用身体取悦于你,一颗心永远属于自己,谁也不欠谁。
“你说的那些我都很想试试,可最想的,是有一份实实在在的活儿,我可以为此焦心,愤怒,厌恶,疲累,但比坐在金屋里发呆好上一万倍。并不是别有用心,只是想像别人那样活得充实,如果什么都不做,会觉得活着没有意思。”
“哪怕跟我在一起?”
跟你在一起咋了,有啥区别么?关碧青一万个不明白:“我喜欢,我喜欢像之前那样生活。”
辛苍梧不说话了,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行吗?”关碧青奉以十万分的真诚,倒是一扫先前强硬。
“不行。”
咬牙,不得不降低要求,先脱离了附属品的身份再说:“哪怕是个走卒,跑腿打杂,都不行吗?”
“别想这事儿了,没有可能,不管什么时候。”简直个大麻烦,真要让她恢复从前的身份,一盘静水也要被搅乱了,倒不是她有没有野心的问题。
她已知道吴自欢在天残门里起到的作用,当真掺和进去,先前又是李义的人,真要有个什么心,稍微动动嘴皮子,他和吴自欢共唱双簧这招以后还怎么用?相互制约的天平倾斜,对内对外都是大大不利。麻烦,总之就是麻烦,何况辛苍梧压根就没想过让老婆插手自己的事业。这算什么?一大老爷们连点儿事都搞不定,拉上自己老婆齐上阵?没把旁人笑死先把自己臊死。
听了这话宛如被榔头砸了一下心口,关碧青立刻想到今后也许真得靠这个男人赏一口饭吃,不是没能力为自己煮上一碗粥,而是他绑缚她手脚,令她动弹不得:“不错,我是和你一起生活,可我和你一样,都是人。你无权对我说不可能,有没有可能全看我自己的行动。”
“明白了…”辛苍梧注视她,忽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郁愤中的女人心中一喜。
“你就是太闲,所以他妈的可劲儿折腾,折腾自己不够,还折腾我。放心,我会让你如愿的。”说着叫来下人,指着关碧青,一字字地道:“从今往后,她负责我二人全部饮食起居,凡是我二人的衣食住行,由她全权代办,这里不再需要用人,你们放假,工钱照发,但有一点,不许帮她。她不做,记得来找我,每人告发一次赏银十两,另外,把我旧日使的马鞭拿来。”
关碧青瞪着眼睛,震惊之余不忘学他一样指着对方:“你,你要干嘛?”
“见过拉磨的驴吗,你不抽它,走得比乌龟还慢,一鞭下去就哼唧一声闷头转圈。”辛苍梧从下人手中接过鞭子,往床沿使劲抽了一下,看着鞭尾划出半圆的鞭花:“有时候就是不能把人当人,因为她自己想当驴子。”
第 8 章
谁要当驴子,这里有人说要当驴子吗?关碧青瞪着他,威武不能屈:“听不懂你说什么。”怎么地,当我吓大的?
“听清楚了?”辛苍梧不看他,只转首问立于一旁的仆人。
那人岂敢不听,当下唯唯诺诺,又被关碧青的眼刀杀出去,屁滚尿流地。
世界顿时安静下来,良久,关碧青嘀咕一句:“疯了。”自顾自穿戴整齐,下床找鞋时“无意”中将辛苍梧的鞋踢到床底下,坐在梳妆台前摆弄起一头长发来。
被无视的滋味当然不好受,辛苍梧是绝对对得起自己的劳动成果的,话说有始有终:“从今天开始。”
“你有完没完?!”我都不提找事儿做了,你怎么还提,关碧青最反感的就是男人不干脆,一个问题成还是不成说完就算,老纠缠着算什么?鼻涕也似。
这女人当我说话是放屁?辛苍梧准备站起来强调一次,却发现鞋没了,该死的,女人的报复心立竿见影,效率惊人,没鞋就没鞋吧,拎着鞭子来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起来,叠被子。”
关碧青可淡定了,眼皮也没抬一下,熟练地挽起头发,梳成从前最爱盘的发髻。
“郭府的管家到现在还没走,连软带硬轰了几次,人家说了,带不回小姐不能回去复命,不如一直等下去,哪怕他老死。”辛苍梧笑道:“你想见见他吗,或者,想见见令尊?”
镜前的女人侧首,两把眼刀顿时“刷刷”地直飞辛苍梧面部,无奈后者功力太深,根本伤不到他分毫,小关同志道行太浅,仍需努力。
若不是逼不得已,自己也不至于如此□裸的要挟,恐吓也恐吓了,就差挥鞭子,而他又不能真冲女人挥鞭子。有时想想未尝不凄凉,空有一身武功,一方之主,却降不住一个女流之辈,剩下的不过是一腔猥琐,无处诉衷肠,辛苍梧用轻蔑掩饰悲哀:“是继续瞪下去,还是叠被子?”
“你不是男人。”
“你觉得你像女人?”
我也希望我是男人,关碧青暗暗苦笑,如果我是男人,就能像弟弟一样十几岁就离家出走,更不会承受之后的所有欺凌,侮辱与辛酸。是啊,如果是男人,会更自由,至少不必面对眼前这自诩君子的猥琐老男人:“无论我像什么,首先我是你妻子,不是用人。”
“哦?我们办过婚礼?有过婚书?”辛苍梧没有笑,看起来却是笑意十足。
关碧青愣住,半张着嘴,口中却挤不出一个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初若不是她坚决反对大办…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胜利者冷冷地道:“你以为下人叫几声夫人就真是我辛苍梧的老婆?也不知一个月前是谁跑到我面前,苦苦哀求让我收留她,看她可怜,我也就勉强留着,常言道过河拆桥,过桥抽板,这话用在谁身上都合适,尤其是人不愿意做,驴子也不愿意当的人。该称呼她什么,天仙娘娘?”
一双拳头险些捏成粉,关碧青脸都气紫了。
“洗衣做饭,铺床叠被,打扫屋子,哦,还有,晚上陪我睡觉。”辛苍梧用一种苍凉的语调布置完她今后的任务,苍凉地开门而去,顺便为室内灌入大股冷风。
德行,关碧青嗤之以鼻,不就是自己的事儿自己做吗?跟谁没做过似的,没来陪你睡觉之前,我过的还不就是这种生活,自给自足,自力更生,但凡有口气在从不求人。
说起来还是你求我呢,看这衣服,穿得这样脏,还不是我在洗,我洗洗洗,洗死你!
其实辛苍梧的衣裳倒没那么脏,就是关碧青拿去洗的时候气不过,扔到地上踩了几踩,又啐了一口,就惨不忍睹面目全非了。
洗完一盆衣裳,接着打扫屋子,象征性地这里擦擦那里抹抹,不一会儿就四处光洁敞亮,论起搞卫生关碧青觉得还是很有天赋的,这娴熟的技艺别具匠心的布置,简直可以和艺术联系起来,除了不小心打碎了古董架上的唐三彩。
末了还把被子抱出去晒,端一把藤椅坐在阳光下小憩,这一天的活儿就算大功告成,晚上在他回来之前做个饭就行了。
中午吃什么呢?随便找个馒头混混吧,反正一个人,正四仰八叉倒在椅背上想着,忽闻脚步声近。
“大白天的在干嘛。”屋里找了一圈没见人,辛苍梧总算在后院层峦叠嶂的褥子被子旁发现了她。
“大宋朝没规定大白天不许睡觉。”
辛苍梧看她懒洋洋的样子就来气,挑了挑眉:“活都干完了?”
“请门主验收。”关碧青一笑而起,单臂一划,自信十足地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果然妥妥当当,窗明几净,清爽而不乏温馨,辛苍梧巡视一周,自觉无可挑剔,回到前厅坐下:“好吧,上菜。”
正窃喜于他没发现唐三彩不翼而飞,听到这声命令却有些发懵:“呃,你不是从来都不回家吃午饭吗?”
“大宋朝没规定大中午不许回家吃饭。”
“那你等着罢。”没成亲前可不知道他是这么难缠的角色,按说一个大男人,跟女人计较也不怕丢份,可外表风度十足的辛苍梧回到家却一脸蛮气,不是婚前瞎了眼,就是此人精于伪装。难道就饿着他?后果十分严重,关碧青只好认命地去厨房忙碌。
辛苍梧吃饭要求还高,非四菜一汤不可,等菜全端上来,两人都饿得前心贴后背,当然最苦的还是关碧青,看着碗中的白饭两眼直发绿光,连声客气也没有,不待对方反应便举箸大嚼。
很矜持地挑起一根菜叶,很矜持地送入口中,好吧,辛苍梧承认她手艺还算过得去,嗯,这老婆娶得值,多效合一啊,抬眼看老婆狼吞虎咽,不是没有一点怜惜:“慢点吃,别噎着。”
如果他没把自己从夫人变成用人,她会正面理解这句话,可惜,现在这句关怀只能往反方向理解,那就是:快点吃,噎死你。放心,在你噎死以前我会保重的,关碧青暗自嘀咕,更加专注于吃着她的饭,不予理会。
“别光吃素菜。”辛苍梧见她低头,以为她不好意思,夹了块鸡给她,温言道:“累了吧?”
为何连饭都不让她好好吃,坚持不懈地讽刺她呢?冷静冷静,关碧青强压怒火。
求我啊,只要你开口,我马上收回会成命,你还是辛夫人,过着贵妇生活,哪怕要白玉床,我都杀了龙王夺来给你…可你怎么就是不开口呢?
越等越急,备受煎熬,真是泄气,本来是他给她出的难题,他该好整以暇,可劲的吊着她才是,到头来却把自己折磨个半死。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真不是好状态。
这么快就儿女情长了,效率委实发指,辛苍梧放下筷子,忽而起身出门。
关碧青以为他去方便,可过了一会儿还没回来,自己的饭都吃完了,这碗筷是收还是不收?他是去了又回还是一去不回?人生啊,总是这样莫名而苍茫。
无限的等待中,关碧青都要趴在桌上睡着了,脚步声终于苍茫地响起,辛苍梧推门而入。
以为他会说把饭菜拿去热一热,没想到对方丢下一个信封:“保管好。”
打开一看,是叠纸质的东西,然后关碧青就愣住了。
“还有些地契,有我的,也有吴自欢的,分好了让人送过来。”辛苍梧坐下,继续吃已经凉了的饭菜。
“你——”关碧青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只觉滑稽,如果是讽刺,那他也太肯下血本了:“昨天你也说了,我并不是你妻子,何必又把家底拿出来。”
记性真好,就是不用在正道上,辛苍梧咳一声,微微一笑:“不是妻子是什么?老婆嘛,自然是管钱的,把财产交给你我放心,比什么密室好多了。”
你放心,我还有压力呢,万一弄丢,你还不把我大卸八块?当然也不太可能弄丢,这不你地盘么,有人打你的主意也是你的失败。唔,虽然如此,这烫手山芋我捧不起,也不想吃,你还是哪拿来的放回哪去吧。
关碧青将封口折好,放回桌上,淡淡地:“门主,我当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更了四千字,因为想着读者一次多看点内容比较过瘾,但是留言是平时两千字的一半,所以以后还是两千一更吧。
感谢留言的各位,感谢你们不霸王。
人生啊,就素这么寂寞苍白…
第 9 章
辛苍梧此时的表情跟被雷劈也差不多。记得小时候,他把最珍爱的糖果给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孩,而那女孩却转手送给了另一个小男孩,正巧被他目睹背叛全过程,那时他就对自己说,女人都是见一个爱一个的,最没责任心,你把整颗心捧给她,换来的却是不屑一顾的践踏。那之后,他便没有爱过了,苍白地空虚地虚度三十八载,直至今日,他终于找到了心中挚爱,再没一点不合心意的,没想到自己毫无保留地付出真情真意时,换来的却是…
“收好。”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你对我放心,我很感激,可是我对自己不放心。”
辛苍梧当即沉默,欲哭无泪地想,难道你让我再这样拿回去?女人的心肠怎地如此冷酷:“晚上有应酬,迟点回来。”抬脚走人。
爱一次伤一次,看着你时迷失自己,悲伤却不因此怜悯,不遗余力飞扑向我,躲也躲不掉,也不想躲,就这样,千疮百孔。
屋内的关碧青望着桌上的信封,同样愁苦。
世上之事,没有最愁苦,只有更愁苦,因为她很快就感受到了辛苍梧的报复。
从前的他虽无洁癖,却也清爽干净,可从那天开始,穿回来的衣裳就邋里邋遢不成样子,上面不是酒迹就是油渍,甚至还有泥巴,难道他没事和手下在泥地里打滚玩?还有卧室,你说你一个人邋遢就算了,也算小范围肮脏,可你居然故意把人家打扫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屋子弄乱,一进门衣裳乱甩,男版脱衣舞乎?喝杯茶也能波及到所有杯子,在桌上摆起龙门阵来,更别说为找支笔也能把抽屉翻个底朝天。
心眼如此狭小的男人也算头回看见,人真可谓活到老见识到老。
阳光依旧灼烈,早上起来一刻没耽搁就开始洗这盆衣裳,太阳移向头顶正中,还有一半没侍弄完,正坐在小凳子上再接再厉,眼前晃过一个黑影,隔着额前散落的碎发关碧青看见了最为痛恨的人。
“这件也顺便洗了。”辛苍梧往水盆里丢下一件长衣。
“这是你早上刚穿的!”
他笑了一下:“脏了…”
七窍生烟,良久,她在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他毫不介意,淡笑着走开。
好在这厮中午没回来吃饭,收拾完被他弄乱的屋子,终于有那么一点点空闲,关碧青决定睡一觉。
身子刚挨到床就疲软到不行,躺下没多久就睡实过去,最为香甜的时候却听得阵阵敲门声,迷迷糊糊中听见丫头在外说:“夫人,有位老夫人自称您的母亲,想要见您。”
突然惊醒导致阵阵头晕,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是吃惊,而是觉得根本不可能。她怎么会来?
不一会儿,郭夫人就在丫头的带领下颤颤巍巍进来了,关碧青见她还是老样子,随时随地体现柔弱本质,似乎还胖了,可见身体如常,倒也放心。
“大老远的,跑过来多不方便。”支起身子,还是头晕,索性靠在床头:“他肯让你来?”
郭夫人拉了她的手,反复揉着:“我说去西山进香,反正离这儿不远,顺便折过来看看你也不为过,他不会说什么。”
到底是出嫁了,又经历了婚姻生活的折磨,关碧青此时不是不感慨,看着母亲被岁月侵蚀的面容,心也跟着一酸:“你喝茶么。”
郭夫人不语,只管打量女儿,过一会儿,忽而皱了皱眉,又有些笑意似的:“身子不方便吧?”
“什么?”
“你以前可是从不睡午觉的,气色也不大好呢。”郭夫人为她把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柔声问:“几个月了?”
关碧青的两道眉毛瞬时耷拉下来,哭笑不得地:“你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彻底拜服,老人家的想象力走火入魔了。
郭夫人叹息:“还是小时候那样,问你什么都不说,宁愿捂着藏着。”
真想撒一声娇,人家没有人家没有!!关碧青继续耷拉着眉毛:“还没找着小弟么?”
“唉。”郭夫人摇头:“这孩子…就是不想让我们找到他。”
其实也想其乐融融,共叙离愁,离家四年,再多怨恨也是血浓于水,怎会不思念,可一见面还是说到琐碎与不快的事儿上去,即使不说,也会不由自主地回首前尘,苦涩的味道挥之不去。
关碧青挪了挪身子,淡淡地:“他派人找我,我不回去,就只能嫁给辛苍梧。据说现在还有人在天残门附近转悠,他倒是什么意思!”
郭夫人垂了头,可以看出这是个绝望的姿势:“我知道你和你弟弟一样恨我,他能走,出去一了百了,你是女儿家,脱离这个家又能怎么办?没想到稍大些你还是走了,一去四年,一点音讯没有…我何尝不想和你们一样,可我个弱女子,不像你一身本领,我不依靠男人是没有活路的…那时你爹刚死,你们一个比一个小,我能怎么办?但凡有点儿骨气就跳河死了,谁让我没骨气呢?事到如今,都是我害了你呀…”
“好好的说这些干嘛。”往事不堪回首,不如不要回首,关碧青轻轻叹了口气:“我又没怪你,你为了我们受多少委屈,难道我还怨你受得不够高尚吗?”
人总有追求更好生活的本能,没有谁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甘愿下贱自找苦吃,都是走投无路,环境的大刀太锋利也太逼人。不到那一步的人,评说起别人的事来总是何不食肉糜。关碧青也知道母亲当年的确到了绝路,选择姓郭的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且姓锅的念旧情,也确实对她很好,哪怕身后还有两个拖油瓶。只是人都是会变的,衍生出的感情更是经不起岁月的考验。
她不怪她软弱,说到底,她只是众多弱女子中的一个,她不幸,她不争,并不全是她的错,从小就没有人教她用双手创造属于自己的财富,他们告诉她女子无才便是德,教她三从四德,什么是三从四德?凡事听丈夫的便是好妻子,守妇道。世上有无数这样的女子,她只是不幸运的那个,所依靠的丈夫英年早逝,柔弱的肩膀除了伴随着哭泣瑟瑟抖动,面对危难并无他法。
“那个辛门主,我还没见过,他脾气怎样,对你好不好?”郭夫人落完泪,终于有精力环顾四周:“家底倒是不错,从外头看到里头还算气派,江湖上也颇有名头,什么时候让我见见?”
关碧青恶寒:“你要见他?不必了吧。”不可想象的画面,辛苍梧面对絮絮叨叨的岳母大人…不,他不承认她是他妻子,也许根本不理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老太婆。
“丑女婿总要见丈母娘,你还怕他不好意思?”郭夫人想了想:“就是年纪大了些,这点配不上你。”
好了吧,他还觉得您女儿配不上他呢,关碧青忍笑:“他在外边忙,有时不回来,改天再见罢。”
聊了会儿家常,郭夫人拍脑门说差点儿忘了,说着摊开带来的包袱,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几种颜色的衣裳,拿起顶头一件抖开,笑道:“老早就做了,料子还是几年前的好,一点儿不皱也不腿色。”
这是嫁衣,而且是新婚之夜贴身穿的,俏皮的桃红色,裁剪合身,针脚细密,看得出花了不少心思。关碧青一见就哽咽了:“费这个心干嘛,我又不是没的穿。”
“女儿出嫁不亲手做些东西,做母亲的也过意不去,你不穿也没关系,收着,想我了就看看。一想到你成亲时孤零零的,娘家什么人都没有,我就…”郭夫人又哭开了。
有杏红的,还有青葱和丁香色,关碧青一件件地抚着,最后将包裹系好:“真好看,怎么会不穿呢?”
“哎?”郭夫人哭着哭着又想到什么,马上拭了拭眼角,执着女儿的手:“家里是他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关碧青没这概念,想了想才道:“都是他吧…”
“傻孩子!怎么不为自己考虑,莫说将来,眼下可怎么办呢?男人哪有长性的。”郭夫人吃了半辈子苦,一听女儿重蹈覆辙,连忙教育之。
管他长性还是短性,最好超短性,关碧青苦笑:“要不要变心全在他自己,我求着他就能天长地久了么。”
说到痛处,郭夫人也没话了,叹了几声:“至少把钱捏着吧。”
“捏着呢。”虽然是不情愿地捏着,也捏得很窝火。
如此又把郭夫人的情绪调动起来了,鬼鬼祟祟地俯在她耳边,传授如何扣下几个钱,以备自己的不时之需,说得关碧青恶感层层,最后忍无可忍,宣布不想欠那男人的,又被郭夫人戳脑门责备几声傻瓜。
眼看太阳落山,郭夫人也不便久留,想着辛苍梧对自己都是一副恶毒态度,对自己的母亲态度更好不到哪儿去,关碧青也就没开口留她小住几日,临走时到底是女人天性,贴娘家,把辛苍梧送自己的天山雪莲让母亲带回去补身子,正道别呢,听外头的动静像是辛苍梧回来了,开门一看果然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三千字一章最科学,科学好啊,国家都走科学发展道路…
谢谢留言打分的诸位,爱你们~~~~~
第 10 章
“怎么回来这么早?”不知为何,她竟有些做贼心虚。
“听人说娘来了,当然提早回来。”辛苍梧给郭夫人施了个礼:“娘一路辛苦,我已吩咐备上酒宴,为您接风洗尘。”
呆立一旁的关碧青的心脏高频率跳动,险些报废,天哇,这个人的脑子是不是来的时候跌坏了,这,这还是他吗?他被人抽去了灵魂?娘来娘去的,娘你个头哇,你比我娘也小不了几岁好不好…也许,他只是客套吧:“不必了,娘说要进香,西山路远,耽搁在咱们这儿也不妥。”
“天都快黑了,如何进香?这里虽简陋,小住一日也无妨,赶明儿我派人送娘上山。”
跟我娘没带随从似的,德行,关碧青才不领情,你爱做表面工作随你,正好遂了我的心,上前拉着郭夫人:“那娘你休息一会儿,呆会咱们一起吃饭。”
“好,好。”郭夫人瞅着彬彬有礼的女婿,越看越爱,看年纪也不显得那么大,又很玉树临风的样子,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湖心亭酒菜备齐,还特意自回廊起点上一溜红灯笼,颇有节日气氛,水面平静无澜,点点红光散在上头,顶头是深蓝的夜空,月牙只露出一只小角,犹如梦幻。
可惜明天就要打回原形,继续做苦工,当然这是表面风光之后的丑陋了,关碧青心中冷笑,又想起这是辛苍梧表白之地,彼时又是那样深情无限,更觉命运讽刺,造化弄人。
那边厢,辛苍梧却礼数周全,左一杯右一杯地敬酒,嘴里蹦出的话儿也是客气到无以复加,席间气氛被他整得着实融洽,母亲眼看着这么好的女婿,热泪盈眶了一次又一次,关碧青只好为她拭泪,无限循环地说着:“娘,你怎么哭了,我这不好好的吗…你怎么又哭了…娘,吃菜…”
“看着你终于找到个好归宿,娘高兴。”郭夫人孜孜不倦地撒着泪。
关碧青无法,只得向伤感气氛始作俑者投去鄙夷的目光,被鄙夷者照旧是功力深厚刀枪不入,回赠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这边四目相对已然打得难解难分,那边郭夫人还在边叹边道:“我这女儿,自小吃了太多苦,又偏偏那么不顺,始终也没遇上个良人,辛门主,话不多说,我这就把青青托付给你了。”
“娘放心,不用您说,我也会照顾她一辈子。她是个值得被爱的女人。”然后侧首,结束战火纷飞:“娘别客气,叫我小辛就行。”
关碧青一口酒喷出来。
娘得到了满意的回答,顿时红光满面,自然是不伤感了:“小辛啊,没和令尊令堂一同住?”
“他们很早就过世了。”辛苍梧声音低了些。
郭夫人连说抱歉,没吃几口菜又问:“有几位兄弟姐妹呀?”
“家中独子。”
“祖籍哪里呀?”
“…”辛苍梧好脾气地回答着一切琐碎,待郭夫人问完,菜都凉了。
哼哼,这就是两面派的下场,关碧青看他被折磨得差不多,才阻止老妈的源源不绝:“娘你看你越问越多,人家都没法儿吃饭了。”郭夫人这才打住,暗中捏了一下女儿手背,低声:“傻丫头,还不都是为了你。”
总的来说这顿饭吃得还不错,辛苍梧虽然背地里死整她,当着外人却是绝对的给面子,吃完饭安排母亲住下,关碧青回到自己房里就冲着靠在床头的辛苍梧挤眼:“小辛!”
辛苍梧置若罔闻,动也不动。
咦?好像和平时有什么不同,四顾一番,屋里很久没有如此整洁了,一时还真不习惯:“啧啧,原来疲惫可以使人善良。”
床上的人还是不动,简直可以用恬静来形容。
“今天多谢你款待我母亲,我没想到…总之谢谢你让她放心,让我也安心。”关碧青坐过去,侧着身子看着他平静的面孔:“也谢谢你的信任,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
辛苍梧承认他在等这一天,可是这一天实在来得太迟,所有的期盼变成了心酸:“我们是夫妻,你的母亲自然是长辈,款待长辈是应该的。至于别的,不想说就不要勉强。”
一码归一码,对他今天的表现关碧青确实感激,借着今天的热乎劲,再把前几日的冰块融化,也是无损于面子的聪明的选择。谁喜欢冷战呢?两个人共处一片屋檐下,笑当然比哭好:“说句狂话,还没人能勉强我。咱们讲和吧,这样别扭有害无益,你也不见得舒服,何苦呢?”
跟谁愿意别扭似的,辛苍梧简直哑巴吃黄连,再说了,你说讲和就讲和?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哦?尊贵的仙女陛下饶恕鄙人了?”
关碧青怔了怔,直接出离愤怒,传说中的升级。
“跟我欺负你似的。”辛苍梧见她示弱,也就宰相肚里能撑船了,手搭柔肩抚慰之:“睡吧,知道你今天累坏了。”
“难道你认为你没欺负我?”人生啊,真是欲哭无泪,关碧青展开联想:“而是我欺负你?”
辛苍梧握着她的肩,将她按倒:“被你欺负也是我的福分,有什么要紧,不必内疚。”
天理何存?!关碧青简直要跳起来,无奈对方使力那叫个实实在在,愣是挣不开,好在嘴是自由的:“今天一定要跟你说清这个理——”
哪有什么理,夫妻间若是说理,那是典型的给自个儿找不自在,因为一张床就能解决所有琐碎,化零为整,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次日,关碧青携相公为郭夫人送行,欲上马车之际,辛苍梧突然对她道:“成亲时也没请娘来,这里向她行个礼罢,也算尽孝。”关碧青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心说不至于吧,您也太入戏了,还没腹诽完就被他拉着跪下,夫妻双双给郭夫人磕了个头。
情形自然是郭夫人感动得说不出话来,马车行远,才自窗口挥手帕:“…有了孩子记得差人告诉我呀。”
关碧青汗颜,一阵风吹来,长发飘忽,风中凌乱,却不幸又听得一旁的辛苍梧扬声:“我们很快就会有孩子啦——”
囧。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人向我反映,故事基本一样,没有新意,就出不了这个圈了,为此,俺也无能为力,不管是温情都市还是青梅竹马纯情年代,俺暂时还木兴趣写,能忍的就继续看我的不今不古无厘头,外加黑暗禁锢系,不能忍的短时间内就甭看我的文了,胸口划十字为曾经被我郁闷到的人祈祷…
留言明显多了,好开心,群摸~~
第 11 章
回去的路上,关碧青发现他的手臂总是呈现弯曲状态,像茶壶的把手,又始终坚持不懈地保持着,不时撞上并肩而行的自己,遂仰首问比她高一个头的相公:“你的胳膊不舒服吗?”
“没有。”颓然垂下手臂,辛苍梧认定她脑袋里装的是满满的木屑,看似充实,实则狗屁用也不顶。
按着平时关碧青早就留意到他的意图,只是方才斟酌着用词:“忘了跟你说,雪莲我送给娘了。”
“哦,一颗够吗?叫人再弄几颗送去。”
“唔?”
以为她没听清,他又说了一遍。
似乎,好像,也许,这男人真的很大方,心胸也不是那么狭隘,可为何偏偏对自己那么苛刻?若不是昨晚握手言和,只怕今天为娘送行的时间都没有,且搞卫生呢,关碧青迷惑了,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本想在主动妥协之后捞回一笔,弥补昨晚的郁闷,可惜很不幸,愣是被价值不菲的雪莲顶了回去:“…谢谢你。”
“你我之间用不着这套,以后别让我听见这个字。”嘴里这么说,心中却无比贴烫,暖意融融,不由得将她的手塞进自己臂弯里,紧紧夹住。
此情此景似乎得有什么表示,于是关碧青带有总结性质地发言:“你真是个好男人…#@¥%&。”
人最爱被夸,可是别人夸什么要是没听清,总会极其主动地钻研之探索之,辛苍梧将那句微小而含糊的夸赞句式在脑中滚了几滚,还是研究不出所以然:“最后一句嘀咕什么呢?”
“…要是不那么专横就好了。”关碧青莞尔:“如果能更尊重我的意愿…当然了,我说即使恢复从前的职务也不会给你找麻烦,你总不信。”
就像一个孩子说:妈妈我不买,我就看看。然后可怜巴巴地站在柜台前注视着垂涎已久的玩具,不言不语但冲击力绝对惊人,心软的大人估计立马举双手投降,乖乖付钱。关碧青的语气跟前者也差不多,被冲击的男人无奈地发现这女人简直是打不死的小强,被折磨成那样依然挥不去她心中的执念,我到底要拿她怎么办?辛苍梧愤而望天,用加大劳动量来压制她的一颗想飞之心吗?不,那样有损我的利益,殊不知,每每她劳作完毕,回去基本倒床就睡,死猪一样,戳戳捣捣都弄不醒,而我也唯有望着她的沉睡中的身子度过与守活寡无异的漫漫长夜。她只知道她累,其实无限忍耐几乎要逼出血的我更累。
“男人都是这样,没到手时把人夸得一朵花,到手就得了健忘症。”关碧青做鬼脸。
“我忘了什么?”
“你说你欣赏我的性格,也很佩服一个女人凭借自身能力立足于江湖。”
辛苍梧失笑:“是么,我这么说?”
关碧青气煞:“为了弄到手,估计比这更虚伪的都说的出口。”
“那倒是,一劳永逸,可见是有用的,不然你怎会到现在都记得。”辛苍梧大手包裹住微凉的小手,一下一下握着:“上当喽。”
岔来岔去,话题就不晓得岔到哪儿去了,关碧青任他捏玩自己的手,看他良久:“是,我原该上当,只因心里同样这么认为,被你夸赞才会受用。投其所好,是你高明。”
看着她阳光下几近透明的坚毅面孔,辛苍梧叹息一声放下她的小手,缓缓道:“你何必,嫌手上的茧太少吗?”
一语触动往事,想当初如此辛苦,为的什么,不过是一口饭,付出那么多,得到那么少,心里怎会好受?何况眼见越是卑鄙越是龌龊的小人越是步步高升,转眼踩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世间根本没有公平。想来最郁闷的不是不够努力,而是努力之后也没有得到应得的。有退路,谁愿意蹚这趟浑水,问题是举目眺望:没有。所有坚持或者放弃,后果都由自己承担,身前身后,四面八方,并无人相助,这样的生活当然不好,可是哪种生活令人满意?恐怕穷其一生,你所经历的所有生活都不能令自己满意,关碧青苦笑:“至少不用摊开光滑白嫩的手,接受嗟来之食。”
“你是我老婆,我给你的怎么会是嗟来之食?你用我的,我给你用,都是天经地义!”向人乞讨伤自尊,向人施舍遭人拒绝更伤自尊,辛苍梧五官都扭曲了。
你的是你的,我的自然是我的,两者不能一概而论,就像两个生命各自属于自己,或驱使或结束全由本心,混为一谈总是没有好结果。天经地义,虽然同属甜言蜜语蒙骗女性类话语,到底是好听啊,可惜好听好看的东西都不真实,岂能沉沦,岂能沉沦,还有长长的路要走,也都终须自己搀扶自己走下去:“那样很好,但是那样不会快乐。”
“你倒说说怎么能快乐——”
看着他,关碧青默默,怎么才能快乐,还用说吗?
居然无声胜有声,他冷笑,不看她清明的目光,垂死挣扎:“我不信现在的生活你就不快乐,这样你怎么会不快乐?多少女人梦寐以求,开口闭口都是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你倒是全然相反?我不信,一定另有原因,只是对我隐瞒。”
“好饿…”
立等她坦白的辛苍梧被这一句绊了一下,差点摔个马趴,只见辛关氏眺望远方,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调:“好饿,明明刚吃的早饭,为什么一转眼就饿了呢?”
真想揪着她的耳朵质问她,可一想到她也是一身功夫,虽然她怒而反抗也不是制不住,辛苍梧还是不想有失风范,正暗自思量如何威逼利诱她竹筒倒豆子,关碧青妙目一眨又开腔了:“不如,做个交换?”
本来已快回住处,二人又突然拐至廊下,偷偷摸摸地开始交易。
“让我恢复职务,我告诉你从一岁到二十岁所有发生的事,决不隐瞒。”关碧青信誓旦旦。
“太便宜你了。”
“我的往事很有看头啊。”
辛苍梧的目光淡淡地从她脸上划过。
“好吧…就一次机会,如果失败,我从此不提。”关碧青咬牙:“一字不提。”
歪头看她,嗯,一次机会,一字不提…如果这次遇到什么天灾人祸,打雷下雨,房子塌了,一系列不可抗力,岂不是她的运气太不好?要怪,只能怪运气,而我要控制的就是她的运气。辛苍梧笑了,其实并非全然是个麻烦,倘若麻烦这一次,以保她今后再不唧唧歪歪出去打拼,也是有功于家庭的一大善举,一劳永逸,只须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即可。
“成交。”一只大手和一只小手又一次紧紧相握。
喜上眉梢的关碧青全然没有想到丈夫心里滚过阵阵邪恶的毒烟,而自己正在不经意间呼吸入腹,中毒渐深…也许知道,就像明知爱会受伤,依然有成群结队的女人飞蛾扑火,因为太想要吧?不计结果,全是因为太想要。
作者有话要说:辛风云同学也是对女人出手大方的主儿,所以我想证明的其实是基因科学。
科学真是深入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哇。。。
第 12 章
关碧青当天就去找李义了,太久没再战江湖,战斗前的准备是十分必要的,其结果就是扔下辛苍梧孤零零一个人,最近事务又和他作对似的少起来,多出一个个空白的下午,而这些原本值得期待的二人世界也因为妻子的事业暂时取消,以至于和吴自欢商讨如何制造出一系列不可抗力时,灵感也层出不穷比平时多出几倍。
“干脆蒙面把她武功废了得了。”被冷落的男人恶狠狠地:“彻底绝了她的心思,想折腾也折腾不成。”
“女人遇到你真是人生最大不幸。”吴自欢鄙夷地看着他:“你大概永远都不晓得真正的爱叫尊重吧?都说爱一个人会不自觉地为对方考虑,在你身上我真是一点没看出来。”
辛苍梧失笑:“你什么时候变成情圣了?”
“在你忙着自私的时候。其实你从没为关碧青想过,你最在意的是自己的感受。”吴自欢啧啧有声。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种预感,再这样下去你会失去她。希望是个狗屎预感。”
我也希望,辛苍梧不自觉地念叨一声,继续埋头苦思他的毒计。
晚间,沉浸于重出江湖中的喜悦的关碧青终于回来,没一会儿,布置妥当的辛苍梧也光荣归家。彼此看对方的眼神都是雄心勃勃,然后不发一言,很自然地维持这种微妙的关系,默默吃完饭,早早地洗洗睡了。
脑袋落到枕上,劳心一天的关碧青终于露出一丝喜色,想到明天就要继续那单没完成的生意,竟像出道第一单活儿那样踌躇满志,充满期待。
“你很高兴吗?”鉴于微笑停留时间太长,辛苍梧终于看不下去了。
“啊,有吗?”摸向自己的脸,生怕失态,笑了声:“没有嘛。”
那现在你不在笑,难道在哭?辛苍梧刚要说话,鼻子一痒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着凉了?”心里欢呼一声,关碧青掩饰幸灾乐祸地嘘寒问暖,顺便很主动地递给他细纸擦鼻子:“要不要弄点儿药喝?”
辛苍梧想说还不是被你气的啊,翻一个白眼背过身:“不敢劳驾,你好好养精蓄锐吧。”
正合我意,关碧青刚侧过身子,突然也打了个喷嚏,抱怨道:“好的不传尽传坏的。”正好头也有点儿晕,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梦里也惦记早起的事儿,天蒙蒙亮就睁眼,只觉浑身发热,口渴得很,微微一动,全身骨骼发酸,更别提头有三个重,勉强支起身子,已是禁不住呻吟一声,吵醒了辛苍梧。
“走啦?不送。”眼皮也没抬,说完继续睡。
这是怎么了,浑身不得劲,倒像是发烧?一摸额头简直烫手,还真是病了。糟糕,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如此重要的时刻,难道天亡我也?关碧青深呼吸,坚持,不到病死坚决不放弃:“再见,我会一路顺风的。”牙一咬心一横起床穿戴梳洗,一如从前迅速,片刻间就开门出去。
好久没呼吸清晨的空气,此情此景,格外清新,也许自由的味道真的具有永恒诱惑,只怕堪比罂粟,欲罢不能。
关碧青大刀阔斧地随着李义的队伍出发了。
总堂内,机关算尽的辛苍梧正在部署暗算妻子的计划,忽听外头一阵喧嚣,脚步声杂,不一会儿就有人禀报:“门主,夫人被人抬回来啦。”
着实一惊,不会吧,我还没出手呢,她怎么就先趴下了?这也忒心有灵犀了。忙去房内探视,进门只见大夫把脉:“风寒致热,吃剂发散的药便可痊愈。”
床上的关碧青双目紧闭,昏倒至今未醒,面若桃花,烧的,除此之外满身满脸沾得不知什么脏兮兮的东西,像是在臭水沟里游完泳,辛苍梧打发大夫吩咐煎药之后问随行的人:“怎么回事?”
“夫人来时脸色不大好,上马时险些摔下,我们劝她回去,她却一个劲说自己没事,这还没走出多远,突然从马上掉下,一头栽进路旁的稀泥里,人事不省。”困惑的手下迷茫地看着门主,心说和原定计划不一样啊,您可没说会有这一出。老大果然是老大,永远让人摸不透他的想法。
“知道了,下去吧。”辛苍梧忍笑遣走此人。
一定是昨晚的喷嚏,早上起来自己也有些不舒服,只是没那么严重,头微微犯晕而已,没想到关碧青倒是身体力行来了个夫唱妇随,说明我俩太有缘分了啊,辛苍梧无限感慨,辛关氏啊辛关氏,没上战场你就阵亡,这可怨不得人,命中注定,老天自有安排。
你看看你,没事逞强,丢人现眼不说还弄得这样臭烘烘,也就是我不嫌弃,不怕脏不怕累地帮你擦身。擦完最后一根脚趾头,眼前的女人又像从前那样光滑滑香喷喷的了,为她穿上干净衣裳,辛苍梧将软绵绵毫无知觉的身子塞在被里,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又是摇头又是叹息。
虽然睡得沉,药煎好了却是不能不吃,辛苍梧似乎从照顾病人中挖掘出无限乐趣,上瘾一般凡事亲力亲为,毫不厌烦,当下探下身子轻拍关碧青的脸,没反应,又推她身子,床上的女人眼皮终于动了动,缓缓睁开眼呻吟一声:“到哪儿了?”
“到家了。”
渐渐的,眼前出现辛苍梧这张讨厌的脸,只见他手中端一碗冒着热气的东西,一个劲冲自己乐,不禁脱口而出:“你很高兴吗?”
“没啊,没有。”摸自己脸,然后醒悟到这是昨晚关碧青的行为,搅了搅药舀了一勺,掩饰心虚地放到她唇边:“先吃药,吃药病才会好。”
关碧青对嘴边的药汁无动于衷,只是受惊似的瞅着上方的人:“我病了?”头太痛动不了,眼珠转了转,发现绕了一圈还在房间里,头顶滚过惊雷,简直就是梦魇啊:“我,我怎么会在这儿?!”
“还没追究你不爱惜身体的责任呢,别急,先把体力恢复了咱们再算账。”辛苍梧似笑非笑地捏着她烧红的面颊,笑容久久不褪,几乎成了幸灾乐祸的经典。
心中念道,我没笑啊,我没高兴,谁敢说我高兴?谁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留言的亲们。
第 13 章
“不可能,我明明——”被面儿都快被她抓破,倒霉的女人眼睛里全是不甘与不可置信。
辛苍梧蔑视她,满是漫不经心式的不耐烦:“病了,病倒了,被人抬回来了。”
“…这是你的阴谋。”关碧青眼睛顿时睁大,好半天才颤声。
“我还是真是法力无边。”借此机会大笑,连哄带骗灌她一碗药,见她有冤无处诉又始终无法接受现实的样子,拍着她的脑袋温言道:“别难过,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吸取教训,总结经验,开拓进取,再创辉煌。”
再也没有辉煌了,只有一次机会,偏偏身体不争气,强撑强撑,最后还是回到原点。怎么回来的,有没有出丑?关碧青已经没有心思询问,见辛苍梧出去了,屋里只剩自己一人,终于别过头,缩进被里落下泪来。
我哭了,我居然哭了。我哭了吗?我竟然会哭?丢人丢个彻底…那顺便哭个彻底吧。
只记得哭到眼睛疼,比任何时候都累,醒来却迷茫得很,感觉天黑了,一看果然四周暗下来,昏暗悬浮不动,凝固一团,胶着得人喘不过气。
“醒了?”门响,辛苍梧进来,身后跟着的丫鬟手里端着托盘。
关碧青转过头,愣着,不知为何,也许是病糊涂了,突然觉得这个男人的面孔好陌生。
“醒了就起来,看你也不像那么娇贵。”居然看到老子来了一点反应也没有,等得不耐烦的辛苍梧无声地冷哼,妄我为你忙前忙后,伺候祖奶奶似的。
关碧青以为他让自己下床,虽然气愤,再逞强也知道体力不济,索性冷声道:“门主的命令,我自然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
完了,完了,连沟通都出问题了,吴自欢那张破嘴里说出的话难道真要应验?辛苍梧不无担忧地上前按住起身的她,没了原先的脾气:“叫你起来是为了吃饭。来,端上来。”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碗汤,飘着浓浓香气,看上去热乎乎的,吸引关碧青不是却眼前的东西,而是汤后边的…晶莹欲滴。久违的感觉,久违的猪脚,与相识已久的老友相见,分外开心,病顿时好了一半:“给我…”
“先喝汤。”辛苍梧不容置疑地把汤碗放到她鼻子底下:“喝完才能吃猪脚,且你病着,吃多不消化,呆会儿只能吃半只。”
半只就半只吧,比面都见不着好,再说他肯开恩给猪脚已经很不容易了,是因为自己病着吧?病得七死八活才换得半只猪脚,也算世道艰难。关碧青就着他的手一口气喝掉整碗热汤,总算获得了主办方颁发奖励的资格,眼看垂涎之物一寸一寸地向自己靠近,终于颤抖着双手接过,捧着晶莹的猪脚,仿佛看见这些年所付出的所有艰辛。
趁她“感动”的间隙,辛苍梧趁热打铁:“我这里已经履行承诺,你看什么时候有情绪,把你的承诺也履行了?”
刚刚张口咬向柔软的皮肉,听到这句话不明所以地抬眼:“什么玩意?”
“你的很有看头的往事呀,找个时间,我洗耳恭听。”辛苍梧笑着抚平她蓬乱的头发,见她表情复杂,下意识示意猪脚:“吃啊,别只顾听我说话。”
这人怎么这么厚脸皮?趁火打劫也不是这样的!这不伤口撒盐吗,出师不利,够难受的了,还逼着人说出什么往事?!禽兽不如,毫无怜悯,简直没有人性。关碧青寒声:“我没承诺过什么往事,你记错了。”
这下轮到辛苍梧愣住,嗯?一个平时最不无耻的人突然无耻,完全超乎想象,她赢了,因为她让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也就是俗称的失语。
“还有事吗,我要睡了,请灭蜡烛。”头又开始痛,这残酷的人世,残忍的男人。
“做女人真好,哪怕不守信用,男人也不好意思计较。”辛苍梧令用人退了,闲闲地来到桌边,不吹灭蜡烛反而挑了挑烛花。
本要擦手睡下,关碧青闻言却又不得不反唇相讥:“不计较,那你现在在干嘛?”
“听一个泼妇大吼大叫。”
“你才是泼妇!”不,和他相比泼妇是个高贵的词,不能被他玷污了:“你是猥琐男,纯种的猥琐男!”
纯种,我是狗啊?辛苍梧骤然转身,一字字地:“要么再说一遍,要么闭嘴。”
“猥琐男,猥琐到骨子里。”关碧青仰起脸,皱起五官:“口胡!”
没听懂,辛苍梧掏了掏耳朵,又想了想,实在没在脑中搜索出口胡的身影,此词今生闻所未闻,到底啥意思?夸人的话可以含糊,骂人的一定要听得清清楚楚,但是又不能问:可否请教你骂我的具体内容?所以辛苍梧暂时败下阵来,以静制动,等待先出招的人露出破绽。
须臾,关碧青很不幸地先开口了:“还你猪蹄,难吃死了,我吃过的最难吃的猪蹄!”不等他反应,扬手扔到桌上,也就是他眼皮底下。
十分精准,可见暗器造诣之深…辛苍梧目光划过苦大仇深的猪蹄,直接扫视关辛氏,微微沉吟便慢条斯理地道:“至于么,自己不争气,机会丢了拿别人出气?不仅如此,说过的话可以反悔,吃过的猪蹄也可以扔掉,是不是先前说过的话也可以全盘否定?只怕到时急的是你。”
“我急什么,我有什么可急的。”冷笑,蔑笑,皮笑肉不笑。
待她笑累,辛苍梧终于转头注视她,回赠以荡笑:“记得我曾许诺你永不负心,如今,你言而无信我自是亦然。”
这下哈哈大笑了,关碧青以病人所不能具备的中气笑了又笑,须臾,眼泪都笑了出来:“你,哈哈,你快去花天酒地,妻妾成群吧,哪怕从此住在妓院我也不管,也没资格管呀。怎么,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快去快去,我可没拦着,还要我敲锣打鼓欢送吗?”
这个女人…辛苍梧搜刮肚肠也找不出一个形容词,更重要的不是口头上的短暂的胜利,呃,最重要的是什么?对,是她言语中没有一点在乎的意味,仿佛他是只老鼠,只管赶出去家门要紧。事以至此辛苍梧才觉得严重了,奇怪的是从前自己不知怎地,竟一点没有发现此类兆头,是太蠢钝,还是太过投入双眼看不见其他?总之是恍然,原来忙乎半天,在视若珍宝的妻子眼里不过是只老鼠,大个儿灰毛长耳尖嘴老公鼠。
作者有话要说:告诉大家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毁灭你那篇文被书商看上了,可能会签约,但是对方要求部分内容的修改,因为写的时候没怎么留心,现在已经基本不记得整体脉络了,改起来很费劲,大概需要一个礼拜的时间,所以猥琐这篇,呃…不得不停更一星期,实在抱歉,没想到一个没什么希望的文会突然走狗屎运,我也是在它根本找不到出版路子的情况下才开新文的,开始还计划一个月多少万字来着…
如无意外12月4日恢复更新,十万分的对不起大家。。。。
爬下,闭关修文。。。。
第 14 章
稍稍冷静一下,又自问是不是太极端了,他本不是不冷静的人,再一想,确实只是自己臆断,万一她只是嘴欠呢?似乎女人都有这毛病,且越玩越上瘾。再给她一次机会:“别光顾嘴上痛快,到时又后悔。”
“对不起,我没听说过什么叫后悔。”
真的是么?真的是了。她不在乎,丝毫不予挽留,连别的女人最不能忍受的背叛都安之若素,云淡风轻的样子。真去找女人,一个声音从心底冒出来,不断地向上翻腾,最后抵达大脑,这冲力令辛苍梧当下拍板:就去找个女人。
找女人之前问吴自欢:“什么叫口胡?”
“就是满口胡说八道吧。”吴自欢想了半天。
原来如此,真是精简啊,现在的年轻人那脑子跟从前的人那是没法儿比:“帮我找个女人,又漂亮又风骚的,总之要比关碧青漂亮。”
吴自欢险些失手打碎茶杯:“你要干嘛?”
那你就甭管了,辛苍梧冷笑,我刺激死她刺激死她。
去了一会儿,吴自欢把符合门主要求的女人带来,做一个简短的介绍:“这是门主,这是翠花姑娘。”
这翠花倒十分知礼,欠了欠身子道了个万福,虽然一身装扮红的红绿的绿,脂粉施得跟不要钱似的,满头的廉价首饰也很扎眼,脸盘身段也还过得去,唯独笑起来比较可怕,讨喜的表情有些滑稽的痕迹。
辛苍梧看了半晌,突然把吴自欢拉出去,语调恶狠狠地:“这就是你找的绝代佳人?”
“不错吧?虽然比他们的头牌逊色一些,但是很风骚啊,你试试就知道了。”
“我不要试!”试不试又关他什么事,跟自己不敢似的,外边已经在传他辛门主惧内了,这事儿传出去又是一桩茶余饭后的舆论消遣,辛苍梧忙转移话题:“我要的是女人,不是小丑!”
吴自欢一笑:“对比之下,就显得关碧青不错了吧?虽然脾气很臭很硬,不怎么给你面子,好歹看起来清清爽爽,不发飙的时候也挺温柔,笑起来还柔情似水呢。你没下手之前多少人觊觎啊,没一个得手的,所以说你这个人走了大运自己都不知道。”
“你很抱不平呐。”辛苍梧斜眼瞅他。
“唉我说,你不会真的玩彩旗飘飘吧?”
辛苍梧挑眉,缓缓道:“跟翠花?”
吴自欢笑趴,两肩一耸一耸的:“不知道你玩什么,慢慢玩吧,就是别覆水难收。”
人都找来了,辛苍梧也没心思再换,回屋告诉翠花姑娘自己的要求,让她自去体会,命人送去客房。当晚也没回去,就在吴自欢这儿凑合一夜。
烛光下,看着辛苍梧□上身钻进被窝,正在脱衣的吴自欢仰天感慨:“很久没有与你同榻而眠了…”
那还是二人幼时,同住一件房,同睡一张床,因为…只有一张床。夏天争抢凉席冬天相拥取暖,一起闯祸一起受罚,一起背叛师门创立天残门。他们是师兄弟,在昆仑派时是,出来还是,而且一做就是几十年。想起来不是不感喟的,一个人面对另一个人居然能保持不厌恶的情绪这么久,就像在一起学艺时的伙食,不是面条就是米饭,不是米饭就是面条,辛米饭和吴面条就在这种浓重的怀旧氛围中相视而卧。
“你的脸能不能看房梁。”辛苍梧和关碧青睡惯了,每每睁眼便看见女人细腻的肌肤和精致的五官,如今眼前总是一张男人的脸让他有些崩溃。
“你为什么不能看房梁。”吴自欢不让步:“我就是爱朝这个方向睡,不然失眠,这你知道。”
看来人真是喜新厌旧,从小面对的一张脸,如今再看就觉得是对自己的折磨,因为什么呢,日子过好了,而且越来越好,从前的破烂不堪就让它过去吧,彻彻底底地从生命中抹去,只留辉煌灿烂。往事舒心,自然时不时回首前程,承载过美好的才是旧爱,否则就是不堪回首,一旦重温,甚至有些恐惧。
“我在想,小时候咱们吃饭都用一只碗,碗边的缺口我还记得什么样子,这些东西怎么就甩不掉?”
吴自欢笑了一声:“因为你念旧,自己却不承认,有点儿力气就要往前冲,老实说,你现在过得不快活,还没一文不名时快活。”
那时候也不快活,欺凌与伤害比吃的米还多,现在更不快活,迫不得已欺凌别人,不进则退,一退即死。也不知快活是不是这一生最大的奢侈品,辛苍梧苦笑:“无外乎就是睡在乱葬岗里无愧于心和睡在金丝帐中终身悔恨的问题。”
“这问题我也没想明白,更别提选择。”吴自欢的表情极其纯真、无辜、弱小。
辛苍梧终于转头看房梁,因为他要吐了:“你我做一样的事,为什么你看起来快活得多?”
难道是因为你良心尚存而我已天良泯灭?吴自欢抑制上去掐他的冲动,阴阳怪气地:“往好的想呗。”
“能忍住不往坏的想吗?”
“一次想个够,想累了就只知道往好的想了。”
天亮了,关碧青起床,伸懒腰时发现烧已经退了,体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不知是不是那半只猪脚的功劳。
辛苍梧一晚上没回来,不晓得跑去哪儿鬼混,当然了,关碧青也没兴趣猜测他的行踪。
贵妇人的生活就是这么假大空,吃完早饭无所事事,坐在摇椅上晃晃悠悠等吃午饭,出去方便一下回来,发现失踪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自己的摇椅上,还楼着一个妖媚到恶俗的女人。
不禁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突发眼疾。
三人相视,六目相对,恍若无事的辛苍梧媚笑的翠花和呆若木鸡的关碧青。
“宝贝,怎么不叫人?”辛苍梧率先结束这诡异的对视,大手在姑娘身上游走,最后停留在腰间,拍了一下像是佯怒。
翠花撅嘴,坐在男人大腿上的身子一扭一扭的:“她是谁,我可不认识,怎么叫呢?”
辛苍梧大笑,在女人脸上捏了一把:“怪我,怪我。”转向关碧青,淡淡地扫视,随意的目光中毫无内容,像在看厨房老妈子:“那你就自我介绍一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胡汉三回来了!!!
累死我鸟,腰酸背痛赶出来的更新,记得留爪哇。。。太累了就不一个个摸了,群摸~~
第 15 章
就像自然灾害,没发生前总是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待骤然而至,山呼海啸令人措手不及,更别提口了。关碧青愣在那里,心中虽然了然这一系列行为肯定是不怀好意的,却暂时没想出应对之法,也可以说是全部精神只用在诧异上,根本分不出半点做口舌之争。
他在报复,是在报复吧?原来失踪一宿就是酝酿这个去了,难为他,堂堂天残门主,江湖上也算响当当的黑道魁首,竟然不去做那惊天动地之事,跑来跟自己叫板,沉醉其中不亦乐乎,而自己又何德何能呢?关碧青暗自摇头,小的当不起呐,当不起。
“何须介绍,我本是无关紧要之人,你们随意,别介意我打扰就好。”说着,坐在案前,摊开本书看起来,那神情,老学究也没她投入。
辛苍梧大风大浪过来的人,刀尖上都能翻筋斗,自然极为沉得住气,当即“吧唧”一口,结结实实地亲了翠花的脸蛋:“宝贝儿的小脸越来越嫩了…”
翠花笑一声又扭动起来,两人衣衫摩擦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极为龌龊,加上她的招牌式妖媚入骨的呼吸声,还有用的不知什么香粉,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令人不甚平静的气味。辛苍梧开始后悔早上吃得太多,如今一阵阵的反胃比身上挨了一刀还难以忍受。可见男女还真得互相看对眼,不然反感奔流不息,时时刻刻如万蚁噬身简直可以赛过千刀万剐,凌迟之苦。
“哎呀呀,当着人多不好意思呐。”翠花被他游走的手逗得咯咯笑,那声跟喝汤呛着了似的。
你以为我乐意摸啊,倒贴钱都不碰一下,这还不是为了…为了什么?负气?出气?还是让关碧青生气?总之她越是不在乎的样子他越是想尽办法让她在乎,连这么恶心的女人都忍了,虽然现在最想干的一件事就是把怀里的翠花扔出去,有多远扔多远:“哦?这儿有人吗?”
翠花勾着他的脖子四下望了望,又是销魂一笑:“咦,刚才还有的,现在怎么没了?你好坏,好坏呀,就知道逗人家。”然后就是翠花拈了个蜜枣给他,辛苍梧为了烘托效果,也拿起一只晶莹的蜜枣喂给她,两人就这么你一颗我一颗地展示甜蜜蜜的终极奥义。
表演半天,还是毫无进展,终于有些烦躁了,关碧青还是背影示人,纹丝不动,也就是说自己还要忍受翠花多久的甜蜜蜜仍然是个未知数,辛苍梧想悲鸣,但是不能,想怒发冲冠,回望之前的努力,以及翠花给他带来的终身难遇的独特体验,想放弃却又心疼自己。前所未有的矛盾折磨着这个身经百战的男人,无休无止的痛苦中,这个意识到自己实在是自作自受的男人最后咬牙做出决定,成败在此一举,淫不惊人死不休。
他打横抱起翠花,朝床边走去,翠花也十分配合,还没开场就媚眼如丝,一边微微呻吟,此情此景没个十八摸配乐还真是遗憾。
“等等。”关碧青回身,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对狗男女。
终于来了,我的苦难终于要结束了,辛苍梧好奇实际上是按捺不住兴奋地问:“你在和我说话吗?”
旁的可以忍受,自己睡过的被子被一个看一眼就要吐的女人沾到,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关碧青誓死也不会让这件事儿发生:“这是我的房间,不是妓院。”
“这也是我的房间,我想让它成为妓院,它就是妓院。”辛苍梧轻描淡写地:“更何况不是你说它是妓院它就是,就像你说自己是这屋子的主人。”
“如果不是妓院,这位姑娘又是何许人也?”关碧青冷笑,想蒙我,也看看我是什么人,混了这么多年,不用瞧就知道她是哪路货色。
翠花很适时地开腔了:“我可是良家女子哦。”说完,一屁股坐在床上。
她当然不晓得关碧青的心思,不惜破功就是为了自己睡过的床不被外人玷污,这是最后的底线,谁触碰那就是毁灭的下场,所以正当翠花姑娘得意洋洋之际,一个身影“刷”地闪到跟前,一只无比有力的手揪住了她的衣服,把她揪起来,最后毫不费力揪离了地面,铁腕的主人自然是怒不可遏的关碧青。
两只脚拼命踢腾,可惜挣脱不开,翠花姑娘就像晾在树杈上的衣裳只能随风摇曳,无力得很,打死她也想不到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弱质女流会有如此神功:“哎呀呀,救命啊,母夜叉啊,河东狮吼啊,出人命啦——”
你以为就你会武功,就你会欺负良善?做恶可是他辛苍梧的本行,岂能被别人抢了生意,伸手攥住了翠花的腕子,往自己这边使劲:“有火冲我来,欺负个弱女子算什么?你看你的样子,和母大虫也没什么区别!”
“我是母大虫跟你有什么关系,老男人,老色鬼,负心汉!”脱口而出的指责,恰恰暴露了内心的想法,为掩饰真正的吃醋心思,关碧青把所有力气都用在了和他角逐上,手上加劲,不断加劲。
如果说每个人都有死穴,老男人就是辛苍梧的死穴,和小自己十多岁的女人成亲不是没有压力的,即使他不说,甚至自己也拒绝思考这一问题,被女人嚷嚷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是绝对的锥心:“老子不嫌你不是原装货,你倒嫌老子配不上你?没镜子找我要,我给你!”
“你说什么?!”关碧青差点没气绝身亡,很准确地,他也掐到了她的死穴。
结果就是都发泄到了翠花身上,这具可怜的躯体被二人两头一拽,很快就比原先宽了几倍,衣服倒是没人揪了,改为一边一个,抓着胳膊当成拔河的绳子,寸尺必争的结果就是翠花的惨叫一声大过一声,堪比杀猪:“没人告诉我还有这一出啊,不然杀了我也不来,妈呀——”
辛苍梧的力气自然比关碧青大一些,加上她病刚好,时间久了体力难免不济,手微微一松,翠花就被辛苍梧夺了去,又在惯性的作用下飞出老远,被人甩出去的鼻涕似,四肢摊开整个儿贴在墙上,慢慢地,慢慢地滑下,凄美而苍茫。
没了发泄对象怎么办?当然是寻找新的对象,关碧青很快就找到了真正的仇恨目标,长啸一声扑向辛苍梧,却很奇怪明明是自己不生气的,为何要风范尽失地扑过去厮打在一起?那辛苍梧明明也是一副悠然态度,为何现在也和自己对招冲自己咆哮?
“你就是泼妇,一无是处的泼妇!”
“你就是色鬼,狗屎不如的色鬼!”
“烂女人!”
“臭男人!”
远处,全身骨骼散架的翠花望着这混乱的一幕,目光深邃而又悠远,用她那被胭脂染得通红的樱桃小嘴陈述着自己发自肺腑的感言:“记得给我十倍的钱,否则,我做鬼也不会原谅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一回来就有这么多人留言,太感动了,泪奔。。。。
另外目前依然有人问《吃花禽兽》的书什么时候出来,这里再次说明一下,纸书不出成了,原因是我的文被预计没有市场,而且网上连载的人气也不算高,所以出版社不愿意做。向期待这本书的亲们说一声抱歉。
第 16 章
结果就是厮打的动静惊动了下人,那些人又找来了管事的,管事的自然就是吴自欢,不是他谁也不敢拉门主夫妻的架。给翠花十倍的钱,又让人带她医治,一个无敌大炮灰就这样消逝在火药味浓重的空气中,随风散去。
外人说和,自是不好再行打斗,风范是比生命重要滴。争战初止,再看二人,破了嘴角的是辛苍梧,不是被女人抓的而是自己咬牙切齿所致,凌乱青丝的是关碧青,不是被男人弄乱而是打不过他,急起来自己挠了自己的头。总之就是一副斗鸡谢幕时的样子,喘息平静下来的二人再也不愿多看彼此一眼,怨念简直要冲天而起,一道金光万丈那就是个千古奇观。
冷场半晌,关碧青突然卷起床上的铺盖,连枕头带被子一齐抱起,夺门而去,心说放在这里也是没别的女人的玷污的事儿,不如抱走,对了,我自己也走,免得明天来个张三后天来个李四,还不晓得得受多少气。
看着她走,辛苍梧没拦,甚至连眼皮也没动一下,一脸不在乎。总算打平了,自己也不在乎一次,虽然…可能大概仿佛心里一阵阵发紧,跟有只讨厌的手攥着心脏捏来捏去似的。
“我怎么觉得你老是下臭棋。”吴自欢啧道。
“你以为你有什么高招?一个妓女追几年人家都不搭理你,钱也砸进去不少吧?”
“懒得管你们夫妻间的事儿,看到翠花我就知道多管闲事是个什么下场。”吴自欢走了:“你准备道歉吧,辛关氏肯定不会自己回来的。”
道歉?做梦,都说我是老男人了,多伤自尊呐,还我给她道歉,太没有逻辑了。再说了,我老吗?明明是正当盛年,如日中天,如狼似虎。
为证实结论的不可动摇性,辛苍梧开了窗,对门外的吴自欢道:“三十多岁算老吗?”后边差点自己答了:当然不算。
“如果不跟二十岁比的话。”吴自欢嘎嘎笑。
窗子被猛然关上,声振寰宇。
第一天,压根不愿去想她,一想到就有捶墙的冲动,那泼妇!
第三天,屋子空下来还真有些不习惯,出去吃喝玩乐,且逍遥。
第五天,每每热闹之后,曲终人散,不免凄清。酒入愁肠愁更愁,心怯空房不忍归。
第十天…其实把她劝回来也没什么,男人嘛,哪能跟女人计较,太丢份。她喜欢做心理上的强者就让她做吧,人家也不容易,应该早就想回来了,又拉不下这个脸,多憋得慌啊,俺就当做件善事,谁让俺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呢,个人荣辱不要放在心上,斤斤计较,变得跟雌儿一样。
辛关氏,你不就是沉醉于被我溺爱的感觉么,我成全你。
此想法一旦萌生,也不管是什么时候,大半夜就跑去关碧青从前的住处敲门,等了半天才听得她的声音:“谁?”
他不答,料定她知道。半夜找她的,除了她的相公又能是谁,等了半天,屋内没动静了,又过了许久,还是死寂死寂的。辛苍梧不免失去耐心,月黑风高之夜吃闭门羹可不是那么好受的,遂猛敲了一下:“是我,你开门,我有话说。”
“既然是说话,在外边也是一样。”关碧青的声音倦倦的,又有些轻飘,梦中被人惊醒就是这样。
“你开门。”
“半夜三更,明天再说不行吗?”顿了顿:“再说,我们之间又有什么可说的。”
辛苍梧火一下子就给勾上来了,这么说,我难道是多此一举,放觉不睡跑来扮王八?猛地踢了下门:“别给脸…你先开门,先开门不行吗?!”
当然不能先开门,屋里的关碧青其实早就坐起来,被子披在身上,像具盔甲,聆听外头的动静,那男人越是让她开门,越是不敢去开。其实也知道让他进来没什么,最多再吵一次,再打一次,或者,他兽性大发,再…
完全看自己怎么想了,被一个男人睡和睡一个男人,有时没有本质区别。她就是不想面对他,厌恶,或者说疲惫,人一累,只想逃。
“你能不能不要再——”话未说完,门轰然一响,整具门板被踢倒,直挺挺壮烈牺牲,趴在地上。辛苍梧踏门而入,披着乳白色的月光和寒露,目光如北方的狼,不动声色的凶狠。
原来不是想不想逃,而是能不能逃,关碧青听见这怪声就已知道今夜无法入眠,索性出了卧室坦然相对:“开和不开其实没区别,没钥匙还有脚嘛。”
狼不语,盯着她的睡裙,眼神极为复杂。
不用想就知道他打得什么算盘,关碧青挺了胸,蔑声道:“怎么,这回儿又没话了?”
“你到底要倔到什么时候,这地方怎么能住人?”他环视一周,不算简陋的屋子在锦衣玉食惯了的人看来,就不是人住的:“跟我回去。”
“多谢你的好意,我想我不需要。”她闲闲地抱臂。
“你不知道自己需要。”他走近了,欲意将她抱起,就这么抱回去得了,彼此都有个台阶,谁知她一个闪身,躲得远远的,看着映照在墙上的清冷的月光,语调也是那么冷:“你侮辱了我的人格,所以我不想跟你继续下去,试问一个根本不尊重我的人怎么会爱我,即使你非要说是,我也没那么好的命,爱是个贵东西,不是我这样的人能够享用的。”
她是说翠花,还是对骂时那句“不是原装货”?辛苍梧实在搞不清状况,好在这三个字是万能的:“…对不起,我是无心的。”真正开口说出来才知是多么难嚼的三个字,但愿今后不会消化不良。
“没了翠花,还有红花白花,祝你花团锦簇,青春永驻。”她冷笑。
辛苍梧听到了底线的声音,嘣嘣作响,跟弹棉花似的,不由得恨声:“我道歉了,不计较你也侮辱了我的人格,别蹬鼻子上脸!”
关碧青仰起脸,一句话就把男人的理直气壮变成了欲哭无泪:“我没求你道歉呀…”是你自己大晚上踹了人家的门,极为无礼地叫嚣,戏文里的丑角似的。
二人又陷入了无休无止的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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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我简直不知道当初为什么看上你。”辛苍梧率先结束僵持,一字字地。
当初为什么喜欢,不就是看她清清静静,很消停的一个人,她不说话的时候,让你想去靠近,说话的时候,让你忘记所有只顾聆听,清澈的山泉也没她甘甜,她是早春的微风,秋日的朝露。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世上不止他一个人会说气话,论起负气女人还是很有先天优势的:“后悔吗?现在就可以出去,我保证今后你不会再看见我,我们——”
“一刀两断?”辛苍梧冷笑,知道后头的话可能改变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融洽,可那似乎有无限吸引力,不吐不快:“鄙人求之不得。”
她以为他会说没门,谁知道等来了这句,好吧,你踹我,我又怎好不滚呢?看来两个人真还不止在一起那么简单,忍受一个人往往比爱上一个人难得多,有道是求全有毁,不晓得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说完就走了,只差说声不送,没有半点挽留。
真是的,分手也如此仓促,跟脚边有只蝎子要蜇人似的,也许那只蝎子名叫厌旧。谁不喜欢新东西?有了新衣裳谁还会整日穿旧衣?他有了翠花,一定也有黄花蓝花,只是没想到自己还未变成糟糠,就被人弃之如敝屐了。世上可以指望的事物真是越来越少,也许,人本不该对什么东西抱有希望,最值得相信的只有自己。这个道理似乎很久以前就明白,成了一次亲,反而倒退了,真该死。
关碧青开始收拾东西,屋里转了一圈,都是当初弃掉的身外之物,零零碎碎,条条鸡肋。需要带走的还在辛苍梧的屋里,还有需要向他交代的,比如他让她保存的家产,这个月的零用钱,还有送她的首饰…不,首饰没收,陪他睡了几觉两手空空太对不起自己,不能占便宜也不能吃亏。剩下的也没什么,更零碎的东西,想必他也不会在意。
这就结束了,要走,马上就能走。戏看完,不离场又能做甚。
结束二字同意撞击辛苍梧的心房,按吴自欢的话说,如果他还有心的话。
“你有病啊,又没被雷劈,那种话也能说出口。你老大以为说出来的话像豆子,撒在地上还能一颗颗捡回来?那是水,覆水难收。”
先苍梧没有力气反驳,索性顺着他说了:“那就不收,收回来,也是脏水。”
吴自欢看怪兽一样看着他,半晌才哭笑不得地:“老大,不得不佩服你的逻辑,如果没有记错,似乎是你找来什么翠花,自作聪明把水弄脏。”
“犯得着为个女人跟我吵吗?一个碗里捞食的时候一块骨头你都让给我。”
“你想让我干什么,惭愧,还是内疚,可惜都没有。”吴自欢大手一挥,工作总结:“总之看着你把这么好的姑娘糟蹋了又不要,我到底意难平。”
辛苍梧汗了又汗,最后无语问苍天:“是她要和我分开…”我都那样低三下四,她还是冷如冰霜,那门外的寒风,难道不会把人的心吹冷吗?
“问题是我弄不清你们之间的最主要矛盾是什么。”吴自欢摊手:“只因为你吵架吵不过她?”
闻言险些一个踉跄,辛苍梧心说在你们眼中我就这么幼稚么,这么猥琐这么无知么,遂严肃地目视前方,缓缓道:“我们,性格不合。”
吴自欢显然已经出离愤怒,老大,你当初最喜欢的就是她的性格啊,喜欢的东西也能变成不喜欢,怪不得一切美好转瞬即逝。
人生啊…
把吴自欢轰走,空荡荡的房间,一个人呆着,靠在关碧青经常靠坐的摇椅上,不停地摇,摇得没心没肺,然后就发现一个人清净一下也不行,有人拍门,管他是谁,没好气让他滚,门却越拍越响,最后才想到可能是关碧青,她…也许是来认错的?飞奔到门前,整了整仪容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扬了扬眉,十分悠然地把门打开,果然是她。
她的眼睛微红,看样子哭过,颊边有些水迹,像是来之前洗了把脸。怕被人发现哭过所以加以掩饰吧?真是口是心非的女人。没急着说话,她看了他一眼,目光淡然,清汤寡水没额外的油荤:“有些东西需要归还,还有,一些我自己的东西需要带走。”
僵住,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辛苍梧只是本能地“嗯”了一声。
她进屋,环视一番,不是没有感慨,也不怕露出来,反正要走了,负气是完全不必。走进卧室,看床,看柜子看地毯,墙壁和窗棂,最后看自己,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似的。
变了,全变了,也不知变好变坏,也许那不重要,好坏不由得人选择。
辛苍梧继续坐在摇椅上,却没力气再摇,眼望屋顶,空得可怕。结束二字不愿去想,却也知道这就是结束,自己已经听到了谢幕的声响,明明是无声的,可它有重量,比惊雷更可怕。女人猛于惊雷。
“这些,完璧归赵。”关碧青不知何时已经出来了,拿着当日他给她的个人全部财产,还有一百两银票,他给她的本月零花,根本没动,衣食住行全有了,小指都不用动一下,别人都给备齐,上哪儿花这些钱去,唯独首饰盒装到挎在腕上的包袱里了:“首饰我带走了,你不介意吧?”
辛苍梧木然地摇头:“都带走吧。”
嘎?疯了?她惊得瞅他一眼,从上到下,刷子一样来来回回几遍,还是由衷地感慨:“男人都爱这样表示大方吗?吐血式,一翻到底式——我说,那真没必要。”
“你一个人在外头,怎么生活?”辛苍梧终于注视她,目光像在嘱咐另一半出门在外,注意安全,天冷加衣,早点回家:“拿去,给你就没打算收回来,无论我们现在怎样,这些以后都是你的。”
他还是这样,改不掉的毛病,只顾自己的情绪,不管别人因为这情绪受到什么影响,何种感受。她难道真的会要吗?又不是吃不上饭,从前的积蓄,带走的首饰,混几年管够了。想了想,她将那一百两银票折起,装进了包袱,说笑道:“那就再贪污一点儿,就算我再给你当一个月的妻子,凑足两个月,好事成双嘛。”
一句无关紧要的玩笑,触动了辛苍梧全身所有的刺——她走了,跟我再无关系,今后,她会找别的男人成亲,成为别人的妻子,然后生孩子,生一窝孩子,彻底忘记曾经有个姓辛的老男人为她折磨自己,难受得生不如死,还一点儿不能露出来,拳头差点握得粉碎,她一走,那男人就得拿头撞墙,因为他根本不愿看着她离开,成为别人的女人。
可是她要走,迫不及待,一刻也不愿和自己待下去的样子。
猛然坐起,辛苍梧对已经转身的她轻声:“你对我,难道就没有爱,哪怕是…感情?”
怎么会没有,陌生人,同住一屋数十日,也会有些微的感情,看见了,觉得踏实,看不见,也会有些牵挂。可说了那个有,只怕就走不了,关碧青收紧心肠,硬是让声音冷下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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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辛苍梧发誓这是他一生中听过最残忍的话。
哪怕是恨,也比这声没有好过千万倍。
“你走吧…”像是榨干体内最后一丝力气,他又倒在靠椅上,紧紧闭上眼睛。
离开,却不说再见,也许因为不会再见。当他睁开眼睛时,觉得已过了一辈子,可笑的漫长。她当然是走了,周遭空得骇人,从未觉得空屋子有这么骇人,那份冷与昨夜相比,简直不能相提并论。
如果人真有灵魂,冷到灵魂里的感觉比死亡可怕。
得不到,毁之,他一贯的作风,这个不爱自己的女人,和自己耳鬓厮磨却声称没有感情的女人,她当得起自己今后无尽的思念吗?她不配,她心如蛇蝎,她不配!
这样的女人,就该离开他以后孤苦一生…问题是,凭什么放她走?
明明是自己的东西,又不是不喜欢,花了那么大力气,耗费那么多心思,日夜期盼辗转反侧,好不容易娶到了手,爱也爱了,珍惜也珍惜了,凭什么她一句没有感情,就能否定他的所有努力?这不公平,他明明是规则制定者,这段感情中,他就是王法,不公平也只有她去承受。脑子莫不是生锈了,还是被昨夜的寒风吹得上冻,居然眼睁睁放走她,还把一切都给了她,让她无比潇洒地走。辛苍梧觉得自己完完全全当得起圣人二字,无愧于天地。
除了感情,他都成功了,别人穷其一生想得到的,全部手到擒来,那么这段感情,更不能成为一生污点。
摇椅还在摇,摇得没心没肺,椅上的人已经出去了。
“还有什么没有交代清楚的吗?”关碧青在大门口回头,那样的脚步声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想必今后都不会忘却的罢。
辛苍梧立定,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真走?”
笑话,谁又会拿这种事做戏,难不成他以为自己只是欲擒故纵,做个姿态?未免太自恋:“你我之间…走或不走又有什么区别,还是走得好。”
“我当你吓我。”他忽而笑了,只是颇不真实,即将掌握什么又其实并不在乎什么,因为不在乎所以笑得空荡荡,胳膊一伸圈住她的脖子,极其娴熟地轻咬她的耳轮:“别淘气了,乖。”
大白天见鬼,关碧青才不相信已经放手的人为何转瞬间又抓得紧紧的,数年摸爬滚打至少让人的心眼数长了一倍,当下淡淡地:“都要走了,何必这样。以后我会想着你的,其实你不算恶人,对我也有恩,怎会说忘就忘呢。”
“既然想念,为何分离?”辛苍梧大手抚着她的头发,笑得呼哧呼哧的:“走,回家吃饭。”
不温暖么?当然不是。有人奋斗半生,不过为了这一句回家。有个家,是不一样的,人只要有家,会有一个最起码的幸福的底线,奔波忙绿,耗费生命,不会觉得全然不值。从前不觉得有家的好处,现在体会过,自然知道,难道继续过那漂泊不定的日子么?居无定所,人人得以欺之。尝过甜味,苦味就愈发难以忍受,虽然辛苍梧带给她的也是甜中有苦,辛酸若干的生活。
挣过钱的都知道,那有多艰难,出卖了多少换得一分一厘,不提也罢。家中不如意,到了外头这些不如意只大不小,说独立就会快乐的人只怕日子很过得去,夏虫不可语冰。哪里有舒心日子过?哪里都没有,凡人,不过是三种选择,出去,不出去,进进出出,后者当然最累,有选择前二者的资格,断然不会折腾自己。
关碧青自认没有选择的余地,生活的逼人程度绝对是个无底洞,何况脱离辛苍梧,那蹲伺的虎狼不过放过她。至于掌握自己的命运,来日方长,循序渐进吧,先喝上粥,才能觊觎山珍海味,从前确实太心急了些。
“我要吃猪脚。”她浅浅一笑。
“想吃神仙的脚我都剁了给你。”辛苍梧揽着她的腰,回家,“说,红烧还是清蒸,或者椒盐?”
感觉不真实,美好的东西都不真实,他的前后态度大转变更是虚幻,凡事总有原因,那么样轻易放她走的人,为何突然珍视起自己来?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能忽略的男人的占有欲:“鸡肋好吃吗?”
“鸡肋?”辛苍梧一时没反应过来,待明白她的意思,立马笑道:“不,你是鸡腿。”
“那还不错。”她苦笑,决定不再深究。烦恼多数是深究出来的。
回到家,猪脚不一会儿就摆上了桌,两人都饿了,对坐相视而啃,嘴上都多了一圈酱汁,或许可以称之为可爱。
辛苍梧吃完了咂嘴:“是太饿的关系?猪脚似乎也不那么难吃。”
“本来就是美味,不懂欣赏的都是没有口福之人。”
看着她浅笑的神情,辛苍梧又忽然迷惑,也许,她真的对我有一点感情呢?会一点都没吗?如果没有,她会因为翠花和我分居,最后闹得一刀两断,永不相见?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当然也是,我又没杀她全家,她的恨自然也是由爱而生。看情形,闹得这样大,吵得这样凶,换算成爱应该有多少?数量很丰盛很可观呐。
对,就是这样,她说没有,不是实话实话,只是和我一样,不愿先行妥协。辛苍梧第一次觉得翠花真伟大,助他完成了漫漫一生的情感公式。
“那个翠花,你别放在心上,用脚趾头想想我也不会喜欢那种女人,那也叫女人?碰她一下我就想吐,这几天胃一直不舒服,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落下病根。”他叹道。
关碧青瞅他一眼:“馊的东西你也吃?男人都是这样的吗?”
“你是不是猪脚吃多了,变得跟猪一样…算了,你一定知道,你在耍我。”
嘻,知道就好,关碧青扬了扬眉,放下骨头擦手,过一会儿,悠悠地:“我不想有第二次了,这种事,还是越少越是好,我是说咱们的决裂,不是翠花。”
“让人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你泡个澡,睡一觉,晚些咱们再谈。”虽然没问她的意见,到底是商量的口气,而且这些事儿可以先做,谈话要安静的环境和一颗安静的心,晚上的确比较适合,关碧青想了想就同意了,自去沐浴。
也许是安慰自己吧,她是有感情的,是有的,辛苍梧看着她的背影,笑容苦涩。难道真是因为不想放手才去追回么,不,他恨她,在她说“没有”的时候,已经恨上她,去追,只是想追回来报复——先让她爱上自己,然后抛弃,让她也尝尝绝情的滋味。这才是最佳报复,待她动了真情,一朝打翻在地,永无翻身之日。
不过那样就太猥琐了,太没品也太没形象,再说了,自己哪舍得啊。开个玩笑还差不多,吓吓她,让她知道厉害。
至于开不开这个玩笑呢…看她表现。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打滚很没风范,囧,俺走的正是气质路线啊,俺这无与伦比的气质啊,不能破坏。。。
所以不打滚了,穿一身描金滚边银红旗袍,皓腕挽一只翡翠镯,一手扶额,倚在门边,空气中弥漫着闲适而慵懒的气息,只听这女子闲闲地道:“记得打分,不要霸王哦…”
呕。。。
第 19 章
晚间,终于有了大把的空闲时间,辛苍梧从外边回来,关碧青一觉睡去了身心疲惫,精神状态良好。屋里显得有些闷,他建议去湖心亭详谈,她赞成,于是去了当日定情之地。
月圆得像随时要胀破,月光也清亮得出奇,真是好夜。
在这里,他诉说了欣赏之情,一腔爱慕之心毫无保留,同样在这里,他当着岳母的面许下爱她一生的承诺,今夜依然在这里,他道:“我不会忘记我的承诺。”
据说承诺像爱一样,都是用来遗忘的,呵呵,暂且不管这些,话是好话,好东西一定不能错过,譬如好吃的东西,怎能因为怕胖就不吃呢,轻笑:“照单全收。”
“你要和我谈的,我已知道了。”
“哦?”她走到亭边坐下,靠在柱上,任风吹着脸颊。
看着水面,他道:“从今以后,我不会干涉你的生活习惯,衣食住行。不会在你我冷战时找来翠花之流,故意恶心你。不会说出一刀两断之类的气话,赶你走…你知道,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这就完了?关碧青侧耳倾听,虽然有些小失望,好吧,不得不承认他这番话切中要害,全都说在了点子上。当真如他所说,并保证做到,那么今后的生活还是很可观的:“继续照单全收。”
辛苍梧看她一眼,心里嘀咕你以为你搞批发啊,看把你乐的。
“说出来的话总是很容易,做出来的事儿就不容易了。”关碧青最后敲打他一下:“其实这些我们都得做到,两个人齐心协力才能融洽,诚意是互相的。”
“是是。”就差说一句小的明白了,卑躬屈膝至此,辛苍梧很明显地意识到从前耀武扬威的生涯已经结束,迎接他的将是一个全新的时代。
走进新时代,第一个举措便是:“青青啊。”
一声怪叫,那是淑女造型遭遇坍塌的痛呼,本来挺好的临水瞭望的姿势,愣是给毁了,反应慢些关碧青就要掉水里,导致这重大安全事故的人自然是不苟言笑的伪君子辛苍梧,平常他甚至很少叫她名字,更别说昵称,这一声青青是要人命的:“你,你中邪了?”
这下轮到辛苍梧不知所措,怎么,难得温柔一下,对方还不领情,是不是目的性太明显,被她看出端倪?且不动声色,放缓步伐:“上次听母亲这样叫你,回去后也想这么叫,又觉得别扭,老夫老妻的…其实有时如此称呼一番也颇有趣,笑一笑没有坏处,比如你,也可以叫随意称呼我。”
“苍苍。”不放过任何一个损贬他的机会,关碧青这次的灵感来源于本能。
辛苍梧笑了。
“不好。”她摇头:“苍苍,像苍蝇。”
笑容忽然垮下去。
“梧梧?”她托腮沉思,皱了皱眉:“也不好,喔喔,大公鸡。”
辛苍梧看起来要哭了。
“辛辛?”她眼睛一亮,笑着打了个响指:“这个不错,响亮,独树一帜,绝无翻版。”
“不会像大猩猩么?”辛苍梧脱离愤怒,变得出奇的平静。
“啊,是啊。”关碧青又颓然了:“…还是你聪明。”
被人如此夸奖,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辛苍梧悲也不是,喜也不是,明明是自己起的话头儿,只能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看来讲话绕弯子百害而无一利:“青青,我们干点儿正事吧。”
关碧青笑:“狒狒,干什么正事?”
于是辛苍梧问为何叫他狒狒,关碧青说猩猩太不美型,狒狒相对而言比较苗条,且又是远亲,不会失了血缘,忘了本祖,如此一来两全其美。
望天好一阵,辛苍梧才从欲哭无泪中缓过劲儿来:“那药,你就别喝了罢,咱们是时候要个孩子。”
差点要问什么是孩子,还好关碧青是有常识的,嗯,原因在于根本没动过要孩子的心思。孩子是什么啊?两个人感情破裂后的牺牲品,一方改嫁后的受害者,生下来塞不回去的玩意儿,一旦哇哇坠地,没处后悔去。对于幸福的人来说,孩子是糖,不幸之人,有了孩子就是一碗苦水,不得不喝下去的苦水。
连自己都痛恨被父母生下,并不感激这生命的赐予,只因活下来的过程太过苦涩,那种虽未尝过甜味,无须对比也知道这是最大的苦涩:“你没跟我提过,一直。”
“在一起没多久,磨还磨不过来,哪有心思想这些,即使想到了,也明白不是眼下非办不可的事。”辛苍梧看着她:“现在不同,我觉得时机已然成熟。”
“我不觉得。”她注视他,没有丝毫迟疑,断然道:“我不想要。”
以为她和自己的意见一致,因为两个人年纪都不小,既然成亲,接下来自然是早生贵子,还有比这更理所应当的事儿吗?发了一会愣,辛苍梧才道:“理由。”
“目前没有这种想法。”
“完全没有?”
她点头:“你一直没说,所以我也认为你和我意见一致。后半生的事儿我算不出来,但是未来三年之内,心里至少有个筹划,对不起,那里头没有孩子。”
看来话多也有话多的好处,最起码心里想啥都让人知道,娶个省事的老婆回来,耳根子是清净了,可她成天琢磨啥自己一丁点也不知道啊,这下好了,计划南辕北辙,蒙在鼓里的两个人还以为是默契呢:“我想要个孩子,再过几年,我都四十了,再有孩子长大了是叫我爹爹呢,还是爷爷?”
似乎的确有些残酷,老来得子,说起来有种滑稽的悲哀,可那并不代表抛弃自己的原则,完全迁就他人。关碧青清楚地认识到这是一个万难两全的问题,不过就是自己的狠心程度与结果的必然联系。狠,谁也逼不了她,辛苍梧也不至于为个孩子就赶她走,他不会的,至少目前不会。不狠,就得违背心意,听从丈夫安排,也许是好安排,可那完全未知,不免恐惧。
有时候,不想对自己狠,那就只有对别人狠了:“对不起…只能说对不起。”
“你对我没有信心,还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二者兼而有之,不过关碧青不想引起争吵,那太累,铮铮铮地像在弹铁琵琶,脑壳都要碎裂:“我自己,全是因为我自己,我不是好妻子,更不会是好母亲。我不适合有孩子,不能有孩子,那会害了他,害了自己,包括你。和成亲一样,我觉得我这辈子不会有孩子。”
“可你也成亲了,跟我在一起,不能说我们不幸福…我觉得幸福。”辛苍梧的头和她贴在一起,拼命地嗅着妻子的发香:“你会做一个好母亲,因为还有我,我是好父亲,比世上任何一个父亲都——”像足了自夸,所以顿了顿:“看来只有用行动证明,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好吗?”
第 20 章
关碧青忽然别过头,甚至挣脱他的怀抱,不可谓不慌乱:“风太大,走吧。”
“好吗?”狒狒不死心,继续用一种乞求的口吻,并且抓住了她的手腕。
一万个不好,也因为这乞求说不出口,关碧青发誓这辈子她没这么两难过,其实不答应也就是令他伤心,这没什么,难道他还没伤心过吗?哪怕痛心,足以应付得游刃有余了吧?不,并不是他的情绪影响了什么,问题全在自己,那个“不”字,就是说不出那个“不”字,可这是一定要说的啊…
“看你的眉头皱成什么样。”他松了手,忽而一笑:“回去吧,我不该逼你,这本就是两个人的事,一厢情愿是行不通的。”
这下错愕了,着实错愕,她不会想到他会主动放弃。霸道的他,为何忽然这么好说话了??就像一个流氓突然身着长衫,变成了谦谦君子,满口仁义道德。
她瞪视他,拿不准他是否真的中邪。
“怎么,不想回去?”他凑近,伸手抚平她皱得厉害的眉头,笑道:“还是走不动?来,我背你。”
这个人,这个人,如此心平气和只有一种可能——酝酿着更大的阴谋。不得不防啊,关碧青退后一步,就差双手抱胸了:“别开玩笑啦,一点也不好笑。”
就开玩笑,他上前,还真的一使力将她背到背上,标准的码头扛大包,不过大包又怎会任由人扛,挣扎不已,被狒狒按住。
“我又不是缺胳膊少腿,被人看见像什么!”
“背我自己的老婆,为何怕人看?!”辛苍梧大刀阔斧地开步走。
走出长廊,又往内宅去,月明星稀,路旁只有当值的守卫零星而立,看见门主背上多了个女人,引以为异,有个小年轻还把头低下,一副万恶淫为首之态。关碧青早已垂头,挣扎是不挣扎了,顺从地俯在辛苍梧宽厚的背上,只是闭着眼睛,装作睡着,掩耳盗铃一般地减少尴尬。路途不算短,省力倒是真真切切,辛苍梧未出道前也许真是扛大包的,在他身上居然比坐轿子还舒服,渐渐的,当真睡熟过去。
感到有人将她放到床上,解衣脱鞋,卸去簪环,便睁了眼:“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一看,只是脱了外衣,妥妥当当地被塞进被里,不免脸红,不但误会人家,也显得有些自恋。
“困了就睡吧,我去洗澡。”
种种迹象都是非正常的,关碧青不禁叫住他,刚开口,又发现这问题委实有些过时:“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想法?趁还没睡,说出来我们一起商量。”
“什么别的想法?”他本已走了,又转过身。
“算了…你去吧。”
蒙上被子,眼前瞬时黑暗,心里却亮堂堂,是怀柔,一定是怀柔,眼看强硬达不到目的,立刻改变方针政策,狡猾的家伙,不愧为黑道总瓢把子,手段那叫个不动神色的卑鄙,之前真是轻视了他。
不要上当,不要上当,都是假的,都是美丽炫目的幌子,让自己掉入陷阱,到时后悔无门,就只有独自神伤的份了。
被头被掀开,烛光下辛苍梧的脸上还冒着热气,饶有兴致地端详她:“在里头发蘑菇么,不闷得慌?”
关碧青笑,像在邀请他进来一起发。辛苍梧果然就进来了,多日未曾肌肤相亲,两具温热的身子刚一触碰就引起了一阵战栗,这才知道自己有多渴望这种生活,是嘛,如花似玉的发妻,温暖的被窝,将来再有个可爱的孩子,一辈子不都齐活了?
真好。
虽然没有孩子,相信很快就会有的,他对自己的手段信心十足。女人,哪个不吃温柔这一套?
女人同样了解男人,关碧青知道他一进被窝就不会老实,自己也就不会有早睡的机会,索性由他了。果然,眨眼工夫,他的大手就伸过来,像张贪婪的大嘴,吞噬着属于他的丰盛佳肴,从和风细雨到风卷残云,不粗鲁却绝不迟疑。
“还是在一起好。”他侧身,凑过来吻她:“我似乎说了句废话。两个人当然好,好到不能再好,没有理由的好。”
她嗤笑。
“我们从此别再怄气了。”尝不够的美味似的,他又吻上去,悠长地。
柔和的窒息中,她暗自嘟囔,你若有此构想,我自然配合,又觉那只大手抚上蜷缩着的小腿,一路往下,忽然停住了,须臾,只听他叹息:“多好的脚,就是…”就是有茧,跋山涉水,全靠一双脚,肌肤再细腻也抵不住生存的磨损。流汗流血之后才生茧,一旦长了,又不是轻而易举所能褪去,柔韧而顽固。不止是脚,手心的茧只多不少,连带着一双柔荑也早已不柔,骨节有些突出,肌肤有些黑黄,是双干活的手。
非得用养尊处优来磨平这些老茧,辛苍梧暗想,还有她心里的茧,一齐灭掉,平平顺顺,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爽滑。
他下床,翻箱倒柜地搜寻,原因是对女人用的东西极为不熟悉,好一会儿,终于翻到要找的东西——玫瑰油一瓶。
“拿这个干什么?”关碧青莫名其妙地支起身子。
他不语,只倒了些在掌心,握住她脚踝,替她擦抹起来,愣了一下才来得及受宠若惊,她忙缩脚:“你,你正常点好不好。”却被他握得紧紧的,抽不回来。大手慢慢推移至脚心,一下下,极为耐心,很难想象一个男人对女人能这么耐心,何况是脚,不一会儿,一只脚就被她擦遍,肌肤被按摩得有些发烫,那种形容不出的感觉缓缓抵达内心,像股暖流,脉脉不得语,润物细无声。
玫瑰油的香气渐渐弥漫,美好的气味,让人觉得爱情美好,身边的人也很美好,馥郁得无比真实。
“嘻。”她倒了些,趁他不备抹上他的脚。这就两清啦,不会觉得欠了他什么,虽然只是象征性地涂上一些,带点儿恶作剧。
看着自己的脚也荣幸地享受到了昂贵的玫瑰油,辛苍梧唯有苦笑,拿过瓶子,迅速倒了些又迅速地大手一晃,关碧青的脸上多了一团红晕。被暗算,那就暗算回去,她把头埋在膝盖里,装郁闷,忽而发难,将手上残留的油抹得他一身,白色的内衫立刻多了一只玫瑰色爪印。
一来二去,你来我往,两人脸上身上的油越来越多,笑声越来越大,最后扭成麻花,彼此缠绕着。
有力的胳膊像粗壮的树枝,关碧青第一次觉得被搂在怀里的感觉也不赖,温柔的禁锢让人留恋:“谢谢你,真的很舒服。”
“你是说脚,还是…”
“都是。”她喘息着,挺了挺身,第一次主动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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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这一夜颠鸾倒凤,几尽缠绵自不消说,天光放亮,日头已然金灿灿升到苍穹正中,打鸣的公鸡都收拾家伙什下班了。
“呀,这是什么时候?”关碧青先醒,发现四周亮得不必往日,不禁惊呼。
辛苍梧却是实实在在被她吵醒的,嘴里嘟囔管它什么时候,大手不放过身边这具温软的身子,蛇一般游走过来,拈摸着。自从昨晚几番温存,芥蒂去尽,关碧青不免多了些顺从,对他的抚摸采取不反感也不迎合的态度,只有微弯的嘴角证明她其实是喜欢这样的。
“下午出去吧?”
“和许重有个应酬。”他放低声音,不暧昧的话说出来也显得暧昧:“放心…晚上会早点儿回来。”
她笑着推开他:“去,谁管你什么时候回来。”
“天天伸长了脖子盼着我回来还不承认。”他起身穿衣,继续自恋言论数百字,直到下床穿鞋,才进入尾声:“所以,你缺不了我啊,没有我的日子,那还叫日子吗?”
好在关碧青根本没有在意他说了啥,不然鼻子也得气歪,她在意的是一个几乎要忘记但潜意识里觉得重要的名字:“许重?他到底耍什么花样,当初放我鸽子,现在又卷土重来,和你臭味相投了?”
“用词注意,是志同道合。”原本不太愿意跟他说情爱之外的事儿,她既然是家里蹲,那就蹲得彻彻底底嘛,一不留神就漏嘴了,当下温言道:“这些费神的事儿还是交给我,你就别操劳了。”
言外之意谁还会听不出来,看在他拐弯抹角不伤及她自尊的份上,无视吧。关碧青不动神色地翻了几个白眼,差点要为他的进步鼓掌。
吩咐她别懒床,起来吃点东西,交代完他就要走,忽然被叫住,只见她不紧不慢地下床,上前替他翻了翻衣领,笑道:“领子还皱着呢,这也穿得出去,真服了你。”
空气凝固了,似乎又开始弥漫玫瑰油的香气。
她为我整理衣衫,体贴细致周到,举手投足都有股贤妻良母的韵味,有生以来,只在早逝的母亲那儿获得这种质朴的温暖…衣服整齐了,他立在那里,还是没动。
“乖乖的养家糊口去吧。”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过肉麻,关碧青忽然明白了雷到自己是什么感觉,仿佛掩饰,又像在逃避,推了他一把,见他木然由她摆布,也没翻脸,于是手上使劲,整个儿推出门外,啪地关上门。
然后就脸红到耳根子,脸上烧得热火朝天。
不用大夫诊断,就确诊自己已经疯了,若非如此,怎会鬼使神差地跑去干那丢人丢到姥姥家的事——帮他整衣服,无微不至的妇人似的为出门的丈夫整理衣衫!一定是被雷劈了,是老天爷害得她做出这种抱恨终身的事儿,还有苦没处说,明显的是自己自作多情嘛,回忆方才那个人的神情…铁定是被自己震撼了。这多有看头,一个女人从正常到痴傻的渐变,哪里是寻常话本戏文可比。
荣升女一号的关碧青颓丧并且为这万恶的身份悲哀着,十分暴遣天物。
其实晚上不太想见到他,一想到他出门时的表情,她就浑身不自在,犹如万蚁噬身,不是痒死就是疼死,可偏偏他言而有信,回来得很准时,不免令人惆怅。
“不舒服?”看着摇椅上的人,辛苍梧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懒洋洋,从前她可是精神头比谁都足。
懒得哼哼,甚至连椅子都懒得摇,不得不承认今天她特别犯懒,也许是被刺激的:“饭在桌上,还热着。”他叫她一起吃,她却说自己吃过了,其实是懒得吃。
他不再劝,自去客厅,过一会儿,端了碗饭进了卧室。
“撒谎不是好女人。”不待她反应,他板下脸,将碗伸到她鼻子前:“有你爱吃的虎皮肉,快起来,不然都给你吃光。”
“没胃口…”
“那少吃一些。”
她摇头。
“你为什么不看我?”从自己进门开始她就耷拉个眼皮,辛苍梧奇怪地打量她:“没精打采,莫不是真的病了。”
嗯,因为,因为不敢看,看了又是一阵别扭,形容不出的感觉,总之一万个不舒服。想冲出去大吼,想哭又想笑,想起来这些觉得很麻烦,又很爱惹这麻烦,想被风吹个透又想蒙着被子瞎哼唧,管别人怎么看,自己先泄了这股令人心神不安的气再说。这到底是什么感觉?持续一下午,又充斥整个身心一晚上,简直死去活来。
“要不要喝粥?”辛苍梧摸着她的脑袋,一面道:“先喝粥,再给你找个大夫,看这有气无力的样子,肯定是病了。”
关碧青并非草木,对他的关心很心领也很感激,示意他手上的碗,轻声:“就这个可以了。”
可惜辛苍梧不争气,后头的话分明是狗尾续貂,无比失败:“平时那么爱吃肉,飞禽走兽哪一样没入过你的口,按说百兽之王身体不该这么差。”
如果男人足够细心,应该可以发现女人的脸从圆一下拉长,比面条还长,缠缠绵绵逶迤于地,甚是壮观,可惜啊,还是可惜,我们的男人太迟钝,只顾自己哈哈大笑。
女人气得发怔,甚至忘了夺碗。
“啊——”笑完的辛苍梧做了个张嘴的口型,舀起一勺子饭,外加一片青菜:“好好吃饭,做只乖乖兔。”
“什么?!”
“别傻愣着,张嘴。”
关碧青的鼻子瞬间歪斜:“你,你才是兔子!”
“我是狒狒,你自然是兔子,人兽恋是要遭天谴的。”他很记仇,非常记仇:“咱们得考虑品种啊。”
关碧青想一头撞死,想到上方的男人会很得意,非常得意,遗憾作罢。
“还是第一次给小兔喂食。”辛苍梧笑得花枝乱颤,还好是米饭,换成是粥必将全撒在关碧青身上:“小兔子乖乖,把门儿打开,大灰狼要进来啦——”
纯粹为了结束这耳朵的苦役,关碧青才接受他的喂食,原以为几勺就结束,没想到他越喂越起劲,着实不亦乐乎,不禁把气撒在不相干的器具上:“好好的干嘛用勺子,筷子都死绝了吗?”
“你会用筷子吗?”辛苍梧无比真诚地眨了眨眼,居然还带点儿担忧。
关碧青又气怔了,不知为何,最近越来越容易被他气到了。如果她知道现在的自己气红了眼睛,更像只兔子,会不会崩溃呢?
作者有话要说:更得有点晚,嘿嘿,不好意思~~
第 22 章
这一顿饭注定是要载入史册的,至少是关碧青的人生史册。
吃完饭,辛苍梧居然不忘拿过一方丝巾替她擦嘴,细心抹拭一番,末了夸奖道:“果然是乖小兔。”
嘴一撇,眉一皱,呼啦,关碧青胃里的食物突然喷射出来,一点不落地镶嵌在眼前这男人的衣服上,酸臭熏天,直淋直淌,连她自己都皱了眉,捂着鼻子身子后仰。完蛋,糗大了,丢脸了跌相了,此情此景堪比当初一头栽入泥潭,不同的是直接受害者是辛苍梧,尊敬的门主大人。
门主大人,小人真不是故意的,一整天胃里就不太舒服,人也懒懒的,原来是受了凉啊,对了,也许就是昨晚颠鸾倒凤时未注意采取防寒措施,今朝唐突了大人玉体。啧,你看这,这一身,可怎么办呐?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连忙起身去拿抹布,却忽然觉悟不如先把他彻底从异味中解救出来:“唔,你还是脱了吧…”
被喷射的地方太多,又湿又粘又臭,简直看都不愿看,别说自己脱下来,更重要的是他受伤了,很受伤。原来在她心中自己这么恶心,还不是一般的恶心,碰一下就要吐——对一个自命不凡,自诩顶天立地大丈夫的人来说,何等的伤及脆弱的心灵:“真的这样恶心吗?”
“不是,不是,是我…”我今天真怪,身体不是自己的似的。看样子他是不会自己脱的了,无他,只有把他扒了,于是关碧青屏住呼吸,甚至用上了武功,效率顿时提升,三下两下就将他扒了个精光。
赤身裸体,这没什么,问题是面对一个穿戴整齐的人,□裸就变得很是别扭,辛苍梧在被喷射后的失落中不忘发飙:“拿衣服来,又不是萝卜干,晾着好玩么?”
关碧青点头不止,脚不沾地地跑了个来回,伺候圣上穿衣。
全都忙完已是哈欠连天,可是辛苍梧还不放过她,这下是他坐在摇椅上,摇得风生水起:“你说,你心里抵触我吗?”
“不是。”她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今天不舒服,可能是受凉了,也可能是吃得太撑。”
“真的不是反感我喂饭吗?”
“真的不是。”越发低三下四了,没办法,谁让她吐人一身呢。
半晌,狒狒的脸色总算有所缓和,冷哼一声算是原谅了她:“下次别吃那么多了,贪吃不是好习惯。”好像忘了是自己喂她那么多东西,说了不要还硬逼着人家吃,当然了,事情朝不好的方向发展时,人都有失忆的天性。
这一夜关碧青在原有的基础上又顺从了些,致使辛苍梧产生了被吐得一身乱七八糟也很是种幸福的感觉,早上和许重派来的人谈生意,明明是严肃话题,却数次不明原因地发笑,而且是冲着人家傻笑,把对方搞得莫名其妙,居然为了尽早撤退,主动放低了价钱。
“你又悟出一条谈判之道么?”吴自欢待那人走后,双手枕头,无比崇敬地咂嘴:“要说这生意经,我是不如你啊,单说创新这一条,你就与时俱进得多。”
好在辛苍梧尚未傻到没救,略一回味就知道对方绝不是夸自己:“闭上你的鸟嘴,或者去别处一展你的歌喉。”
“美男,给大爷笑一个。”吴自欢偏不识相,孜孜不倦地挑逗他:“你这笑,不是我说,当真销魂呐,刚才那人为何虎头蛇尾,匆匆而去?恐怕就是,啊…抵抗不了你倾城倾国之绝世魅力,依我说,不如追回来,收了房,辛关氏做大他做小。”
辛苍梧很想踢他,踢得他倒在地上吐酸水,想到酸水,又想起关碧青,谈兴上来了也就不管吴自欢有多讨厌,反正这厮讨厌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而是三十多年,一个人能可爱三十年不容易,锲而不舍地讨厌三十年更不容易:“我媳妇儿昨天吐我一身,忙前忙后地伺候我,还没见她这么殷勤过,脏死了也值啊。”
吴自欢冲天翻一个白眼,老兄,你在这段感情中可真卑微啊,这世上除了你,恐怕都会这么觉得。
这边厢,辛苍梧还在想,下次让厨房多做几道菜,让她多吐几次,咱也好享受几回贤妻的照料,却见吴自欢骤地坐直,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用一种恍然大悟的口气问道:“你媳妇——吐了?”
看口型辛苍梧是想说废话,张到一半停住了,他也发现了问题根本之所在。下一秒,他似旋风般卷了出去,直奔内宅。
屋里,关碧青坐在椅上,伸着胳膊给大夫诊脉。
所以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辛苍梧迟钝,这件事上她也没聪明到哪儿去,早上起来又吐了一次,难受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想起这种可能来。为什么不会是怀孕呢?好好的,其他地方也没有不舒服,就是吐,想吃梅子,不躺在床上就不得劲儿,为什么不会是怀孕的现象呢?可是明明服了药,不可能怀孕,那药是不会有问题了,除非…有人动了手脚,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置她的想法于不顾,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不是她歧视有前科之人,俗话说狗改不了吃那啥,俗话又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辛苍梧从前多自私一人,最近突然温柔体贴,什么原因?凡事总有原因,无缘无故只是观察不敏锐的借口。
八成就是这个原因,不,九点五成就是这个!
“恭喜夫人,您有喜了。”大夫淡淡地,但是把握十足地点了点头。
晴天霹雳…
真是他,真是他在药上做了手脚,就说嘛,那次在湖心亭商量孩子的事儿,险些吵起来,他又忽然和颜悦色,还背她回来,一个自以为是到自恋的男人怎肯“屈尊”背女人回家?原来是心存歉疚,以此补偿。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关碧青甚至没去想,湖心亭洽谈也就是几天前,时间完全对不上。其实不怪她,人一绝望,潜意识不太愿意仔细分析这绝望的起因和过程,只因结果太过无法承受。
去他的补偿,去他的玫瑰油,去他的喂饭,去他的无事献殷勤,既奸又盗。关碧青恨得咬碎银牙,表情不由自主变得狰狞,声音不由自主变得嘶哑:“大夫,请给我一副堕胎药。”
第 23 章
一声巨响,辛苍梧闪亮登场,也可以说破门而入。
谁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不请自来,大夫对这个野人一般冲进来的男人表示十二万分的好奇,主要是挣扎于如此狂野的人难道就是天残门主?很有名的一个人啊,见面不如闻名,原来和豪猪也差不多。关碧青则是实实在在的震惊,正常情况下,刚才说的那句话没能避开他的顺风耳,否则他也不会如此郁愤了是不。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辛苍梧死死盯着她,嘴里蹦出的字一个个犹如钉钉。
“你对我做了什么?我怀孕了,该死的,你的阴谋得逞,倒来这里兴师问罪,倒打一耙。”关碧青毫不示弱,两眼火星直窜。
你怀孕了,所以你该高兴,而不是在这里没心没肺地叫嚣,你最该做的事是欢天喜地地搂着我的脖子,缠着我给孩子取名字,然后乖乖去安胎,吃各种补品,等肚子慢慢变大,生下一个属于你我二人的大胖小子。
她不知道听说她要打胎,他有多愤怒,那一瞬间不是想打她,而是想杀人。
“阴谋,什么阴谋?”其实他也纳闷,明明喝了药,为何一播种还是发芽了?也许是土地太肥沃,也许是那药…过期了。
关碧青眉毛倒竖:“你心里清楚,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有必要玩那遮遮掩掩的把戏吗?”
清者自清,身正不怕影斜,这种事,纯粹的百口莫辩,不如不辩,再说她现在明显不冷静,极为不冷静,需要的不是受教而是安抚:“你看你歧视人家大夫啊,怎么能说人家不是人呢?辛辛苦苦为你诊脉,你说你只顾着吵架,斗鸡一般,也不晓得送送人家。唉,大夫慢走,找人雇车送您回家?”辛苍梧向被他或是他老婆吓跑的大夫招手,依依惜别之态。
关键时候打太极,纯粹因为孩子不在他肚子里,关碧青太了解他,事不关己自然是高高挂起,这还不够可恶,最可恶的是不但袖手旁观还一副缔造者之态,只管磨嘴皮,说的比唱的轻松,唱的比做的轻松,总之就是轻松。
谁不会磨嘴皮?就算不会,嗑瓜子总会吧…呃,想岔了,关碧青一手扶头,心中哀呼:衷心感谢,我已被他折磨得疯癫了。
“别在这儿没事瞎折腾,怀都怀上了,你还想怎地?老老实实把孩子生下来才是为人妻的本份,快去床上躺着,不许乱动一下。”辛苍梧接下来的话把前头积攒的气势全毁了:“…想喝鸡汤还是猪骨汤?”
为人妻者一动不动,置若罔闻。
辛苍梧咳一声,尽量用一种商量的口气:“你自己走,当然了,方便你也方便我,或者我扛你过去,我倒没什么,万一一个不小心,伤着孩子,绝对不是我希望看到的。你的选择?”
还是不动,关碧青像在桌边生根发芽,任凭风吹雨打。
“你考虑一下吧。”标准的领导范儿,辛苍梧见她油盐不进,负手而去,暂时离开。
但凡是妖,背着人总要现出原形,其实,有时候人也一样。辛苍梧一进卧室,立即现了原形。
先是来了个无声的蛙跳,表示序幕拉开,然后张牙舞爪,自以为美型如敦煌画壁飞天之舞,看起来却很像大闸蟹,接着手掌伸进嘴里,咬着指关节直笑,笑得抽,抽了还笑,越抽越笑,最后扑到床上,脑袋一拱一拱钻进被窝——原来是只肥硕的碧油油的带刺儿毛毛虫精!
她有孕了,她要生孩子了,我终于有孩子啦…
兴奋、憧憬、幸福感油然而生,这一系列人类情愫挥发得差不多,毛毛虫精再度变成人形,去瞧母毛毛虫想通了没有,想通了就欢天喜地手拉手,奔向美好未来,没想通就…还是手拉手,慢慢劝吧,对她好,真心对她好,永远那么好,她会接受宝贝儿子的。
去找母虫的时候又想,为什么是儿子呢?我咋确定就是儿子呀?送子观音又没托梦于我,看这冲动的。如果是女儿呢?女儿,也不错,只要是孩子就行呗,母子平安,幸福安康,哪怕是个不男不女的人妖也行啊。
“人妖挺好的,男女通吃…”
关碧青隐约听到这么一句,又不太确定,心说辛苍梧好好的怎么说起这种不伦不类的话来了?也许是错觉。只见他走了进来,没痰也清了清嗓子,其势宛如名角开腔,漫不经心带着股子傲劲:“我说,考虑得怎么样啊?”
“不生。”
靠啊,错了,简直从头错到尾,就像小孩子吃饭,你问他:宝贝儿,吃不吃啊?肯定是回答不吃!就该一声不吭把饭搁到他面前,绝无商量的余地,结果孩子自然是老老实实吃完。辛苍梧自问我以前咋就没认识到呢,觉悟啊,还是觉悟太低:“不生也得生。”
“你以为你是谁?”关碧青细长的脖子梗着,眼皮翻着。
辛苍梧笑:“你丈夫,所以你该听我的,天经地义。”
女人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表示彻彻底底的不屑一顾。
“不听也得听。”
“不可理喻。”关碧青摇头,这些日子对他的好感荡然无存,即使这次的怀孕事件并非他一手造成,不,怎么不是他?他可是始作俑者,休想脱得干系。药也许真是失效了,毕竟以前没用过…也没机会用,这次就算一场意外,和走路摔一跤、被人抢包、掉进没有井盖的井洞里一样,无法预测,自认倒霉。
都自认倒霉了,拍拍身上的土总可以吧,没人规定带着一身灰土还喜滋滋等待更多的灰土。
可是灰土的原始供货方不乐意:“现在去屋里躺着,什么也别说,最好什么也别想。我耐心有限,而且快用完了,如有见底一切后果自负。”
“你不走吗?”扁了扁嘴,她忽而眨着眼睛无辜地望着他。
她也是女人,也有脆弱的时候,更有无助的权利,而且听口气,她似乎很害怕,辛苍梧再一次自问,难道她总是和我对着干是因为害怕?啊…又觉悟了。(为什么是又?)
“我不走,陪着你,直到生产那天,不,孩子长大,不,我们都老了,陪你到我们都老了。”眼前曙光乍现,都激动得语无伦次了。
“可是…”她顿了顿,抬起头,四目相对,万分无奈的样子:“如此一来,你还怎么帮我去弄打胎药?你知道,这种事还是避人些得好,我自己去呢,又觉得太凄凉。要不,劳驾你跑一趟?”
辛苍梧顿时确定两件事:一,好说歹说都不理解他的意思,找一个狂热地想要孩子的人要打胎药,是为白痴。二,她也不想想,假若真的去弄打胎药,他就不凄凉了?
女人心如蛇蝎,天下至毒。
第 24 章
“不喜欢被人勉强,做不想做的事?”辛苍梧发现自己忽然平静得不像话。
“当然。”和他相比,关碧青就是讥诮了。
谁又喜欢被人勉强,做非所想?可是每个人都有立场,也可以说是自私,属于自己的私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于是他冷笑:“准备好,我要动粗了。”
关碧青全身不可察觉地震了一下,面对强权无力抵抗的悲哀,语调却是淡淡:“你就这么想要孩子?”
“你说呢?”他看着她。
半晌,只听一声长长的叹息,不悠长,亦不哀怨,从心底里发出的一种情绪的摩擦声,沉闷之至,仿佛道尽多年寒苦:“我去躺着…”
目的达到,看着她疲惫的面孔,辛苍梧反而有些心疼。
她去床上,很快躺下,衣裳没脱,头发也没散开,只是拉过被子,将自己整个儿遮盖,觉得冷,又裹了裹。可怜这个词用在她这样的人身上很不合适,无论何时,她都是坚强而利落的,今生做得最多的事就是不给别人添麻烦,方才也还冷硬如石的样子,可是现在,身上的壳突然消失,原来里头的皮肉,那么软,任何东西都能轻易摧毁,碾做泥,化为齑粉。
“饿了吗?”这些举动落到某些人眼里,更是心疼:“要不要加床被子?”
她看着帐顶,轻声道:“你来。”
已经站在床边,辛苍梧不知还要怎么来,只是往床沿上靠了靠,只听她道:“你上来,咱们躺一会儿,我有话跟你说,很多话。”
虽然很反常,还是顺着她的意思来吧,于是他也躺下,只盖半边被子——怕把被子分去太多,她会着凉。
窗外阳光本来很是明媚,快到中午却不见了,天不算阴也不算晴,尴尬的状态。屋里不明不暗,人心亦然。
手习惯性地在被子头里游移,很快找着她的手,握住,发现冰冰凉凉的,便欲放在胸口焐热,她却抽了回去。也许还在生气,可是让自己相陪又不是生气的表现,人对另一个人生气不是恨不得有多远踹多远吗?小心翼翼地侧头,看向她的脸,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越发拿不准了。
“我母亲很穷,年轻的时候却很美,所以找了户还算过得去的人家,成亲以后,生下我和弟弟,十岁的时候,父亲却病死了。”关碧青略停了停,又道:“母亲虽然出身贫寒,却不愿吃苦,越是穷困的人越是不愿吃苦,尝过那滋味,有机会便要彻底脱离,一丝气味也不带走。一年以后,她改嫁了,嫁给郭翰君。他和她一见钟情,他看上了她的美貌,她看上了他的富贵,一拍即合,当晚东西也没收拾,带着我和弟弟就去了郭府。当年他也许真的爱她,多了两个拖油瓶也不计较,对我们算是很好。东西再好用多了便习以为常,最后恨不得弃旧纳新,再喜欢一个人也有厌倦的时候,我十六岁那年,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多少感情了…也是那一年,他□了我。”
辛苍梧愣了半晌,才琢磨出这句话的意思,一时失语。原来她是因这失的身,原来并非她不检点,胡乱和人上床,可是,武林名宿,一方侠士,会是那样禽兽不如的人吗?
“信也好,不信也罢,这话,我从未和人说过,除了母亲和弟弟,就只有你。”她苦笑:“当初也是做梦也想不到他会做出这种事,年纪小,吓得和死了一次差不多。母亲气疯了,找他理论,他拒不承认,反说我在外头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回来栽赃于他。母亲气跑了,又回到当年那个小镇,带着我和弟弟,我们再一次一无所有。你过过穷日子吗?没有希望,甚至连幻想也觉得奢侈,板上钉钉的穷困,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寒无衣,食无粮,今天不知道明天会不会饿死,半年以后,她垮了。”
“那个男人去找她,说了很多好话,劝她回去,她最终还是答应了。小弟受不了这种没骨气的生活,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几年没有音讯,他走了之后,我也走了,悄悄走的,恨母亲的懦弱,连声招呼也没打,离家四年,前一阵子她来,是我们四年间见的唯一一面。”
“其实回想起来,姓郭的在□我之前对我着实不错,连功夫都是她教的,起早贪黑,从未间断,这份坚持对一个成名之人来说是不是挺不容易?若没这一身武功,我现在也不知在哪里,也许乱葬岗上又多了一具无名尸。”关碧青侧过身子,冲发怔的男人笑道:“你们是同类,你说说,他到底怎么想的?”
辛苍梧动了动嘴,终究摇头。
她又笑,仿佛这笑容不属于她,她也不属于自己:“是不信,还是不知道?随便你,该说的,你想听的,我都说了,没有隐瞒,也无须隐瞒。”
“我信。”她说的他都信,管她说的是谁,说什么他都相信:“郭翰君怎么想的关我屁事,今晚就派人动手。要他的脑袋还是五脏六腑?”
她莫名其妙。
“我忘了,你现在有孕,受不得刺激,就饶他几天罢,但愿他活得久些,等孩子出世,就杀了庆贺。”排完档期,便不想这些了,其实他早就释然,这女人和自己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何必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儿,给自己添堵,决定杀郭翰君,并不是因为男女之间那点儿微妙,只是想出口气。就像一件必须去办,但是种种原因耽搁的事儿,拖一天便要记着一天,不如早些了结。
关碧青却瞪大双眼:“你疯了?!动他就是找死,天残门今后别想有安生日子过!你的生意跟他的势力也有牵扯!今后怎么办?把人赶尽杀绝,人家也会让你喝西北风!”
“挺好喝的,我是说那风。”他轻描淡写地,顺手揽过她,拱过去贴紧:“这被子是有些薄,我都冷死啦…”
不欢喜么?当然不是,可以说内心狂喜。四年间做梦都想做的事,有人帮着做了,自己不必动一根手指头,只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即使有,也是有毒的:“我可不承你的情,你想杀他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娘子开心就好,来,至少为了即将耗费的人力物力,笑一个看看。”
关碧青没笑,连嘴角都没动一下,分不清自己是在他怀抱中,还是他缩在自己身侧,总之过了很久,她问:“一定要孩子吗?算我求你,也不能不要这孩子吗?”
很同情,很心疼,对这样的语气他没有抵抗能力,但是娃儿不能不要啊,打死都不能,只有牙一咬眼一闭:“要!”
随着这铿锵有力的一字落地,本已温热的心又一次跌入冰窖最底层。
作者有话要说:上帝们,不要霸王偶哇,周末更新呐呐呐,上一章霸王的也挺多的,乃们忍心咩。。。。。
留言的都是最可爱的人^^
第 25 章
生下一个小小的孩子,弱小的,甚至是微小的,谁对他的生命负责?生下他的人吗,不,他们只是为了自己生命的完整,多数人追求的,所以也认为是好的,多数人,不过是莫名其妙地诞下生命,稀里糊涂默默承受后果。
最可笑的是完整,苦苦挣扎的人,有什么资格追求完整,眼下欢愉,尽够了。
当初发生那样的事,死去活来一遭,再世为人,只想什么都不想地混下去,像一个被打怕的人,蹲在角落,只希望现在不会挨打,至于以后,疼痛会将他的大脑清空,渐渐的,不知未来为何物。
自那以后,她认为自己不会成亲,也不会再有孩子。谁知竟有了丈夫,还好,并不是一个微小的人,谁离了谁,都会好好活下去。关碧青转过头,微微苦笑,我们在一起,可以令对方快乐,但是谁也无法对谁的生命负责,既然如此,何必制造一个热乎乎的全新大麻烦?
没吃过苦的人,大抵认为养活一个生命很容易,可不是容易,吃喝拉撒睡,人无外乎就是这些,何况他们并不穷困,反而很是富有,睡在金屋里的人,再谈物力维艰显得欠扁。只是唯有自己知道,这些,都不是她的,越是看起来靠得住的东西,越是虚无缥缈。多年求存,所信者,一双手,一把剑。
明天的事甚至不可预测,竟然甘冒大险,养个孩子出来…
跟他说这些,说不通的罢?他不会懂一个被生活逼到自私的人的心情,他只懂自己。
夜很长,又很短,怀着无尽的喜悦与憧憬,清晨,辛苍梧睡到自然醒。
一夜好梦,没有比这更愉快的事。
醒来第一件事,亲亲老婆,侧过身,被子扁着…她已经起来了?
“兔子,兔子?”通常一喊这个外号,她就第一时间蹦出来指责他诽谤,今天却安静得反常,难道吃早饭去了?踩着鞋面去客厅,依旧空荡荡,一丝属于她的气味也无。大早上的,总不会晨练去了吧?
总不会倒痰盂去了吧?!
乖乖隆滴咚,辛苍梧半裸着站在穿堂感慨自己的想象力,堪比宇宙之无穷。
“那个谁,把夫人找回来,饭没吃就跑出去玩,太不象话。”辛苍梧永远记不清丫鬟的名字,即使该美眉已经在这里当值很久了。
美眉转过身,翻一个白眼顺便嘀咕一声什么男人啊,就该一辈子打光棍,出去找辛大夫人,过一会儿气呼呼回来:“都找遍啦,看不见人,连影子也没有。”
“那就多叫上几个人仔细找。”辛苍梧想了想:“去湖心亭看看,说不定在那儿…该死的,那里风大,带件披风。”
一干人等又去了湖心亭,无功而返。
“怪事。”恨不得自己去找,又考虑到大丈夫的架子不能不端的问题,终究作罢:“肯定是你们没睁大眼睛,一个大活人还能飞了不成,再找!”
大活人可不就飞了,连根羽毛也没掉下,于是乎大丈夫不得不撸袖子上阵,加入搜寻辛夫人的行列中。
经搜索,后院墙上有鞋印一枚,状似有人翻墙而过,足尖借力,留下足印。寻之而去,一路踩花拔草,又发现惨遭点穴守卫两名,靠坐树于干之上,再来晚些就成了丰碑,其中一人衣冠不整,从头到脚的外衣都被剥去,连束发的带子也不放过。
经不仔细推敲,辛门主得出结论:有人闯进来,将关碧青劫持了!
“找,找找——”
“救救,救——”
正当人仰马翻之际,那被点穴的守卫的穴道被人解开,张嘴第一句话便是:“夫人下手好狠啊…”
“夫人和人打斗了?”辛苍梧额上的青筋又粗了几分。
“夫人不是和别人打斗。”那人吸了吸鼻子,巨无辜地:“是和我们打斗啊…抢了一套衣服,乔装走了!”
为什么听不明白呢?辛苍梧一时忘了咋呼,只顾傻啦吧唧地眨眼。
“都下去吧。”吴自欢不知何时冒出来,辛苍梧的丑态尽收眼底,虽然想笑,想爆笑,但是老大的面子还是要顾及啊。
一帮人轰散,不是没有素质,而是怕成炮灰。
辛苍梧忽而喝道:“回来!”
轰散的人群很想继续轰散,但是不用猜,后果很严重,于是灰溜溜地原路返回,站成一排,脸上充满了听天由命式的悲哀。
咬牙切齿,辛苍梧心说原来你的离家出走不是意外,而是天性,你天生就爱好这个啊,我倒没看出来,想到这里面部肌肉忍不住抽搐,盯着这一排人,如同屠夫:“跑什么,以为跑了就没事了?找,给我把人找出来!”
“是。”齐刷刷应道。
“立斩当堂,血洒五步,以祭本门!”吴自欢接道。
然后就是辛苍梧的眼刀,唰唰唰,眼看自己就要被扎成刺猬,吴堂主终于越级下达命令:“愣着干嘛,找到以后毫发无伤地带回来,少一根毛为你们是问。”
悲惨的人们终于得以撤离是非之地,后院墙根底下只剩辛米饭和吴面条相对而立。
“看我干嘛。”苗条总是比较柔软,对峙中率先扭动了一下。
米饭眼神虚飘,半晌:“…她为什么要走?”
“我一不是关碧青小妹,而不是她手帕交,她有什么心事只会和自己说吧?”
“她出去…做什么?”辛苍梧仰头望着刺目的艳阳,依旧是半晌才接下一句:“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
“本门轻功最好的人都派出去了,鸟瞰相对于满地乱窜,总是比较有效率。”
阳光炙热,心却冷得匪夷所思,南辕北辙这个词辛苍梧不愿去想,事实却残忍得正是如此。他兴奋,她失落;她伤感,他无动于衷;他憧憬,她绝望得不惜身处险境,也要弄掉这个孩子,直至现在,他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要孩子。
参不透啊,她到底喜欢什么,又厌恶什么,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的她也会喜欢,如果她喜欢,又为什么要走呢?
辛苍梧以为自己会崩溃,可是现在,很冷静,虚弱的冷静。
第 26 章
这种感觉可以令人死,也可以令人死而复生,陷入生生死死永无止尽的漩涡,这种感觉叫担忧。
最初的恨意过去,剩下的就是担忧与祈祷。
但愿她不要出事,孩子不要出事,但愿她没走多远,就被自己派出去的人找到,毫发无伤地带回来,到时候…收拾她?不,什么也不计较了,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吧。
辛苍梧摩挲着她经常坐的摇椅,就像狗舔着自己的毛。
“方圆五百里之内都找了,只是没有夫人行踪。”最后一批搜寻者也回来复命,却没有带回关碧青。
辛苍梧没有说话,轻轻挥了挥手,让他们下去。什么人也不想见,或者说,想见的人见不着,不想见的人不但见了,还说了不想听的话——找不到。居然找不到,她去哪了?她能去哪?铁了心不要这个孩子,所以…
可是所有的接生婆都找了,并没有关于关碧青的一点蛛丝马迹。
“她并不蠢,知道你会搜那些地方,也许,根本自己解决了。”吴自欢分析道。
“她懂这些吗?她会这些吗?”辛苍梧的声音只有在师弟面前是颤抖的,暴露真实心情的,也是抖得不像话的:“会出事!她一个人…什么都不懂,第一次经历这些!连我都稀里糊涂!一个人瞎琢磨,瞎试,一个不好就出人命!孩子算什么,没了就没了,大人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我可怎么办呐,可怎么办?辛苍梧一边暗叹还好及时刹住,一边绝望地自问。
“只有在你眼中她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兔,也难怪,爱嘛,就是块蒙眼布。别忘了辛夫人未出嫁前也是混过世界的人,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估计她不会这么快行动,找个地儿先猫一阵,躲过这阵风头再说。”吴自欢叹了口气,拍着兄弟肩膀,缓缓道:“有没有想过,她既然选择离开,就不可能只为弄掉个孩子,不说孩子没了以后你的反应,单说做出这些事情,你还会接受她吗?你肯接受,她也不肯…我是说,她选择这个方式,已是下定决心彻底离开你,找不找她,又有什么意义?”
愣了片刻,辛苍梧猛地甩脱他的手,看他的眼神正宗“小辛飞刀”,嗖嗖嗖:“你他妈唧唧歪歪这么多,什么意思。”
“你们缘分尽了。”吴自欢正视他,直言不讳。
先前还好好的,而且有了孩子,原本应该越来越好,怎么就突然尽了?天下最残忍的事,就是正在兴头上时戛然而止,毫无先兆,不容置疑。
他知道,一切没有结束,不是过程,不是终点,而是起点,自己和那个女人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的,生生世世:“她是我的,世上的人都说她不是我的,她还是我的。”
半晌,吴自欢忽而问:“她爱不爱你呀?”
“你在告诉我所有的都是假象,我自己想象出来的泡沫?”辛苍梧转身而去,淡淡地:“泡沫也要,连泡沫都不是,也要。”
吴面条脸上瞬间堆起难掩的戏谑,还有…如果那是酸楚的话。
爱是奢侈品,可是有谁不喜欢奢侈品呢?
不幸中的大幸,好在伟大的辛夫人并不是真的泡沫,一个大活人,还是有踪迹可寻的,次日就有人回报:“在白沙镇一带查到夫人行踪。”
辛苍梧倒在摇椅上本是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样子,闻言敏捷如同金钱豹,噌地窜起来,两眼闪闪发光:“快带回来!”
那人明显难以启齿:“门主,夫人,夫人她…”
“不愿意回来?”
“…被人袭击了。”
险些向前栽倒,辛苍梧暗自折腾半天才把自个儿稳住,凶神恶煞不让猛兽,只差狮吼虎啸:“谁这么大胆子,太岁头上动土?!”
“据说夫人在白沙镇一带和一帮人打了一架,不敌,逃了,我们的人去,再也没有发现她的行踪。”那人凑上去,小心翼翼地低声说了一个名字:“于悔。”
听到这两个字,辛苍梧脸色立即变了,然后就觉得关碧青不简单,很不简单,那个人出手,从未空手而回,当然了,无须他亲自出手,即使是他派出去的手,也是数十年未尝失误。只是他为何盯上关碧青?自然不是见她美貌,起了好色之心,原因无他,只因这个女人是辛苍梧的老婆。
“夫人很厉害啊,赤手空拳,小擒拿手捏断一个人的脖子,伤了两个。”那人小小声地说道,语气中满是佩服。
换做平时辛苍梧总要臭美一番,老婆能耐当然是他调教得好,可是今天没心情,一是因为原本发誓不理吴自欢,遇到大事,除了他,又实在不晓得跟谁商量,只好拍响了吴自欢之门;二是那个名字比前者郁闷一百倍。
“你是找我共度今宵的么?”吴自欢开门时穿着大裤衩,袒胸露背的,看样子刚躺下,辛苍梧心说我一说那个人的名字保管你笑不出来,果然,话一出口吴自欢的诡笑变成了苦笑:“妈呀,这么快,于老大也忒不人性化,要踢场子总得让人做点儿准备。”
关碧青的孩子没弄掉,不然她也没那力气对付突袭——辛苍梧如今仅靠这个事实取暖。一想到老婆跑了,孩子也不的晓得还有没有,天残门的场子又要被砸,焉得不悲伤:“怎么办?”
吴自欢愣了一下,认识他到现在,这三个字还没从他嘴里蹦出来过,今儿头一遭,算是开苞吧…
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于悔,这个名字像诅咒,足以让人梦中惊醒冷汗湿身。他是王,如果黑道可以算作一个国家,他就是黑道的国王。哪条道儿都有主宰,不幸,黑道的主宰并不是外人称作总瓢把子的辛苍梧,那是明面的,暗处,有一个真正的王。
“我自认没做背叛他的事。”辛苍梧苦笑,虽然肚子里时时刻刻都想除了他,自己去做那个位子,毕竟,论实力,虽然无法超越,却是后来居上,隐隐有并驾齐驱之势。
吴自欢耸肩:“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莫说兴许有人煽风点火,即使没人,他也会找一个人来执扇——巴不得的事儿。”
“这么说我成了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你觉得你是什么?”吴自欢摸下巴:“或者说,你把他想成什么?”
“河豚。”冒死吃河豚,偏偏有人趋之若鹜。
“你跟他彼此彼此,哥俩好呀。”吴自欢靠在桌沿,比划:“五魁首啊,六六六啊——”
辛苍梧抱头囧之。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7 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婆跑了,又逢老大翻脸,人手不够是大问题。是先找老婆,还是先跟老大玩黑吃黑,也是大问题。
辛苍梧把目光投向吴自欢,许久,许久…
“你要说什么,说吧。”恨恨地咽一口吐沫,吴自欢心说我又不能把你嘴堵上,虽然我很想。
“我坐镇老巢,你去找我老婆,带她回来时,我这边也已经完事儿了。我成,自然最好,我败,你知道怎么做。”辛苍梧眼里满是破釜沉舟。
无论结局如何,吴自欢这边都是不伤毫发,可是,呵,他大概忘了他们都是男人,而且共同享用一个“兄弟”的称呼:“我坐镇,你的老婆嘛,自然得你去找。不过你这边如果有一丝不放心,我不揽这差事,回头吃力不讨好,谁来个挑拨离间,我恐怕死都不晓得怎么死的。”
“兄弟…”
“别感谢我,我这人经不住这个。”
“自欢…”
“接下来是不是要叫欢欢?我的老天,咱们的看门狗也叫欢欢。”吴自欢苦着脸:“老兄,你太不适合抒情了,沉默比较经典。”
辛苍梧果然沉默了一会,面色凝重,看样子要流泪,不过男儿有泪不轻弹,缓缓道:“你真的…做出这个决定?”
吴自欢心说你啥时候这么婆妈了,随便点个头:“是啊。”
“其实…”辛苍梧突然转身而去,大笑数声:“我早就想让你留下了,直接说你搞不好还要反对,兄弟,你太适合抒情了,白痴得比较经典!就知道你吃这套,哈哈哈。”
吴自欢当即呆若木鸡,默默地看着他消失的轨迹,吐血~~~
鸟脱樊笼,辛苍梧脚不沾地地回去,扯一块包袱皮就开始收拾东西,忙半天,一头汗,又发现没什么可收拾的,先上路要紧,包袱皮一丢就撒丫子跑了,还好没忘记带刀。
而守门的只看见一团白影从眼前匆匆掠过,其中一人嘀咕:“这谁啊,赶着投胎似的。”说完回忆那人容貌…正是门主,吓得咬住舌头,生怕人家听到,折回来把他舌头给剁了。
一路风尘,到了白沙镇已是日落时分,辛苍梧马不停蹄地顺着街道搜索一番,运气好也许真能看见关碧青在街上买东西呢?女人不是都爱买东西吗?直到月出,也没看见半只影子,那苗条的身形并未出现,而辛苍梧已经觉得自己老了十岁。
镇子不大,拢共就那么一条街,还有一间小小客栈,简陋得很,想来关碧青遭遇袭击,必然不会住在那么惹眼的地方,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她应该还在原先遭遇袭击的地方猫着,想到这里,辛苍梧调转马头,往入镇时经过的小巷奔去。
巷子深而长,羊肠小径一般没有尽头,人住进去便像深海里的鱼,很难分清哪条是哪条,无法,只得挨家挨户地找。
上天也许眷顾被思念折磨的人,左拐第一家,辛苍梧刚立在门前便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不尖锐,但清新,不娇媚,却带着微微的低沉与安心。这个女人的声音都让她如此迷恋,这不是天作之合,注定的姻缘,又是什么呢?
“小松,汤好了吗?”
小松是什么东西?哦,是人,反正关碧青不可能问一只小狗汤好了没。她请厨子了?太好了,宝宝需要营养,最好这厨子经常弄些补药什么的,大人小孩都白白胖胖,我这一家之主也就安心了。辛苍梧刚准备拍门,只听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甚是清朗:“你就躺着,待会儿我端给你。”
不太对呀,哪里不对呢?说不上来。一个年轻少妇,请一个年轻男子当厨子,且不说一个年轻男子做厨子的几率有多大,被她请到的几率又有多大,一个妇人家,躺在床上,让一个不是丈夫的男人进屋,还端汤到床前,搞不好,还…还喂她喝!
辛苍梧猛地打个机灵,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实在有些猥琐,关碧青不至于,这么短的时间,有了相好?这不扯淡吗?
举起手,拍门,刚触及门板,又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似的使不上力,有种叫做冲动的东西令他翻越矮墙,无声无息地落到小小的院子的角落,刚落下,一个身量修长的男子端着一只碗进屋,辛苍梧尾随至窗下。
屋里一时无声,过一会儿,只听悉悉索索,像是关碧青起身的声音,她似乎笑了笑:“端碗的力气也没有了,简直像死过一次。”
“那我喂你。”
辛苍梧瞪大眼睛,眼眶在大一些,眼珠子就要自己掉下来。接下来还有更令他掉眼珠的事儿,因为关碧青毫不犹豫地道:“好。”
瓷器碰撞发出的脆响,一勺,两勺…
“产婆的钱给她了罢?”须臾,关碧青忽而道。
“不给又能如何,一个老人家,坐在门口哭天喊地,咒这个骂那个,宁愿给她算了。”小松的声音有些苦涩:“就是太窝囊,打胎本不是什么好事,没想到这种事都有人敲诈。咱们的钱不多了,明天我出去想办法。”
轰然巨响,门板壮烈牺牲,直挺挺倒在地上,然后四分五裂,辛苍梧面无人色伸着胳膊颤抖着手指闪亮登场:“再说一遍,你们再说一遍!”
靠坐于床的关碧青和坐在床沿的小松同时愣住。
“打胎?”手指头抖得快要根根脱落,辛苍梧指小松,又发现眼下他不是罪恶之源,于是指向关碧青,先前的思念与柔情荡然无存,对待杀父仇人似:“你说!孩子哪去了?!”
关碧青哪里能够发声,一股酸楚涌上喉间,生生堵在那里,眼圈瞬间通红。
穷途末路,遭遇突袭,捡回一条小命。拿掉孩子,偏偏遇上敲诈,出来时只带了自己的积蓄,如今花得差不多,再过十天半个月,吃什么都成问题…这种时候,已决定遗忘的人突然跳出来,末日审判一样戳着自己的鼻尖,仿佛随时都要将人生吞活剥。
一步错,步步错,最错,当初不该同意嫁给他。
她沉默,辛苍梧却愈发着急,走近一步,喝道:“说话!”
“你是什么人。”小松看默默垂泪的关碧青,大概猜到他的身份,原来这就是辛苍梧,那个已经没有了的孩子的父亲,可是他的态度能不能不要这么蛮横,不由自主挡在关碧青前边,冷声道:“你要做什么。”
辛苍梧不得不去看这年轻人,靠,年轻了不起啊?英俊小生了不起啊?仿佛集中阳光下的所有明朗的年轻,身姿挺拔,犹如青松,但是这样就可以随随便便抢人老婆了?有点儿先来后到的意识好不好!尊重老人家一点儿好不好!
靠靠,进来看他们第一眼,就莫名其妙地觉得他们很班配,是啊,关碧青才二十岁,青春正茂,正应该找一个同她一样的年轻小子,难怪她嫌自己的丈夫老丑,她明明很年轻,比自己年轻将近二十岁。原来喜欢一个人,也要冒着自不量力的风险。
她和这样的年轻人过日子,应该和和美美,不会产生任何争吵罢?
可是抱歉,辛苍梧咬牙切齿,她已经是我的老婆了,小子,现在说一千道一万她还是我老婆,你一个外人跟着瞎掺和什么呀你,深吸口气大发狮吼功:“滚!”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好!!!
新年也要记得打分哦~~~~~
第 28 章
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角落里的老鼠吱吱乱叫,连门外的狗都被吓得神经错乱,狂吠起来,挡在关碧青身前的小伙子却坚固犹如城墙,纹丝不动。
靠啊,本不想在哭泣的老婆面前动手,因为老子还要去安慰她呀,孩子没了,没了还能咋办?领回去再生一个呗,前提是要把她领回去,而不是呆在这小破屋里被这莫名其妙的小子觊觎,冒着随时被掠夺的危险。可这小子,他就是不让啊!
“你跟我走。”强行克制把这小子大卸八块的欲望,辛苍梧转而对关碧青道。
“你来,就是让我跟你走?”关碧青良久挤出一句,不是不哽咽。
废话,难道大老远跑来是为了看你胖了没有?
关碧青见他沉默,自己也沉默了,屋里很暗,她的面色却很白,失血的苍白,很是显眼,低声道:“孩子我拿掉了,是我对不起你。”
无语慨叹,一句话,一个娃,一句话说完,一个娃也没了,这算是什么世道?什么人生?辛苍梧仰了仰头,满心伤感却是本能地道:“没关系…跟我走吧。”
昏暗中,关碧青诧异的目光仍然清晰,四平八稳地射过来:“所以,我更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为什么?!辛苍梧下意识踏出一步,双眼挂满血丝,煞是狰狞。
小松又开始城墙了,二人几乎贴在一起,只听小松喝道:“她不愿跟你走,你又为何强人所难,难道你对她的伤害还不多吗?她不欢迎你,我也是。不送!”
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不招人喜欢呢,辛苍梧郁闷地瞄他,一瞄,再瞄,越瞄越想拉家伙结果了他,偏偏小松这孩子年轻气盛,初生牛犊不怕虎,见驱逐无效,伸手推了他一把:“你别再缠着她了,她有多恨你,你自己不知道吗?”其实这一下不重,对辛苍梧这种级别的来说也就是春风吹过,挠痒痒,但是此时的他很敏感,一颗敏感的心被非法触碰,要么沉默,要么爆发。
小松平行飞出窗外,半开的窗被整个儿撞下来,落地巨响——辛苍梧只是动了动手肘。
“你疯了,他是我…”关碧青冲下床,可惜一双脚堪比棉花,软得人眩晕,话未说完,果然晕眩于地,双眼一闭人事不省。
根据经验,她只是昏了过去,并无大碍,辛苍梧探了探她鼻息,证实了自己的判断,单臂一揽,将女人轻飘飘地搭在臂弯,搭上一条围巾似,放在床上,再用棉被将她裹紧,带着一抹冷笑负手走出小屋。
晕倒,正好,趁此机会收拾情敌,还免去了聆听阻止与惊叫的苦役。小子,算你倒霉,打谁的主意不好,偏偏看上了辛关氏。她可是辛关氏啊,这仨字是白叫的吗?让你尝尝厉害!
可怜小松,一口气还没喘过来,十分有效率地享受了一场拳脚盛宴。
惨叫…持续了很久。
直到对方再也叫不动,辛苍梧才停下南拳北腿,再看小松,几乎没有人类的任何特征,猪头都比他漂亮,具体像个什么动物也许造物主还没有拟定计划。一个水灵灵金光闪闪的帅哥,就这样,陨落了。
“我不管你们怎么勾搭上的,总之一句话,关碧青醒来,再让我发现你出现在她的视线中,不止这顿揍。你是江湖中人,咱们就用江湖中人的方式解决,但我仍旧希望,没有这个机会。”辛苍梧死死盯着他,沉声:“听清楚了就滚。”
小松蠕动了一下,只听一个声音微弱却倔强地传来:“我滚了…你很快…也会滚的。”
“不劳费心。”辛苍梧用拳头在他深青色的衣服上蹭了蹭,擦去上头的血。
“不费心,只怕你后悔。”小松再次动了动,这次居然站了起来,虽是摇晃,两颊也因紧咬牙关而颤抖,但是整个人都散发着浓烈的倔强,这气味熏得辛苍梧不太舒服,好在屋里发出响动,哦也,关碧青醒了,先去安抚她要紧。
一窜进屋便扶住摇摇欲坠的她,准确的说是抱住,然后折叠好,垛在床上,垛稳了才轻声道:“孩子真的没了吗?”
关碧青有些恍惚,毕竟晕倒又突然醒来,折腾一下不是没有后遗症,现在就是头疼得很,身子飘得很,发生过什么虽然有些印象,又像是梦中经历,不确定得很:“…孩子,孩子没了,我想留下他,可他不愿意留下。”
心中一紧,又一松,难道孩子并不是她故意打掉的?忙问:“为什么,他为什么不愿意留下?”
“他在肚子里,不长啦,他就是那么大,大夫说他死在里面啦。”关碧青扶额,拼命咬着已经破皮流血的唇,鲜血很快把贝齿染红,还在咬:“不拿掉我也会死的,只有拿掉啦…”
辛苍梧顿时怔在原地,宛如石雕。
混沌的意识终于有了些许清明,辛关氏扶着额头的手突然拍了一下大腿,双目圆睁,脱口而出:“呀,小松!”
“死了。”辛苍梧淡淡地:“这次原谅,下次不准再提那小子。”
“他是我弟弟呀!”
“弟弟也不准…呃?”辛苍梧呛住,险些断气:“他是,你的弟弟?出走以后失踪了的小弟?”
可不就是,除了小弟,谁还会和冷美人关碧青如此亲密?可是弟弟在哪里??那个死字真是千斤重,压得关碧青喘不过气,刹时面无人色,汗毛根根倒竖:“你,杀了他?”
没有没有,还好没有,按平时的习惯,其实自己早就结果了他,但是今天是孩子的祭日,辛苍梧潜意识里觉得不该杀生,哪怕给去了阴间的儿子积点儿小德,也算平复了碎成一片片的内心之痛。
孩子,原来是自己走的,并不是他的母亲狠心将他赶出家门。当初她只是一时负气,才离开他,确实,除了离开,她又有什么办法驱散心中抑郁?天残门里什么都是他的,包括她,只有离开了天残门,她才是自己的。
想通了,即使结果残酷,也算有了个结果。
关碧青揪着他的衣袖,问:“你没杀他,那他人呢?”
“在院儿里。”辛苍梧起身开门,一看院中,呃,空无一人!
“人呢?”关碧青扶着门框,又一副要晕倒的样子。
人…我也不知道。反正让他滚蛋,他还真听话,货真价实地滚他娘的蛋了。辛苍梧刚想赔礼道歉,说明原因,只见白影一闪,手疾眼快接住——辛关氏又晕了。
这下比捅破了天还要麻烦,老婆的宝贝弟弟,怎么给人弄回来啊?
小舅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11点,终于写完一章,累得只剩一口气,一只小虫虫就能轻易撞翻我…
上班嘛,你说累点也没什么,写文嘛,累点更加没什么,可是又要上班又要跳舞又算虾米?!下班以后练跳舞练到9点才回家又算虾米?!太过分鸟,吃饱撑的搞什么联欢,还不能不跳,太阳啊!!!
好不容易有点时间更文,跳一跳,没有了…
而且人家小脑发育不良的。。。舞蹈这玩意对我来说,忒残忍了。。。
第 29 章
这声呼唤荡气回肠,扣人小小心弦,只可惜小松听不见了,当然,他要的,正是这个效果。
辛苍梧很想杀人,但现在的他能做的仅仅是把一晕再晕的老婆抱回去,犹如对待一只昂贵的水晶杯,轻拿轻放然后轻轻落座,做一个床边的守望者。
冷汤还放在桌上,只喝了一半,估计她醒来会饿,辛苍梧又去热了热,端回来见她还没醒,又想到只有汤也不行,于是出去找食,不敢出门,怕放她一个人在这儿会有危险,再看厨房里只有豆子一筐,好罢,就煮豆子。
所以关碧青醒来,除了看见桌上热气袅袅的汤碗,还有一碗不明物质。
“小松一定是一时气不过,又打不过我,所以跑了。别担心,小孩子嘛,气性总是比较大,等想明白了,自己会回来的。”辛苍梧讨好地笑,无奈或者是无赖:“当然了,等你身体恢复,我也会全力寻找。”
“…我没跟你说过,他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四年半吗?”关碧青虚弱地看着他。
是啊,忘了,这孩子有着人所不敌的倔强,从扁他时辛苍梧就看出来了,那一顿海扁,猪都能疼上天啊,那小子一声不吭,咬牙抗,抗不住,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翻白眼,最后停手,倒也不全是因为不想杀生,而是手酸——辛门主打累了。
“先吃饭。”江湖人有着广泛的共鸣,那就是甭管天什么时候塌,老子先把肚子添饱。辛苍梧端过汤碗,吹了吹,舀一勺递过去,关碧青对于这决策是赞同的,毕竟这方面跟他颇有共同语言,但是不要这么肉麻当有趣地喂人吃东西好不好:“碗给我罢,我端的动。”辛苍梧不乐意:“你弟弟喂你,你怎么答应得那么爽快?”关碧青微愠:“他是他,你是你。”
亲属、夫妻、朋友间相处,最郁闷的就是你把他当成自己人,亲密无间,而他却无视这一切,将你区别对待,跟垃圾分类处理似的。
辛苍梧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好一个关碧青,不愧是混过世界的,当即脑中划了个圆弧,特大转弯,眼里全是笑泡,眯成一条缝,显得有些憨憨的:“你可是我决定要伺候一辈子的人,应该由我喂你吃东西才对嘛。”
辛苍梧愣了愣,好半天才轻声:“真的?”罕见的轻不可闻,却是罕见的认真。
人有时不太能控制自己的轴,不是松了就是紧了,后果就是和关碧青一样,囧之。本来只是想说句漂亮话,缓解气氛,可是漂亮话说多了,嘴就变得有些滑,那些字跐溜,就自己钻出来了,不过脑子。虽然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讨好这男人…他的表情,确实决定了她的心情,从前只是决定一点儿,现在…
他遇上麻烦,她自然知道,可是天残门明明危在旦夕,他还抛弃家业出来找寻自己,把弟弟给打了,知道自己闯了祸,态度要多好有多好,低眉顺眼跟灰孙子似的…如果找到小松,要不要跟他回去呢?关碧青有些动摇。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更动摇的马上就打蛇随滚上,他放下碗,又去拿那碗不明物质,坐回床上关碧青才发现,是一碗毛豆。
青青的豆皮和豆子被他长有力的手指分拨开来:“先吃些豆子垫底,不然汤到了肚里还是不解饿。”
轮不到她说不要,一颗豆子已经塞进了嘴里,真的饿了,肚子里头像有只贪婪的爪子,嗖的一声,刚入口的豆子就被吸去啦,满口余香。豆子这样煮出来,味道还真不赖,也不知是不是太饿的缘故,有句名言是这样说的:饿得两眼放光,狗屎都是人间美味。
一颗,两颗,男人耐心地拨豆子,女人乖乖地饭来张口,三颗,四颗,时间如沙漏滴过,无声的暖意弥漫了整个房间。
就这样天荒地老,我拨一颗豆子你张一下嘴,永不分离。
辛苍梧凝视她的面孔,不知不觉手上的动作停住,又不知不觉,凑上去吻了她的脸颊。
她的肌肤还是那样细滑,带着些许清爽的气息,甜而不腻,发香还是那样若有若无,无比撩人。对突然而来的骚扰,她并未皱起眉头,一贯的反感,似乎,耳根还有些隐约的潮红,一双眼睛湿亮湿亮的,泛着迷人的光彩。
“等找到小弟,把娘接来,咱们住在一起。”抱着她,辛苍梧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
“唔?”
“何必受那禽兽不如的气,娘若是不嫌弃,咱们给她养老送终,还有小弟,这么混着也不是个事儿,先跟着吴自欢学点什么,今后总要独当一面,不能这么对谁都不分青红皂白使性子了。”他微微一笑:“当然,这些必须经过你的同意,我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
“唔…”这是好事,当然是好事,所以她并未说出自己的疑问,像是怕煮熟的鸭子飞了,不敢触碰。
当然她有自己的能力,小弟也有自己的能力,一家人团聚,不愁吃不上饭,接娘去过舒心日子是迟早的事儿,可这话由辛苍梧说出来,份量就变了,他说全由他负担,他说娘和小弟,同他是一家人…关碧青的眼眶顿时不争气地通红。
所做的努力,不过是要一个家,说不想,是因为要不起,要得起,谁又会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孤魂野鬼,日日游荡,霜寒露冷,不知魂归何处?
人这辈子最值得追求的是什么?一个家。
“那姓郭的,等我腾出手来,定让他以血还血。”辛苍梧冷哼:“你放心,他欠的,都得还。”
明明跟他没有关系,那是只属于她的往事,是往事,所以不重要,人没权利活在过去,只有一双眼睛,所以一定得向前看。我们都知道不该拿往事折磨自己,可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
因为关碧青被往事折磨了这么多年,所以辛苍梧说,我要替你报仇。
只有这个解释,不然一个人为另一个人得罪本不愿得罪的人,少交一友,多树一敌,他不是笨蛋,笨蛋不可能创立一个帮派,混得这样风生水起。她有什么值得他违心的讨好呢?半点没有。
“他临死前,我要见他一面。”
“好。”辛苍梧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眼睛一亮:“这么说,你答应跟我回去?”
关碧青抿嘴。
“答应了?”
只见她半低着头,不语。
“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你倒是说话啊。”
“不说话就是默认啊,笨蛋!”关碧青横他一眼,扭过头去,嫌恶地:“还没老,就痴呆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辛苍梧一脸黑线。
作者有话要说:更啦更啦,吐血更新。。。
谢谢留言的亲们~~~
第 30 章
夜里将就着在小屋里睡一觉,也不知因何而起,辛苍梧天亮睁开眼睛的瞬间忽而感慨,太不容易了,也不知道今年有没有什么奖项,“最佳寻妻奖”一定要颁给我,谁不颁给我我跟谁急!
也许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突然发现自己的爱,很卑微。自从遇见她,就变得很卑微。
往事满目疮痍,回首处处是心酸。
关碧青倒是睡得颇好,醒来伸一个懒腰,五官皱起,发出一种小猫的声音。
“咦,你怎么哭了?”发现火星撞地球似,她指着他眼角一抹清泪。
“没文化,早晨起来眼睛会自动流泪,相当于洗刷眼球。”淡定地抹去泪珠,辛苍梧同样淡定地道:“希望无知不会遗传。”
关碧青咬牙。
“起来,别赖床,快点儿铺床叠被。”辛苍梧一个挺身坐起,三下五除二把衣服裹到自己身上,气势十足地道:“我去弄早饭…顺便收拾行李。”
关碧青的眉毛先是皱着,怎么,这么快就原形毕露,狐狸尾巴摇啊摇?随即舒展,外加喷饭式憋笑——如果今后的日子都像这样,那还是十分值得期待的。
人生也不全是阴霾嘛,阳光会有的,听话的男人也会有的,对外强悍对内温顺,貌似猛虎实则乖兔,闷头只管赚钱养家,求爷爷告奶奶只想有个娃,这样的男人总有一天会遇到的。
鸟瞰这男人,其实很多地方值得称道。原来男人不是做不到,只是欠调教,跟小猫小狗,小鸡小兔一个道理,不听话,斥之;无效,停止喂食,看是你急,还是我急。
最不急的那个,往往笑到最后。
轻轻松松整理床铺,那边厢,辛苍梧挥汗如雨生火做饭,稍稍腾出手来,又去整理行李,该添置的添置,比如厚衣,天气转凉,自己无所谓,冬天都是单衣,关碧青可不能着凉。至于为什么不能着凉,他就想不大明白了,为什么呢?好像没啥子理由,就是觉得她不能不舒服。
曾经叱咤风云,跺跺脚江湖变色的大男人,为了琐碎到不能再琐碎的东西忙得晕头转向,关碧青站在屋里看着院里的人,一时间…百感交集,同情不已?狗屁!很解恨,很得意呀很喜悦!
信不信?现在她撒一个娇,这男人就能为她下到山下火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信咱试试:“狒狒~~~”
“青青~~~”
“什么时候起程?腿都站麻啦。”
“马上,马上。”辛苍梧顿时加大马力,看上去十足接近报废的马达,只因使用频率过高。
终于起程了,临行前,辛苍梧从怀里掏出一根麻绳。大约两臂长的绳子,一端绕个圈,系在自己腰间,一端绕在老婆腰间,狠狠打了个死结。
关碧青低头看他因用力过度而青筋毕露的手背:“可以告诉我,这是在做什么吗?”
仿佛完成一项惊天地泣鬼神的杰作,狒狒弯着嘴角但笑不语,眼角眉梢尽是残酷的快意。
无聊,关碧青望天,决定无视这一切。
就这样上路,途中每遇行人,无不默默行注目礼,良久方散。悠悠众生之口,结论竟是出奇的承前启后,举一反三,开天辟地第一种:那男人有病。乾坤第二:那女人神经。第三:那对男女是疯子。
关碧青打定主意趁此机会练练淡定神功,所以那一根根手指如同指的不是自己,耸耸肩无所谓。辛苍梧作为始作俑者,得意还得意不过来,又怎么会臊的慌呢?
神经病二人组继续向前推动。
换做以前,关碧青打死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一天,所以她觉得爱情好比一次搬家,不是比原先好,就是搬得不如意,越来越差。好在尚未完全被老天爷遗弃,咸鱼翻身,宣告成功!情之一物在辛苍梧眼中又似何物?那就是:小舅子呀,你在何方?
关碧青撂下话来,不找到小松,那次答应他回天残门的话,就算没说!所以可怜的男人没功夫思考爱情的真谛。
“为什么一去便没影了呢?”这天依旧徒劳而返,关碧青照例焦急地道。
找不到小弟,她整整瘦了一圈,配上无助的表情,真是无敌啊,辛苍梧就是这样被毙掉的:“能派的人我都派了,吴自欢那儿正是关键时期,愣是抽一半人手找那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关碧青不住点头,轻轻拍打他的手背。
知道就好,辛苍梧顿时虎目含泪。
那臭小子,别让我找到你,否则…否则…还能怎样,当菩萨供着吧,谁让你是我小舅子呢。人生三大悲哀:无父无母、得罪领导、还有就是殴打小舅子,导致对方一去不回。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现如今功德真是个稀罕词儿,年轻人都不晓得尊老了,你说他们难道没有老的时候么?到时候,追个女仔试试!
希望的曙光悄然而至,踏破铁鞋,探子回报:小松终于于某日在某地短暂地出现过!惊鸿一现,没的说,辛苍梧活动老胳膊老腿,上啊,逮住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啊,抓到以后不放手啊…
“你跑不了了!”街市上一露面,小松就被抓个现行,很难想象捕快若有这速度,治安好成什么样子:“你可以保持沉默,但必须和我们回去!”先施展轻功,后用上多年未用的锁猴功,终于制伏活蹦乱跳的小舅子,辛苍梧瞪着通红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道。
“没门。”小松瞥见姐姐还在后面,虽然全身被制,依然威武不能屈,因为知道打死辛苍梧他都不会威武,低声道:“咱们的帐,没完。”
“那想咋地,划个道儿吧。”
小松咧嘴笑:“被我打,不还手,打一年。”
辛苍梧忽而发出一种皮球漏气的声音,五官差点儿扭曲:“做梦。”
“半年。”
“春秋大梦。”
“她来了。”小松得意洋洋,冲着关碧青努嘴,无声胜有声。
仿佛一个咒语,这三个简简单单的字却令辛苍梧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只听小松道:“她还不知道你暴打过我吧?瘀伤到现在也没退,我知道你不介意我给她看。”
沉默一会儿,辛苍梧眼中惧意突然褪去,淡淡地:“随你。”转身走开。
感谢上苍,多少还剩点儿自尊,可以卑微,但不是卑微得一文不值。两者最本质的区别是,自愿与非自愿。
真想再把他胖揍一顿,老男人远远站着,不时瞄一眼重逢的姐弟。弟弟还是大男孩,在姐姐面前一点刚性都没有,居然脑袋耷拉在她肩膀上,哭。
靠之,关碧青居然不反感,伸手抚摸之。
经过严密的筛选与评估,辛苍梧决定把本年度“最恶心姐弟奖”颁给小青和小松。
作者有话要说:舞得跳到下星期,所以我很想骂娘…真不是人干的活,小腿全肿了,估计肌肉早就拉伤,韧带也悬。
新人真不容易,至少为了这两条残废的腿,老子三年内不跳槽!
看在白天上班晚上练舞子夜更新的份上,看过的同学打点分吧。。。霸王不可耐哦
感谢打分的众位。
第 31 章
“你这些天到哪里去了?!”抒情完毕,关碧青愤怒的声音老远便能听见。
小松迅速回头瞄了一眼辛苍梧,那双明亮眼睛里分明透着威胁,被威胁者半招也不接,仰首望天,心说要示弱没有,要命一条,你们这帮猥琐的家伙,看着办吧。
满以为小松必然变脸,手指自己控诉罪行,关碧青必然瞬间同自己翻脸,没想到小松收回目光,微微一笑:“出去走走,免得碍你们的事儿。”关碧青拉下脸,被这软钉子碰得不轻的样子,没再发什么牢骚,拉着弟弟走向落脚的客栈。
咦,小松似乎很了解阿姐啊,自己与他相比,简直差上几千个档次——这就是本事,人家一句话就把辛关氏顶得无语,为啥自己一开腔就是一场生与死的考验,水与火的战争?要不要屈尊向小舅子讨教呢?辛苍梧摸下巴。
“一家人”草草吃了顿饭,关碧青便和弟弟去房内详谈,把辛苍梧孤零零扔在外面,美其名曰:“有庙会,逛逛多好啊。”是有庙会,可是他是想和她一起去逛的好不好,为啥她总是看不清形势呢…辛苍梧怅然。
一个人走在热闹的大街,明明不感兴趣,却不得不这里瞅瞅那里看看,装作兴味盎然,自己也希望兴味盎然,迈着闲散的步子,兜了不知多少圈,看了什么,听了什么,如同秋风吹过,一点儿影子没有,心里全是若有若无,时浓时淡的那一丝丝狡黠的凄凉。试过一个人穿过热闹的人群,和他们一样的目的,身边却没有一样的佳偶相伴吗?如果留心,到处是两个人的世界,连张小小的桌子前都摆着两把椅子,一个人坐上去,食物的美味是不会加倍的。
难怪世人皆怕孤单,宁愿忙忙碌碌,甚至失去自我。
“庙会怎么样?”关碧青的屋里终于没有小松的身影,只见她坐在床上,头倚在床柱上沉思,见他进来,起身笑道。
胡乱应了一声,辛苍梧默默不语。
“怎么了?耷拉个脸。看见比我漂亮的女人,后悔跟我耗这么久?”她过去,眨着眼睛问。
痛苦地被逗笑,辛苍梧有种捂胸呻吟的冲动——走眼了,走眼了,一厢情愿认为她清丽脱俗,其实她很俗!耐着性子回答所有男人都避无可避的问题:“不,你的美丽天下无敌。”
“作为美丽女王的丈夫,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吗?”
辛苍梧肚里翻白眼:“美丽女王的弟弟跟她说了什么?闷在屋里一下午,不会是在打盹吧。”
关碧青凝视他,突然沉默起来。
本是试探,没想到对方给他来个沉默,这下心中愈发没底,小松到底有没有戳穿自己的老底?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是隐忍不发,秋后算账,还是…总之不是直接说出来,大吵大闹,危险必定时时存在。不怕灾难,就怕隐患,不知道什么时候现出原形的东西最可怕,因为你猜不着那玩意儿到时是个什么形状。
辛苍梧开始心疼自己,还没七老八十,就要长白头发啦:“他是不是…劝你离开我?”
“他对你误会很深。”半晌,关碧青轻叹。
看着她犹疑的神情,辛苍梧忍不住道:“就因为不相干的人几句话,你就立场不稳?难道你觉得我的保证都是放屁?!”
“你急什么,再说了,我弟弟又怎是外人。”关碧青目视前方。
好罢,算他失言,关键是,关碧青的态度到底怎样?别人指手画脚,扰乱思维,只要她不为所乱,那么就算丈母娘来,也撼动不了小两口分毫。丈母娘…嗯?丈母娘!对呀,怎么就给忘了,还有伟大的丈母娘做自己的后盾呢!他关小松天不怕地不怕,不能不怕娘啊!
找准克星,世上便没有战胜不了的事物。
“没想到你也是那种耳根子软的人。”辛苍梧哼一声,转过身子,看着窗外稀疏的星光。
“他是我弟弟,唯一的弟弟,我也得考虑他的情绪。”
那你考虑过我的情绪么,辛苍梧头也不回,更没心情和她理论,望着那几颗星,越发郁愤。
不用猜也知道他现在的表情,关碧青摆弄着帐边的穗子,有意坐在原地,不紧不慢地:“好啦,你也别心里不痛快,若是犹豫不决,我当初就不会同意和你回去,只是小弟…他接受你需要时间,你就不能给他一些时间么?”
“多久。”
“不知道。”
世上最郁闷莫过于这三个字,尤其对于心情透支的辛某人来说。人真是不能做亏心事,不怕不报,就怕不知何时才报。
“先回去,其他的,再说罢。”也只得如此,辛苍梧心里叹了声,看来不得不打出最后一张王牌,请岳母大人出山了。
爱情的代价如此巨大,爱一个人,便要爱上她全家,不爱不行。辛苍梧为了爱情付出面子和耐心的全额代价,关碧青为了爱,失去了自由。这还算好的,至少没有为此丢了卿卿性命。爱多麻烦,只是人生漫长,苍白枯燥,不爱,又做什么呢?
接老婆回家本是件高高兴兴的事,如今却是这般惴惴不安,辛苍梧怀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活蹦乱跳地不消停。
不消停了一路,终于到家。
吴自欢亲自率队迎接,天残门大门两旁夹道欢迎,还有贺词:“恭贺门主凯旋——先挑漕帮,后灭于悔,门主千秋,一统天下!”一帮大小伙子使劲鼓掌,直到吴自欢做了个休止的手势,掌声戛然而止,十分整齐,也不知这帮人练了多久。
“我说,寒碜我也不用这样吧。”辛苍梧几步跨至吴自欢面前,揽着他的肩貌似亲密实则咬牙切齿地低声道:“穿开裆裤的小崽子都知道漕帮和于悔是你端了的,想炫耀我也没拦着你,贬低别人抬高自己就是你不对了。”
吴自欢十分谦虚:“你是门主,没有你的伟大领导,咱们能有今天么,头功当然是你。”
“所以一统天下?”辛苍梧简直要吐了:“咱们是黑道,不是山大王,更不是瓦岗军!”
体贴是好品质,吴自欢就很体贴,当即柔声道:“不满意,那就换,呃,换成祝门主夫纲永振,生龙活虎风采不减当年?”
苍天啊,我为什么会认识他…辛苍梧当场石化,心中悲戚无限。
算命的说,他姻缘迟缓,直到而立之年才有些苗头,于是而立之年都快过了,才遇上关碧青;算命的又说,他今生贵人不多,却有一位大贵人,此人年少相识,伴他直到老死。这个人,也许…就是吴自欢。可是他是贵人么?虽然他很牛,某些方面,比自己都牛,挑了漕帮的总堂,把于悔连锅端,一滴汤也没剩下,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全仰仗他料理,很显然,井井有条,更上一层楼。可是他真的是他命中贵人吗?为何看见他,辛苍梧的脑海中总是冒出“损人”二字呢?
对吴自欢的信任有多深,恐怕辛苍梧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在日后对孙儿辛风云说:人这一辈子,缺什么都不能缺一个死党啊…若干年后,辛风云果然遇到一位仁兄,颇合脾气,并珍惜之,辛老爷子地下有知,含笑九泉。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坐了辆奇怪的公交车,外壳是蓝色的,鉴于以往都是绿色,俺和同事心存疑惑地上了,一上才知道…真是慢啊,蜗牛可以和辛苍梧一样含笑九泉,终于不是垫底了。
然后我们说,难怪是蓝色,难怪车上人那么那么的少,原来吃过亏的绝不会再吃第二次…司机师傅也很厚道,弄了个明显的特征。
更怪异的是高速上空空如也他不飞奔,进市区反倒光速前行,好几次都惊险地躲过交通事故的发生。。。。
这就素人生啊,该快的时候慢到死,不该快的时候瞬间到达目的地,哭都没处哭,人生啊…
长评长评,俺要长评,打滚打滚,不给长评就不起来~~~~要啊要啊要~~~~
长评啊,
第 32 章
“呦,夫人,您看您,那么老远站着,我都没瞅见。”吴自欢学北地强调,左一个拱手右一个作揖。
关碧青可不怕他,当下蹲了蹲,道了个万福:“妾身相貌丑陋,平时倒没什么,只是害怕今天见到吴堂主夫人,自惭形秽过头了怎么是好。”
哪壶不开提哪壶,吴自欢的小脸顿时失去了恶搞的神采,霜打茄子般垂头丧气地走了。
同为男人,看到同类的惨状,如何不令人唇亡齿寒,辛苍梧咂嘴:“不用这么损吧,他可是我兄弟,抑郁而亡不是闹着玩的。”
狐朋狗友之流,关碧青冲天扬起鼻孔。
“…至少表面仁厚些,不主动揭他疮疤。”辛苍梧记得从前的他可是连让步都气势十足的,如今…不提也罢。
“那个丹心姑娘,真的对他不屑一顾?”
辛苍梧叹气:“嫌他不是官宦子弟,更非位高权重。”
女子生得美貌,自然要嫁有权有势有钱的男人,谁会同自己过不去?哪怕过不上好日子,也不会为了所谓爱情,去过坏日子,白白糟蹋了青春。有些“三无男人”可能觉得不平,开口闭口女人虚荣,试问他们难道不是喜欢女人美貌么?倘若女人毁容,再爱都要避之不及的吧?都是一样的,女人爱财,男人爱貌,不必凡事牵扯道德。
只是吴自欢算不上达官显贵,其他方面也还过得去,挑不出什么毛病,又是一腔真心,那丹心姑娘在青楼并不算头牌,凭什么门槛这么高啊?关碧青不解:“达官显贵,真的这么容易嫁?”莫不是时下达官显贵过剩,随随便便就能攀上一位?
“那丹心我见过,生得不错,却十分市侩,这种女人我见多了,到头来不是嫁予商人妇,就是被哪位大官收了房,做个小妾,年老色衰之后没几个有活路。”辛苍梧冷哼:“送上门我都不要的主儿,难为吴自欢这么挂念,他老兄的品位真是没得说。”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辛苍梧看着她,沉默一会儿方一本正经地道:“青青,达官显贵当然不容易嫁,所以才有我这种不是达官显贵,胜似达官显贵的绝世奇男子应运而生,正好被你遇上,你是实实在在地被幸运之神眷顾了呢。”
关碧青还没来得及一脸黑线,小松先受不了了,嗷地一声捂着肚子跑开。
“我的话很不靠谱吗?”辛苍梧愣在当场,摸下巴。
关碧青心说还算有点儿自我意识,忍笑:“你不会觉得你很谦和很中庸吧。”
“是啊。”
关碧青也捂着肚子跑开了。
年关将近,所有人都基本满足于现状,只有两个人,关小松和吴自欢。小松是历史遗留问题,暂且不表,咱们先说吴自欢吴大堂主。
丹心终究是没有答应他的求婚,单恋长跑,宣告结束。为此,吴堂主做了一个很是沧桑的年度总结:过年了,有多少单身汉,还没有老婆?
“坚持,不一定意味着胜利,却总比胜利了却发现不过如此得好,或者说二者都是人生之大悲哀。”吴自欢同学痛定思痛,成了一位哲学家。
这边厢辛苍梧修书一封,请岳母大人出山,天天等啊等盼啊盼,春暖花开之际,终于等到了岳母大人发福的身影。
郭夫人魅力依旧,仍然一副苦命的脆弱样子,见到女儿和失散已久的儿子,那顿哭啊,甭提了。这次投奔女婿,一切从简,只带了个包袱,致使一旁观战的辛苍梧刹那间忆起,关碧青第一次踏进自己屋子时,也只挽个干瘪的包袱。遗传真是伟大到无孔不入,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啊。
只是这被胜利冲昏头脑的男人没有听到如下窃窃私语:
“娘,你怎么带这么少的东西?”
“你家那位富得流油,什么没有?他是要什么有什么,你是不要什么都有什么,我还愁什么?带那些旧东西作甚!”
当女儿的被为娘口中的“什么咒”念得一头雾水:“这都什么什么啊?”
“笨蛋,你从小就有根筋不通,长大了还是不通,算了,我也不指望你通。”郭夫人挺起胸膛,傲然道:“咱们就等着过舒心日子吧。”
关碧青哭笑不得,只管瞎哼哼。郭夫人永远不嫌这样窃窃私语的时间太长,把女婿晾在那里的时间也太长,女人老了,不知为何,一说话就易过分投入,眼里看不见其他人:“我那外孙,我那外孙啊,就这样没了?”关碧青忙说那是意外,可不是自己狠心杀子。于是又七零八碎地问了许多,直到两腮发酸,郭夫人觉得可能是说得差不多了,貌似也没什么不曾提及,好吧,结案陈词:“小松哇,你过来。”
一直和辛苍梧对视并且默不作声打眼战的关小松同志过去,因为娘是坐着的,所以过去蹲下:“娘,什么事儿?”
郭夫人微微一笑,然后十分戏剧性地,脸忽而一沉,双手并用又是出拳又是出掌,对乖乖虎一般的小儿子一顿胖揍:“让你再搞破坏!让你再搞破坏!你姐姐好不容易嫁个好丈夫,你不好好当小舅子尽使坏拆散人家!我怎么生了你这个东西,狼心狗肺不知好歹,早知道就生你姐姐一个,我也能年轻十几岁呦,这下可怎么办呦,你不听话呦,我下半辈子靠谁呦!”
无他,定是辛苍梧找来母亲整治自己,想必那恶状也是早早地告过了吧。母亲的拳头看着吓人,力道却好比棉花砸在石头上,完全不用顾及,小松于是趁空转头,看向辛苍梧:老东西,等死吧,你以为拿我妈压我,我就会束手就擒?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能整我的人还没出生呢,凭你?下辈子!
清清嗓子,刚要开口控诉辛苍梧暴扁自己的罪行,老娘的新一轮泪水攻势又一次发动,好不容易等她泄洪个够,正欲开腔,她喘了口气,又哭开了…
总之是没有时间说出真相,且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有扳倒辛苍梧,反倒被母亲一顿好打,最后终于有机会揭露凶徒的真面目,没说几个字,便被母亲以狡辩二字驳回,毫无余地。虽倔,其实小松知道,一家人今后一个屋檐下,今天必定要牺牲一个人的利益,成全一家人,母亲难道不相信儿子的话?就算儿子不是真的被打,当妈的都要气上半天。那几十年的岁月,不是白活的,上了年纪的人,阅历着实不容小觑,关小松深刻认识到母亲是“和谐使者”这一铁一般的事实。
这和谐二字,其中的寓意,很深很深的呐。
“我总觉得小松不会善罢甘休。”晚间,辛苍梧小声嘀咕。
“你也知道啊?”关碧青还为白天的告密举动很不高兴:“让我娘打他一顿,心里是不是特别爽?你越来越猥琐了!”
辛苍梧委屈:“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台词好烂。”
辛苍梧耸肩,无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结婚所导致的后果就是由一个人,变成了一家人,生活由原本微不足道的琐事,变成天大的琐事构成,人也是。
“搞定我弟弟,不是不可以,方法,也不是没有。”关碧青边换衣裳,边轻飘飘地撂出一句。
辛苍梧还没被琐事折磨得智力全失,知道她在吊自己胃口,也知道她终于还是会说,所以淡淡地看她一眼,不发一言。
可恶,这么不配合,关碧青顿了顿,还是继续说了:“你以为我娘就是小弟的克星?大错特错!小弟是三岁孩子么?他二十啦,早已长大成人。二十岁的年轻人最喜欢什么,最怕什么?最喜欢漂亮女孩子,也最怕漂亮女孩子!还用我多说吗?你这姐夫忒不称职,小舅子这么老大不小的,也不知道给说门亲,就知道自己…搂着老婆睡觉。”最后一句把小脸说红,低下头甚是害羞。
一番话将辛苍梧说得茅塞顿开,顿时腰不酸了,腿不痛了,脑仁儿也不疼了,回过味儿来不免好笑:“绕这么大弯,我当什么事,敢情是要我替小弟找媳妇儿。”
“不应该么?”关碧青逼近。
“你的要求,没有应不应该,只有怎样执行得更好,更完美。”
这还差不多,哼。
一切用事实说话,事实证明,辛关氏的想法是绝对正确滴。自从那次不情愿的相亲之后,小松回来便向着了魔一般,时而精力格外充沛,上蹿下跳,时而长吁短叹,萎靡不振;关碧青逗他,说那姑娘看不上他,他顿时犹如霜打茄子,看上去恨不得自杀,后又告之真相,原来那姑娘也觉得他不错!这下热闹了,情窦初开的关小松同志高兴得险些没把天残门拆了。
如此一来二去,就商议到成亲的问题,定亲了,又是安排婚礼,又是准备彩礼,一个字:忙。
忙到日理万机的关小松,自然没空报复辛苍梧,而辛苍梧也不担心。现在他忙,哼哼,等成了亲他会更忙!看我就知道了…
心头大患轻松解决,人生啊,春风那个得意。
唯一的遗憾是答应关碧青尽快解决当年伤害她的那个禽兽,短期内可能无法办到。于悔失势,残余势力和郭翰君联合起来,对抗天残门,今后,恐怕还有很多的仗要打。
辛苍梧道:“对不起,言而无信了。”
关碧青笑答:“没关系,他死不死,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我现在很幸福,不去想他,会更幸福。”
鞭炮声响起来,噼里啪啦,噼里啪啦,过年了。天气冷得不像话,滴水成冰,空气里却都是热闹的气息,辞旧迎新,毕竟是欢乐的。
辛苍梧搂过妻子,看着红白相间的世界:“希望明年放鞭炮时,有个活蹦乱跳的孩子捂着耳朵冲我们笑。”
关碧青依在他怀里,暖暖一笑。
“我们会有孩子的吧?”他问。
“会有的。”
过一会儿,她仰起脸道:“今晚吃什么?”
“年夜饭呗。”
“还有呢?”
辛苍梧苦笑:“…猪脚。”
“嗯。”这还差不多,这才是圆满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