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锦瑟戏中织 作者:老千

坊间传闻:尹家姑娘两岁没了爹,十岁死了娘。豆蔻年华,入了王爷府,鸡犬升天做了表小姐。勾搭富贾世家袁少爷,无奈少爷另娶他人。欲攀皇亲贵戚孟公子,却被公子戏于股掌。良人难寻,红颜薄命!

说书老儿:老夫曾于福客来与这位姑娘有一面之缘,其姿色平平,且举止粗俗,上蹿下跳,孟二公子这般俊才断不会因她而弃沈美人于不顾。

袁府丫环:那姑娘与我家少爷死死纠缠,真真是不知廉耻。

女主抚额:果然,作妾都嫁不出去

概括而言:一个没爹没娘没才没貌的姑娘如何勾搭上一个有爹有娘有才有貌的公子,接着因为她没爹没娘没才没貌,被公子甩了,纠结一番的故事。

相逢织怅惘

此时,我站在念桥上,桥下翩舟带起水面涟渏,河旁集市喧闹,柳下词人吟诗作对,杏花楼琵琶瑟瑟。此去经年,往日的幕幕似乎沾上了尘土的味道。微风拂过,淡绯的发带飘落,不经意间发丝散泄在风中,回头,宽大的手掌、纤长的手指缠绕着发带出现在眼前。

“千织,发带掉了。”

心中一动,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一时间我竟分不出这声音是来自我心中还是那纷纷扰扰的世界。

抬头,一双深沉的眸子映入眼帘。孟杼轩身着一席墨袍,腰间系着淡碧色的腰带,乌发细密地用一顶玉冠系住,蜜色的面庞,眸子幽幽地看着我,这双眸子在很多年的时过境迁之后仍然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这一刹那,仿佛回到当初的孟府,清俊的少年立在池旁,我抚着他微蹙的双眉,对他笑道:“二公子,千织给你唱个小曲解解闷。”

“千织,你终于回来了。”

清泠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回来,我望着眼前这个男子,立在桥上的意气风发的男子,和我心中那个神情淡然的少年身影已经判若两人。孟杼轩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喜悦,故人相逢,我却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回想起两年前

一位墨衣公子竹扇将我的下巴挑起,轻佻一笑,对我说,“你若真想嫁我,那只能为妾。”

再是我跪于那孟府书房,一字一顿,“千织愿嫁于二公子为妾。”

再往后便是那红烛灼灼,花矫扬扬,美人袅袅,我看到孟二公子翻身下马,一身红衣撩开那矫帘,牵着他的娇妻映入那宾客喧嚣。

之后便是那孟二公子扶着他的娇妻,对我吼道,“尹千织,你给我滚出去!”

最后便是我遂他的愿离开孟府,与孟二公子从此一清二白。

“二公子,如此我们都能遇见,可算得是有缘?”我敛回心绪,抬头吟笑地望着他。这句话,仿佛曾经在某个悸动的夜晚说过。孟杼轩不置可否,淡淡一笑:“不是有缘,是我在此等你。”轻风撩拨,吹皱一池春水,我心底好像有一丝微波掠过。我心中喟叹,如若在两年前,听到孟二公子这句话,我必会心如揣兔般偷笑几日,不,想必会是好几十日,可是如今,却也只能在我心中勾起一丝痕迹。

我和孟杼轩在我离开孟府两年之后偶遇,此情,此景,此人,不禁感慨时光催人老,白驹过隙,红颜不再。我轻摇摇头,把自己从对流年的感慨中拉出来。人一旦老了,就开始用大把大把的时间回忆。

我敛了心神,接过孟杼轩手中的发带,略略把头发束起。站在念桥上,看着远处浓淡相映的缭绕群山,问孟杼轩:“你们过得如何?”

“都很好,杼玑和莫涵上个月诞了个孩子,府里难得热闹起来。你呢,过得可好…?这段日子去了何处?”孟二公子低声道。我心神一晃,袁少爷已经有孩子了。我试图回想袁莫涵的样子,脑海里已然没了特别清晰的轮廓,只记得有个面容俊朗的少年笑得耀眼。

“游山玩水,呜呼快哉,我择日上孟府拜访,再与你们一一细细道来罢。”我一手撑在桥柱上,一手轻拂过额前乱发,忽地觉着有一股气息靠近,转身看到孟杼轩向我这边贴得近了些。向旁边挪了挪身子,我向他咧了咧嘴角,迎上他深切的目光。“你还要走?”

我点点头:“嗯,昨日与一故人路过清洲,想着回来看看,在此呆上一段时日,眼下春意正浓,正好赶上花宵节。”孟杼轩好似怔了一怔,目光定定地看住我:“不能留下么?”我看到孟杼轩眸子里仿佛有一团划不开的墨,和他身上的墨衣交融,衬得他越发英气灼灼。

我觉得空气中凭添袅袅暧昧,只得硬着头皮摇了摇头,盼着快快结束这场不期而遇的“相逢”。孟杼轩嘴唇动了动,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我现已无意纠缠,脑袋里惘若一片空白,又似一片乱麻。“二公子,我今日还有事先行一步,改日定登门造访。”扔下这句话,我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我急急走下念桥,挑了条坊间小路往清云客栈走去。待到客栈门口,我来来回回踱着步子,犹豫是否要进去。不进去,在这清洲晃荡,处处都是我少年的回忆,生生扯着我这颗活力不再的心;进去,不知司若言的事办完没有。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暂时不要打扰司若言的美事,况且,据我观察,他这次舌苔发紫,面色潮红,神志混沌,想必中的媚药定是极品,一时半会怕是解不开。

无奈之下,我调头回去,打算在集市上逛逛。清洲是我自小长大的地方,重回故土,我思绪万千,拧了拧额头,心中默念:心如止水,心无杂念,往事如空,凡尘似土。

不知不觉中,我走到一巷里,看那巷子斑驳陆离的墙上歪歪刻着“尹氏”,摹地发现我来到了尹氏小食摊的旧处,用手摸了摸墙上的刻痕,亦浅亦深的笔画在我脑中一横一竖地勾起了回忆。

忆往事如烟(一)

襁褓那会儿许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但我什么都没记住。自我记事以来,我就只剩下一娘了。我叫尹千织,我娘姓王,所以我那早逝的爹姓尹。爹和娘是晚年得女,因为还在我扎着两小辫到处跑的时候我娘就已经有些许白发了。对于死去的爹,我获取到的信息很少,只知道他伤寒侵身死的。

我娘是个很本分的妇人,我们聊以为生的就是在坊间小道上摆个小摊子,卖一些馄饨、酒酿类的小食,勉强度日。

我爹虽不是读书人,但却给我取了个很大家闺秀的名字,幼时初听牛郎织女的故事,经常让我飘飘然觉得自己就是那织女下凡。可惜,我有个织女的名字,有个比牛棚还好那么点的屋子,独独缺了那织女的花容月貌。

十二岁那年,我娘死了,没有特别的预兆,那天我和娘收拾好摊子回到屋里,她突然倒下了,然后沉沉睡去没有醒来,一句话也没留下。

我觉得娘是老死的,虽然她没到老死的年龄,但临死之前没有病痛,在睡中走了委实是件圆满的事情。但她这一走,这个世界便只剩下我一人,举目无亲,放眼过去,一片怆然。我大哭了一场,随娘亲守灵的三天里,神情恍忽,灵堂的烛灯忽明忽暗,我的心好似被剜去了一块,这种场景我又好似曾经亲身体验过。

打小和娘相依为命,虽然过得清闲但也安逸,我娘对我从不打骂,对我实行放养政策,故而把我培养成一株小草,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韧性。我决定继续经营家里的小食摊,或许某一日能升级到一食肆,我此生心愿就了了,也算是帮尹家光宗耀祖了。小食摊在我出世之前就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故而有许多老主顾,我靠着他们维持生计并非难事。但为了我的毕生心愿,我决定做番改革。改革第一步,就是扩充些小食的种类。我们的小食摊只卖馄饨、饺子和酒酿圆子,这是因为我和娘通常头天早晨大清早起来把馄饨、饺子、圆子做好,然后烧一锅汤,有客人来,直接一煮就省事,方便快捷。事实上,我们一天里没有那么多客人,加上煮食如此方便爽快,娘很多时候都是守着摊子无所事事。在无所事事的时候,娘会和来吃食的人唠唠,我则溜到清洲大街小巷里转转。此番改革,我思索了数日,在小食单添上了猪肉白菜馅、三鲜馅、韭菜鸡蛋馅、桂花圆子、豆沙圆子、芝麻圆子、花生圆子。

我这番举措让小食摊的生意火红了不少,摊里四条长凳完全满负荷,我逐渐以自立更生、顽强不息的形象被清洲百姓乐道。坊间传言尹家姑娘孤苦伶仃,两岁没了爹,十岁没了娘,为了给娘寻个好棺木,只身担起家务,将尹氏小食做得有模有样;姑娘心灵手巧,尤其是她的酒酿桂花圆子吃了唇齿留香,云云。

我很乐得其所,朝我的食肆之梦迈近了一步且打响了知名度。不少客人来,看着我目光中带着些许怜悯,有些妇人带着孩子来吃食的时候,还会拿我当教育榜样以激励他们的小孩要奋发图强。

转眼已入冬,清洲冬日里极冷。我送了些圆子到隔壁秀嫂那,她女红做得好,我央着她帮我做了几件挨冻的短褐,就着小食摊热气腾腾的炉子,一口一口地呵气,看着那气结成水雾,我心里觉得很是愉快。冬日里的生意很好,我在发明了不同馅的馄饨、饺子、圆子之后,还添了个涮碗儿,把一些蔬菜和百叶用汤汁烫烫加点海椒这样味重的佐料,涮碗儿可以驱寒,生意好的时候一日可以卖上几十碗。

再然后,我遇上了袁莫涵。

这天入夜,我准备收摊,看见有个客人将包袱撂在桌上,对我说:“给我来四两三鲜饺子。”夜色已经暗了,我看不真切,约莫知道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着一席青色丝棉袍。这种丝棉袍,一般穷人家穿不起,我前段时间心心念念吃了一个月余攒下一两银子去裁缝店才发现也买不起一尺丝棉,我想他必是有钱人家里的小哥。“小哥,三鲜饺子没了。”“那猪肉的吧。”“猪肉也是不多了。”“那馄饨呢?”“眼下我准备收摊了,馄饨还剩下两个。”那少年顿了顿,搓了搓手,呵了口热气:“那,圆子还有么?”“有,花生圆子和芝麻圆子一共还有仨。”那少年起身,朝我走来,我看得清楚,他棱角分明,面庞清俊,见他霍然一笑,我顿时心生暖意。“再不,你把剩下的都给我做了吧。”

我把剩下的圆子和馄饨煮了煮,想着今天东西都卖完心里高兴就再添了碗涮碗儿给他。我把小食端到他面前,趁机蹭了一下他的丝棉袍子,觉得手感很好,心中顿生羡慕。刚转身,听到身后“噗哧”一声,我回过头去,看到那小哥端着涮碗儿瞪着碗里,接着神色甚异地就着那圆子赶紧吃了两个。再听“哇”得一声,小哥把刚入口的那两个圆子吐了出来。大声说了句“好辣!”

我心有不悦,我尹氏小食已是邻里间小有名气的坊间小摊,虽不才说我的圆子出神入化,但也有传闻说吃后唇齿留香。这小爷枉费我送他一碗涮碗儿,竟是来砸场子的。我抿嘴斜昵他,看他想是如何。只见那小哥擦擦嘴巴,咂巴两下,捧着那涮碗儿的汤大喝了一口。这好生奇怪,我甚少见人喝这咸咸辣辣的汤。小哥起身,搁下十文钱,拿起包袱,最后转过身来望了望我,那眼神里带点探究。

我本以为会有一场风腥雪雨,却没想等来了一片沉默。我直挺挺地看住他,问了句“小哥,可是觉得这些小食入不得口?”

那少年眸带笑意,好整以暇地说“小掌柜,今日来清洲,听得一言‘啖得尹氏小食,方知人间苦乐’。此番一尝,确是酸甜苦辣涩,五味杂陈。”

听到这话,我真是悲喜交加。喜的是,我尹氏小食居然已如此享有盛名;悲的是,这厮居然变着法地说我的圆子难吃。我心中不忿,但一想人既然是来砸场子的,必是有备而来,故而也不打算与之多做纠缠,“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此番小哥尝出的是人间百味,但我吃这圆子的时候,心中倒极是满意,方知古人云‘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浪费之事不是君子所为。”说着说着,我竟觉得心中苦涩,自己起早贪黑的圆子被人如此糟蹋,看着桌上的圆子,觉得它们甚是可怜,不禁吞了一个下去。

这一吞,不打紧,接着我演了一出和那小哥同样的戏码,我“哇”得一声,把圆子吐出来,然后看了看那个涮碗儿,抿了一口。我这才发现,我把用煮涮碗儿的汤煮了圆子,用酒酿煮了涮碗儿。

少年显然没想到我会有此番动作,诧异地瞪着我,半晌,他脸略带绯红,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这涮碗儿,我刚刚吃过…”。

我拿衣袖擦了擦嘴,觉得我是老实人家,应当守着诚信做这小本生意,童叟无欺。此番是我把汤汁弄反了,本着诚信为商的原则,我对那人说“你明天来,吃什么都不要钱。”看他好像愣一愣,夜色已暗,我看不甚清楚他的表情,接着他转身,背着包袱离开了。

这天夜里,我捧着算盘稍稍算了这个月的生意。心里琢磨着快到过年,给自己置件新衣裳,转念想到那少年的丝棉袍,手感滑腻,心中痒痒,昏昏沉沉之中,我仿佛身处那柔滑的锦缎之中,飘然于尘世之上。意识模糊之间,觉得周边温度渐升,身子燥热,我扯了扯衣襟,却仍是热,自个儿扑腾两下把外衣扯了。可是这热度似乎只增不减,不久我觉得额上已有细细密密的汗珠。我意识飘乎,此时想要睁开眼睛,却如何也睁不开来,只觉眼前一片黑又仿佛灰蒙蒙一片。我不住的咳嗽起来,却觉得吸入口中的是呛气,同时周身的热气不断,皮肤滚烫烫一般。很是难受,我大口大口地吸气,但呼吸似乎越来越困难,顿时觉得手脚无力。

恍惚之中,我又仿佛跌入一个冰窑里,离开了刚刚那块炙热,这冰窑冰冰凉凉,我用手摸了摸,不似冰块那样冻手,却滑滑腻腻带点凉意,轻轻一按,这冰窑内壁居然略带绵软,我觉得这甚是舒服,不由将身子也贴上那冰窑的墙上。

接着,冰窑轻颤动了一下,再然后,我觉得地转山摇,莫非冰窑塌方了?我伸手摸索了一番,伸手可及之处,找到了一棵小冰柱,这冰柱颇有弹性,温热还略带湿润,我心中萧索,猜测怕是温度太高,这小冰柱已然开始融化了。

我脑子里如同一群乌鸦飞过哄哄乱响,却如何也睁不开眼睛,眼皮仿佛如铅重地压下来。我心下一横,用手极力勾住那冰柱。我还来不及从混沌的意识里弄明白我是如何上了天境,却置身于灼热之中,接着又坠入冰窑,这难道是传说中的“水深火热”,千织我业已成仙?

周边不时还有热气扑来,那冰窑摇摇晃晃。我一想,不行了,这冰窑定是相持不住要塌了。我一个激灵,极力撑起眼皮,却觉得眼中一花,好刺眼的光,接着我好似看到之前来吃小食的那个少年的面庞,眉头紧锁,额角的汗水似闪着晶亮,“你来的太早了,我这还没开张。”撂下这句话,我就真昏过去了。

朦朦胧胧的我睁开眼,阳光耀眼,我心中下一冷,今日定是睡过时辰了,我的圆子还没开始做,急急起身。这才发现这床不是我的床,这屋子也不是我的屋子,我万分惊讶地发现连身上的里衣也不是我的里衣。我赶紧下床,寻着了一面雕花镜子,还好,脸还是我的。

我尽力回想昨日发生的事情,只恍然忆起了那冰窑。再一打量这屋子,床上盖着锦被,地上铺着裘毛毡子,屋中摆着几只青花瓶皿,放眼望去,皆是纹着螭虎的红木家具。

正在我懊恼不惑时,我听见一声动响。回头,门旁倚着一位翩翩公子,乌发墨衣,略带铜色的面庞,神清骨秀,俊逸挺拔,晌午的阳光正好泄在他肩上,那青墨色的袍子上泛起点点金光,那双眸子平静幽然,里面却浮荡丝丝缕缕的忧愁,那一柱清泠的目光投来,我顿时觉得心内或有一潺溪水缓缓流过,丝丝凉意直到心底,整颗心仿佛置于那股清凉之中,舒畅淋漓之感从心中丝丝渗透到四肢。有微风拂过,那公子的乌发轻轻荡起在空中打着千儿,我隐约闻到点点腊梅馨香,沁得人心。望着眼前的人,心神荡漾,莫非我是到了琼瑶佳境,遇着天人相邀。我动弹不得,觉得那人清清澈澈的眸子好似在我梦里辗转出现了千千万万回,在我心底烙下了朵朵桃花。

他斜倚在门旁,任那长发泄淌在风中,似有意无意地看住我,身着墨色锦袍,腰系浅绯色腰带,手握一只瓷白浅口壶,另一只手略带庸懒轻轻摩挲壶身。随即,他嘴角似略上扬,带起一抹讪笑,然后转身离去。

看那背影萧瑟地渐行渐远,我恍得如梦初醒,想要追上去,迎面撞上一人胸膛。我忍着痛,抬眼看去,是昨天来吃食的小哥。看着那小哥俊朗的面庞,顿时将我从那仙山琼阁硬生生地拉到了现实里来。

“小哥,我怎么在这里,你怎么在这里,我的圆子摊呢?”

他将手中的脸帕置于桌上,对我说“你的屋子昨日失火了,我赶到时,你正在昏睡,待我把你救出来的时候已然是千钧一发,房子已经烧掉大半。”我“啪”一下站不稳,一下跌坐在地上,之后他说了什么我都没听进去,脑子里嗡嗡地响着“屋子烧了,屋子烧了”。

忆往事如烟(二)

我站在那小巷里,穿堂风在我耳边呼呼地吹着,生生刮着我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七零八落的墟烬,眼泪慢慢流下来,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扯着,痛。十三年来我都是在这小屋里,日日夜夜,屋里的凳子是我娘去山里抱来的木墩子让木匠打的,榻上的被子前几日我才央着秀嫂给新做了一铺被单,拿回来的时候不小心勾破了一块,我心疼了好久,扯了块废布料自己一针一线地缝上。还有我的小食摊,那张写着“尹氏小食”白布挂旗,是我去找瞎眼的写信先生教的,是我一笔一画写上去的。这如今,寸缕不在,就剩下眼前这些灰烬。

我倏地想起柜子里的小木盒,那里头有对翡翠耳环,我娘去世前没几天,有一日夜里她曾拿出来给我看过。那双耳坠镶着两颗晶莹剔透的翡翠,纹理自然,温润细腻,雕成如意的形状,清新可人。那日里我娘喃喃地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对我说:“千织,这对耳环娘如何也不卖,以后留给我家千织做嫁妆,可好?”我当时心中极是开心,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值钱的东西,心想拿着这对耳坠子做嫁妆,我肯定能嫁个好人家。

那翡翠耳环不会被烧了的,那是我娘唯一留给我的东西,那是我唯一的东西。我冲到那废墟里,用手往里刨,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直直落到那灰烬里去,有些火灰随着寒风飞扬起来,我伸手一抓,却碎在手心里,我不断地在那堆黑烬里使劲刨,心中冰冷,感觉一片绝望,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我是真真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这里,我的家就成了这般模样。这里留有我的回忆,我和我娘的回忆,我辛辛苦苦撑起来的小食摊,什么都没有了。

我泪眼婆娑,一下一下刨着那些灰土堆。然后,手被抓住,抬眼看去,是那个救了我的小哥。他双眉紧皱,眼中目光带着可怜。“你这是怎么回事?衣服不穿就跑过来,屋子烧了就让它烧了吧,钱财是身外之物,你人没事就好。”

“什么是身外之物,除了这些‘身外之物’我还有什么。我没爹没娘,这下好,真是什么都没有了!怎么会?怎么一晚上就什么都没了呢?娘,你怎么不保佑我,怎么不护着我?我好不容易才把小食摊做起来,怎么到头来结果是这样?!”我连哭带吼。

我甩开他的手,继续往里扒,看到手上出现伤痕,有血渗出来,和着眼泪,和那片土灰混在一起。有一双钳住了我,他把我箍在双臂之间,“你别动,你要找什么,我来帮你找!”说着他开始在四处刨。

“找不到了,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喃喃地念着。

不知道找了多久,确实什么都没有。我哇的哭起来,一发不可收拾,自从我娘死了之后,蓄了一年多的眼泪全是哭出来。我心里觉得委屈,觉得孤单,觉得什么都没有了。这世上,再没有和我有关的东西,没有和我有关的人留下。而且这一切坍塌得那么迅速,仅仅一夜之间。寒意从里衣丝丝渗到我的身体里,我的骨子里,我的心里。我蜷起身子,缩在一团躲在角落里。

有个人挪着身子过来,轻轻搂住我,哄着我“你别难过,你就当我是你的煞星好了。我来吃了碗圆子,就害你烧了屋子,你就怪我罢。想骂什么想说什么都说出来。”我听到这暖言暖语,哭得更加厉害,揪着那人的衣服眼泪鼻涕的擦。他一下下地轻拍着我的背,哭了不知道多久,我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中,耳畔有个声音低低地响起:对不起…我辨识不清楚,是谁,如此忧伤的声音。

再睁眼,已经是两天以后了。我脑子里稍有意识,听到旁边有个熟悉的男声在问“昨天夜里怎么样,还是一直说糊话么?烧退了么?”有个女声恭恭敬敬地答道:“袁少爷,大夫昨天来看过了,说是烧退了。昨天夜里还是出了点汗,这位小姐一直念着她娘,也是苦了她了,这么小的年纪,就经历这么多事。”男声说:“那你好好照看她吧,等醒了过来和我说一声,我还要和姑母商量些事,晚些再来看她。她在我院子里的事,你先不要和府里其他人说,府上人问起来,就说是宝月有些不舒服,让大夫给瞧瞧。”“好的,袁少爷。”接着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挑起眼皮,看到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少女,梳了两个丫鬟髻,脸蛋粉扑扑的,着一身浅绿色衣裙,上身套着深碧色夹袄。她看到我醒了,十分欣喜地说道:“小姐,你醒了!我这就去和袁少爷说!”

“等等”我叫住她,抬眼看了看,是我之前睡过的那间屋子,地上还是铺着那雪白的裘毛毯子,我想起来刚刚说话的那个男声是之前的那个小哥。“你是谁?这是哪?我怎么过来的?”我问那个少女。

“小姐,这里是孟府,我是袁少爷院子里的丫环画荷。前日里你染了风寒,袁少爷抱你回来的时候你就昏迷不醒了,已经睡了两天了。少爷这两天一有了空就过来看你。”画荷一边说,一边看着我轻轻笑起来。

我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其一,画荷管我叫“小姐”,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叫我“小姐”,我一听有些飘飘然;其二,我是被人“抱”进来的。

“小姐,你既然醒了,我去唤袁少爷过来,刚刚少爷把这莲子羹拿来了,小姐你趁热吃吧”,说着,画荷正要出门。

“等等,画荷。”

“嗯。小姐有其他吩咐吗?”

我实在是不好意思挂着这“小姐”的名头占画荷的便宜,“画荷,你还是不要叫我小姐了吧,我不是什么小姐,我就是一个卖菜的,我叫尹千织,你叫我千织好了。”这话说到我的伤心处,我那小食摊没了,连卖菜的都不算了。

画荷“噗哧”一下笑起来,“小姐,你看哪个卖菜的能来孟府住在袁少爷的屋子里?”说着,转身离开了。孟府,我突然反应过来,孟府是清洲甚是有名的宅院,据说是当朝的十四王爷的别院。我张着嘴,心里抖了一下,我现在居然躺在一个王爷的家里!

我在心里揣测了好久,心里逐渐把整个故事理明白了。那画荷叫小哥袁少爷,可见他不是孟府里的人。我记得那日来我小摊上吃食的时候,那小爷拿了个包袱,所以他定是那日才来的清洲,因为我和他说第二天来吃食不要钱,所以他第二天就来吃这免费的圆子,刚好看到我的屋子着火了,然后就把我救了出来。他叮嘱画荷不要和府里其他人说,也是不想宣扬,这是想等我病好醒了再把我送出去。

想到这里,我从床上爬起来,看床头整齐地叠着一套衣服。我凑近一看,那真真切切是丝棉袍,浅绯色的衣裙还有妍红的夹袄,衣襟上缀着金线织的梅花盘扣,夹袄里用丝丝金线浅浅绣着些许小花,我把这衣裳抱在怀里好生摸了摸,心中顿时开朗了不少。我精神抖擞地穿上这身衣裳,蹦到雕花镜子前去,在腰上系了根金线缠着的红腰带,再摸了根红绳把头发束起来。从镜子里,我看到一个红衣少女,眸子明亮,唇红齿白,心里觉得很是舒心,有句老话说得真正好“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尹千织我也有这像模像样的一天。

我正在兴头上,蹦到桌边吃那碗莲子羹,味道香甜,心底窃以为和我的桂花圆子比起来还是欠了火侯,但这莲子红枣对我而言是稀罕东西,吃进去一勺等于赚了五文钱,相当于我的一碗圆子,想到这,我有滋有味的大口吃起来。

吃一碗莲子羹,相当于我卖一天圆子。我这一身衣裳,合起来可抵我大半年做小食生意的钱,心里这算盘一打,赚了一大把。

门吱呀一声开了,我看到画荷旁边立着一位公子。这是我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袁莫涵,身着暗绯色的长袍,细细绣着流云花样,若隐若现,袖口镶着浅色云彩,温文尔雅。这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赶紧放下碗去套个近乎。

“袁少爷,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是千织的再生父母,请受千织一拜。”说着,我“扑通”跪在地上,正打算行大礼。

他甚是诧异,怕是没想到我会有这么一出,立马迈了一步上前要扶我起来。却是力道大了一点,这一扶变成了一拉,我的头还没点地就被他拉到怀里去了。我闻到他怀里浅浅淡香,脸上一红,一推赶紧离开他怀抱里。这光天化日之下,我就和他演了一出拉拉扯扯的戏码。

旁边画荷看了,过来扶我,吃吃地笑着说“小姐,失火那日紧紧搂着袁少爷,怎么扯都扯不开。今日却是害了羞起来。”

“画荷!”那人轻喝了一声,我看他脸上似带桃花。我骤然觉得面上如火烧云,这才大彻大悟,原来失火那日那个冰窑,那个冰窑竟是这袁少爷。我心一抖,那我摸着的那冰柱,莫不是他的脖子?这个念头一上心头,我一个站不稳,又跪下去,尹千织,活了十三余载,这次居然丢人丢到王爷府了。

那个袁少爷看我又跪又站,略有点啼笑皆非,“我看你能下床,能下跪,看样子这病是好的差不多了。你这两日且在这府里把身子养结实了,有什么需要的,你可以让画荷给你送过来。”他顿了顿,接着说“之后我找人在你那屋子里着实找了找,可是还是没找着什么东西留下。你缺什么,看看我能不能帮你?”

我实在不明白这少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对我如此好。我心下一想,不如抓住这个主,若是明日里我出了孟府,身无分文也不知道如何谋生,眼下我可以在这少爷身边多蹭几套丝棉袍,等日后出去了拿去当了还能有点本钱。

想着,我扑通一下再跪了下去,“袁少爷,千织无父无母,此番承蒙少爷相救,千织愿意以身相许,为婢为妾,侍奉少爷一世。”说着,我把原来听到的沿街卖身葬父的小姑娘的说法如法炮制了一番。

我看到那少爷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半晌,不说话。我心中纳闷,觉得自己许是诚意不够,应当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回想了想那卖身葬父的小姑娘,于是稍稍呜咽了一下,声泪俱下地说“千织身世清白,无病无疾,精通小食烹饪,略通女红;不求能解少爷忧愁,但求能相伴身边以报大恩大德。”

袁少爷抚了抚额头,好不尴尬地抬了抬手,“千织,你且起来。我收了你便是。”

我心中大喜,旁边画荷捺不住过来扶我起来,她在我耳旁小声嘀咕,“小姐,你这莫不是让少爷为难么?少爷和三小姐早是订了娃娃亲了。”听了画荷的话,我心下一顿,脸上再次绯云飘飘,我想他们定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想跟着这袁少爷套点好处,决无非分之想,更不想和这个“三小姐”有所纠缠。当下我一定要撇清误会,我正色道:“袁少爷,此番少爷救我于水火之中,我定当感谢少爷,做牛做马。但千织对少爷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少爷在千织心中就好似桂花圆子,皎白无瑕。”我一字一顿地说“千织定会以身护着少爷,让少爷如圆子一般永远在清澈的酒酿之中。”这番话是我文学的最高造诣,我私下认为我这比喻用得好生恰当。

袁少爷听到我的话,晃了一晃,接着他干咳了一声,“千织,可以了。”

我站着,心里觉得很欣喜,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傍的主了。但心里仍是纠结失火当时,我勾他脖子的事情,古有言“男女授受不亲”,我这般行为真正是有失体统。我低低嘀咕了一声:“少爷在失火那天为何不叫醒我,这样没准那时候我能把我家耳环找出来。”

我声音虽小却被他听到了,他皱了皱眉,神色复杂地对我说:“失火那天,你被人下了迷药,我叫不醒你。”

两小无嫌猜(一)

堰城是大沂的都城,离清洲甚近,行人赶路半月即可抵。孟府,是当今十四王爷孟柏年在清洲的别院。据闻,王爷早年助当今皇上夺天下后,便辞去官衔不问世事,携妇幼老少隐居于这清洲小镇上。王爷有两位夫人,大夫人年轻时很早就殁了,二夫人袁妙婵乃当下富甲一方的巨贾袁家小姐。府上的大少爷孟杼然和三小姐孟杼玑是大夫人生前留下的,二少爷孟杼轩则是袁妙婵之子。袁莫涵是袁家的长孙,二夫人袁妙婵的兄长袁祚之子,因其自幼便丧母,又和二夫人甚是亲近,故而打小就经常来孟府住着。

吟竹阁,南面厢房里,有个少女手握毛笔临着字帖在那舞文弄墨。

我看着地上晾着的一张张字帖,心里很是有盼头,长此以往,等我把字识全了,出了孟府可以去当写信先生,虽不才我的字是没有瞎眼的写信先生好,但我眼不瞎,不但能帮人写信还能顺便卖圆子,那些来找我写信的人可以一边等一边吃碗圆子,这个想法甚好,甚好。

且说我那日听袁莫涵与我介绍说他姓袁,名莫涵。我觉得这个名字取得很是应景,夸赞了两句“少爷,你这名字取得真好,莫寒,莫寒,冬天里别冻着,少爷是冬日里生的吧。”

第二日,袁莫涵便找人给我寻来了这几十张临帖,并嘱咐我在识全这些个字之前不必在他跟前晃悠。今日里我习得自己的名字,“千织,千只?”我没法知道我爹当初给我取名字的时候中意的是哪一个,但我对我爹和我娘心理进行了深度剖析之后,觉得应是“千只”,我爹怕是想吃鸡吃不到,便取名“千只”,以寓意未来我能够鸡鸭不断,也算是寄托了他对富贵生活的无限向往。但眼下我肚子里也算是有点汁墨,觉得“千只”这名字尚且尘俗了些,大笔一挥将我的闺名改成了“千织”。

自我屋子失火算起,我已经在孟府晃晃悠悠呆了大半月。上次袁莫涵告诉我说我被人下了迷药,我心下一震,这大冬天屋子起火也不是常事,莫非我平常竟结下了宿仇,有人故意要害我,我思来想去也理不出头绪,我和我娘从小相依为命,但过得也是无风无浪,我一时也想不到平常是不是做小摊生意得罪了谁。袁莫涵且让我呆在他的吟竹阁里,安慰我说他着人去查查看。

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日在屋里苦心造诣操练书法,偶尔听画荷和宝月给我讲讲府里的事,这样的日子不愁吃不愁穿过得好生惬意。

“千织!”我远远就听到画荷唤我的声音,正抬起头,画荷和宝月就推门进来,我看到她俩一碧一清笑嘻嘻地站在我面前。

“你们俩今天不用侍候袁少爷么?”

画荷凑过来看看我写的字,“今日二公子来吟竹阁和袁少爷喝酒畅言,说不用我俩侍候。”接着画荷看了看宝月,哧笑着说“少爷真是的,二公子好容易才来趟吟竹阁,也不让宝月在旁边看着,真是不解风情。”

宝月跑过来拧了画荷一把,“你这个小妮子别瞎说!二公子是因为眼下那些个媒人三日两头来的都快把门槛踏破了,才来这边避避。才不是因为我…”宝月越说脸越红,头低低地,害羞的模样很可爱。

我搁下毛笔,很有兴趣地看着宝月,轻轻戳一戳她红红的脸蛋,笑道:“宝月,你喜欢二公子,不如去求他收了你吧!”

宝月唰的连脖子根都羞红了,恼羞地跺脚,“千织,你胡说些什么!我没有,没有喜欢二公子!而且,我一个小丫环,本就是二公子好心收留我才留在孟府侍候袁少爷,我…我还能有什么想法。”

我一把拉起她的手,作势要往门外走,“什么能有什么想法,眼下是个好机会,我带你去求二公子表明心意,晚了一点,你的二公子就要被那些个媒人抢走喽。”

宝月一下甩掉我的手,又急又羞,差点要哭出来。我和画荷忍不住一起哈哈大笑,脆生生的银铃笑声飘荡在吟竹阁上空。宝月气得厉害,大喊了一声:“尹千织!”说着就要过来捉我。我一闪身赶紧跑出门去,宝月在后面追着,我边笑边大喊,“宝月小丫头,喜欢二公子!”我踩着小皮靴,连蹦带跳跑到院子里,不时回头做个鬼脸给宝月。

摹然我看到院子里那素心腊梅枝下立着两个公子,一墨一朱。那个墨衣少年,舞象之年,凝蜜肌肤,头发细细密密地用翡翠簪白玉冠束起来,鼻梁英挺,英气立立,表情平静无澜,眉头微蹙淡淡望着我。点点蜜黄缀枝头,浓香馥郁,随风飘下瓣瓣落在他身上,落在他的袍子上,恰好相映成趣,暗香浮动,好似画中人。

我愣神,觉得这个墨衣公子仿佛见过,是那日清晨恍如惊鸿的琼瑶仙人吗?当日那仙人神情冷清、乌发披散,略有寂寥清肃之感,然则今日公子袍角飞扬,全无当日的萧瑟。我直愣愣地看着他,一个不留神,“啪”地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在地上四仰八叉。

这一摔可着实重,感觉地上好像抖了一抖。我听到袁莫涵和画荷的惊叫“千织!”,还有宝月轻轻的声音“二公子…”。接着我感觉裤子好似有濡湿之感,我低头一看,浅绯的裤子上竟赫然印着点点嫣红!我流血了!

我大惊,顿时手足无措,这时袁莫涵已经走过来,看我神色痛苦的表情很是诧异,想要扶我起来:“千织,你这是怎么?摔疼了?”我心下一慌,抓着他伸过来的手像救命草,哀道:“袁少爷,你千万救救我,我流血了!千织求你,救救我!”

这时画荷和宝月也跑到跟前,袁莫涵眉头一紧,急切地问我道:“哪里?你快让我看看!”

我用手一指裤子,嚎道:“少爷,我刚一摔,下面就流血了,你看,流了这么多血!少爷,你救救千织!”

顿时,周围静下来了,画荷和宝月睁大眼睛望着我,袁莫涵黑着一张脸,那个墨衣公子嘴微张,然后讪讪地闭上。

因此,与孟杼轩如诗如画的相遇,在我惊天动地的摔跤和顺带摔出来的葵水中缓缓落幕了。

那日,袁莫涵吩咐画荷和宝月搀我回房中,临近黄昏的时候,二公子走了,袁莫涵到我房里,看见我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虽然画荷和宝月含糊其辞地给我解释了葵水的来历,但我瞅着那血流不止,还是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

“千织”袁莫涵轻轻咳嗽一声,“你感觉好些了么?”

我睁开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很勉为其难地撇了撇嘴,“少爷,我这次葵水流得太多,这么一直流下去千织怕是挺不住了。”

袁莫涵轻轻一愣,脸又黑了下来,“千织,这葵水,这葵水不会一直流的,七日便止,且…这是自然现象,就像你幼时要换牙一样,是必定要经历的。这不会死人,人人都是这样”

我听到袁莫涵这话,心里一宽,放松了不少,脸上带点笑容,“那少爷,你每次葵水也流这么多么?”

这话问完,我看袁莫涵脸更是阴了阴,半晌,他开口:“这葵水只有姑娘家才有。还有,千织,葵水不是什么…不是什么吉祥话,你莫要整天挂在嘴边。”

袁莫涵说着把脸别过去,我只看到他耳根处似乎涨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