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姜立在和厨房相连的吧台那里看,陆时寒切得认真,没抬头。

最后是闻姜忍不住问:“哪个女人让你学会这些?培养出来又便宜别人,啧。”

陆时寒将山药放进一旁的瓷碗里加水略泡,清洗枸杞子,顺便回复:“不是女人,是男人。”

闻姜:“口味儿挺重啊,性向还扑朔迷离。”

陆时寒将糯米和红枣放入锅内,这才理她:“歪远了,我教会的。”

一个人生活,身边没有第二个活人,什么都能学会,总要学会。

他将锅内加水,大火开煮。

闻姜吐槽:“看不出来,还挺能干。”

上下扫闻姜一眼,陆时寒说:“比你能干。你甚至都不会,这里使用过的痕迹不明显。多问一句,你记忆力这会儿在线?”

闻姜:“能说半句人能听的好话吗?”

陆时寒走到她身旁,没回答只嘱咐:“煮沸了,调小火。煮熟了,再放山药和白糖进去煮。别糊了。”

闻姜用一种“你和我开玩笑呢”的眼神看他。

陆时寒从冰箱上贴着的便签纸上撕下来一张,抓起一旁的签字笔,将适才那句话写在上面:“算了,不用你记。你这脑子我不熟,不放心。”

闻姜呵呵一笑。

陆时寒离开厨房靠近她,将便签贴在吧台上:“看吧,不是挺能看的吗?连我想干你,都看出来了。这会儿别近视发作,不认字儿。”

闻姜还是呵呵一笑。

陆时寒:“我走了,下午有事。”

闻姜呵出声:“对,你在菜馆那儿就记得下午有事儿得走,记性真好,这么好的记性还发泄完再走。”

陆时寒看她。

闻姜继续:“打包那堆东西不能带上来吃?你这堆何年何月能熟,没事儿找麻烦事儿干吗?”

陆时寒依旧看着她。

闻姜眉眼张扬,重新恢复神气。

陆时寒没说下车前他就发现食盒歪掉,汤洒,污染了大多菜品,不方便食用。

他只告诉闻姜:“能吃。可不动手,你怎么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优点除了会睡,做煮夫也是好手。”

闻姜:“…”

陆时寒没再回头,往玄关处走。

闻姜捡回智商,问他:“大冬天的,你这么露着胳膊肩膀的出去合适吗?”

陆时寒继续走。

闻姜想扳回一城:“不用这么光着走,万一你路上遇到人被人误认为是神经病不值当,我衣帽间里有男装,可以借你一套。”

陆时寒转身问:“你有什么?”

闻姜琢磨了几秒,挤出个她认为能镇场的答案,她笑了下,极为贤妻良母温柔可人:“男装,你前任的。”

陆时寒往前迈的腿突然走不动了。

他瞬间便明白她在逗他,可他不喜欢这句话。

闻姜立在原地,陆时寒突然换了方向往回走,离她又越来越近。

他问:“谁的?”

闻姜迎着他的视线:“不想穿当我没说。走吧,我就不送了。”

陆时寒靠近她,倒回来走到她身前依然没停,直到贴过来把闻姜整个压挤到吧台上,让她的后背紧贴在上面。

他的两只手摁在吧台边缘,整个人压着闻姜,脸色晦暗,他问:“都说女人如衣服,希望我穿你?”

闻姜蹙眉:“我说再见。”

陆时寒:“怕了?”

他揉了下闻姜头顶的发:“莫须有的东西编出来可能收不了场,而且最终还是得认怂。多长这点儿记性也好。我真走了。”

第27章 我是别人的

第二十七章:我是别人的

车厢内还残留着靡乱的气息。

陆时寒下楼之后在车内坐了一会儿,点了根烟。

白雾晕染视野,他心跳的速度才缓了下来。

烟燎味儿陆时寒不喜欢,他也没吸一手烟。

他置身车内,任指间白烟升腾,烟嘴离他很远,他静坐着没动,吸着二手烟。

把现在还一无所知的闻姜拖下水,他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可他来不及去学圣父走远,不对,现在也只能继续错下去。

*

陆时寒说下午有事不是敷衍闻姜。

下午陆时寒约好了他职业生涯中的师傅,已经退出影坛一线的名导陈玄庐。

但想起他走时闻姜那双怒火未熄的眼睛,只怕她心里已经在骂他薄情,骂他上完就滚。

陆时寒笑了下,掐灭了烟,开窗通风,准备先回公寓洗澡换装,再去赴约。

就这上半身仅仅身着了一件背心的模样,见了陈玄庐,指定得被陈玄庐骂出门来。

他这几年行踪不定,老爷子一般不会主动找他,找他必定有事。

比起因为母亲牵上线的聂回,陆时寒同陈玄庐的关系更为自在些。

即便久不相见,聊几句,就能打散生分,如初熟稔。

**

认识陈玄庐的时候,是陆时寒开始新生活,在聂回的主意下改名换姓之后。

十几年前投毒案事发时,陆时寒还来不及实现原有的人生规划,肩膀还不够硬朗,还担不起很多现实的重量。

18岁,是很多人人生中的转折点。

大多数人对这个数字的记忆是关于成长,陆时寒对这个数字的记忆是关于绝境。

投毒案的嫌犯戚雨,他的姐姐等来了宣判,而后在等待生命的终点,等待刑期。

见不到女儿的仓皇,来自舆论的压力,被迫失业等一系列现实问题压垮了一生的阅历只是站在三尺讲台上的他的父亲。

脱了校服,陆时寒起初也没能完成人生中最重要的考试。

他过了一年遭人指点的杀人犯弟弟的生活,好像他们一家流的血在世人眼里都是恶的。

最让他接受不了的,是母亲陆静仪哮喘发作倒在街头,杀人犯的母亲无人靠近敢扶,无人可怜相助,就此横死。

将陆静仪视为白月光的聂回,这些年给陆时寒灌输过很多仇恨情绪。

那些负面情绪陆时寒放不进心里去,没有地方可放。

是戚雨做错在前,换了他们身为路人旁观,只怕不会比路人给予他们的凉薄暖多少。

自古就有一个词说“株连九族”。

这话毫无道理。

可时至今日,很多事情发生时,现实都在无情地解释着这个词的意思。

法律和人性首先应该保护的,是受害人的权利。

这道理他懂。

可他并不明白,他和父母在其中扮演了怎样十恶不赦的角色。

戚雨也许不算一个好人,可到底还算一个称职的姐姐。

她行将末路,他们割不断没得选择的血缘联系。

陆时寒曾经不止一次回想那一年事发前戚雨的言行举止,可总是想不出任何异常。

如今一家四口只剩他一个,十几年过去了,他回想旧事的次数越来越少,可到底不能忘。

当年母亲远嫁追随父亲南下,全家定居的南方小城镇远陆时寒已经多年未曾回过,近乡情怯这个词,对他来说过于浅了。

后来进了电影学院,结识了身为客座讲师的陈玄庐,陆时寒后来的人生才重新顺遂起来。

他在圈内的很多人脉和资源都来自陈玄庐的推介。

当年结识的段乔,就是陈玄庐的一个师弟。

陈玄庐开路,他借此得以拍自己喜欢的东西,表达自己想要声明的观点,说出自己想要发出的声音。

聂回连着黑暗的过去,陈玄庐连着光亮的而今。

从私人感情出发,陆时寒也更自私地想要偏向后者。

**

陆时寒进陈玄庐的家门时,陈玄庐正坐在宽露台上审阅最新修订的导演系教材。

见陆时寒进门,陈玄庐摘了眼镜招呼陆时寒过去。

陆时寒见老爷子摘眼镜便预感不良,果然,他还没走几步,适才陈玄庐搁在手里的书,直愣愣地往他身上砸了过来。

陆时寒接过收好书,几步走到陈玄庐所坐的竹编制而成的茶几旁,替陈玄庐斟茶:“消消火,我坐近了再打,您还能省点儿劲儿不是。”

陈玄庐将眼镜扔到一旁的软垫上:“我为什么想揍你?早晨让你过来,你说早晨有事中午来,中午又告诉我走不开下午来。这会儿有空了?我特么一把年纪见你还要等你翻牌子?”

陆时寒讨饶:“您别涮我了,赶明儿我砸锅卖铁借钱在对面租一房子,住您旁边,保准让您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陈玄庐又想敲他:“留着这嘴去泡个姑娘回来,少跟我贫。那天你发过来的《灰色国度》那短片我看过了。”

陆时寒问:“您觉得那质量能上线吗?”

陈玄庐叹口气:“你和你那出镜的朋友拍的这东西吃力不讨好。不用我说,你也明白。质量没问题,但是片子发布出去,会有很多问题。”

陆时寒:“考虑过后果,《灰色国度》的立意就是提一提环境保护,没有别的意思。”

陈玄庐摇头:“再想想吧。雾霾这事儿不是一两天了,那堆数据和分析随着片子上线扔出去,争议难免。”

陆时寒心知肚明:“发给您看的那一版已经对一些敏感问题做过删减,但是不提有些行业的潜/规/则和和环保执法的漏洞,行业的优化转型,城市不合理的发展模式等等,只说保护环境,空气污染雾霾有害,每个人都知道,是在做重复无用的事情。”

陈玄庐知道他一向认死理,蹙眉有些无奈:“你也一把年纪了,总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得罪人的事儿,怎么就一直不知道规避。你那朋友,做主播那小子也是,饭碗不想要了,啊?!”

陆时寒端起茶杯举给陈玄庐:“消消火,我们一把年纪的话,您的年纪两把够抓吗?这片子已经压了几个月了,已经联系好新闻网站truth,准备等它周年庆上线。”

陈玄庐接过茶杯:“等你们哪天被人封杀了,我再落井下石。不说这个,找你来不光为了那片子。西塘毕业回来了,我想找人带带她多接触片场。你师哥卫厉筹拍一部长篇大制作古装剧,他技术过硬,比跟部电影能多学点儿,能带西塘挂个副导演职务历练下。”

陈玄庐话到了后面,说得有些迟疑。

陆时寒即刻便懂了:“他提了条件?”

陈玄庐嗯了声:“他拍春秋战国时期的片子,需要人对一众演员进行礼仪指导。那个时期,行周礼,需要熟悉周礼的人。”

陈玄庐既是导演,也是国内唯二的能用的礼仪指导老师。圈内古装片对这方面有需求,但成气候的能用的名家不多,人手急缺。

陈玄庐没把话说全,等着陆时寒自己跳坑。

陆时寒见老爷子专注地看着他,只得接话:“您答应了?”

陈玄庐应声:“为了西塘只好出山,你知道我就这一个女儿。时间不长,我出面两三天,剩下的他们自己搞。但我缺人手,之前拍《春秋》,我带过你们几个人串过周礼,其他人毛手毛脚不踏实,我只对你放心。”

陆时寒又给他添茶。

陈玄庐见他不痛快应承,端起茶杯用杯底敲了敲茶几面:“自觉点儿。”

陆时寒:“我这不自觉地给您倒茶添水吗?”

陈玄庐嗤了声:“别装,把你借我用两天。其他事儿都给我推了,我知道你新项目启动还早。”

陆时寒唇一动,陈玄庐立马喝止:“有意见也给我忍着,等我通知。”

**

陆时寒拒绝陈玄庐的晚饭邀约,准备离开。

想起适才陈玄庐那副霸道的不讲道理的模样还觉得好笑。

还没走出陈家家门,许久未见的陈玄庐的独女,因为生在西塘取名陈西塘的陈西塘抱着一大摞资料书籍进门。

“搭我把手”,陈西塘没客气,“我路上就想往下扔几本减轻负担了”。

陆时寒接过她手中大半的书籍:“这么多,准备把书店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