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放至今记得当时他提议闻姜笑时,闻姜对他说的那句话。

闻姜说照片是要给死人看的…想到这里,程放禁不住想要抻舌,他还是觉得有些心惊。

那个时候闻姜摘了她戴了一路的眼镜,套了假发,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自称名叫“闻蘅”的那个伪装过的闻姜长得像闻姜。

当时照片拍下来,程放没有过多注重细节仔细查看。

现在照片被洗了出来,他垂首盯着看了几秒。

这张人像洗的是黑白色,照片上的闻姜没有笑容,但明眸皓齿。

在这种复古色调下,在照片中吹起的风里,流露着她一贯在荧幕前既明艳又文艺范儿的美。

程放想把闻姜这张照片拿起来,弯腰的过程中他目光在和这张照片并排的数张照片上又扫了一遍。

这一看,才发现问题所在。

摆在陆时寒身前视野三角区的这一堆照片,除了这一张上面带着闻姜的正脸,剩下的数张照片上都是一个人的背影。

同一个女人的背影。

程放跟随陆时寒这几年,开始留心记忆细节。

这个背影他认识,背影的主人的装束时隔数十天他也尚且记得。

这些背影都来自…闻姜。

有迎着晦暗的天,渐走渐远的闻姜;

有站在湖畔的树下,似乎陷入沉思的闻姜;

有在色达那近乎通天的长台阶上,正顺着台阶往上攀爬的闻姜;

还有转经筒旁,双手阖十闭目,安安静静的闻姜…

那个时候的闻姜身上带着特立独行的冷和硬,可这些照片上的背影和侧影都很柔和。

似乎在摄影师眼里,那才是她本来的模样。

可是这些照片是谁拍的?

程放吃了一惊抬眼看了下陆时寒。

答案不言而喻。

程放开始回想当时在前往色达的路上他们捡起闻姜后,那最初的一幕幕影像,想要从中找到些许陆时寒抓拍的蛛丝马迹。

然而任程放怎么回想,在他那时的记忆里,陆时寒和闻姜之间似乎要么隔着一条鸿沟没有过多接触,要么一言不合两两僵持,直到在天葬台那里两人四肢勾缠,闻姜告诉他:她咬过陆时寒,在过去咬过。

那段日子里程放有很多时间是跟在陆时寒四周,可程放不记得陆时寒曾经用镜头对准过闻姜,他对于陆时寒能捕捉到这些时刻感到不可思议。

因为觉得不可思议,程放便问了出来:“哥,这…这些都是什么时候拍的?”

陆时寒“嗯”了声,似乎只回应了他叫得那声哥。

程放的好奇心被他撩得平地起高楼:“哥。闻姐…你那时候就对闻姐有意思吗?”

陆时寒皱眉:“不是。”

程放不信:“这些照片——”

陆时寒:“碰巧。”

这次换程放皱眉,他声音变小声嘀咕,又去看闻姜的照片:“那这也真是…挺巧的。”

陆时寒:“还没看够?”

程放即刻抬头,禁不住还想八卦:“寒哥,你单把闻姐摆在眼前…这事儿也挺巧的。”

陆时寒看他:“不巧。”

程放情不自禁的嗯了声,音调拔高:“嗯?”

陆时寒将手边的剧本扔到程放眼前:“为了正大光明地看。”

他话毕起身。

程放的视线则停留在陆时寒扔过来的剧本上被红笔圈住勾出的一句陆时寒意图让他看的长台词上:“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丢人,最应该正大光明的事情。你活了一辈子能遇上爱情,那得说一声三生有幸。你遇到一个人,你俩像大爆炸一样碰出一场烟花或者一场事故,甚至碰出一场地震都不可怕,那种激烈的舍我其谁的勇气是爱;你遇到一个人,你没有忙着想方设法让她眼里心里都是你,让你眼里心里都是她,你还有时间去按部就班地分析她哪里好,她是否适合你,和她交往利弊是什么,那不是心动和恋爱,那是交易、是做生意,那是你生而为人的一场悲剧。”

台词很长,几乎占据半页剧本。

陆时寒的意思是这是他和闻姜?

程放看完后在室内找陆时寒的身影,以为他已经走远,没想到陆时寒单手握着手机仍旧站在他适才落座的沙发旁。

程放正琢磨以后见了闻姜可能不止得叫姐,最好叫嫂子。随即就听到陆时寒问:“你上次谈恋爱是多久之前?”

话题跳跃地很快,可程放能够无缝对接:“一年多之前。”

陆时寒“嗯”了一声:“对方最慢一次回复你的消息,间隔多长时间?”

程放:“半天?记不清了。”

陆时寒蹙了下眉:“哦。”

程放不太懂这剧情了。

闻姜不给回复了?

*****

数百公里之隔的旧式园林里,真人秀的节目组没有想到,录制嘉宾部分顺利进行到最后,竟然在即将收工的关头能横生枝节。

如今的真人秀尺度越来越大,嘉宾也以上节目放得开玩得起而受好评。

节目过程中嘉宾分为几组完成任务,输掉的队伍要在最后接受终极惩罚。

闻姜和慕晨钟所在的那组一路一马当先,在最后一个项目中,因为慕晨钟此前拍戏腿伤不能承受长时间腿部运动而功亏一篑。

即便如此,原本闻姜的队伍也不会垫底。

唐薇所在的组各项数据落后,临近录制尾声,败局已定。可正当此时,唐薇在当时排名第一的组的嘉宾面前状似无意地梨花带雨的一哭,该组成员最终“怜香惜玉”做出将最后一个项目得分让给唐薇那组的决定。

这样一来,闻姜和慕晨钟的队伍成功跌至最后一名。

一共三个人,要有两个人接受最后的终极惩罚。

慕晨钟在拍《旧人》的时候便曾经因伤停工,剧组整体停摆了一段时间。闻姜选择和另一位常驻嘉宾接受惩罚。

参与真人秀录制,这是很正常的桥段,并没有什么不妥,节目组即便豁的出去想出些千奇百怪的损招,整体上也还是有一个度会把握,不会特别过火。

台本里面也提到了最后的终极惩罚是滚泥潭。

拍戏时就曾经经历过的事情,闻姜并不介意。

可没有人想到,这泥潭闻姜他们一进,匍匐前进贴着泥水没多久,就出事儿了。

******

事情倒也不大,不涉及生死存亡。

闻姜拖着自己因为滚泥地扎到玻璃被碎玻璃扎破的手坐回保姆车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疲乏。

流点血,受一点小伤,这一生常有,没什么。

甘甜和节目组的人同医生再三确认过不会留疤。

节目组为了表示歉意,也拿出了很多诚意,电视台的领导也出面道歉,闻姜并不想过于追究这件事。

可没想到还没彻底离开医院,座驾会被人拦停。

保姆车刹得有些急,闻姜坐在车内禁不住身体前倾,受伤的手掌碰到前排椅背,有些刺痛。

她人也很快从原本昏沉欲睡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很快,保姆车的车窗上,传来了规律的敲窗的声音。

力道不重,很是柔和。

透过车窗,闻姜可以看到敲窗的人。

让她觉得意外的是,这个人竟然是她参与录制的这期节目的编剧,也是她参与的下部作品《宣姜传》的原著作者苏荷。

那个她并无过多接触,严格来说完全没有单独接触过本人的苏荷。

闻姜眨了下双眼,再睁开,确认是苏荷无疑。

她对前排的司机说:“降下车窗。”

话音刚落,闻姜刚再度将视线移回苏荷那张同继姐闻蘅有几分类似的眉眼之上,便见苏荷身后正靠过来另一个人。

男人颀长的身影渐行渐近,眉目越来越清晰。

闻姜瞳孔极缩,瞬间便认了出来——是顾随,闻蘅在世时的男友顾随。

第56章

第五十五章:未来

闻姜不知道时间从她看到拦车的人到现在一共过去了几秒几分。

自从认出从苏荷身后向她渐渐走近的男人,有那么一段时间,闻姜的大脑处于高速运转的状态,但却思考不出任何结论。

虽然隔着那样一条时间划开的长河,可闻姜几乎不需要再度确认,就能确定眼前这个男人是顾随,而不是和顾随相似的另一个陌生人。

当年投毒案事发时她年纪已经不算小,所有跟当年骤然离世的闻蘅相关的一切,都在她脑海里留下了清晰的印记。

顾随这个人,便是印记之一。

时隔十五年,顾随的样貌同当年相比已经有了岁月流逝的印记。

但是时光对他显然还是仁慈的,如果不是因为认识这个人,闻姜很难通过他的容貌推断出他的年纪。

苏荷的眉眼中闻蘅的痕迹清晰可见,闻姜看一眼苏荷再放宽视野看到站在她身后的顾随,只觉得物非人非是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眼前的人已经不是当年那双人。

这座城市也不再是幼年时她觉得家和万事兴的那座城市。

连她闻姜也不再是当年少不更事的天真少女。

一切都变了,变得面目全非。

闻姜更没有想到,当年她试图联络上却无疾而终的消失了的男人,会在事隔经年之后,重新地因为另一个不叫闻蘅的女人走入她的视野。

*****

苏荷微微弯腰,极浅极淡地笑着,是那种最温和无害的模样。

透过半降的车窗,苏荷含着笑意的柔和嗓音软软地飘进闻姜的耳朵:“闻老师,抱歉打扰了。刚刚我的司机有些鲁莽,希望没有惊到你。”

闻姜语调平静:“有事?”

苏荷自我介绍:“我是苏荷,《宣姜传》的作者,也是刚刚您参与的那期节目的剧情编剧。”

闻姜:“我知道。”

苏荷抬手蹭了下自己的鼻梁,似乎是接下来的话让她觉得难以启齿:“我也是唐薇的朋友。”

闻姜不甚明白为什么苏荷单单要强调这一重身份。

苏荷似乎这才组织好语言:“下午化妆间里的事,我听薇薇说过了,她应该道歉。刚刚节目录制我围观了一部分,最后的终极惩罚应该是薇薇在的那一组上阵,如果不是你们,可能受伤的会是她。她从小性格是顽劣了一点,但是人并没有恶意。闻老师,还希望《宣姜传》开镜之后,你们能合作愉快。”

闻姜敛眉静了三秒,问:“你拦我的车,就为了说这个?”

苏荷摇了摇头:“顺便说这个。”

她回身,从顾随手中接过一个纸袋:“闻老师,礼仪指导课的时候我不在国内没能过去,一直有东西想要送给您,不知道您方不方便接收?”

闻姜尽量忽略视野之内顾随那道挺拔的身影,看了眼甘甜。

甘甜打开保姆车的后排车门,伸出手臂去接:“谢谢苏小姐,给我吧。”

苏荷微微一笑,将礼物递给甘甜,同时解释:“这是《宣姜传》的珍藏版,里面有很多我手绘的几场重头戏的手稿,宣姜的形象,我是按照您的模样画的。谢谢你接这个角色。”

这样柔和的女声,闻姜无法抗拒。

可顾随和“闻蘅”的继续影子当前,她也着实无法组织自己的语言去回馈苏荷这番心意。

何况来人深浅不知,纵然她不想以恶意去揣测别人,可行走娱乐圈多年,她也学会了最基本的自我保护,只是礼节性地同苏荷告辞。

车窗缓缓上升,闻姜眼角余光扫到顾随和苏荷并肩离开的身影。

她没有认,顾随也没有提,这倒是默契。

可这种沉默的背后,是她脑海和心潮的翻江倒海。

这样的时刻,闻姜有些想抓住什么,微阖了下双眼复睁开,同甘甜索要手机:“把手机给我。”

甘甜照做,将闻姜从录制节目开始就交给她暂为保管的手机递给闻姜,同时嘱咐:“今晚我们先回酒店休息,赶明天的早班机回去,闻姐,你伤了一只手,手机还是少碰为好,单手容易烦躁。”

闻姜接过,只告诉她:“今晚回,我不想等了。”

甘甜有些为难:“没有班次啊闻姐,况且我们有伤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