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千秋岁引/陵园妾御香舞娘上一章:第 8 章
  • 千秋岁引/陵园妾御香舞娘下一章:第 10 章

“梨浠会预言,我还需要她的预言。”

听了赵恒的话,楹罗笑了起来:“好吧,殿下。你我是友非敌,我不会杀死梨浠姑娘的。在她醒来以后,她不仅不会再产生幻觉,甚至…只要是我不想让她记得的事情,她都会彻底忘记。”

安语托着腮帮子站在柜台后,百无聊赖,感觉无比郁闷。自从前些日子梨浠在御香楼里被人带走引发了骚乱以后,御香楼的生意就开始走下坡了。可不么?一场大骚乱,再加上当家舞娘和制香师被掳走,二当家说前去营救也有去无回,本来已经够倒霉了,没想到近日金陵城内的治安也开始越来越不好,更有暴徒在北城门公然与城卫军冲突,一连串事件的影响,使得御香楼的生意更是越来越差了…

洌昊不是一个生意人,他也不懂如何经营,他的到来不过是以他一身剽悍的气息吓怕那些本来要来捣乱的小混混罢了,可是这样同时让胆小的老百姓也不敢踏进御香楼一步了。

盖上了面前的账本,安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一个古怪的男人走进了御香楼的大堂。

首先,他那一身行头就足够古怪了。虽然还不到夏天,但是江南已经暖和了起来,然而这个男人却如活在大雪山里一般,用厚厚的斗篷把浑身上下都裹得死死的,还戴上了面纱。斗篷的帽子也拉得低低的,安语很认真地看了又看,还是看不见这个男人的容貌。

“你家小姐曾经和我说过,只要我拿着这个东西来,就可以让我住在这里。”那个古怪的男人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小锦盒放到了安语的面前,压着声音说话,“我要住在这里,可是除了小姐以外,不可以让其他人知道我在这里。”

安语拿过了小锦盒,满脸疑惑地打开。小锦盒里装的是白梅香油膏,这的确是出自梨浠之手,可是安语并没有大意,因为金陵城内有不少权贵都有,这并不能证明这个古怪的男人和梨浠有什么关系。

古怪男人也知道仅凭一盒白梅香油膏并不能取信于安语,他知道御香楼的掌柜是一个出了名谨慎的人,所以他靠上前去在安语耳边如此说道:“我知道小姐的左脚脚腕上有一个脚镯,小姐一直没有出门,可以知道这一点的人必定和她有所联系。小姐说,只要我和掌柜这么说了,你就会安排我的住宿。”

安语微微点了点头,虽然猜不出梨浠和这个古怪男人之间的关系,但是他知道梨浠左脚上的确有一个脚镯,不过那是从她被绑架以后才戴上的,也就是说,只有近日与梨浠接触过的人才会知道。梨浠一直在府邸之中,就连御香楼也没有来过,所以能与她有所联系的人一定是可以进入李府的人。

李府可以说是由洌昊亲自监护的,可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与梨浠见面的人肯定与梨浠是熟人。想到这里,安语不疑有他,亲自带着这个古怪的男人去到三楼的客房,还给他安排了一间安静的房间。

“对了,不要对洌昊大人提起我,掌柜的,你就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住客吧。”在安语就要关上房门的时候,那个古怪的男人回头叮嘱了一句。

安语沉吟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不过他的回答更有技巧:“我有分寸的,请客官放心吧。”

那个古怪的男人没有说什么,在他关上门的时候,安语突然开口问道:“客官,请问尊姓大名?小的好通知我家小姐。”

那个古怪的男人关门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才回答道:“我叫孙立。掌柜你不用特意去通知小姐,等她问起的时候再说吧,她一定会问起的…这不过是时间问题。”

孙立?

安语向着孙立鞠了一躬后便退下了。

在确认掌柜安语已经离开以后,孙立才拉下了斗篷的帽子,轻声叹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小姐你是谁,但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我孙立也不过是为了活下去啊…”

第十七章 楹罗,逝

因为身体无法动弹,梨浠迷迷糊糊地睡了好久,奇怪的是她没有做梦,可是在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那样的感觉好奇怪啊。

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梨浠缓缓地从床上坐起,看见侧躺在旁边卧椅上静静地看着她的楹罗也没有丝毫的惊讶。

正因为梨浠没有惊讶,楹罗才笑了起来,首先打破了沉默:“果然如我所料,两种药物冲撞在一起的时候的确产生了让身体无法活动的副作用呢。我想你在黄昏的时候就已经醒了。”

虽然精神很好,但是四肢却软弱无力,梨浠不得不靠在床柱上,侧身看着楹罗:“我不明白…楹罗姑娘,你我本该素无恩怨。”

楹罗似笑非笑地看着梨浠,缓缓地点了点头:“是啊,本来我们没有恩怨,只可惜你是洌昊大人的心上人,是三皇子殿下的心上人,所以我不得不与你为敌。不过你放心,我所做的一切都已经结束。否则我也不会把你救醒。”

梨浠并没有明白楹罗所指,她只记得自己在房里剪下了最后一朵紫色曼陀罗花,然后被花剪划破了指头,接着…接着…

不记得了…记忆就是从这里消失的。

奇妙的是,无论梨浠怎样努力地回想,想起的却都是洌昊的身影,一幕一幕,全部都是洌昊…他的温柔,他的冷漠,他的体贴,他的霸道…

艰难地抬起手,捂住了胸口的地方,梨浠觉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心痛,像是因为洌昊不在眼前,所以才会心痛一样。

太奇怪了,她明明对他恨之入骨!

可是…脑海里的洌昊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而她就像扑向烈火的飞蛾一般不可自拔,就连他给她戴上那个脚镯的瞬间也变得非常浪漫。现在她一想起那个画面就会双颊绯红,像所有怀春少女一般。

看着梨浠的模样,楹罗仿佛感觉很满意,她轻轻点了点头,坐正了身子,伸手拿过一旁烛台上的蜡烛放到了面前的圆桌上:“我想你都已经睡了一个下午了,应该不困了。反正长夜漫漫,要不要听我说一个故事?”

“故事?”

“关于一个舞娘的故事。”楹罗微笑着看着面前摇曳的烛光,轻声地说着,她的声音非常柔媚,那样的声音天生就属于美人,“金陵里曾经有一个舞娘,她只是一个舞娘,卖艺不卖身的。她有着自己舞班子,自己的酒楼,可以说就算她终身不嫁都可以活得很好,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梨浠没有插话,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可是有一天,一个很有钱的富家公子说要在一条船上举办庆生宴,就把那个舞娘的舞班子请去了。其实有钱人来请舞班子在宴会上表演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所以那个舞娘也没有介意,就答应了下来…”楹罗继续说着,“那位公子的庆生宴很顺利,来参加宴会的都是那位公子的朋友,年纪相近,很容易就打成了一片。宴会快要结束了,船却没有返航,依然顺着秦淮河而下。起初那个舞娘并没有留意到船的走向有点古怪,然后那位公子来给她敬酒,她也不疑有他地喝下了…接着,你久经风尘,应该可以猜到结果了,是吗?”

梨浠微微一愣,点了点头,风尘之中的女子似乎永远都逃不过如狼似虎的权贵们。

“就如你所想的那样,那杯酒被下药了。那个舞娘本来有很好的酒量,可是怎么也敌不过迷药…不过她略懂医术,也知道只有疼痛可以让人的意识保持清醒,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取下了发髻上的发钗,在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然后转身就逃…”

楹罗闭上了眼睛,因为接下来的画面简直就是不堪入目:“那个舞娘一直跑到了船尾,她看见不远处有一条小船,那条小船的船头站着一个男人。即使那时已经夜深,可是那个舞娘还是把那个男人的模样看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非常伟岸的男人,他的腰间还挂着一把剑。那个舞娘知道,这个男人有足够的实力来救她,只有这个男人才可以救她,因为那个男人的腰间悬挂着一面令牌,在月光与水光的折射之下闪着明黄的颜色,那是将军的腰牌。舞娘知道那个男人也看见了她,在四目相接的瞬间,她以为自己可以得救。怎料,那个男人冷冷地看着舞娘被那些富家公子抓住,然后拖进了船舱。因为那个男人不愿出手相救,那个舞娘当夜就被…”犹豫了一下,楹罗跳过了这句话:“在船上的还有舞班子的其他人,他们都想去救那个舞娘,可是那个富家公子竟然早就安排了不少武功高强的侍卫假扮成家丁的模样在船上,他们把舞班子里的人都杀了,然后在船靠岸以后,焚尸…”

听到了这里,梨浠不禁颤抖了一下,她可以想象到那个画面,她甚至可以明白那个舞娘在被欺辱的时候是怎样看着自己的徒弟、同伴被杀的。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绝望…

“那一夜以后,那个舞娘不得不从了那位富家公子,因为她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可即使得到了舞娘,那位富家公子还不罢休。他与衙门勾结,把舞娘的那座酒楼查封了,家产也全部没收。那个舞娘从此成了一个私人舞姬,本以为可以得到一个小妾的身份安安分分地过日子,怎料那位公子居然想金屋藏娇。偷偷摸摸也就算了,更无奈的是,那位公子后来还把那位舞娘当成筹码,在赌局上输掉了…”说到这里,楹罗抬起头来看梨浠,凄凉的笑容竟然带着几分凛然:“我就是那个舞娘,而那个见死不救的男人就是洌昊大将军。其实他不愿意出手相救,也许也在情理之中吧,毕竟那个时候他只是一个路人,而那一位富家公子势力庞大,谁敢去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招惹这样的人…可在我成为舞姬之后,照顾我的一个老婆婆说,那夜她和那个男人在船上看到了一切,而且她听那个男人说…不愿意出手,是因为…面对美色的时候,他也会这样做!我…怎能不恨…我怎么可以不恨这样残忍又自私的男人?他们有权有势,仅仅是一己私欲啊,背后搭上了多少无辜者的人生?”

——你或许觉得我不去救她实不是君子所为,可是我从来不说我是君子,我更不是一个好人。今天我若救了那个姑娘,那么当我想做这样的事情时,不就做不出来了?

洌昊的话,那位照顾她的老婆婆记得太清楚了,而这一字一句都像刀刻一样留在了楹罗的心里。

其实洌昊说得很对,天下间本没有什么英雄,男人都有好色的本能。只是楹罗无法原谅这样把女人当成玩物的男人,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梨浠,这个和自己的命运极为相似的女人也落得如此下场。

伤心绝望的人,有她一个就足够了。

静静地听着楹罗说话,梨浠没有反驳,洌昊的残酷她见识过,就连杀人都不在乎的男人会去救人吗?

天下间没有英雄,因为英雄并不好当,洌昊也在逃避着,不去当英雄。

梨浠轻叹了一口气,她同情楹罗,却也觉得洌昊可以原谅,大概因为现在的她莫名其妙地挂念着洌昊的原因吧。虽然恨,但是却无比地思念,只有情人才懂得这酸涩的滋味。

“梨浠姑娘,难道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看着安静的梨浠,楹罗忍不住问道。

“不是没有疑问,只是…”梨浠缓缓地抬起眼来看楹罗,她连说话的声音也显得虚弱,“关于自己现在的处境,我都还没弄明白。我不知道为何我会在这里,凭你一个人是不可能把我带来的,就算赵恒…三皇子殿下与你相识,他也不会帮助你对付我。”

“三皇子殿下与我不仅是相识啊,把我从莫家三少爷手中赢回来的人就是殿下。”提起赵恒,楹罗不禁露出了一抹真心的微笑来,只可惜那样的笑容转瞬即逝,“也是殿下给了我一个那么好的报仇机会。在跟随了殿下以后,我才知道洌昊将军和你的事情,后来,殿下也喜欢上你。殿下曾经带我去御香楼看过你献舞,看着你,我羡慕得很呢。你一定不知道…御香楼的前任主人就是我。看着御香楼中的你,我就有一种痛苦的感觉。让我如此绝望的男人却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你,而你却不懂珍惜,一心算计着他。”

梨浠心头一颤,她怎么能看出来?刚想开口反驳什么,楹罗却挥了挥手,示意梨浠不要说话:“你不要急着否定。大家都是女人,你看着洌昊将军的眼里有多少爱意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不过你越恨他就越好,只有你恨他,才会让紫色曼陀罗花的药力发挥到最好。”

“紫色曼陀罗花?”

“是的。”楹罗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大概就是命运吧。二皇子从开封给三皇子殿下送来了四十盆紫色曼陀罗花,说那些是从波斯来的珍贵奇花,特别送到金陵城来。三皇子不懂花,还以为是份风雅的礼物。”

楹罗背着手望向窗外,思绪似乎漫无边际:“曼陀罗花本来产自天竺,在中原虽然罕见,但是并不是没有。在中原,曼陀罗花被称为醉心花,每一个大夫都听闻过醉心花,因为这是制作各种迷药的主要成分。我的父亲是一名大夫,而我年幼的时候也学过医。虽然那些紫色曼陀落花是已经变异的品种,但是我还是认出来了。我和三皇子殿下说,请求他把花送我,殿下很大方,只留下一盆,把三十九盆花都给了我,而我也留下了一盆,给了你三十八盆。那天虽然你被人抓走,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毕竟你身边有那么多武功高强的人呢。”楹罗顿了一下,似乎在平复心中不甘的情绪,然后她接着说:“所以,我就依照原定计划把花送到李府去了。我想你在制作干花的时候一定遇到了一些奇妙的事情吧。”楹罗的嘴角微微往上扬起,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听到这里,梨浠这才明白为何她可以看见梨云的鬼魂,不,就连常常来她的房间的晴儿和洌昊都可以看见,可是府内其他人就看不见,难道真的是因为那紫色曼陀罗花?

“后来三皇子殿下的府上莫名其妙地死了一个园丁,更加证实了这些就是紫色曼陀罗花。我跟三皇子说花有毒,要他一定要防范,三皇子从此视我为亲信,我也取得了他的完全信任以及宠爱。只可惜仅仅是宠爱,殿下并没有宠幸过我,本来我还妄想能怀上殿下的龙种呢,实在太可惜了…”仿佛是自嘲一般,楹罗冷笑了起来,“殿下同意让我随意使用他的银子,我给你制作干花的报酬也是他给我的。只不过殿下并不知道那些紫色曼陀罗花是给了你的,他还以为我已经把那些花烧了。”

“我会晕倒也因为那些花?”梨浠关于那些曼陀罗花的记忆都在她剪下了最后一朵花后消失了,那个时候她应该是晕倒了吧。

楹罗模棱两可地避而不答:“反正下午三皇子殿下就把你带到我这里来了,要我救你。我不过是按照他的意思办而已。只不过…”楹罗看着梨浠,唇边的笑意更深了,“曼陀罗花被称为醉心花自然有它的道理,我当然不会认为光凭曼陀罗花的香气就能让你对洌昊将军做出什么来,而且现在他也只是看到一点幻觉而已,仅仅这样当然是不够的。醉心花最大的功效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意,原理就和春药一般,在春药的影响之下,人会做出平日不会做的事情,而醉心花则可以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觉完全改变,比如说你恨洌昊将军,在醉心花的影响之下就会爱上他。让你爱上洌昊将军是我对三皇子殿下的报复,谁让他把我赢回来以后打算一直让我留在金陵,而不愿意带我回皇宫去呢?而对你来说,最痛苦的事情应该就是爱上洌昊将军了吧。因为你越爱他,三皇子殿下就越要对付洌昊将军,你的爱反而会让你爱的人招来杀身之祸。对洌昊来说,也只有他爱的人才可以伤他最深,这个道理我想你也很清楚呢。”

听到楹罗的这句话后,梨浠没有如她所料露出错愕的神情,反而忍不住笑了起来:“是的,你说得太好了,我正是因为想这样做,才会答应与洌昊大人成亲。爱与恨本来就是一线之隔。”梨浠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像梦呓一般:“原本我以为这一切都因为我心中的仇恨,可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其实在恨他以前,我已经爱上他了…”

是的,在那一夜,梨花树之下,洌昊向她伸出手来的那么一瞬间——

那一双幽暗而深邃的眸子,令她全身动弹不得,从那一刻起,她爱上了他。

“爱与恨本来就是一线之隔,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其实在恨他以前,我已经爱上他了…”

梨浠没有说谎,正是在那一夜,那么一瞬间,她因为心的陷落而使梨云第一次被洌昊所伤。深深的自责让梨浠认为,正是因为自己对洌昊动了情,弟弟才会受伤。从此她把自己对洌昊的心意完全尘封起来,尽力表现得冷漠与漠不关心。正因为洌昊一次又一次有意无意地伤害着梨云,所以她才会越来越恨自己——恨自己为何会对这么一个修罗动心。

直到梨云被洌昊杀死以后,她曾经对洌昊说过,如果她有能力杀死洌昊,她会马上毫不犹豫地这样做,然后…自杀。

杀死洌昊是为了给梨云报仇,因为她这可怜的弟弟实在是死得太惨了,她根本无法放下这一段仇恨;可是同时她却偏执地期待着,如果活着的时候不能和洌昊在一起,那么死的时候至少可以死在一起。

那么决绝的心情,有谁会明白?

至少,梨浠知道楹罗不明白。

楹罗静静地看着梨浠好一会儿:“你真奇怪,那就是说以前你是爱他的,现在由于醉心花,你反而不爱他了?”

“不,我爱他。”梨浠轻声地说道,语气却异常坚定,仿佛这样就能保护心中角落里头的那个人,“我也恨他,不过我对他的恨意仅属于我与他两个人,我不喜欢别人随意掺和到我的报仇计划之中。如果你要对付洌昊大人,那么我会尽我的力量阻止你,以及…三皇子殿下。”

楹罗笑不出来了。虽然她早已经料到像梨浠这样可以流浪多年都不委身于人的女人,一定很坚强并且有一定的本事,但是她没有想过梨浠会这么固执,她居然连“同仇敌忾”的道理都不明白!

罢了…反正所有的事情都在三皇子殿下的预料之中…

楹罗冷哼了一声,从卧椅上站了起来:“你知道吗?在三皇子殿下知道二皇子送来的紫色曼陀罗花可以让人产生幻觉并导致死亡以后,他就让我给他制作香囊。当然我并没有梨浠姑娘你那制香师的本事,但我还是做了一个能破解曼陀罗花香气的香囊让殿下随身携带。我知道他很伤心,他曾经天真的以为二皇子是不会伤害他的。不过殿下的伤心与我无关,因为他早已决定不会带我离开金陵,他对我无义,我也不需对他有情。”顿了顿,楹罗那美艳的脸上浮起了一抹冷笑:“殿下一共要我制作了两个可以破解紫色曼陀罗花香气的香囊,说要把其中一个送给你。那个时候你刚刚回到李府,没想到你还是中了花毒。”楹罗话锋一转,慢慢走近梨浠:“我知道殿下在调查金陵城县官被杀的案子,而凶手就是洌昊将军。洌昊将军是为了你才杀死金陵城县官的,你现在戴在脚上的脚镯本来是那个县官从一个富商手中抢回来的,现在戴在你的脚上,已经证明了洌昊将军就是凶手。不过似乎为了不牵连到你,殿下一直为了这件事在欺上瞒下呢。”

楹罗伸手,轻轻抚过冰凉的脚镯,上面的花纹精致得让人移不开目光,就连普通的烛光也被反射出了七彩的光芒来。

“这是水琉璃,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听说那个富商本来是要把这个水琉璃送到皇宫去当贡品的,一番波折后,竟让你成为了它的主人。”楹罗退开两步,侧身坐到了床沿上,“今天早上殿下收到了密报,从他的脸色上我可以知道,二皇子必定已经上报了关于这水琉璃的事情。也就是说,很快,很快,皇上就会派兵捉拿洌昊将军。早上我还听殿下说了一句话,他说——”楹罗媚眼一瞥,语中带着得意地说,“要把水琉璃归还给皇上。”

梨浠的身子微微一颤,她知道赵恒这一决定无疑表明了,她再美也比不过父皇赐予的权力和尊贵。楹罗是故意告诉她的吗?千头万绪啊…不行,得先镇定,这…这是洌昊给她的啊!“要拿下水琉璃…除非我死。”

楹罗微微点头,她看向梨浠的眼神内似乎已经没有敌意,眼睛里流露出同病相怜的温柔:“殿下按捺不住了,生怕二皇子对你出手,下午的时候他就说要去找洌昊将军,说什么都要把你抢回来,抢到你就等于抢到了水琉璃。只不过在黄昏的时候他却把你送来了,说你因为紫色曼陀罗花的关系而昏迷了,说我给他的香囊不起作用。”楹罗转头望向窗外,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慢慢地,她说出了最后的秘密:“当然不起作用,我给他的香囊里面放的本身就是紫色曼陀罗花!”

“最后一朵…紫色曼陀罗花。”梨浠轻叹了一声,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已经清楚了,可是她却无法怨恨楹罗半分,楹罗也不过是这个灰暗世界里的一个牺牲品罢了,其实她与她…实在太像。

是有恨的呢,明明可以幸福,明明可以很平静地生活下去,可是面对这些身份尊贵的男人们却不得不低眉顺眼。明明就是一个一身傲气的人,却因为女儿身的关系,怎么也摆脱不了成为别人玩物的命运。

“楹罗,你太让我失望了。”赵恒的声音打破了梨浠的感慨,下一刻,他推开了房门。

赵恒依然是一身墨衣,明明是华贵的布料却要染成了粗衣麻布的颜色,明明是儒生才穿的长衫款式,可是开叉到腰间的下摆却是武将服饰的模样。一张清俊的脸孔笑起来可以比任何人都要温柔,甚至在杀人的时候,他的表情都可以那么仁慈。

和一般的武将不一样,他不以剑为武器,他的武器不过是一把十八骨的扇,外表看起来不过是平平无奇的金面折扇,可是在他把扇骨抽出来的时候却成了可怕的杀人武器。

赵恒出手的速度太快了,银制的扇骨薄如蝉翼,以它纤细而尖锐的利刃划破了楹罗的胸口,鲜血飞溅,瞬间模糊了梨浠的视线。

血红,一片血红,就像夏夜里盛开的夹竹桃那样,不详的美丽…

第十八章 恋魂,曲

利刃划过胸口的感觉并不是很痛,因为再痛的感觉她都尝过了,然而赵恒的一击并没有打算把她杀死。楹罗是知道的,赵恒如果要杀死一个人,绝不会让对方死得太舒服。

纵然一身傲气,她也不过是一个刚满二十芳华的姑娘,弱质纤纤的她就算想躲开赵恒迎面的一击也力不从心。

楹罗猝然跌倒在梨浠的床上,梨浠连忙扶住了她。面对楹罗胸前伤口流出的鲜血,梨浠吓得手足无措,她也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女孩,什么时候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更没有想过…温文儒雅的赵恒也会出手伤人!

不,是杀人…

“我一直以为楹罗你很了解我,想不到你一点都不明白我。”赵恒的神色平静,唇边依然带着微笑,轻轻摇着他手中那把扇子。金色的扇面,银色的扇骨,奢华之极,配上他一身墨衣却呈现出一种咄咄逼人的感觉来。

“不,殿下。我很了解你。”楹罗靠在梨浠的怀里,微笑着看着赵恒,“因为了解你我才这样做,所以我不后悔。接下来…你打算在我身上哪里再划一下?”

“楹罗,别自以为是了,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就算你没有给我紫色曼陀罗花的解药,我回到皇宫以后,依然可以找御医制作解药。你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我。”赵恒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步近床边,然后对着梨浠,放柔了声音说道:“梨浠,请你闭上眼睛吧。接下来的画面有点不堪呢。”

“不!”梨浠静静地看着赵恒,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搂住了楹罗,“我不会让你杀她的,楹罗姑娘对你的心意,你难道不明白吗?殿下…你既然明白,为何要杀死她?就算她做错了,你也应该给她改过的机会!况且她不是已经救醒我了吗?”

“刚才你们的对话我全部都听见了。‘救醒’?你还敢用这个词语呢…”赵恒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他的笑容太温柔了,温柔得让人感觉害怕。

此时此刻,面对着赵恒,梨浠竟有一种心寒的感觉!

本来以为面对洌昊这个修罗她都可以不害怕了,那么没有谁可以吓倒她,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一向温文儒雅的赵恒竟有这么一面。一直以来,赵恒不过是一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甚至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一直都那么的温柔,可是此时此刻他的温柔却比残忍更让人心寒。

用那么温柔的神情来杀人,好可怕…

赵恒并不希望吓到梨浠,可是他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好,一来因为他亲爱的二皇兄给他制造了不少的麻烦,二来因为到底要不要抓洌昊令他困扰了很久,他无法忍受楹罗在他烦心的时候,还弄出了那么多的小动作。

本来…他还挺喜欢这个善解人意的女人的,不过他无法忍受一个女人妄想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可是未来的大宋皇帝!

梨浠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眼前金光一闪,她看不见赵恒温柔到残酷的笑容,看不见楹罗哀怨凄美的笑容,看不见那一片血红,眼前只有金色。奢华之极的金纹,以这么单一的颜色绘制出一幅美丽的图画,画中一男一女遥遥相看,两人之间只有一行题字,那是一首诗,只可惜梨浠没有时间细细看清那诗里到底写了什么。

金色落下的时候,怀里一寒,然后梨浠听见了楹罗的声音,那一瞬间的声音也是很温柔的,温柔得几乎如悲泣一般。

“你恨我,也算对我的一种情谊吧…”

扇骨是透身而过的,被拔出来的时候,血染红了楹罗身上的紫色罗裳。染了血的衣服紫得发黑,那样的颜色就像她的爱情,那是黑夜,一望无际的黑夜。

身体被赵恒一拉而起,楹罗知道,赵恒不喜欢她靠近梨浠。

楹罗受了伤的身体被赵恒硬生生拉起,又甩到地上去。地面好冷,却冷不过她的心,也冷不过赵恒看她的眼神。

赵恒把他一直贴身携带的香囊拿了出来,狠狠地丢到楹罗面前:“这个东西…还你。”

楹罗依然在微笑,她发自真心地微笑,就算身上的疼痛使得她的笑容有点扭曲也无所谓。她依然在微笑,并且缓缓地伸出手去握住了那个香囊:“你恨我,我很高兴…醉心花…这个名字起得太好了…醉心…我的心也…”

楹罗的话并没有说完,赵恒毫不客气地用手中的扇骨切断了她的喉咙,然后他缓缓地转身,面向梨浠。楹罗的血溅到赵恒身上,可是他一身墨衣,看不出血的颜色来。

梨浠的脸色是近乎病态的苍白,她全身都在发抖,怎么努力都无法冷静下来——赵恒以扇面挡住了她的视线,然后用扇骨杀死了楹罗。所有的动作娴熟流畅,一气呵成,仿佛练习过无数次要这样杀人一般。

梨浠发抖并非因为害怕,她只是伤心,非常的伤心,她一辈子最怕的就是伤心了,可是她却无法阻止自己伤心。

可怜的楹罗,如果她不把紫色曼陀罗花制作成香囊送给赵恒,赵恒绝对不会杀了她的。楹罗很高兴赵恒恨她,这是一种什么想法啊?

被恨…也很幸福吗?

用袖子擦掉了扇骨上的血,赵恒走到梨浠的面前把扇面装回扇骨之上,然后俯下身去轻轻擦去梨浠鬓角的血迹:“刚才不是叫你不要看了吗?看我把你吓得…”

“你恨她吗?”没有让赵恒把话说完,梨浠抬起头来打断了他的话。

赵恒愣了一下,收起了笑容,微微点了点头:“恨!当然恨!我可是未来的大宋皇帝,怎么会允许一个女人用这样的手段迷惑我?”

得到了赵恒的答案,梨浠笑着点了点头,她很满意赵恒的答案,因为这样已经证明…楹罗可以安息了。

因为醉心花能置换感情,正是因为有爱,所以现在才变成了恨。

不敢再看一眼楹罗那鲜血淋漓的尸体,梨浠握着拳头,狠狠地咬着下唇,直到一抹鲜血沿着唇边滑下,她松了口。

“梨浠!”赵恒连忙捧起梨浠的脸,他担心梨浠会咬舌自尽!

“我没事。”

用手背擦去了唇边的血,轻轻舔了舔下唇,下唇上那原来就很细小的伤口已经看不见了,只不过梨浠并不知道自己这一番动作看在赵恒眼里,透着一股如武将一般的气势。

其实梨浠这样做,不过是希望自己冷静下来,因为刚才自己实在是被赵恒吓倒了。第一次,她第一次看见了一个人被杀的过程,那样的画面太可怕。她的身体一直在颤抖,完全不能自制,只有疼痛可以使人清醒起来,所以她张嘴咬了自己一口。

看到梨浠似乎没有自尽的意思,赵恒才松了一口气,俯下身来把梨浠搂进了怀里:“为什么要这样呢?你受伤了我会心痛的。”

梨浠没有说话,她在赵恒的怀里微微地点了点头,她并非在肯定赵恒的话,她只是向自己确定了一下,她已经不再害怕赵恒了。

是的,不可以再那样颤抖了,只有冷静下来,她才可以好好地应对赵恒,这一位残忍的…大宋皇帝。

或许皇帝都是残忍的人,记得母亲曾经说过,一个人如果要成为皇帝,首要的条件就是要抛弃良心。父亲因为没有抛弃良心,因为胆小怕事,所以才落得了亡国的下场。

赵恒,这一位未来的大宋皇帝,他会是一个成功的皇帝,因为在杀人的时候他都可以很温柔地笑。

“殿下,我听说你要对付洌昊大人,是吗?”梨浠靠在赵恒的怀里,轻声地问道。房间里充满了楹罗的血的味道,她必须压制住那强烈的恶心感,但是有一个问题,她必定现在就要问清楚。

“是的。”赵恒放开了梨浠,然后盘腿坐到了床上,还特意把床帘放了下来,让梨浠不用再看见楹罗的尸体,“洌昊他杀人了,而且是一个朝廷命官,父皇把这件案子列为首要解决的案子,所以我不得不公事公办。”

赵恒并不知道梨浠对这件事情了解多少,他只可以说出表面的情况,事实上他也有参与到案件当中,把洌昊作为唯一凶手是他弃车保帅的一个做法。不过中途出了个岔子,二皇兄不知道从哪里查到了水琉璃的事情,还说这水琉璃本是万中无一,价值连城的贡品,说洌昊杀死朝廷命官,强抢贡品是大逆不道的,这才使父皇大怒。

水琉璃在梨浠的脚上摘不下来,父皇要拿回这水琉璃必定要杀死梨浠。为了梨浠,赵恒不得不把赵府中所有随他来金陵的部下都杀掉了,把一切布局成一个跟洌昊搏斗后的现场,看似他已经尽力了。这样,父皇便绝对不会再追究水琉璃的事情,反而会下令大力追捕洌昊,那么…梨浠就安全了。

洌昊杀死金陵城县官,赵恒血洗衙门,这一切事情都因为她与梨云而起,梨浠知道得很清楚,所以本来赵恒就算杀了她拿回水琉璃她也无所谓。可是她答应了梨云,绝对要活下去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活下去的。而且对于洌昊…即使她想洌昊死,但是莫名地就是不想看到洌昊死在别人的手中,所以她决定将自己跟他的恩怨先放下,先救出洌昊再说。

梨浠不会天真地认为赵恒会因为她的三言两语就放过洌昊,所以她并不想多费唇舌劝说赵恒,与其现在让赵恒收手,倒不如光明正大地和他说…

“殿下,请让我见洌昊大人。”

赵恒愣了一下,然后犹豫了。这个时候让梨浠和洌昊见面,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而且他一早安排好大量的士兵埋伏在那个地方等洌昊跌落陷阱,现在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出了差错…

“我知道殿下在担心什么,可是梨浠知道殿下应该已经胜券在握,既然如此,还担心梨浠与洌昊大人见面会发生什么变数吗?”梨浠静静地与赵恒对视,她太清楚一个心高气傲的男人在胜利将要来临之际往往会特别犹豫不决,可是她没有时间让赵恒犹豫了!

“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即使万般布置也怕有疏漏啊。”赵恒说的是实话,他并不担心洌昊和梨浠见上一面后就有办法从一堆堆的士兵之中突围而出,不过他担心如果那个时间把握得不好,洌昊要强行带走梨浠,混乱之中使得梨浠受伤。

“梨浠可以答应殿下,我是绝对不会有事的,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会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