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都这个时候了,您还管什么国事家事啊!风儿这个样子,可如何是好!”

“夫人,稍安勿躁…风儿不仅仅是属于我们的。”

镇南侯夫人气极,一下将茶杯按在桌子上碾碎,玉手鲜血淋漓。下人顿时惊呼出声,连镇南侯也连忙要上前查看,却被自家夫人狠狠甩开。镇南侯夫人用带血的手理了理衣襟,道,突然冷淡起来,只道:“侯爷,妾身只是个女流,不懂国事。可是我儿却绝不能白白受委屈!”

镇南侯急道:“夫人,你道如何?风儿长睡不起,就算你要劝说王后攻打句芒,谁来挂帅?”

镇南侯夫人一怔,然而失神只有片刻,最后咬牙切齿地道:“你们这些人,全都指着风儿给你们挂帅,为你们抛头颅洒热血征战沙场!你们恨不得风儿只是个废人,除了打战什么都不会!难怪把风儿逼到常驻边关,让我与我我儿骨肉相离!”

“夫人慎言!风儿乃我帛书坎将,常驻边关是他的本分。”

镇南侯一挥手,宽大的衣袍飞舞:“我要进宫!”

镇南侯急忙伸手去拉:“夫人!”

镇南侯夫人恨恨地一甩手,.道:“侯爷若是还念你我夫妻之情,还当风儿是您的孩儿,就不要阻止妾身。宫里明明有藏幽草,能救我儿的性命,难道我儿这些年来帛书立下的汗马功劳,国主竟连一棵草也不肯给吗?!”

镇南侯只怕她情绪激动,总要误.事,只得小心安抚道:“夫人,藏幽草乃宫中至宝…何况你现在有伤在身,只怕进宫会冲撞了国主。”

镇南侯夫人却不管,只冷笑了.一声,道:“冲撞了国主?宫中至宝?我儿镇守边关,将生死置之度外,难道竟要落到这么一个下场么?国主和王后的心思,昭然若揭!只要战事不起,这藏幽草就永远会是至宝!只有起了战事,我儿才会比藏幽草更珍贵!”

镇南侯大惊:“夫人!慎言!”

然而镇南侯夫人是一个极其倔强的脾气,此时又.正在激动之中,怎么能听镇南侯的劝。当下两夫妻就要吵起来。镇南侯只恐伤了自己的妻子,一直克制着脾气隐忍不发。但是她说话实在太没谱。只消漏出一句去,就足够整个镇南侯府都成为陪葬。

国主和王后,的确忌讳坎将。藏幽草,一时半会儿也.是不愿意给的。但是镇南侯到底是老臣,在国主面前也还是有几分薄面的。而且国主也不敢放任帛书坎将一直缠绵病榻。

她这样吵吵嚷嚷,只会坏事。

正在争执,却听门口急忙跑进一个下人来,一下.就跪去地上,道:“侯爷!夫人!国主王后驾到!”

镇南侯夫妇大.惊,此时也顾不得争执了,忙整理衣装出外迎驾。然而却没想到,国主和王后比他们还要心急,竟就这样双双闯到内院长风列缺的屋子里去。

国主檀弓已经年介知天命,但却依然英挺一如当年。做王子的时候,他也是武将,所以一直需要的白华王后辅佐。白华王后年轻时也是明艳的美人,此时年逾不惑,添了几道皱纹,却显得更加威严,风姿卓绝。此时这对帛书第一夫妇,却心急如焚地亲手推开了帛书坎将的房门。

并非全然是因为爱惜臣子。还因为,今日一大早,收到的一封来自世外高人蓬莱天尊的信。

真的让他们进了门,一向果断决绝的白华王后却突然犹豫起来。

檀弓王看了她一眼,也有些紧张,但也只出言安慰道:“王后,走吧。无论是不是,都不要紧的。”

白华王后却还是犹豫不绝,那张母仪天下的尊贵面容,甚至隐约还出现了一些楚楚可怜的神色。檀弓王一怔,但也只是按捺住心中那阵悸动,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檀弓王低声道:“王后。”

白华王后回过神,然后迅速抽回了自己手,大步走向床边。檀弓王不敢迟疑,忙大步跟上。

床上躺着的,正是一直昏迷不醒的坎将长风列缺。

出使句芒,失去了花氏,四国最强的存在竟大意到让人在自己的茶水里下了毒。到如今昏迷不醒已经一月有余。他睡得好像极不安稳,两道眉峰紧紧锁着,双唇也紧抿。很显然,他被照顾得很好,但是两颊依然深陷,清减了不少。

白华突然有一种要落泪的冲动。

这是她第一次仔细看自己最倚仗的臣子。他的眉毛,他的唇角,分明和她的丈夫一模一样。她突然又犹豫了,简直不敢伸手去碰他。

直到檀弓王亲自动手将床上的人翻过来,脱下他身上的衣物,那被掩盖在无数伤痕下的那块红色胎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白华突然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她有些不知所云地道:“不,不一定…可能只是巧合…”

檀弓王将人又翻过来。白华王后颤抖着伸出手去,轻轻抚起长风列缺额前的长发,他的额角上果然有一个弯月型的疤!这分明是当年小王子顽皮,从树上摔下来摔伤的。

白华王后再也顾不得礼仪,脚下一软就跪了下去,抱着沉睡的坎将痛哭失声:“利儿!”

镇南侯夫妇急急赶到,却看到一副这样的情景,不由得大惊。夫妇俩对望了一眼,然后齐齐下跪行礼。

白华王后几乎要跳起来,抖着声音道:“镇南侯,你将王子藏匿府中,使我母子分离,是何居心!本宫要将你全府治罪!”

因得到藏幽草的辅助治疗,帛书坎将在昏迷将近一月之后,终于苏醒过来。夏日蝉鸣响起,坎将一直幽居在镇南侯府养伤。

白华王后当然不可能真的治镇南侯府的罪。坎将根本不认他们这对亲生父母不说,就算坎将果然是王室血脉,镇南侯府也是养育王子有功,而无过。镇南侯本身,是前任离将下位,功勋卓绝。坎将在他的培养下,成为能镇守一方的大将,很大程度上来说都是镇南侯的功劳。而且若是镇南侯真有心藏匿王子,就不会让坎将征战在外,甚至入宫觐见王上。

何况坎将根本否认自己的身份,镇南侯在近二十年前收养的也只是一位来历不明的孤儿。当时的认子宴,宫中也是曾派人参加的。如此隆重并且光明磊落,镇南侯又怎么会居心叵测。更何况,白华王后自己也拿不出证据,证明坎将自然是早年已经昭告去世的王子。

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白华王后和檀弓王的关系,又一步恶化了。不仅仅是因为王子之事,还因为,宫中终于有一位美人,怀上了身孕。

她的儿子失踪了将近二十年,最后却原来一直生活在自己的鼻子底下,被自己猜忌,苛待。这一切都是她的丈夫的错。如果当年,他不带小王子出去狩猎,不轻率地发布讣告,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难道是为了压制她的权柄,所以才令她无子?

他宁愿要别人的孩子,也不要她的。为了权,他连自己的骨血也可以牺牲!

白华王后甚至追查了当年坎将进京时的一些线索。坎将果然曾自称是王子,要进宫,却被守门的侍卫赶了出去,甚至打成重伤。那几个侍卫都已经告老还乡,不然就已经身居高位。白华王后越想越心寒。

檀弓王果然是故意为之!一山容不得二虎,天下不能容二主。如今后党势力日益壮大,朝中百官也分为两派,一派依附国主,一派依附王后。却原来,权之一字,是王家最大的忌讳。却原来,王家果然是可以最不讲骨血之情的。幸好她掌权日久,在朝中也有强大的后盾。就算将来虞美人生下王子,也无法动摇她的地位。檀弓王也休想将她一族全都压死!

更何况如今她的孩子已经回来了。就算不肯与她相认,但他是帛书坎将!四国最强的存在,帛书对外最锋利的兵刃,最坚固的长城!他总不会,为了他那个薄情寡义的父亲,那个牺牲他的父亲,来对抗他的母亲。

就算,当年她思念王子,曾经薄待苛刻过他…

这个时候,她更是要时常出宫去探望坎将。就算坎将根本不认她,就算她的举动很可能会引起檀弓王的怀疑。她迫切地想要时常见到她终于失而复得的孩子,甚至希望每一刻都与他在一起。

至于檀弓王,他不是一直做出一副好良人的模样么?

白华王后不由得在心中冷笑。撕破脸皮,对谁都没有好处。况且,逼到他原形毕露,也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

长风列缺望着眼前这个神情莫测的妇人,心中百味杂陈。只是此人却总是有事没事就爱往他这里跑,嘘寒问暖,简直成了一个老妈子。

他一点也不觉得把一国王后比喻成老妈子有什么不妥。他对她,以及檀弓王,都非常非常地抗拒。而且看到她又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花九夷。她已经怀有身孕,流落在外,这可如何是好?

虽然蓬莱天尊有信到,说她母子平安,只是被囚于句芒宫中,嘱咐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第二卷:携手篇 第一百零三章:两厢恨(一)

第一百零三章:两厢恨(一)

虽然一听到“蓬莱天尊”四个字,他就觉得要咬牙切齿。但是如今,他身体孱弱,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去相信那个周旋于四国而游刃有余的人。毕竟,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吧。看花九夷的样子,就知道蓬莱天尊待她一定不薄。到了这个时候,他宁愿相信,蓬莱天尊至少是不会害她的。

心里愈发烦躁,再加上身体崩毁,他面上的神色自然不能说是好看。

白华王后看着他的样子,不禁道:“利儿,可还觉得不舒服?母后马上去找御医来…”

长风列缺眉心一跳,只道:“王后娘娘,末将早已经说过,您认错人了。”

白华王后欲言又止,面上显出一种小心翼翼的神色来。她忍了又忍,最后只道:“母后知道你心中怨恨。但是当年,母后并不知道你…”

长风列缺不耐烦地打断她:“.王后娘娘,末将需要休息!”

白华王后一怔,然后就低下了头。.多年的宫围生活,她站在权力的巅峰几十年,早已经习惯了隐藏自己的情绪。无法隐藏的时候,只能想办法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失态。此时此刻,面对眼前的这个人,她只能这样,低着头,隐忍地将一切都吞回去。

最终,她只叹息了一声,道:“也对,.利儿你的毒刚解,需要好好休息…母后这就回宫去,找御医来看你。好好调养身子,才能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长风列缺只冷漠地道:“末将,多谢娘娘恩典。”

白华王后全身都不能抑制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只.起身,稍稍整理了一下裙摆,恢复成了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她道:“既然你自认是本宫的将军,那就好好地做一位将军吧。该你的,本宫不会亏待你。”

“末将恭送王后。”

白华王后终于气得拂袖而去。

她走了之后,长风列缺倒坐着发了一会愣。他完全.没想到为什么檀弓王和白华王后会突然跑来认他这个儿子。老实说,他对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感情了。连恨都没有多少。如今所剩下的,只有本能地抗拒。

他分明是记得的。从他年幼记事的时候起,白华.就是一个暴躁的脾气。连檀弓都不敢在她发脾气的时候不避她锋芒。如今这副慈母的样子,他还真是不习惯。

听说宫里的虞.美人怀了身孕。除了他这个赖到死不愿意认祖归宗的王子,白华没有其他子嗣。虽然虞美人断无可能凭一个孩子就将白华顶下位,但是只要生下王子,虞美人的上位不可避免,白华王后的势力也自然会受到一定的冲击。

挥去心头那一丝不该有的忧虑。长风列缺想,凭白华王后的手段,虞美人能不能顺利产子还是个问题。就算真的让虞美人生下王子,只要檀弓比白华王后先故去,日后辅佐王子垂帘听政的太后只会有白华一个。甚至,虞美人若是果真生下王子,她很可能连亲自抚养儿子的权力都没有。

像白华王后那样一个人,多少国家大事都经历过了,怎么可能会被后宫子嗣的纠纷打败。

不像那个傻瓜,什么都不懂,叫他连离开一步也不安心…

他越想,就越是后悔。那天晚上,怎么就这么冲动,让她走了出去呢?就算是盛怒,就算即使是现在想起来当时根本不可能好好地问清楚。可是,怎么会就让她离开了自己身边…

现在想起来,就觉得那天晚上好像是一个梦一样。在烛光里,她带血的容颜,简直恍惚到不真实。可是心中的那一阵阵抽痛,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像一个梦那样揭过去。

长风列缺握紧了拳头,力量的溃散让他几乎绝望。

镇南侯夫人推门而入,看到床上发愣的青年,只叹息了一声。她坐去床头,轻柔地出声呼唤:“风儿?”

长风列缺回过神,见是义母,只勉强笑了一笑,道:“母亲。”

听到这熟悉的称呼,镇南侯夫人不由得一愣。国主和王后一定咬定长风列缺是失踪的小王子,轻易就拿出碧幽草不说,甚至白华王后还日日都来他们府上探望。到这种地步,除了长风列缺自己抵死不认,的确是没有办法再怀疑了。何况,镇南侯夫人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他的容貌已经全毁了。难怪会有那么深的恨意,到现在都不能释怀,抵死不愿意认祖归宗。

她突然开始有些理解白华王后的心情。沉吟了一会,她还是伸出手去,拉住了这个自己抚养了将近二十年的孩子的手,低声道:“风儿,王后娘娘,也不容易。你还不曾有孩子,不能明白为人父母的心情。看王后如今的样子,她心里也是后悔的…”

因面对的是对自己恩重如山的义母,长风列缺也不好出言不逊。但是他一听到白华王后的名字就觉得抗拒。更何况镇南侯夫人还说他“不曾有孩子”,更让他觉得烦躁难当。他勉强控制了一下情绪,只道:“母亲,的确是王后娘娘认错人了。更何况,孩儿觉得心寒极了。若不是错认孩儿为失踪多年的小王子,王上和王后大约是真的看着孩儿死,也不会眨一下眼睛吧。”若不是突然跑来认儿子,他们会这么大方地拿出藏幽草?

身为儿子是另一回事,身为臣子,他的心算是寒透了。他为帛书出生入死义无反顾,没想到他的性命却连一根草都不如。

镇南侯夫人见他的样子,是甚少见的沉不住,遂道:“风儿,可是惦记着那女子?”

长风列缺一愣,然后垂下头去。面对一手抚养自己长大的义母,到底还是与他人不同的。

镇南侯夫人叹道:“母亲早就听说了,你与那花氏女子,情深意重,甚至不惜为她推掉千雪家的婚事…”

长风列缺忍不住动容道:“母亲…”

当年他每次闯祸,或是大不敬,或是君前失仪,义父义母总是站在他这边的。就连他要退千雪家的婚事,如此胆大的行径,义父义母也全力支持他,以镇南侯府做他的坚强后盾。这样的恩德,比之血亲,有过而无不及。

镇南侯夫人又道:“你是母亲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有什么上心的女孩儿。连个念儿小姐,也…”

长风列缺眉心一跳,忙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他第一个产生的念头,竟然是绝对不能让那个小心眼的女人知道他过去的风流史。

可是他马上反应过来,那个人,已经不在他身边了。他不由得苦笑。

镇南侯却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还在絮絮叨叨:“从听到你们的消息开始,母亲就希望你能把她带回来。让母亲看看,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我们风儿这样着迷。没想到竟…哎,算了。风儿啊,若是以后再有心仪的女子,就是再舍不得,也不能再把她一直带在身边了。战场这种地方,哪里是女孩子去的…”

长风列缺一直都在苦笑:“不会再有了…”

不会再有别人了。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比任何人都要确定。他这一生,都不会有别人了…

镇南侯夫人一怔,最后只道:“也罢。风儿,你现在先什么都别想…若是还有缘分,总会再见的。”她心中虽然嘀咕,却也觉得可惜。听说,那女子是怀了身孕的呢。风儿也已经老大不小了,这个子嗣,真是太珍贵了。

她打定主意,只道:“你父在句芒也有些熟人,一定会好好安排下去,找一找那姑娘的。你且安心养伤吧。”

长风列缺漫漫地答应了一声,却偏过头,眼神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第二天,一大早,镇南侯夫妇正打算趁王后来之前一起去探望长风列缺。谁知还未走近,却已经听到房里传来剧烈的动静。似乎是长风列缺与什么人起了争执。

莫非是王后已经到了?

镇南侯夫妇惊讶地相互对望了一眼,忙加快脚步。

却见王后并没有到,但是屋子里已经被摔得一片狼藉,一个女子跪在远处,嘤嘤地哭着。

长风列缺犹在发怒,随手拿了个不知什么东西,就丢过来:“滚出去!”

那女子只俯身磕了一个头,一边哭一边道:“将军,求您成全奴婢吧,若是就这样把奴婢赶出去,奴婢也活不成了。”

却见她姿态娇若扶柳,跪在一室狼藉之中,楚楚可怜的模样更添加了几分媚态。周旋于贵妇之间多年的镇南侯夫人立刻看出,这是经过特别训练的媚姬。

她冷笑了一声,大步上前去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坎将的房间?”然后又不等那女子回答,立刻高声道:“来人,把她给我拉下去!”

那女子轻轻地叫了一声,泪眼涟涟地望着长风列缺。

长风列缺却只厌恶地别开了脸。胸口一阵疼痛,几乎要将他的胸膛生生撕开。

如此相似的面容,不但给他丝毫慰藉,却让他产生了深沉的厌恶。他心中愈发厌恶白华王后,厌恶这个将他牢牢锁住的笼子。身体的孱弱让他几乎要疯狂,他恨得几乎要吐出血来。

一见爱子吐血,镇南侯夫人大惊:“夫人!”

第二卷:携手篇 第一百零四章:两厢恨之,九夷。(二)

第一百零四章:两厢恨之,九夷。(二)

这个月,一共有十几次膳食被下了毒,其中有七次是落胎药。唯一出过一次门,鞋子被动了手脚,差点滑倒。王后上过两次门,倒没有刻意刁难,就是她怀着身孕,每次陪着站大半天,到了夜里两条小腿都开始肿。但因为她住的是君王寝宫的配殿,王后也不能总是往这里跑。后来宫里出了巫蛊之案,由王后带领,所有后妃的寝殿都受到搜查,她并不属于后妃,但也不能幸免。那一次是在混乱中她被推倒,幸而只在额头上留了一个疤,右手脱臼,没有伤到孩子。

毕方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的女子,缓缓地道:“卿为了这个孩子,真的可以做到如此地步?”巫蛊案中,他正在前殿理政。当时一群凶神恶煞的老宫女和内侍冲进来,将这昭仁殿闹得一塌糊涂。她也只忍气吞声地退让,连无理搜身也不抗拒。后来被推倒,她也是着力保护腹部,宁愿用头去撞柱子,甚至在下落的时候用手缓冲,折了右手。

花九夷低下头,双手放在身前,低声道:“陛下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毕方摇摇头,不赞同地道:“卿这样,是不对的。让别人清楚地知道你的弱点,对卿是没有好处的。”

花九夷垂首不语。

毕方道:“卿不妨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花九夷抬起头,迅速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道:“若是不让陛下知道,我是如此在乎这个孩子,恐怕这个孩子,也就保不住了。”

原本,就是作为牵制她的弱.点而存在。就算是要辛苦一百遍,从此如履薄冰地生活,可是作为母亲,也只能义无反顾啊。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没有选.择轻松地生活的权力,也没有反抗不妥协的权力。

毕方微微一怔,最终还是微微.颔首,道:“孤没有看错,卿是个聪明人。”

花九夷不说话。她的身形已经有些臃肿,腹部的凸.出也已经很明显。蓬莱天尊诊出,她腹中一共有两个孩子。

她的眼睛黯了黯。其实也不能怪蓬莱。他也是为了.她好。让她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的消息,是一件多么令她振奋的事情。再说她这种被时刻监视的状态下,蓬莱对她说的每一句话,自然也都会传入毕方的耳朵里。所以毕方也知道了她的情况,自然也是再正常不过。何况就算毕方知道了,对她也没有害处啊。

何况,她也是才知道,蓬莱原来是句芒王子,毕方.王的王叔,却与毕方王的关系一直不睦。所以,蓬莱才多年避居隐世的吧。这次却为了她而脱开蓬莱岛的强大武力保护,只身入宫,如此冒险。就算蓬莱再怎么厉害,也终究是一个凡人吧。说什么带她走之类的话,当然也是不可能的。

心中,是谅解的。也没有不能释然。

只是,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样了…毕方并不避讳她长风列缺的消息,甚至还会主动与她提起。她知道他的毒已经解了,却被檀弓王和白华王后用药物控制住,令他缠绵病榻。帛书方面似乎还有关于他的身世方面的流言,但是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她坐在柔软的坐塌里,伸手轻轻抚摸自己隆起的小腹。她想,这样,也好…免得他做出一些冲动的事情来。

毕方突然觉得烦躁,遂丢下手中看了一半的奏折,站了起来,道:“卿陪孤出去走走吧。”

花九夷眉心一跳。她最怕的就是这个。每次毕方要她陪同,就意味着第二天甚至当天晚上,昭仁殿一定要出点状况。下毒什么的,虽然已经习惯了,但是怎么也不可能会喜欢上吧。

只是无论她喜不喜欢,王命不可违。这虽然不是她的王,却是掌握着她的生杀大全的王。

句芒的位置比帛书要稍高一些,冬季也要长一些。此刻帛书已经进入炎炎夏日,句芒却才迎来春暖花开的时候。御花园里一片繁花似锦的模样,引来彩蝶轻轻流连,连那阳光似乎也带着水珠,活泼跳跃,令人心情大好。

花九夷是爱花之人,见到这样的情景,不由得也心生欢喜。

毕方走在前面,偶尔回头看一眼她的神色,不由得道:“卿知不知道,卿什么时候是最令人心动的?”

花九夷从百花中回过神,低下头,老老实实地道:“不知道。”她想,她一个大肚子女人,还有什么令人心动不心动的。

毕方却笑了,他的相貌本就好,这么一笑,连常年居于高位的威严之态也冲淡了一些。他道:“卿这副老实的样子,就非常令人心动。”说着,他停了一停,突然回过头来,伸手抬起女子的下颚,直视入她的眼睛:“卿总是这样,乖顺得简直有些可怜,好像在哀求着别人来怜爱你一样。”

花九夷不敢别开脸,只把眼睛移开:“我没有。”

毕方的笑意又更深了,道:“还有这么倔强的样子。真是奇怪,难道卿不是已经打定主意逆来顺受了吗,为何有的时候却又会有这些小脾气呢?卿的确是孤见过的,最好的女人。”她有一种奇异的能力,让人愿意把最好的东西拱手送到她面前。只要她的眉头舒展开来,简直比最灿烂的光还要美丽。

花九夷道:“那么,陛下是否愿意为了我一笑,为我做些什么…”

毕方轻轻地笑了,低声道:“卿是个聪明的孩子。说出来吧。只是,只此一次,下次,可不许再窥探孤的心思。”

她想,她的确是个聪明人。他的话,分明是在警告她。女人可以向男人提出要求,尤其是这种身居上位的男人。但是这个要求,一定要是他可以答应的。这是一种仁慈,一种恩赐,绝对不容许逾越。

于是她稍稍欠了欠身子,顺势躲开他的手,垂着头道:“奴,想请求陛下,让奴居住到百叶殿。”她顿了顿,然后补充了一句:“直到,奴生产完。”

她是花氏之后,她的孩子,自然也是异能的拥有者。在百花齐放的百叶殿,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毕方皱着眉道:“百叶殿,离青龙殿太远…”那等于远离了他的保护。她此举,当真是经过谨慎考虑的么?甚至愿意为奴来换?

然而花九夷只道:“望陛下成全。”

毕方面上阴晴不定了一会儿,见她始终不为所动,只道:“既然是卿的请求,孤,自然是允的。”

花九夷瞬间开颜,声音中隐隐有些欢快的意味,仿佛如释重负:“奴,多谢陛下。”

毕方一怔,随即却又释然。她果然不负他所望不是吗。作为一件最合格的武器,除了让人心动的乖顺总是不够的。

他遣散了宫女随从,独自带着她在御花园里细细漫步。她的步子小,他便常常停下来等她,最后索性伸手去搀扶她。只这么微微一触碰,他就敏锐地感觉到她的焦躁不安,于是让她把斗篷解下来,他亲自替她拿。

“卿这一辈子,会遇到的尊贵荣宠,一定不少。但是卿一定要记住,绝对不能因宠生骄。”

花九夷于是不再抗拒,低着头道:“是。”

毕方带着她到了莲池边。他们曾一起在这里踏着雪花观赏娇莲。花九夷趁机不动声色地脱开了她的手,站去了一边。

毕方也不介意,只望着一池的衰败,道:“卿需明白一个道理。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弛。女子的芳华,并不比娇嫩的鲜花更加持久。更何况,即使美貌不减,也可能会让男子心生厌烦。”

花九夷浑身一颤,只道:“奴,明白。”

毕方道:“卿明白就好,不枉费孤的一片苦心。”

花九夷颤抖得更加厉害,手指紧紧地抓住裙摆,指节都要泛白。她已经能完全能肯定,那个在她面前胡言乱语什么“色衰而爱弛”的侍女,的确就是毕方王的人。却原来,他早早地就设下了这个局,像是不紧不慢的渔夫,看着鱼儿在垂死挣扎到精疲力竭之后最终上钩。

毕方看了她一眼,只道:“卿必须学会忍耐。在没有办法的时候。”

花九夷只觉得恨极,恨得简直想要一剑杀了眼前这个一脸道貌岸然的君王。

他怎么可以这个样子,毁掉了她全部的生活,怎么还能做出这副样子,好像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恩赐。强加给别人的,好像都是恩赐。就算被他利用的人死了,他也不过只会轻轻叹息一声,惋惜白费了力气!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凭借着无上的权力,和强大的武力,就可以轻易地强迫别人做任何事情,完全无视别人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