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渺渺一时分不清现实虚幻,茫茫然忘记了运转心法,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结束了。

“我忘了。”她抚摸着枕边人的面颊,“你让我把修炼都忘了。”

露华浓不在意,甚至为她的懊悔而笑起来:“修炼对我而言没有意义,我注定不能结丹,不必多费力气了。”

他们的修为是用丹药堆起,如空中楼阁,仅用以延长寿命,又被喂了秘药,早就绝了仙途。修炼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她是唯一一个有这份心意的人。

殷渺渺记得,却道:“积少成多,有比没有好。”

“听你的。”他搂住她的肩头,下颌蹭着她的头发,“对我满意吗?”

她抬起眼眸:“我说过了,是喜欢。”

“喜欢。”他重复一遍,嘲笑道,“你现在的喜欢不过是对玩物的喜爱,和满意又有什么不同?说喜欢难道比满意高贵吗?”

“我说满意你就会高兴了?不见得。”殷渺渺无奈地笑笑,“莲生,你真的很难讨好。”

露华浓瞥她:“外面有的是给灵石就满足的,你去啊,何必非要来讨好我?”

这话说得不好听,可谁会当真呢?刚刚得偿所愿一亲芳泽,是最纵容他的时候,指着鼻子骂都能笑着听下来,何况只是刺刺人。

第一名妓不亏是第一名妓,把人玩转于股掌,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好踩在底线上,又爱又恨,想罢手却被诱得往前走,怎么都舍不得。

爱欲、憎怒,都被他一手掌控。

殷渺渺回想起相处的点滴细节,他生气发怒,他示弱讨好,每一步都化解得恰到好处,就算是她也未必能做到。

美人有毒,犹如鸩酒,唯一能聊以安慰的就是他所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为她的失忆和试探而生气,也是真的喜欢她。

“莲生。”她叫他。

“你怎么还不走?”露华浓好似诧异,然眼神勾魂夺魄,谁舍得离开他半分?恃美行凶,最是可恶。

殷渺渺无视这个问题,坐了起来,正色道:“我请你帮忙的事,你想的怎么样了?”

“什么事?”他也跟着撑起身,从背后搂住她,“你忘记的人?”

殷渺渺点点头:“珍萃节之后就是秘境,我需要尽快了解过去的事情。”

“陪你整个珍萃节可是很贵的。”他和她咬耳朵,“你付得起吗?要不要考虑去找别人。”

殷渺渺单刀直入:“我只想要你,肯,或者不肯?”

“缘楼里哪有肯和不肯,只有你付不付得起价格。”露华浓幽幽道,“你想好了吗?”

殷渺渺痛快道:“你开价吧。”

云光城里妓子的身价有明显的梯队,鼎楼里,一个鼎炉一夜是100灵石,(作为参考,冲霄宗外门弟子是月例是100灵石,内门200灵石,亲传500灵石),基本是论夜收费,采补死了额外赔钱。

缘楼的玩法又不一样,第一杯茶要1枚灵珠,即1000灵石,这是一道门槛,主要为了筛选客人,后面的过夜仅收500灵石一夜,但能来缘楼的都是不差钱的人,谁好意思只给500灵石拍拍屁股走了?必然会给些丹药法器法衣一类的“礼物”。

而露华浓是春洲第一名妓。他的身价早已不能单纯用灵石来衡量,陪不陪客人,要看他乐不乐意,钱多钱少没有定数,就看他想怎么开了。

殷渺渺其实非常怀疑,以她过去那么穷的身家是怎么睡得起这个男人的,不会是名妓和穷书生的套路吧?

呃,如果是这样,她现在有钱了,不知道还不还得起…她思考的时候,露华浓就拥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她散落在肩头的鸦发:“我想好了。”

“嗯?”

“珍萃节有三个月。”他缓缓道,“我要你这三个月不许回山上去,留下来陪我,这个交易,如何?”

殷渺渺:“…”这是谁占便宜?

“不肯就算了,珍萃节有的是人要求我出去。”他松开她,“你走吧。”

“答应答应答应。”殷渺渺赶紧道,“我当然答应。”

他满意了:“这还差不多。”

殷渺渺欲言又止。

“想什么呢?”他亲昵地吻着她的后颈,“钱?”

“嗯。”

“怕提钱我会不高兴?”他忍俊不禁,“想太多了,我只是不缺钱。而且,你把我带在身边,我可以省掉很多麻烦,这就是我要的报酬了。”

不等她说什么,又以魅惑的语气悄声道,“这种时候,你确定要把时间浪费在和我说这些无聊的事上吗?”

殷渺渺清了清嗓子:“你说得有道理。”

夜晚,还很长。

半个月后,珍萃节开幕。

云光城比平时热闹了好几倍,走在街上放眼望去,密密麻麻都是修士,谁也不愿意错过这样的盛会。

韩羽办事得利,很快就以不错的价格买入了不少东西,而曹氏一族的骑兽亦是十分受欢迎,尤其是兔虎,以温顺的性格和毛茸茸的外表俘虏了不少女修的心,完全不愁销路。

(前两年,殷渺渺还给飞英寄了一匹幼崽,他对在陌洲丢失的兔虎念念不忘到而今。)

大笔的灵石流入又流出,第一场拍卖会不知不觉就到了。

提前两天,任无为把寒杉和朱蕊叫过去,一人给了10000灵石:“拿着。”

两人都莫名其妙:“师父,这是…?”

“过两天就是珍萃节的拍卖会了。”任无为语重心长道,“你们都去长长见识,享受一下生活。”

朱蕊和寒杉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疑问,这是给她们拍卖东西的资金吗?不管怎么样,师父给徒弟东西是天经地义的,她们都伸手接了下来:“多谢师父。”

任无为很满意:“趁着年纪轻多见识见识没错,玩得开心点。”

玩得开心点?拍卖会有什么值得玩的?

任无为没有解释:“跟着你们师姐就行了,她会直接在月影馆等你们。”

“师父和大师兄不去吗?”朱蕊问。

任无为道:“师父老了(玩不动了),你师兄去和不去都一样,你们三个女孩子自在点。”

拍卖会和自在到底有什么关系?

她们越听越糊涂,但任无为挥了挥手:“回去吧,穿得漂亮点去,别给我们翠石峰丢脸。”

朱蕊和寒杉一头雾水地离开了悬崖。

山边,微风徐徐,两人同时停住了脚步。朱蕊率先问:“三师姐听过这个拍卖会吗?”

两个人是私底下第一次交流,寒杉迟疑着摇摇头:“没有,拍卖会不都一样吗?”

朱蕊蹙起眉尖:“一般的拍卖会要让我们穿得漂亮点吗?”

寒杉同觉得古里古怪,玩得开心点?穿得漂亮点?

“大师兄留步。”朱蕊瞥见云潋从另一头走过,忙不迭把人叫住。

云潋停下来看着她们。

朱蕊问:“大师兄知道月圆之夜的拍卖会吗?”

云潋颔首:“知道。”

“这个拍卖会有什么特别的吗?”寒杉也忍不住好奇之心。

云潋想了想:“时间比较长,从天黑到日出。”

“还有呢?”

“很热闹。”云潋想起早就不见人影的殷渺渺,不禁微笑起来,“好好玩。”

寒杉&朱蕊:“…”更方了。

第88章088

对拍卖会的陌生使得寒杉和朱蕊第一次有了同门师姐妹的情谊。

两人决定结伴下山,朱蕊是师妹,先打扮好了去寒杉的院子找她,见她仍旧一身男装,不由欲言又止。

寒杉道:“师妹有话不妨直说。”

朱蕊委婉道:“师父专程叮嘱我们仔细穿着,师姐这样…”

寒杉看了朱蕊一眼,对方打扮得倒是颇为鲜丽,一身鹅黄色的衣裙衬得她人比花娇,钗环叮咚,娇柔美丽。但她不喜如此,身上除了剑就是一只外表平平无奇的手镯,什么饰物也无。她始终觉得,女修正是因为钟爱于这些身外之物,才会让人看不起。

“不必了,就这样吧。”

朱蕊素来会察言观色,听她这般说也就没有再劝,两人携手下山去。

拍卖会的地点是在望月坊的月影馆,就建在望月的山顶,每月十五时,月亮正好会照在场馆的上方,以此得名。

她们到的时候,场馆外面已经人流如龙,门口有人在校验请帖,她们出示了自己的令牌,马上得到了放行。

进入馆内,屋梁上悬挂着无数的花灯,将里面照得亮若白昼。从门口进去是笔直的一条路,只是路的两侧有许多屏风并排摆在了一起,绘着百花的彩屏后面人影憧憧。不少人聚集在屏风前指指点点,并不急着入内,有女童提着花篮路过,他们便取了其中一朵。

两人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有个粉雕玉琢的女童提着一篮花,小跑着过来:“仙子,要花吗?”

朱蕊见她可爱,不忍拒绝,取了一朵粉红芍药,而寒杉环顾四周,发现不少人都拿了花,以为是佩花入场,便也拿了一朵白丁香。

“寒师妹…”她身后传来白逸深的声音。

寒杉回过头,茫然道:“怎么了?”

白逸深看看她们的花,欲言又止:“没什么。”

女童又把篮子递给他:“仙师要花吗?”

白逸深摇了摇头。

女童坚持:“要一朵吧,大家都拿了。”

白逸深给了她一块灵石,她喜笑颜开地跑了。

寒杉看着自己的花,有了不祥的预感:“这花…”

“拿着吧。”白逸深说。

寒杉对他仍有信任,闻言便道:“师父让我们和师姐一起,白师兄看见她了吗?”

白逸深抬抬下颌,平静道:“来了。”

寒杉扭头看去,只见有过一面之缘的露华浓缓缓走来,明亮的灯火在他的容光下黯然失色,珠光宝气的衣衫不复鲜亮,喧闹的厅中因他为之一静。

原来,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都是真的。如果所见的场景是一幅画,那么其他人都被蒙上灰尘,唯有他所在之处光亮依旧。

片时的安静后,爆发出了不绝于耳的窃窃私语。

“这是谁?怎么没佩花?”

“你不认得?哦,你第一次来,他是露华浓。”

“露华浓?那不是春洲第一名妓!”

“没错。”

“原来这就是沉香阁主人,名不虚传。”

“不知道今天是陪着谁来的。”

“还能有谁?”

被他惊艳的人不在少数,朱蕊是最诧异的一个,迄今为止,她未曾见过容貌胜于自己的人,这露华浓皮相未必比她更美,只是与之相比,她身上只有少女之窈窕,哪里比得上他回眸一笑百媚生呢。

春洲第一名妓?云光城里居然还有这样的人。

他朝她们走过来了:“我是来接两位仙子的。”

寒杉定了定神:“二师姐让你来的?”

“是。”他轻笑,目光在她们手中的花上一转,“恭喜两位仙子。”

朱蕊顿时觉得手中的白芍药烫了起来:“这花…”

“请跟我来。”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衣袖如水波振开,一举一动皆美不胜收,又侧过头,对白逸深道,“你一个人?”

白逸深颔首。

“来么?”他眼波流转,语带笑意,竟叫人分不清是疑问还是邀请。白逸深叹了口气,抬步跟了上去:“你怎么凑这个热闹?”

“你不想见到我?”露华浓微眯着眼,风情无限。

白逸深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想见到我?”

多说多错,白逸深干脆不说话了。

跟在他们身后的寒杉浑身不自在,她宁可进山里与妖兽搏斗,也不想在这样的环境里多待一秒钟。

金漆描花的楼梯,燃烧的馥郁香草,悬挂的仕女画卷,明亮摇晃的烛焰…这样靡丽的场景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像是误入浮华的局外人。

她强忍着不适,瞥了身旁的朱蕊一眼,她低头把玩着手里的芍药花,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眼中闪烁着好奇,比她自在多了,不过,最不能理解的当属印象中从不理俗事,一心修道的白师兄,他明明也是苦修之人,却对面前的场景适应良好,神色自若。

走完长长的盘旋楼梯,露华浓带他们进入了二楼的一个包厢,殷渺渺正倚在窗前等着她们:“来了?咦。”

她瞟向白逸深,却是露华浓代答,语声含笑:“白真人一个人来,孤零零怪可怜的,就叫了他一起。”

“殷师妹。”白逸深微微颔首,算是寒暄。

“大驾光临,求之不得。”殷渺渺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他,转头笑盈盈地对两个师妹道,“寒师妹见过了,朱师妹却是第一次见。”

朱蕊忙道:“二师姐。”

“坐吧。”

包厢里只有矮几和蒲团,众人随意落了座。侍立在一旁的侍女走过来,屈膝向朱蕊和寒杉要过了她们的花,两人一点都不留恋,忙不迭地就给了出去,暗暗松了口气。

白逸深问道:“殷师妹没有同她们说?”

殷渺渺讶异道:“说什么?”

“月圆会的规矩。”

殷渺渺道:“白师兄这话说得奇怪,我也是第一次来。”她点了点额角,“以前来没来过不知道,反正印象里是头一次。”

白逸深一怔。

恰在此时,门又被推开,两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走了进来,一人佩芍药,一人佩丁香,分别在朱蕊和寒杉身侧落了座:“多谢仙子。”

二脸懵逼。

殷渺渺故作恍然:“怎么,白师兄说的是楼下的花?”

“抱歉。”白逸深这回道歉得很迅速,“是我误会了。”

殷渺渺道:“白师兄身为磨剑峰的大弟子,倒真是个体爱后辈的好师兄。”

白逸深微蹙起眉头:“殷师妹何意?”

“若是师兄,必然事前便处处提点,可若是我,即便是知道也不会说。”殷渺渺转着酒盏的杯沿,“师父嘱咐我带师妹长长见识,什么叫长见识呢?”

她放下酒樽站起来,裙裾拖曳着地板:“楼下有许多屏风,而且遮的严严实实,每一扇屏风后面都只有一个人,而屏风上的图案就是百花,无一重复,而女童手中花篮里的花品种与屏风全部吻合。”

朱蕊和寒杉没有说话。

“大多取花的人身边无伴,且所站的屏风与取出的花品种相合,而我带着莲生,就没有人来向我兜花,故而可以猜测,摘花就是摘人,屏风后面的是供来客挑选的倌人,且花只分红白,一定有讲究。”

她询问来的两个少年:“你们二人,有何不同?”

其中佩戴着白丁香,坐在寒杉身畔的少年道:“奴是清倌,尚未挂牌。”

“哦。”殷渺渺走到两个师妹面前,“知道什么是清倌什么是红倌吗?”

朱蕊摇了摇头。

殷渺渺一本正经:“我也不知道,不如问一问你身边的人?”

朱蕊迟疑了一下,身边戴着红芍药的少年就主动道:“清倌不留夜,奴已挂牌,可留宿仙子身边。”

朱蕊僵住了。

殷渺渺又道:“白师兄可明白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见识见识,先见后识,他们总要下山历练,你难道能事事提点,绝无遗漏?”

白逸深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殷师妹说得有理,只是…”

“我看过两位师妹的任务谱。”殷渺渺不等他说完,又另起一话头,“寒师妹在师门中所接的任务,大多都是捕杀妖兽,战绩斐然,无一败绩,然均是独自完成。”

寒杉坐直了身体,心中有被人窥探的不适。

“而朱师妹都是接了些收集晨露、整理书籍、照料妖兽的任务,同样完成的很好,只是也鲜少与人合作共事。”殷渺渺说着,忍不住笑起来,“两位师妹一个毅力惊人,一个耐心颇佳,能入我翠石峰实为幸事,只是,这些都不够。

“艰难苦寒的环境是历练,富贵温柔乡也是历练,斩杀妖兽是修行,与人相处亦是修行,若是一心清修便能得道,宗门又怎会有历练一说呢?白师兄,我说得可有道理?”

白逸深道:“确实如此。”

殷渺渺笑了起来,坐回了原位:“那么,我今天所说的,可否能让白师兄放心,我翠石峰不是不会教人的地方。”

“上次一时失言,并非有意。”白逸深顿了顿,露华浓给他斟了杯茶,“以茶代酒,向师妹赔罪。”

殷渺渺笑了起来,举杯饮尽了杯中酒,亮一亮杯底,又道:“同门师兄妹,不必太过生分,白师兄愿意传授经验,是师妹之幸。磨剑峰与翠石峰相距甚近,又都以剑修为主,白师兄若是有空,常来常往,切磋论道,亦是乐事。”

“改日必当叨扰。”白逸深应了下来。

他们俩达成了和解,关系缓和,寒杉和朱蕊却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露华浓施施然站起,取过酒壶为她们斟酒:“怕你们不习惯喝酒,你们师姐特地点了这壶‘桃花笑’,尝尝吧。”

他温言对人笑的时候,没有谁能够抵抗得住他的魅力,两人最终都伸手接过:“多谢。”

甜美的酒水入了口,紧绷的脸庞就不由自主地松了下来,侍候的两个少年殷勤小意地服侍着,却没有想象中的讨厌,既不动手动脚也不往人身上靠,只是恰到好处地倒茶倒酒,说些她们感兴趣的事。

气氛慢慢活络起来。

朱蕊不禁问:“二师姐,为什么拍卖迟迟没有开始呢?”

“问得好,不知既问,我是你们的师姐,只要我知道,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殷渺渺使劲夸她,“如果你是说正式的拍卖,那还很早,不过前戏马上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底下就传来丝竹之声,为今天的拍卖会拉开了序幕。

第89章089

月影馆的建造秉持着天圆地方的理念,底楼正正方方,二楼是一个中空的圆环,每个厢房都有一扇窗户正对着一楼,便于观看。

现在,底楼的屏风全都被撤走了,一个偌大的圆台浮现,而后,白羽纷飞,一名妙龄女子登台,头戴羽冠,亭亭玉立。

萧声起,她翩翩起舞,手腕上贴着的羽毛微微颤动,犹如一只快活的鸟儿。

殷渺渺倚在窗边观赏:“这是什么舞?”

“霓裳羽衣。”露华浓斟酒给她,“喜欢这个?”

殷渺渺道:“远不如你。”

“自不如我。”露华浓抬眸,“我挂牌到现在,还没人能越过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