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录》不比你们的心法出名,但也古里古怪的。”任无为摇摇头,还算乐观,“只是样貌变了也没什么,大不了闭关几十年嘛,就是凌虚阁那里要等一等了。”

云潋轻轻叹了口气:“师妹不开心。”

“吃到嘴里的鸭子飞了,是我我也不开心。”任无为宽慰道,“不必太为你师妹操心,她一向有主意,让她安安静静地伤心两年就好了。”

云潋点了点头,还在惋惜:“慕天光这样的不多见。”修真界的好颜色容易找,但师门相当,修为合适且心性过关,又长得出众的男人,着实凤毛麟角。

任无为:“…”徒弟你醒醒,慕天光那样的人要是好找,能被归元门视若珍宝吗?别一天到晚想着给你师妹拉-皮-条,有本事自己上啊。当然,这些话他就只是腹诽一下,绝对不敢真的说出口。

他们师徒俩在外面的动静,没能瞒过心烦意乱的殷渺渺。

她斜靠在榻上,拿起一面手把镜照了照脸孔,数不清第几次重重叹了口气——失恋就失恋,孰料一失恋,心境波动,《风月录》居然出新章了,而且和过去大有不同,直接叫她变成了白发老太婆。

“情深不寿,红颜易老,无情莫过是韶光。故修‘刹那芳华’,以握光阴,青春永驻,白首偕老,尽在一念之间。”

——《风月录》第五卷

听起来似乎易水剑的第四重一样,与时间有关,但与其对别人的掌控不同,这仅对己身有效。她只有彻底修成了“刹那芳华”,才能倒转身体的时间,重新恢复青春。

不得不说,有点讨打。但就好像慕天光拿《易水剑》没有办法,她同样对《风月录》束手无策,心法是一个修士的根基,再坑爹也只能继续走下去。

然而,“刹那芳华”牵涉到了最深奥的时间,堪称是有史以来最难的内容。尤其她不能像本土的修士,能够很好地接受抽象的事物,总是无可避免地倾向于唯物,于是愈发参悟不透。

感情受挫,修为不顺,两件事沉甸甸的压在心头,即便路上耗费了半年多的时间,她也没能在回冲霄宗以前调整过来。

所以一回到翠石峰,她完全把凌虚阁的事抛之脑后,闭门不出。

任无为这个师父不走寻常路,不训斥不劝导,而是体谅了她,任由她去,云潋更是不会多说什么,每天静静地陪伴着。

但殷渺渺仍然陷入了低谷。

她一闭上眼,就感觉自己好像跌入了漆黑的深渊,身体不断地往下沉去,永无尽头,周遭空荡荡的,什么也抓不住。

醒着的时候也好不到哪里去,冲霄宗在云端之上,素无雨季,柔和的阳光一束束照进屋室,家什渡上了一层金色的毛边,可轮到她,光会自胸膛透过,好若开了个黑洞,摸一摸,心脏没了。

虚无吞噬了她。

日复日,夜更夜,她和外界之间,生出了一层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十分厚实的膜,阳光的温度、花草的香气、喧嚣的人声…全部传递不进来。

人在茧中,生命是被抽去的细丝。

足足三年,她足不出户,尝试着解决心境的跌落,但是效果甚微,几乎没有任何进展,反而觉得自己要被推得更深,越来越难以挣脱。

不得已之下,殷渺渺决定暂且搁置修炼“刹那芳华”,重新出现在了凌虚阁。

孤桐提过,凌虚阁的三楼有许多仅限于核心弟子才能查阅的秘典,她便想转换下心情,查一查关于岱域的事。

今日,白逸深恰好也在,看着她进来,半天没认出这白发老妪是谁,最后还是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人选之后,才迟疑着叫出她的名字:“殷渺渺?”

“嗯。”她应了声,摸了摸脸,“吓到你了。”

他皱起眉:“怎么回事?你的寿元不该如此。”

“遇到了点麻烦。”她道,“寿元无碍,外表变了而已。”

白逸深想及近日的传闻,欲言又止。殷渺渺瞧见了,问道:“出了什么事?你看起来很为难的样子。”

“有些传闻,归元门传来的。”他含蓄地说。每次风云会,修士都会交到一些其他门派志同道合的朋友,书信往来就算不频繁,也不会错过一些热门消息。

前些日子,慕天光斩断情丝,重归师门,并且已悟出了最后一重剑法的事,便是谁也不会错过的大新闻。

殷渺渺久不出门,尚未听说,一时疑窦:“归元门的什么传闻?”

白逸深只好和她说了。

“啊。”她听了,注意力却不在言辞间影射慕天光甩了她的事,而在于他顺利悟出了最后一剑,不由怅然又欣慰,“这样啊。”

“他已经开始闭关,准备进阶圆满了。”白逸深客观点评,“这么看来,他或许不出两百年便可结婴,前途不可限量。”

殷渺渺没作声,但想,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要是做不到,她说不定会宰了他。

不过,终归算是个好消息。她略微振作,正想上楼查阅书籍,又被有事过来的周星碰见了。

他的修为已到金丹圆满,离结婴只有一步之遥,但结婴的关不好闭,凌虚阁的事要早做准备,这会儿见到殷渺渺,喜出望外:“素微,你出关了?”又皱眉,“你的寿元…”

殷渺渺不得不重复了一遍说辞,并且决定一会儿就用樱桃青衣伪装一二,省得人人都要来关心她怎么变成了个老太婆。

周星明显松了口气,当机立断:“既然你在,省得我再走一次,跟我来。”

殷渺渺:“…”计划泡汤,看,现实世界就是有这么多或大或小的事儿不停发生,叫人没有伤春悲秋的时间。

做什么都是打发时间,她跟着他走了出去,樱桃青衣给衰老的面容罩了一层幻术,恢复到了她平日里的模样。

周星酝酿了一下,委婉地劝慰:“美人在骨不在皮,无须太看重外貌。”

“谢谢。”殷渺渺不像他们想的那样恐惧衰老(毕竟一回生两回熟),但领他的情,“这样行事便宜一些。”

周星点了点头,放出飞行法器:“我们去见掌门。”

路上短暂的时间里,他简单说了说此行的目的,不出所料,依旧是凌虚阁的继任首席。

“我得承认,和大师兄相比,我不是一个好的继任者。”周星叹了口气,“事实上,要不是他执意去柳洲,完全轮不到我。”

殷渺渺知道他说的“大师兄”就是孤桐,起了好奇心:“似乎很多人推崇他,但他不太肯告诉我关于自己的事。”

“不奇怪,你失忆了么。”周星道,“不然你肯定知道‘顾秋水’的大名,两百多年前,他在门派里就好像是如今归元门的慕天光一样…”

提起熟悉的名字,他稍微停顿了下,似乎有点抱歉的样子。殷渺渺怀疑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好气又好笑:“我不介意,请继续说。”

但周星再也不肯提起,平铺直叙:“顾师兄入门便被掌门收为关门弟子,三十多岁筑基,得到失踪已久的观澜剑,结丹后一举夺下风云会的魁首,而后不久就接任了凌虚阁,门派上下皆视他为继承人。”

他说得平淡,语气中却有掩饰不住的推崇:“授道号的时候,掌门说‘立派千载,唯一人尔’,又道‘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故名曰孤桐。”

殷渺渺讶然,这可是高得不得了的评价了。

“咳。”周星自觉扯远了,言归正传,“凌虚阁的弟子,不仅看重修为实力,更要有承担起一派兴亡的重责,而我倾尽全力,勉强不过不失,真是惭愧。”

“周星师兄不必妄自菲薄,守业常比创业难,能够维持门派上下的稳定,已经很不容易了。”殷渺渺安慰他。

周星笑着摇摇头:“素微师妹不必安慰我,我与大师兄的差距非人力可以弥补,十四洲多少年才有这样的人呢。”

“是这个理。”殷渺渺自认属于资质中等,要靠后天弥补的普通人,虽不至于在天才面前自卑,但有时也难免有“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太大了”的感慨。而承认自己的普通,肯定别人的天才,是接受自我的第一步,也是超越他们的起点。

周星道:“师妹与我不同,大师兄很欣赏你。他在柳洲和你接触以后,才改变主意向掌门举荐了你。今日面见,便是为了此事。”

“不瞒周星师兄,我如今的状态有些糟糕。”她抚了抚鬓发,叹息道,“并非衰老的容貌,而是心境有差。”

周星做不了主,道:“此事自有掌门定夺。”

殷渺渺便不再多说。

他们到达掌门所在的天元峰,很快得到了接见。一宗掌门的居所,当然怎么大气怎么来,入门后便是个极其空旷的厅堂,足音阵阵回响。

“拜见掌门。”二人齐齐行了个道礼。

“不必多礼。”掌门虚扶了下,语气十分和煦。

记忆中,殷渺渺是第一次见到冲霄宗的掌门,与威严的归元门掌门相比,他的气势并不惊人,但星冠道袍,一派仙风道骨,仿若随时会骑鹤升仙而去。

“周星,前情你可同素微说了?”掌门问。

周星恭恭敬敬道:“是。”

掌门颔首,打量了殷渺渺几眼,应是看出了她幻术下隐藏的真容,但一字未问,单刀直入:“素微,扶乙与孤桐皆向我举荐你成为下一任的凌虚阁首席弟子,然此事至关重要,你常年不在门内,有诸多事不如连华了解,我多存疑虑。”

“晚辈惭愧。”她低下头。

掌门道:“我欲给你三年时间,你要回答我三个问题:第一、冲霄宗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什么?第二、你若成了凌虚阁的首席,当如何行事?第三、冲霄宗的未来,该何去何从?”

顿了一瞬,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肃声问:“你可愿一试?”

殷渺渺静默片时,平静道:“弟子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仅仅是白头有什么好玩的?变成白发老婆婆才有趣嘛。

不过渺渺本来就衰老过一次,不慌!

349

又是一年冲霄宗开门收徒之日。

数不清的少年孩童聚集在玉阶下,他们有的是出自东洲的修真家族,自小便被家人灌输了要拜师冲霄宗的想法,神情中雀跃多过迷惘害怕,有的却是出自凡间,只知道要随着仙人学艺了,其余一无所知,眼中满是惊慌。

还有少数散修和其子女,千里迢迢赶来只为能找到个能庇护的师门,免受颠沛流离、任人欺辱的苦。

“我们叶氏一族附属于金石峰的,金石峰知道?圆丘真君的那个,冲霄宗里最擅长炼丹的一脉,丹鼎阁的很多弟子都是出自我们叶家。”有个少年洋洋得意,趁着正式开山前的空闲,大肆炫耀家族。

有几个同样出自修真家族的人,虽看不惯他趾高气昂的态度,却知晓对方有这个资本——众所周知,擅长符箓的红砂真君千箓峰一脉、擅长炼器的龙泉真君萃华峰一脉、擅长炼丹的圆丘真君金石峰一脉,乃是冲霄宗三大势力,依附的小家族无数,生意更是遍布东洲,可谓是家大业大。

叶氏一族的叶沉是圆丘真君的入门弟子,如今位居掌管丹药的丹鼎阁管事,分量举足轻重,少年乃是他的族人,前途绝对一片光明。

这不,好些知晓内幕的少年少女就依附了过去,好话不要钱似的说出来,只求能够结个善缘,日后行事能便宜一些。

而其他从凡间来的孩子们自发地抱成一团,来自同洲或是同乡的更是等同于亲人,等闲不肯分开,畏惧地仰望着这个陌生的修□□。

至于个别落单的,那都是散修,年纪稍长,拉不下脸和人套近乎,又看不上凡人,只好孤零零地站在一旁。

不久,山门开了,雪白的玉阶如华丽的画卷,徐徐向上展开,铺就一条通向升仙的大道。

心急的人匆匆忙忙挤开别人,一马当先冲了上去,比投胎更急;茫然的人混入人群,随大流往上走,偶尔嘀咕一句“这有多高啊”;还有关系亲密的,你拉着我我拉着你,生怕一不小心就走丢了。

众生百态。

这么多人之中,唯有一个白衣少女最不同寻常。她的容貌并不出挑,但眼眸沉静,迈出的每一步都不疾不徐,恰到好处,仿佛这考验心性的白玉阶对她没有丝毫作用似的。

事实也正是如此。白玉阶上的禁制和幻术,对于如今的殷渺渺来说好比是过家家一样简单。她走在上面,脑子里想的是:洛书纹的解构已小有成果,回头可以改建一下,加上少许陷阱,逢质数便触发,或许会更有意思。

(后来她的确这么做了。)

她闲庭信步的姿态吸引了通过水镜观察的筑基修士。这回负责收徒一事的恰好是无策峰的梅落雪,她现今已是筑基圆满,被宗门选中执行此次任务。

见上山的人有异,她便立即调转水镜,仔细查看。然而,不管她怎么狐疑,那人也仿佛只是个寻常的散修,并无任何异样。

几日时间倏忽而过。

期间,三四人心志不坚,中途崩溃,大哭不止,五六人暗藏鬼胎,将同行者推下了阶梯,他们动手的刹那,自己也被传送回了山脚——值得注意的是,白玉阶并未因此便取消他们登山的资格,只是罚他们从头开始,修真界某些时候并不是特别看重品性的情况由此可见一斑。

除此之外,她还目睹了柔弱的少女哀哀低求旁人协助,其余人皆充耳不闻,唯独一个憨傻的少年挠了挠头,说道:“那我背你。”

他自己汗流浃背,但语气真挚,甚至蹲下身来表明心意。

同乡的女伴气得跳脚:“郭大牛!你是不是傻?和她非亲非故,帮什么帮?这是求仙路,走不了就放弃啊,没人逼你。”

“我、我崴了脚。”弱不禁风的少女贝齿咬住嘴唇,珠泪涟涟,“我不想就这么回家去,大哥,你帮帮我。”

名为郭大牛的少年立刻道:“我来背你,没事,我力气大,走得动。”后面一句是安慰同伴的。

女伴冷嘲热讽:“算了,我管不了你,女孩子说两句话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我们是一起来的,能帮就帮一把,我娘说了,好人会有好报的。”少年认真地反驳着,背上了崴脚的少女。

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离终点还有半日路程时,少年气喘如牛,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淌,哼哧哼哧地问:“我、我歇一歇可不可以?”

“大哥要歇就自己歇。”少女嫣然一笑,从他背上落下,“我的脚好啦,不等你了。”

说着,人已经往上窜了好几步,女伴跺脚冷笑:“我就知道!”

少年却很欣慰:“你好了啊,那就快走,到时间走不到,咱们就得回家去了。”

女伴恨不得吐血三升。

“还有半个时辰。”他们的耳畔传来梅落雪淡淡的提示声。

挣扎的行人或多或少加快了脚步。

“郭大牛,快一点。”女伴又累又饿,嗓子渴得冒烟,自以为很大声地催促着,实际上比蚊子哼哼强不了多少。

郭大牛艰难地一步步往上挪。

一刻钟后,他们光荣得垫底了。

“燕妮,你别管我了。”郭大牛停了下来,擦擦汗,“我走不动了,你自己走。”

燕妮长得不如刚才的少女美,面孔扁平,眉毛稀疏,皮肤因常年日晒后变得粗糙,但浑身上下洋溢着不服输的倔强:“叫你不要管她,现在好了。”顿了顿,又说,“郭大婶对我好,我不会抛弃你的,要走一起走,要回一起回。”

“我回去了,最多在家里种田,你就要被你后娘卖去当丫头了。”郭大牛急得脸庞赤红,浑身冒汗,“别犯傻。”

燕妮想起家中父母的情状,有些犹豫,但最后咬了咬牙,依旧没走。

“一刻钟。”梅落雪冷冰冰地报时。

他们离目的地很近了,仰头就能看见山门口迎风而立的修士,这一切的一切,在来自乡下的少年少女眼中,无疑等同于仙境。

郭大牛双股打颤,软得像是面条,站稳都吃力,甭说是爬完仅剩的台阶了,三天不食水米,又背着个七八十斤的少女走了一天,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他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因为一时善心会错过什么,只记得娘亲说过,要是待不下去了,还可以回家种田,家里有十亩田,足够了。所以他催促着青梅竹马的少女:“燕妮,你快走,你不能回去。”

比起憨傻的郭大牛,燕妮不清楚修士是什么,却明白若是失败,自己便要回到家乡,重新在后母手上讨生活,那么是生是死,都在旁人的手里了。故而犹豫半晌,求生的占了上风,低声道:“我会来找你的,等我。”

说完,咬牙使出全力,手脚并用地往上爬了过去。

白玉阶上只剩下了两个人。

郭大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汗流浃背,整个人散发出浓浓的汗酸味儿。但他一无所觉,张着嘴看着脚下——白雾茫茫,风吹得云气翻涌,长长的白色阶梯下,是繁华绚丽的云光城。

“一炷香。”梅落雪说。

他却没在意,只是震惊地想,原来这就是仙境啊,真美!

“上面是仙界,脚下是凡尘。”身边的人问,“一念之善,与仙缘失之交臂,后悔吗?”

郭大牛晃了晃头,发现左右无人,才指着自己说:“你是问我吗?”

“是啊。”

他挠挠头:“我娘说,做好人会有好报…而且我可以回家种田。”

“所以,还是有点后悔的?”她笑了。

郭大牛不认得她,只觉得被女孩子笑话了,涨红着脸不吭声。

“不过我很喜欢‘好人有好报’这句话,虽然它是谎言。”她说着,伸出手,“走,我带你上去。”

郭大牛蒙了下,盯着她雪白纤细的手掌,想伸手又缩了回来,摇摇头:“我很重的,你拉不动我,你走,不用管我。我可以回家种田。”

“回家种田”四个字,与其说在说服她,不如说是他想说服自己。殷渺渺微微一笑,说道:“没关系,我试试看,你帮了别人,也该有人来帮你,才算是好人有好报,是不是?”

郭大牛有点难为情,但确确实实不想放弃,犹豫半天,手在裤子上擦了又擦,这才,这才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一股柔和的力量传递了过来,他笨重如牛的身体突然变得轻盈,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往上飘去,是的,飘,他几乎感觉不到脚踩在地上,仿佛人化成了羽毛,轻轻的没有重量。

但这种感觉只持续了短短一瞬,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最后一阶面前,什么也没想,下意识地踏了上去。

下一刻,身边美若天仙的粉衣女子就宣布:“时间到。”

他通过了!他不用被送回家了!他可以不和燕妮分开了!!郭大牛呆愣许久,咧嘴笑了起来。

燕妮冲过来,又哭又笑:“你上来了!我就知道你肯定能上来的!笨大牛!”

“我不是自己上来的。”他傻乎乎地笑着,环顾四周,“有个很漂亮的姑娘把我拉上来的,诶,她人呢?”

殷渺渺当然已经不在了。

她领了玉牌,跟着新人们一起被仙鹤送到了新芽院。这是新修士在冲霄宗的必经之路,每个人会得到两套换洗的普通衣服,一瓶辟谷丹,而后进入一个极大的院落,按照性别和年龄分配住宿。

新芽院占了一个山头,空间宽裕,两人住一间房,十六人住一个小院子,共享厨房和浴室。每个院子里,有一名来自外门炼气弟子,他相当于是小组长,接下来的三个月里负责引领新人。

时隔多年,再一次住进了集体宿舍的殷渺渺,东看看西看看,着实感到十分新奇。

作者有话要说:这种进门派的二三事本来是该开篇没多久写的,好在现在也不晚~~

350

新芽院的男女宿舍分别以天干和地支命名,殷渺渺因为到得晚,被分到了最为偏僻的亥院。因为不到十六人,多出了几个空房间,她略施手段,得到了单独住一间屋子的待遇。

隔壁的邻居是农家少女燕妮,她做事麻利又勤快,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在厨房里收拾出了一顿能吃的饭菜,瞬间俘获了同院中饿得饥肠辘辘的小伙伴,一群人围着灶台就吃了起来,叽叽喳喳交换着彼此的姓名。

只有一个鄙夷地说:“仙长说过,修士不食五谷,辟谷丹就是给我们充饥的灵药。”

燕妮朝她看了眼,见她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就知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一下子就气短了,不敢回嘴。

反而是一个蹭了饭的布衣少女慢条斯理地说:“若我们真的吃丹药便可,院中怎会备下炭火米粮?我记得飞舟上的仙师提过,修士所食的五谷与凡间不同,不沾烟火,吃的人不少呢。”

绫罗少女顿时语塞,过了会儿,灵光一闪:“哦,我知道了,这是仙长们的考验,要是谁忍不住吃了,那就证明过不了仙人的生活,要被送回家去了。”

好些人马上忐忑不安了起来,怀疑地望着燕妮,猜想她这么做是不是故意的,好把她们全部淘汰。

燕妮委屈极了:“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

“她也吃了,不要瞎说。”布衣少女看起来读过些书,说话条理分明,“一瓶丹药里只有五颗,我问了给我们发东西的仙师,他说一粒能管三日饱腹,你算算,不吃五谷,我们不得饿肚子?”

她说得也有道理,众人的心一下子回到了肚子里。

殷渺渺在屋里一边查看宿舍环境,一边偷听,闻此忍不住好笑。这才半日呢,就有这么多事,小朋友们怕是不容易带。

厨房里的争端没多久便散了,她们都是凡人,三天没睡觉,早已累得浑身发软,最爱干净的人也没力气洗漱,回屋倒头就睡。

殷渺渺已经完成了对宿舍的检查,发现冲霄宗迎接新人方面做得十分不错,屋里有备好的床、帐子、被褥不提,还有面巾、水杯和牙刷。

她展开罗列好的单子,在“新芽院-硬件设施”后面,用朱砂画了个小小的勾。

次日,小组长来了,是外门炼气五层的女修。也许因为差事不太好,她的脸拉得老长,说话的语气冷冰冰的。

“冲霄宗有冲霄宗的规矩,一入我宗门,所有人都要遵照门规行事。院门口有‘三省壁’,上面刻着的门规,你们给我好好记住,若谁敢违反…”她冷笑一声,目光如电,扫得初出茅庐的少女们如鹌鹑缩下了头。

在她们的畏惧中,她找到了些许前辈的威严,说话愈发严肃,又宣布了数条新芽院的规矩:“都给我听清楚了,你们现在还不能算是真正的修士,只有三个月内引气入体的人,才算是真的被我冲霄宗收在门下,做不到的人,到时候只能离开门派,做些凡人做的杂活儿。”

绫罗少女似有不服,但咬了咬嘴唇,没吭声。她犹且如此,其他人更是大气不敢出一下,战战兢兢地站着。

“三个月内,你们只能在这座山上活动,不能到处乱跑,违者挨罚——相信我,你们不会想试一试的。此外,新芽院每日辰时上第一堂课,酉初下课,十日一休,一日三餐皆须尔等自行去大厨房领取,休息日无伙食,自己解决。”

说完,她又说了些“不听话就送你们下山”“明日一早须按时上课”的话,最后在众人连连点头中走了。

“漱玉,我们现在做什么?”燕妮问布衣少女,神色已然十分钦佩她。

名为漱玉的布衣少女思忖道:“明日才上课,这一日当是予我们休息安置的,仙师说门规至关重要,我们不如先去看一看?”

其他人听了觉得有理,纷纷要求同去。

殷渺渺追随大流,也去看了眼,发现除却维护宗门荣誉、剗恶锄奸、传承道统之类的空话,剩下的都是比较务实,譬如禁止同门相残、不得勒索打劫他人财物、严令禁止用暴力手段逼迫他人媾-和等等。

但这些规矩的前提,都是“在门派内”,换言之,出了门派,宗门不对其生死负责,一切要靠自己。

充满了优胜劣汰的修士风格。

殷渺渺想着,决定回去在笔记本上添一笔——门规虽有禁止的内容,但没有具体的衡量标准,也无准确的惩罚,威慑力不足,扯皮的余地不小,作为法度,有点不合格。

次日,她与新生一起,上了冲霄宗的第一堂课。

上来就是摸底考,考察新弟子对修真界通用的上古文字的掌握程度,然后划分成扫盲、进阶、入门三个班。大部分凡人都进了扫盲班,除了学习文字以外,还得学算数。

虽然老师的教育水平十分一般,只会教学生诵读和死记硬背,但考虑到修真界的特殊情况,这一项她也打了个勾。

然后是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