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姑娘说,她有爹有娘,嫁去西蛮可以,但绝不过继。”于公公苦着脸道,“我苦劝,谢姑娘都不肯接旨,说叫改一改,她再接旨。”

“圣旨还有改的?”郑佳也不晓得要如何了,无奈之下道,“你跟我进去吧。”

于公公将圣旨捧至头顶,佝偻着身子进去,郑佳先一步上前同穆元帝低声把事说了。穆元帝素有城府,只是微一蹙眉,问于公公,“她怎么说的,原封不动的给朕学一遍。”

于公公照模照样学了,并不敢添油加醋。他随侍帝侧多年,深知这位陛下的脾气,无能或者免不了责罚,但要敢自作聪明蒙蔽陛下,唯有死路一路。

穆元帝吩咐郑佳,“宣苏相、李相进宫。”

苏相在这件事上没发表过多意见,主要此事乃李相一力促成,苏相自然不会多言。如今谢莫如不同意过继,李相也有些傻眼,瞠目结舌半日,喃喃道,“目无君父,实在目无君父!”世间竟还有此等无视朝廷之人!这位谢姑娘也好笑,真以为有些辅圣公主的血统,她就是辅圣公主重生了?

苏相静默无言。

李相喃喃两句,无人搭言,李相道,“还请陛下严加训斥,不然,此等无君无父之女,毫无驯服之意,纵使联姻西蛮,怕也是祸非福啊!”

穆元帝道,“那就有劳李相亲自走一趟,同她讲一讲道理。”

李相道,“听闻谢尚书家教森严,此等小事,倘有臣代劳,岂不是令谢尚书颜面无光。”

穆元帝传谢尚书,谢尚书听闻此事后真心实意的邀请李相道,“我那孙女素来有些执拗脾气,我是劝不动她的,李相不必顾忌我的颜面,你我同殿为臣,都是为陛下尽忠,李相倘是面儿上抹不开,我陪李相一道去我府上,李相只管劝她一劝,我先谢过李相了。”反正他闺女在宫里做贵妃,陛下怎么着也不能诛他九族,谢尚书索性也不要这脸面了。

谢尚书乍不要脸,李相实难招架,只得同谢尚书去了。

说实话,李相劝人的本领还不如于公公呢。

这位内阁次辅开篇就给谢莫如讲起了王昭君文成公主两位前辈,谢莫如听他絮叨了足有半个时辰,仍是悠悠然的吃茶,直待李相住了嘴,问她,“我看姑娘慧质兰心,定明白其间深义。古来多少女子青史留名令人敬仰,姑娘此去,说不得也是一番天大造化。”

谢莫如觉着这位内阁次辅名不符实,头脑不大清楚,于是,谢莫如重复道,“李相,我从来没说过不愿意嫁给西蛮王,我说的是,我不会过继陛下为义女。”

李相傻眼,“不过继为陛下义女,姑娘以什么名义出嫁呢?”

谢莫如上下打量他一眼,“若事事要我操心,要朝臣何用?”

李相给噎的不轻,他亦是灵光之人,另辟蹊径,劝道,“姑娘为公主,嫁过去西蛮王也要对姑娘另眼相待。倘是臣女身份,我实怕姑娘去了西蛮会受轻慢。”

谢莫如淡淡,“李相是听不明我的意思吗?我不过继皇室,而且,我嫁必为王后!这两样,都要合我心意!我才嫁!”

李相还想再劝,谢莫如一抬手,“送客!”将李相打发了出去。

李相自从入了内阁,哪怕朝中刀光剑影尔虞我诈,大家面儿上总还是一团和气的,再未遇到过这种当面被撵的情形,何况还是被个女孩子撵,李相脸色都青了,拂袖道,“姑娘还请为家族考虑一二吧?”

“你给我站住!”谢莫如一声厉喝,于公公这等宦官无甚见识随口说说倒罢了,堂堂内阁次辅也敢说这话,谢莫如冷声问,“李相是什么意思!为家族考虑!我嫁去西蛮,对我家有何好处?我不嫁西蛮,对我家又有何害处?请李相给我说个明白!”

谢尚书就在外头听着呢,闻言立刻进来,正对上谢莫如冷冽质问,“莫不是祖父与朝廷有什么私下交易!”

谢尚书也急了,谢莫如这事儿,他老人家没少操心费力的,无端端的怎能背这口黑锅,扯着李相道,“李相,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尚书拉扯着李相又进了一次宫,在穆元帝面前评理。谢尚书老泪纵横,“臣在朝多年,唯忠义二字已,自觉未有愧对朝廷陛下之事。李相去臣府上,动辄以臣阖族荣辱性命相威胁,臣不知李相何意。”

李相刚被谢莫如扫了颜面,还琢磨着是不是姓谢的老狐狸算计自己呢,听这话也不能坐着等死,遂道,“谢尚书既知忠义,缘何教出这等目无君父的孙女,想来谢氏家教亦不过如此!”

“我谢氏家教不过如此,是我谢氏女为国联姻,李相满口忠义,不知李氏女有何忠义之举?倒是闻所未闻!不过,李相爱女下嫁王家,膝下无子不说,王家连殁四位庶子,我也只得可怜那些庶子投胎时没看好嫡母是出自大家大族,家教良好的李家了!”姓李的撺掇他家孙女联姻,谢尚书对李家也不是没有调查。

李相当下气得仰倒,谢尚书转而上禀穆元帝,“当初臣力谏陛下,莫如性子执拗刚烈,脾性不与常人同,李相一意赞谢氏家教,如今李相又质疑谢氏,想来李相对莫如未有了解,便一意促成莫如联姻之事,不知李相此举是出自何心何意!”

李相闹个没脸,穆元帝干脆也不劳他了,与苏相商量。苏相道,“观谢莫如这品性,老臣还得说一句,实不是和亲上等人选。”

穆元帝问,“那依苏相看,要如何?”

要如何?

总不能令朝廷君上无颜面。

苏相道,“既然谢姑娘不愿意过继帝室,索性罢了。不封公主,上叙辅圣公主之功,可议封郡主。郡主不若公主位尊,就在封号上补偿一二。依臣看,义和二字与谢姑娘性情不符,观她性情,不若靖烈二字更合适。”再怎么说也是叫人家大老远的嫁到西蛮去,能满足还是满足,如李相那般,谢家也不是吃素的。

穆元帝道,“可。”

苏相躬身道,“还请陛下加恩魏国夫人。”

良久,苏相方听到穆元帝道,“就依苏相之意,魏国夫人加双俸。”

这次传旨,苏相想了想,同于公公走了一趟,总不能再叫人将圣旨驳回,那样朝廷可真就颜面不存了。苏相此举,于公公简直感激涕零,还悄悄同苏相道,“唉哟,相爷你可悠着点儿。谢姑娘可不是寻常姑娘家,奴才看她一眼就肝儿颤,不知哪里不合她意,她就要发做哪。”

苏相“唔”了一声。

虽然没少听苏不语在耳边念叨谢莫如,苏相却是从没见过谢莫如,这还是头一遭。

苏相毕竟是内阁首辅,也没给谢家使过绊子,不同于李相,故此,谢尚书颇是客气,带着长子次子相迎。略寒暄两句,待谢莫如出来,苏相先是一愣,继而不着痕迹的掩饰过去,侧头示意于公公颁旨,此次旨意比较合谢莫如的心意,她双手接了,于公公心下吁了一口气,总算过了这一关。

谢尚书请苏相花厅用茶,苏相道,“吃茶倒不急,此次联姻,事关邦交,郡主若有什么打算,可与我说。能安排的,我一定尽心为郡主安排。”为国为民的话,苏相很明智的没提。联姻之事已定,谢莫如当为自己打算,他过来,也是提醒谢莫如一声,莫为呕这口气执拗到底。以后在西蛮,还是得靠谢莫如自己了。

谢莫如道,“我希望快些看到朝廷给我的嫁妆单子,先跟苏相说一声,我家里还有东西,我会一同带走。”

苏相松口气,道,“郡主放心。”又禁不住担忧,这样理智强硬,真是联姻的最佳人选么?苏相宁可是朝廷择一绵软些的闺秀。

谢莫如没其他吩咐,苏相方好与谢尚书父子去吃茶。谢太太叫着谢莫如说话,一进屋儿,谢太太眼泪就下来了,可算是松了心了,她老人家这辈子也是头一遭见有人能将圣旨打回去重写的。当然,谢莫如联姻西蛮的事铁板钉钉,谢太太也是伤感。

谢莫如道,“祖母,我先回了。”

谢太太回神,是啊,怎么也得跟方氏说一声,谢太太道,“哦,去吧,晚上过来,咱们一道用饭。”

谢莫如意兴阑珊,“过几天再说吧。”

谢莫如没什么心情,嫁到西蛮对她而言不算什么,她唯一为难的是,怎么同母亲说呢?她一走,这杜鹃院该是何等的人烟冷清。

谢莫如回杜鹃院时已近晌午,方氏坐在杜鹃树下一张紫藤细榻上望向门口,那种姿势,似是等待良久,以使她可以第一眼望见进此门之人。谢莫如举步过去,方氏依旧是家常妆扮,乌发随意的挽了个髻,斜簪一枝玉白色的杜鹃花簪,目光恬淡安然。谢莫如坐在榻畔,轻声道,“你等着我,总有一日,我会回来。”

方氏握住女儿的手,轻轻的拍了拍。

谢莫如不是伤春悲秋的人,方氏亦不见伤感,母女俩如往日那般用过午饭,用过晚饭,倒是张嬷嬷说了一句,“姑娘到哪儿,也让我跟着才好。”

临睡前,谢莫如道,“嬷嬷明日把咱们院里名项东西的册子拿来给我,我有用。”

张嬷嬷放下锦帐,道,“我记得了,姑娘睡吧。”

第二日,谢莫如照常起床,张嬷嬷道,“天有些阴,姑娘多睡会儿吧。”

“这个时辰起惯了,睡也睡不着。”

丫环拢起帐子,外头果然比往日暗些。

张嬷嬷带着紫藤几人服侍谢莫如洗漱,张嬷嬷道,“今儿是龙抬头的日子哩,我叫厨下烙春饼,姑娘看配什么粥?”

谢莫如道,“红枣粥吧。”

张嬷嬷应了,谢莫如去园里散步,她自来有这习惯,只是今日天气委实不大好,没走几圈,天空开始飘起细碎冰渣,还带着丝丝冷风,实不是散步的最佳天气,谢莫如便回了紫藤小院。

张嬷嬷将手炉捧给谢莫如,道,“看着要下雪哩。”

“都春天了,倒下起雪来。”

“以前还有三月天下雪的事儿呢,老天爷也说不准。”

主仆二人说会儿话,素蓝过来送了几样配春饼的小菜,说是谢太太叫送过来的。谢莫如道,“替我谢太太。”

紫藤请素蓝出去吃茶,素蓝忖度谢莫如面无殊色,仍如往常,暗叹大姑娘与众不同,倘是别人要嫁那老远的蛮人地界儿,吓都吓死了,不想大姑娘依旧这般从容自若,心下不禁多了三分敬意。

用过早饭,谢莫如就开始整理自己这些年存下的东西,张嬷嬷进来问了回午饭,谢莫如道,“今儿天冷,让厨下加个热锅子。”

张嬷嬷笑,“我已命人加了。”

谢莫如道,“那嬷嬷去问问,母亲那边儿可好了。”方氏起得晚,素来不用早饭,一向是午、晚饭与谢莫如共用。

张嬷嬷领命而去。

方氏的死没有丝毫预兆,她就那么带着些许恬淡安然的躺在床间,身上盖着一床杏子红绫被,仿佛安眠。谢莫如心下陡然生出一股巨大的悲痛,这是她曾经用过的被子,她的母亲,因她而死,她不想拖累她,不想成为朝廷牵制她的质子,所以,她选择了永远的离开她。

可是,你这样走了,我这些年殚精竭虑、步步为营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的母亲。

谢莫如踉跄的后退数步,喉间滚过一阵急遽的腥甜,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PS:其实很多亲都猜到啦,应该不会觉着太虐吧。不过,石头写的挺伤心的。

第97章 命运之四

穆元帝向来是卯初起床,今日也不例外。

近日,穆元帝对后宫兴致不高,昨夜亦未召幸妃嫔,而是自己歇在了寝宫。内侍郑佳来叫起时,穆元帝已经醒了,但仍十分困倦,昨夜做了一整夜乱七八糟的梦,待梦醒,又忽地想不起梦到了些什么。略躺了躺,待郑佳第二次战战兢兢的叫起时,郑元帝“唔”了一声,郑佳上前拢起明黄帷帐,内侍宫女轻声轻脚的服侍着宫里最大的主子洗漱穿衣,穆元帝着一件家常软袍,先喝了几口温水,方令人传膳。

看到春饼,穆元帝道,“今天是龙抬头啊。”

郑佳笑,“是,最吉利不过的日子,正是吃春饼的时候。”他在穆元帝身边多年,心腹内侍,还算比较敢说话。宫人立刻轻盈俐落的裹了个春饼奉上,穆元帝挺爱吃这一口,还加以品评,“这葱好,鲁地的大葱,有一种甜味儿。”今儿也不知怎地,穆元帝鬼使神差的就说了句,“敏妹妹以前都不吃葱蒜,有一回龙抬头,我给她这么包了个春饼,她说,这甜酱配鲁葱委实是一绝。”

穆元帝说完,自己都怔了一怔,郑佳更是冷汗都冒出来了,破着头皮道,“陛下既然惦念魏国夫人,不如让老奴跑一趟。”

要是搁穆元帝年轻时,听到这话定要发怒,抑或冷笑一声啥的,但似乎是岁月流逝的太快,穆元帝不复有往昔愠怒,只道一声,“罢了。”摆摆手,无心再用早膳,写了一刻钟的字,待时辰到了,穆元帝直接换了龙袍去早朝。

早朝的时间在卯中,以往这时已能看到皇城东方的早霞,今日却是一片冰朦,时不时有雪渣被风吹在龙脸上,穆元帝并不觉冷,只是习惯性的想,这一场春寒不知对帝都百姓的收成有无影响。一时回神,穆元帝吩咐郑佳,“西蛮冬季漫长,让内务府多备些御寒之物。”

虽未提姓名,郑佳也知道这是给靖烈郡主预备的,连忙领命,打算下了早朝就着人去内务府传话。

很多年后,郑佳回想起今日都觉着冥冥之中是有些预兆的,陛下其实已经许久没有提及过魏国夫人,偏那天就提起魏国夫人。

而且,明明已经是仲春时节,忽就下了那样的一场大雪。

穆元帝用午膳时,天空已由初时的雪渣变成鹅毛大雪,穆元帝还道,“给太后那里添个热锅子,暖和。”

郑佳忙命人去给太后添菜,当然,寿膳房啥都有,更不会委屈到太后娘娘。但这是皇帝陛下的孝心,自然不同。

宫里是午膳后才接到魏国夫人过逝的信儿的,魏国夫人是朝廷诰命,过逝自然要报备朝廷。进宫的是谢尚书谢松父子二人,郑佳一听这消息就是心下一沉,道,“老大人稍侯,咱家这就进去给您通禀一声。”

穆元帝在御书房批折子,郑佳知道此事断说,却是半点耽搁不得的,正见小太监捧进茶来,郑佳接了捧上去,待穆元帝一本折子批好,接了茶呷一口,郑佳方道,“陛下,谢尚书谢郎中在外侯着。”

“嗯?可是郡主又有什么要求了?”

郑佳低声道,“陛下节哀,魏国夫人过身了。郡主有些不大好,谢尚书还想请个御医去给郡主瞧瞧身体。”

郑佳话说的相当迅速,穆元帝却仿佛没听清,褐色的眼珠缓慢的转动,眼神移至郑佳脸上,声音都带了一丝虚空飘渺,“你说什么?魏国夫人怎么了?”

郑佳声音发颤,下跪禀道,“陛下节哀,魏国夫人薨了。”

穆元帝怔忡片刻,将茶盏轻轻放在御案上,道,“把冠给朕去了吧。”

当天谢家父子并未得见天颜,倒是太医院院正张若水张太医随谢家父子去给谢莫如瞧了回病,开了方子,张若水又检查过方氏的情况,回宫陛见时恭谨禀道,“郡主急痛攻心,一时禁不住,臣开了调养的方子。魏国夫人去的安祥,臣略查过,并不见外伤,亦无服毒症状。若要细查,只恐要损伤魏国夫人身体,依老臣看,魏国夫人像是用了一种独特的法门。譬如佛家讲究圆寂,其实就是一种无疾而终的法门。”

穆元帝摆摆手,令张太医下去了。

打发了室内宫人,穆元帝将脸埋在掌中。他以为她从经年未对谢莫如说过一字,他以为她对谢莫如感情平平,却原来,苏妃说的是对的,“魏国夫人只此一女,陛下生离她们母女,魏国夫人还有何可牵挂!”

这是他的失误。

他判断失误。

可是,你为什么不与朕说,只要你与朕说,只要你说…哦,是朕忘了,你说过,便到黄泉,亦不相见。

慈安宫里胡太后还琢磨着,别的时候她家皇帝儿子一天至少看她两回,昨天龙抬头下得大雪没来倒罢了,今日也不见人影,胡太后打发内侍,“去瞧瞧皇帝忙什么呢?”

内侍领命去了,心腹周嬷嬷见瞒不住了,上前轻声禀道,“娘娘,魏国夫人薨了,想来陛下这几天心情不大好。”

胡太后吓一跳,脱口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听说人是昨天没的,因是节下,奴婢私自做主,没回禀娘娘。”

胡太后并未追究周嬷嬷隐瞒之事,只是道,“这,这好端端的,也没听说她病啊啥的,怎么就没了?哎,这人哪儿有不死的,皇帝这死心眼儿的孩子哟。”她顷时就坐不住了,起身道,“我得去瞧瞧皇帝。”

胡太后去了一回昭德殿,硬是没见着儿子。胡太后要宣闺女来商量事,结果天色已晚,宫里都要下匙了,只得命人把郑佳喊来问了一通,知道皇帝这两日都无甚食欲,胡太后更是忧心,吩咐郑佳好生开解服侍。

文康长公主第二日才进的宫,胡太后脖子伸的老长,抱怨,“昨儿你干什么去了,也不进宫来,哀家有事也没个商量的人。”

“魏国夫人过逝,我去上了柱香。”文康长公主道,“我去了才知道,宫里怎么还没赐下奠银去?”

胡太后不以为意,“她不是死的不是时候么,周嬷嬷想着大节下的,就没跟我说,我也不知道。晚几天也无妨的,谢家又不是等银子出殡。”

文康长公主眼睛一瞟周嬷嬷,声音中带了几分寒意,“嬷嬷胆子愈发大了,这样的事也敢瞒着母后!

周嬷嬷立刻矮了半截儿,跪地上请罪,文康长公主不耐烦同个奴婢费口舌,道,“嬷嬷也上了年岁,该回家享几天清福了。”周嬷嬷当下脸儿就白了,还想哀求,被文康长公主挥手打发了出去。打发了周嬷嬷,文康长公主连室内宫人一并打发出去,才问她娘,“皇兄这几日如何?”

说起皇帝儿子的事,胡太后也顾不得周嬷嬷了,心急火燎道,“哎,叫你进宫就是想跟你说这事儿呢,皇帝打龙抬头那天就没来过我这里,我昨儿傍晚去瞧他,也没瞧见,说想自己静静,可急的我哟。”

“既这般,母亲你还克扣魏国夫人的身后事?”文康长公主给她娘气个半死,还得忍气劝她娘道,“人都没了,还要怎么着呢?就是看着皇兄的面子,也得让魏国夫人死后哀荣哪。”又骂周嬷嬷,“狗胆包天!原以为她是个知好歹的,不想这般糊涂,这般大事也敢瞒着母后,以后还有什么不敢的!”

胡太后道,“赐就赐吧,那么点儿银子,哀家也不是舍不得。”

文康长公主不放心,问的细致,“母亲打算赐多少?”

“一千银子如何?”

“上看宁平姑姑之功绩,下看靖烈郡主的面子,母亲听我的,赏五千银子不为过。”

胡太后虽有些不乐意,还是应了,又给周嬷嬷说情,“跟了我一辈子,这么打发出去,叫她怎么活呢。”

“跟了您一辈子,身上的金银也够她过活了。母亲素来心软,可是也得想想,这样误事的奴才,如何能留着?朝廷迟迟不赏赐魏国夫人身后事,母亲身为一国太后,这是母亲份内之事。知道的说是奴才误事,不知道的就得说母亲刻薄了。大不了赏她些金银,让她体面出宫也就罢了。”文康长公主再叮嘱母亲,“魏国夫人过身的消息这会儿都传开了,母亲这里断不了有人来请安,倘说到此事,母亲面儿上装也装的悲痛些才好。”

“知道了。”胡太后对这些都无所谓,她惦记的就一样,“皇帝那儿可怎么办?”

“我过去劝一劝皇兄。”

胡太后对闺女一向信赖,道,“我这里炖了八珍汤,你带一盅过去,瞧着皇帝吃了才好。”

“皇兄这几天怕是吃不好睡不好,八珍汤太油腻,有米粥我带一盅过去。”

“有,有。”

穆元帝的情况不大好,起码在文康长公主看来是不大好的,好在,穆元帝不想见他娘,还是肯见他妹妹的。文康长公主见兄长面容难掩憔悴,不由悲从心起,道,“皇兄你这般自苦,别的我也不劝你,可你不振作些,怕是魏国夫人的身后事也要有人克扣呢。”接着就将周嬷嬷瞒着胡太后的事儿说了,道,“那些奴才,哪个不是看人下菜碟,不然,一个老嬷嬷,怎就敢欺瞒太后呢,还不是看平日里魏国夫人鲜少露面,以为这不是要紧事么。宫里这般,外头怕是更甚呢。昨日我去谢家,门前冷清哪。”

文康长公主一劝人就能劝到点子上,穆元帝吃了一盅米粥,又召来大学士给方氏写了祭词,大手笔的赏了奠银,顺便下了道口谕,驱逐周嬷嬷离宫,以至于胡太后还没赏周嬷嬷些金银呢,周嬷嬷就给穆元帝身边的内侍轰出宫闱。

外头最会看风向,阖帝都的公门侯府,只要与谢家沾点儿关系的都去大大的祭奠了一番。

宁荣大长公主时时命人打听着方氏身后之事,听闻朝廷赐方氏这般哀荣,回府很是欢喜了一阵。程离亦道,“不豫陛下如此深情。”

宁荣大长公主秀眉舒展,笑,“你不知道的事儿多着呢。”皇帝陛下怎么可能不答应谢莫如和亲的事,当年,皇帝陛下该有多痛恨魏国夫人嫁作他人妇,就应该有多厌恶谢莫如的存在。这样的存在,自然是打发的越远越好。

自从魏国夫人一死,宁荣大长公主发现,命运开始眷顾她了。因为,接下来,穆元帝令魏国夫人归葬宁平大长公主陵寝。宁荣大长公主还未得庆贺,穆元帝便病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PS:大家久等啦,晚安!!!!!

第98章 命运之五

葡萄美酒夜光杯。

桌间佳肴琳琅,倘不是此时不宜音乐歌舞,宁荣大长公主真不介意宴饮一番。

承恩公洗漱后都难掩眉间疲倦,宁荣大长公主扶他坐下,道,“这是怎么了,累成这样?”

“陛下这都病小一月了,还未有起色,怎能不令人担忧呢?”承恩公是真的担忧,皇帝是亲外甥,阖家富贵都是外甥赏的,这外甥倘有个好歹,哎…

宁荣大长公主习惯性的劝解丈夫,“要我说,陛下一向龙体康健,这偶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必会否极泰来。老话说的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宫里太医药材都有,你就宽宽心吧。正好儿,咱家有两支百年老参,是七郎孝敬我的,我一时半会儿的也用不到,明儿我就进宫,一并带给太后娘娘。宫里不见得缺这个,却是咱们的心意呢。我也陪太后娘娘说会儿话,宽一宽她的心。”

承恩公点点头,“也好。”

皇帝一直病着,早朝都多少天没上了。宁荣大长公主去探病,不好穿得太花哨,当然,太素净也不成,忌讳。阳光普照,草长莺飞的日子,宁荣大长公主一袭宝蓝皓纱长裙,头挽飞天髻,鬟插碧玉簪,耳垂明月珠,通体的富贵,满面的雍容,唯眉间笼一缕轻愁,乍开口就是满满的担忧,“这些天,我的身子不大爽俐,但有事,孩子们怕我担忧,都只瞒着我,不然,我早进宫来了。”略歇一歇,宁荣大长公主酝酿了个红眼圈儿,方继续道,“娘娘与我实说,陛下的病究竟如何了?”

这一问,当如利箭当胸,胡太后的感情绝不是酝酿,百分百是真情流露,那眼泪刷就下来了,文康长公主连忙给母亲又是拭泪又是劝慰,提醒着母亲,道,“母亲,皇兄已见起色,您就安心吧。”

胡太后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点头间还防备的瞧宁荣大长公主一眼,道,“是啊是啊,张太医与我说的,皇帝这就大安了。”

宁荣大长公主只作未见胡太后的防备,微微一笑,要是真大安您老可就不是这等模样了,呷口茶,“那就好。”这茶入口清香,宁荣大长公主道,“这是今年的新茶吧?”

“是啊,今春事情多,还没来得及赏下去呢。”胡太后实在不禁试探,随便一件事就露了马脚,她老人家却是全然未知,还道,“宁荣你喜欢,就带两罐子走。”

宁荣大长公主笑,“我本是来给娘娘请安兼探病的,礼还没送,怎好先要娘娘的东西。”说着就命侍女将老参奉上,道,“都是百年的老参,我现在也使不着,听说陛下龙体小恙,我在家一刻都坐不住,连忙进宫带了来。这参药性强,寻常人不好多用,娘娘问一问太医再服用吧,用不用得着,总是我的一番心意。”

胡太后道,“有劳你想着。”然后,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又补充一句,“皇帝已经快好了。”

“那就好。”

宁荣大长公主陪太后说了会儿话,胡太后精神头不大好,宁荣大长公主识趣告辞,待宁荣大长公主出了慈安宫,方有个慈安宫的小宫女抱着两罐茶叶跑来交给宁荣大长公主,宁荣大长公主令侍女收了茶叶,随后离宫。

待宁荣大长公主走了,胡太后悄声问闺女,“宁荣都嫁给你舅舅多少年了,不用这样防备她吧?”

“小心无大错。”文康长公主心说,叫你防备个人你也防备不住啊。不过,她娘这样正好。宁荣姑妈向来心眼儿多,且叫她回家琢磨去吧。

胡太后道,“给你皇兄侍疾的事儿可如何安排?”

穆元帝身子不大安稳,起先不让皇子皇女侍疾是不想耽误孩子们的功课,如今越发厉害,怎能挡了皇子皇女不叫尽孝心呢。就是胡太后与文康长公主也要每天过去瞧一瞧的,另外宜安公主、长泰公主、永福公主也时不时的进宫请安。

既说要侍疾,索性将年长的皇子公主都叫进慈安宫。永福公主长泰公主都请命,宜安公主也跟着说皇兄待她恩重如山,文康长公主也没阻拦,道,“宜安就罢了,与我在这里陪伴太后是一样的。长泰永福,你们白天来就好。六皇子七皇子四公主五公主年岁都小,就算了。”

长泰公主道,“知道姑妈体谅我们,可父皇这么病着,我们就是回府,也是心神不宁,还不如在宫里呢。何况二弟三妹都比我们小,难道叫小的轮班儿倒,我们做姐姐的反回府歇着,也不是这个理。”

永福公主也跟着道,“是啊,姑妈就成全我们这一片孝心吧。”

两位公主这样说,文康长公主没有不允的理,又与她们商量了在宫里的住处,永福公主道,“以前住的宫室就很好。”

长泰公主也称好。

其他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三公主几人自然都愿意尽孝,就是六皇子生母柳贤妃还说,“六皇子也大了呢。”

胡太后正焦心儿子的病情,这会儿不乐意听宫妃表这虚头巴脑儿的忠心,摆摆手,“行了,你把小六儿带好就是你的功,吵吵着侍疾,三两岁的奶娃子,他能侍的了疾?万一累着了,你不心疼儿子,我还心疼孙子呢。下去!”没眼力的东西。

柳贤妃满心委屈,正要分辨,赵贵妃谢贵妃两个一左一右忙拉着她退下了,说话不挑时候,没见上头正焦心呢么,这会儿抖这没用的机伶,有个儿子还不命根子的宝贝着,倘陛下真有个好歹,儿子就是命呢。呸呸呸,陛下万寿无疆。

总体来说,宫里气氛不大好,好在文康长公主自陛下龙体不适就进宫了,有长公主坐镇,宫禁倒比往常更加森严。守着闺女,就是胡太后心里也比较有底气。

穆元帝的确是病了,而且病的不轻。

这种猜测随着诸皇子公主进宫侍疾逐渐变成了一种事实。

宫内宫外自少不了一番议论。

其实,有什么好议论的,议论也无非一个主题,皇帝平安倒罢了,一旦帝躬不豫,皇子们年岁不小了,但也不算大。立嫡,还是立长、立贤,是个问题。

不少大臣都打算趁穆元帝还算清醒时要个说法儿啥的。

大臣们倒还不是最急的,如今帝都最急的人约摸就是宁荣大长公主了。宁荣大长公主思忖着,要不要让靖江王来帝都主持大局什么的。

关键是,得确定穆元帝不成了,才好让靖江王过来,倘穆元帝转危为安,靖江王就不是来主持大局,而是来自投罗网的。

只是…穆元帝的病况,那可不是寻常人能知道的。太医院由张若水把持着,从张若水这个院正,到两位院判,这是给穆元帝诊病的御医,三人的嘴是出了名的钢浇铁铸的严实。

不过,宁荣大长公主自有法子,寻空提醒承恩公,“你做舅公的,这个时候,多关照着皇子皇女些才好。”

“这还用你说。”承恩公低声道,“几位皇子公主轮班侍疾,也没空出宫。要不,你陪母亲去宫里给太后娘娘请安?陛下龙体,委实令人担忧,如今国事由内阁操持,短时还成,时间长了,总得有个说法。”

“我怎能不知其中利害,可你也知道,这事倘由我开口倒叫人忌讳,何况世上小人多了,咱不说话还要有人编排,真开口,哪怕好心也得给人揣度成恶意。要我说,就是你,纵使心里这般想,也别开这个口。”宁荣大长公主叹,“朝中那一伙子老臣,两只眼睛就盯着宗室外戚呢,今儿限宗室的权,明儿说陛下偏颇外戚,一门心思的盼着陛下疏远亲戚,朝中可不就剩他们掌权了。这个时候你若出头,不大好。你啊,关照皇子皇女是份内的,别的,暂且旁观才好。”

承恩公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还是打算明儿个找儿子们过来商议一二。

也不怪宗室外戚大臣们心神不宁,穆元帝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都挣扎着召来内阁商量着立太子的事儿了。如此,宁荣大长公主再不隐忍,没几日,靖江王就上了请安的折子。穆元帝躺龙床上令内阁拟旨,召靖江王来帝都,辅佐朝政。

圣旨出去半月,靖江王府送来的是靖江王因病请罪的折子。

穆元帝冷笑一声,自龙床上起来了。

第二日早朝,好不令人冷汗连连,便是宁荣大长公主骤然听得穆元帝早朝的事,心下亦是一沉,且暗自庆幸自己这些日子本本分分,绝对没有什么把柄留下。不过,待穆元帝赏赐这些天侍疾的皇子皇女,连带日日进宫请安的宜安公主也有一份儿,文康长公主更是得了极厚重的赏赐,唯有宁荣大长公主分文未得。

宁荣大长公主识趣称病,穆元帝当天就派了御医去大长公主府,以至,宁荣大长公主不病也得病上一病了。

穆元帝就如一根定海神针,一露面就稳住了帝都人心浮动的局势,老板没事,大家普天同庆,皇子们还太小,大家以前根本没往从龙之功上考虑,所以,穆元帝这一病,盼他好的占了大多数。

尤其,他这龙体大安后,朝中事内阁也有个请示的人了,首先要说的就是与西蛮联姻之事。去岁西蛮把公主送来,穆元帝答应联姻就把人家使团打发回去了,如今,春暖花开天气暖,人家又派了使团来,绝对是诚心诚意的要求联姻。

联姻这事儿,原本穆元帝已经决定要用谢莫如了,还破例封了郡主,结果方氏过身,伤了穆元帝。做皇帝的,哪怕血液的温度比正常人低了八度,那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不知穆元帝是怎么想的,他病好后又改了主意,先是命钦天监给谢莫如卜了一卦,卜出来说谢莫如倒是命格贵重,只是不利西行。有这个理由堵朝臣的嘴,而且,穆元帝又寻了一个合适人选,“赵国公府有淑女。”

尤其,赵国公府是真心诚意的献上孙女,而且,赵姑娘比起谢莫如,绝对温良贤淑,朝廷颁下的圣旨,收她为义女,封和柔公主的圣旨,赵姑娘感激涕零的接了,绝对没有扫朝廷面子的给驳回来。这让传旨的于公公大为赞赏,深觉阖帝都也就谢莫如这一个厉害货色。阿弥佗佛,可千万别让他再跟谢莫如打交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