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霖笑,“我家乡在北面儿,自然不认得薛帝师,但朝中不是没有受薛帝师教导之人。薛帝师曾为陛下之师,受他教导之人为小殿下的先生,辈份自然是够的。且虽薛帝师从不收徒,不过,有师徒之情也是一样的。”

大皇子想了想,“我倒不知时雨你说的是谁了。”

“这人出身平平,于朝中不大显眼,殿下不知也正常。”赵霖不再卖关子,与大皇子细说,道,“翰林中有一位沈翰林,姓沈名素字净远,蜀中人氏,当年曾去青城山求学,亲得薛帝师教导,他是二榜进士出身,如今在翰林为从六品翰林修撰,耕读出身,身家清白,三年前被当时任翰林掌院的徐尚书提拔,进入筑书楼参与筑书楼的编修,此次筑书楼完工,他定在赏赐之列。此人学识,为小殿下开蒙也足够的。尤其此人碍于出身,于翰林院中并不显眼,偏又与薛帝师有师徒之实,且是同乡,尤其知道此事的人极少。殿下看,此人如何?”

大皇子哈哈大笑,畅快道,“时雨你好眼力,我看,沈净远比李九江强百倍!”便是不论江北岭如此的不识抬举,就两者身份而言,大皇子自然更倾向薛帝师。

赵霖道,“既殿下有意,臣虽可为殿下走这一遭,只是臣想着,为小殿下择师非同小可,还请殿下亲去方好。”

尊师重道,礼贤下士,收买人心什么的,实在是皇室子弟基本功。大皇子欣然应允。

帝都这块地方,谁瞒得过谁?

五皇子为自家儿子延师北岭先生的事瞒不过人,太子碰壁江北岭的事瞒不过人,大皇子请沈翰林为自家儿子启蒙先生的事当然也瞒不过人去。

五皇子正为被北岭先生拒绝的事有些没面子,听说他家大哥为侄子们请了沈翰林为蒙师,五皇子总算松了口气,同谢莫如道,“幸而大哥没钻牛角尖,不然皇家这么三番四次的去北岭先生那里,北岭先生性子刚硬,双方都不大好看。”北岭先生既做了他儿子的先生,五皇子就得为北岭先生多考虑一些。北岭先生敢折皇室的面子,自然是他的脾性与风骨,但,也得保持一个度,不好过了头,不然惹恼了皇室,北岭先生又有什么意思呢?如今见他大哥另请高明,五皇子才算放下心来。

谢莫如问五皇子,“哪位沈翰林?”

翰林院姓沈的不只一人,五皇子道,“他算是前科进士了,蜀中人,沈素沈翰林。”

谢莫如立刻知道了,道,“就是与孙翰林一道带头搬到南郊的那位沈翰林。”

“对。”五皇子其实比他大哥早知道沈翰林,此时说起来,道,“虽没打过交道,沈翰林在筑书楼修书好几年了,北岭先生与徐尚书对他的印象都好,此番也在封赏名单内,大哥选他,的确选的好,瞧着是个明白人。”

“蜀中人,这位沈翰林是蜀中人。”掂掇一二,谢莫如食指微微一动,道,“殿下明日看看,大殿下心情如何。”

“怎么了?”

“大殿下一向争强好胜,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的。此次蒙师之事,如何能甘心落于殿下之后,他突然请了一个不大显眼的翰林,必有缘故。”谢莫如道,“殿下怎么忘了,蜀中是什么地方,那里有个人,名望地位丝毫不逊于江北岭的。”

“你是说薛帝师,薛帝师一向不收弟子。”

“师徒不过是个名分,每年春闱座师与新科进士又有什么师徒之实,却是有师徒之名的。这位沈翰林并未听说与薛帝师有什么关系,他在翰林中也未听闻哪里就格外出众,较之赵霖徐宁等人在仕途上的运道,他只能算中上。不过,他是蜀中人,能被大皇子亲自聘为皇长子府的蒙师,必有过人之处的。”

五皇子搔一搔下巴,道,“要是常人,哪怕见过薛帝师一面,也要说成与薛帝师如何如何有交情的。倘沈翰林真与薛帝师相关,他却是从未在人前炫耀过的,不然我定能知道。他若是受过薛帝师的教导,身份上自然不逊于李九江,大哥亲自去请,也说得过去。若此事当真,只是不晓得大哥如何知道这事的。”

“大皇子比殿下长五岁,比殿下早入朝当差,人脉自然也比咱家强些的,自去岁地动后,大殿下越发稳重,待兄弟们也和气,他身边必有能人,不然如何能在这满朝文武中为大殿下择中名位不显的沈翰林。”

五皇子道,“蜀中的事,咱们还是少碰。”

谢莫如想到对蜀中格外忌讳的穆元帝,淡淡一笑,“这也有理。”

作者有话要说:PS:今天早些更~

第165章 入觳之一

第二日,五皇子非但认真打量了回他大哥春风得意的脸庞,也借着筑书楼完工整理的机会,见了见沈翰林。

沈翰林与五皇子年纪相仿,生得俊秀细致,天生一双含笑的杏眼,鼻挺唇红,从六品的草绿色官服穿在沈翰林身上也多了几分闲雅青春。

实在是个能让人心生好感的人。

五皇子只是扫了沈翰林一眼,他的身份,不可能过去问沈翰林你是不是与薛帝师有啥关系啊。二百五都干不出这样的事来。五皇子想出的主意,凡是于筑书楼有功之人,皆请诸人用小楷写下自己的名字,将来让内务府匠人按样刻于石碑上,再将此碑永远立于筑书楼大厅之内。

然后,除了金银之类的赏赐,该升官的升官,该表扬的表扬,朝廷还做了一批银制佩章,这佩章上雕有筑书楼的微缩简易图形,平日可佩于身上,当然,根据对筑书楼的贡献不同,佩章的质地也不一样,头一等如北岭先生与徐尚书,是玉制佩章,接下来分为金、银、铜三等。

五皇子还特意请旨,请史官必要在书中详记筑书楼之事,其实,这事哪怕五皇子不提,史官也不能忘的。

总之,筑书楼封赏之事,不论从实惠还是自名誉,五皇子做的都十分周全妥帖。饶是穆元帝也说一句,“老五也历练出来了。”

太子笑,“是,五弟越发周全。”

五皇子在亲贵派中跌至谷底的风评,在清流中借助筑书楼完工行赏之事达到新高。且筑书楼盛典前,四皇子五皇子又帮着穆元帝解决了北岭先生的安置问题,老头儿这把年岁了,筑书楼的事忙了十好几年,穆元帝是想着江北岭就留在帝都的。只是,这事比较难办,当初穆元帝他爹也想江北岭留在帝都,结果人家拍拍屁股回了老家,穆元帝他爹闹的一脸灰,强忍着没宰了江北岭。如今穆元帝借筑书楼之事收天下士子之心,江北岭的名望亦再上一层楼,这样的人,穆元帝不愿他到处乱跑。但,怎么留下江北岭,是个问题。

这个时候,穆元帝自然想到五皇子提前让儿子们拜在江北岭门下,且筑书楼收尾之事,也是五皇子办的,这差使办得很是不错。穆元帝就叫来五儿子商议,这事儿,五皇子早有腹稿,他媳妇早与他说过了啊。五皇子也与四皇子通过气儿了,五皇子道,“儿子媳妇与四嫂去岁买了些南郊的地,当时是朝廷建的安置些穷困官员的宅子,那会儿官儿们嫌地方偏僻,不愿意去。我们与四哥四嫂还去瞧了瞧,她们妇道人家,硬说地方是好的,没人去住也买了不少土地。如今看来她们是有些运道,现在那里也兴旺起来了。去岁买田地的银子,已渐渐回本了。离南郊不远处有一座小山,如今山上种了些花木,山旁有水有树,景致养的很不错。儿子给找的内务府的图样先生,画的园子图,在那山周围建了十几处别致的庄园,还有一所很不错的学堂,媳妇与儿子商量着,咱们皇家,又不是那些见利则上的商贾,当初买那里的田地,也不全是为了赚银子。儿子想着,那里有山有水有田园,最清静不过,不远处就是朝廷建的官员安置宅子,那些官员虽贫困些,俱都是读书人。且周围衣食住行都还便宜,要是北岭先生愿意,可请北岭先生去那儿养老传道,只是这念头,儿子一直不知要怎么同父皇说,也不知妥不妥当?”

尽管五皇子拉扯上四皇子妃胡氏一道说,穆元帝也知胡氏没有这样的见识,穆元帝道,“你媳妇想的挺长远啊。”

五皇子一幅与有荣焉的模样,“是啊,多亏父皇疼儿子,给儿子娶了这样贤良的媳妇。不瞒父皇,当初媳妇她们买下那些田地,可是没少投入,起初自城南出来不过一条六尺宽的土路,媳妇她们出银子修成四匹马车同行的青砖路,安置宅子周围种树栽花,挖湖养鱼,养出忒好景致来,再加上朝廷建的都是一水新宅子,那些困窘官员们才乐意去租住的。现在都供不应求了。如今有了人气,她们先在官员的那一片地方建了书院,又在周围建了私宅,这些私宅,才是赚钱的地方。因为毕竟是官员聚居的地方,多有有钱人愿意买那里的宅子的。这样,才把投入的银子慢慢赚了回来。”

说着,五皇子有些不好意思道,“当然,儿子这提议也有私心。北岭先生一则是儿子给大郎他们请的先生,儿子也是一心想着先生在帝都养老,拿出些宅子土地的不算什么。儿子是心甘情愿。儿子也想着,凭北岭先生的名望,当可将南郊经营成一处学术争鸣之地。所以,宅子与土地,儿子是真心献的。不过,北岭先生入住,那边的土地宅院价钱自然也会上涨。不过,儿子与儿子媳妇,还有四哥四嫂,我们已商议好了,不论赚多少银子,刨除花销,一半的净利捐给朝廷。这不是儿子与四哥作态,父皇也不要去告诉别人。儿子与四哥是觉着,天下太平之日尚短,文脉初兴,这些银子,还请父皇用在读书人身上吧。”

五皇子当真是肺腑之言,穆元帝怎会要儿子的这些小钱,道,“你们的钱,自拿去自家过日子吧,朝廷还不差你们这几个。”

“那父皇实在太小看儿子与四哥了,咱们皇家,岂能如商贾一般逐利。这本就是意外之财,儿子与四哥要是日子紧巴,也不会打肿脸充胖子。”

穆元帝这才收了儿子们的孝敬,与五皇子道,“不管想什么法子,把江北岭安置好,让他留在帝都。”

这差使,尽管五皇子早胸有计量,且地方都给北岭先生安排好了,宅子也建好了,但如何说服老头儿,经过前番碰壁事件,五皇子不得不慎重以待。他先请了李樵来商量,李樵是江北岭的得意门生,在筑书楼的筹建过程中是有大功的,他不愿为官,此番赏赐也颇厚。再加上,李樵现在为他家儿子们的先生,礼法上,两人也是亲戚,与王妃的关系也好,五皇子方找了李樵商议。李樵并无推辞之语,很是为五皇子谋划了一番,于是,有一秋高气爽秋阳好的日子,五皇子邀北岭先生去赏秋景,有李樵帮着说话,北岭先生欣然应允。

五皇子令人备了车马,排场简单,车马亦不甚起眼,但车厢里收拾的宽敞舒适,茶果皆备,一行人便去了南郊。彼时,丹桂初落,金菊盛开,城外田郊皆是一片忙碌景象,尽管郊外无甚美景,但视眼开阔,自有一番心旷神怡。因道路宽阔好走,很快就到了南郊朝廷给官员盖的安置房,这里因是官员的聚居地,所以,虽非谈笑有鸿儒,却也是往来无白丁。在这微冷的深秋,孩子们念书的声音隐隐传来,北岭先生白眉一动,道,“这儿的书院不小啊。”

五皇子便命停了车,与李樵一左一右扶了北岭先生下车,秋风寒凉,北岭先生倒更见精神。一行人步行至书院,书院建的不小,里面小学生在上课,扯着小奶音念书,稚气噪杂,念的是些简单的蒙学书籍。北岭先生侧耳听了一时,并未进去打扰。五皇子就带着北岭先生在书院外走了走,难得后院还有个蹴鞠场,北岭先生颌首,“这书院建的好。”

如北岭先生这样的人,自然是喜欢书院的,五皇子笑,“南郊毕竟离内城远些,且这里住的多是生活有些艰难官员,多有拖家带口的,都是书香人家,自家亦可教导子弟,只是他们当差,怕是没这空闲,就盖了这所书院。住安置宅的官员家的子嗣可以免费就读,附近若有孩子们想来念书,每月一两束脩。每月考试各班前五名,奖二两银子。”

北岭先生听了问,“这些银子由谁来出呢?”甭以为大儒就是口不言财的人了,北岭先生向来不忌讳谈一谈银钱的,他这把年岁,知道许多事情若要长久的做下去,必要有银钱支持。

五皇子道,“围围这几百亩的桃杏李树,还有湖里鱼虾,每年出产都用于书院。书院也接受赠银,有专门的书院账目出入。”

北岭先生道,“陛下赏赐颇重,老朽也用不到金银,待明日我打发人送来。”

五皇子笑,“我开口早了,先化了缘去,一会儿先生再想捐银子,突然想到早捐到这所蒙童书院,可别后悔哪。”

北岭先生笑,“看来还有更好去处。”

更好的去处自然是有的,驶离了安置区,道路依旧平整宽阔,连北岭先生都不禁道,“这路修的委实不错。”

五皇子笑笑,“自从修了这路,附近的农人也便宜不少。”

北岭先生将话一转,“听说这里的土地都给谢王妃买下了,这路也是谢王妃修的么?”

五皇子不料北岭先生竟连这个都知道,也不隐瞒,笑道,“王妃每年冬天施粥,春天出种子粮或是按工算钱,让管事组织人来修的路。”忍不住夸了自家媳妇一句。

北岭先生望着远处蓝天之下绿树掩映中隐隐飞扬的檐角,道,“王妃的眼光令人赞叹。”他早听说过南郊这处地方,主要是太有名了,去岁地动时,这里安然无恙,周围人浑然未觉,仿佛有神明庇佑,故而,不少人说这里是一处福地。然后,这处地方的来龙去脉,北岭先生也就知道了一些。

五皇子笑,“王妃细致周到,这里的事,多是王妃与四嫂在办。我充其量只是帮着找了个画园子图样的先生。”

北岭先生就心里有数了,当他看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景致也不以为奇了。北岭先生也得说,“实在是个好地方。”

五皇子指着远处一片青砖瓦房道,“我在礼部当差这几年,春闱时有些贫寒举子,来帝都盘缠花销尽,只得寄居寺庙等地,这一片房子是给贫寒的举子们住的,花销由朝廷出。”其实一般举人功名很少有太穷的,当然,也有生活艰难的,这也算是朝廷德政了。

北岭先生甭看是个做学问的,老头儿半点儿不糊涂,道,“这里的地不便宜吧?”给他送宅子送地的不在少数,比这里地段儿更好景致更美的更是不罕见,那是冲着他的名望他的地位。不过,北岭先生罕见有谁会特意建房屋给贫困无名的读书人居住的。

五皇子并不说什么银钱乃身外之物的话,他正经在朝当差的皇子,自己分府过日子这些年,经济事务人情世故都懂。五皇子道,“去岁入手时便宜,如今投入已经回本了,不然也不会建出这批房屋。”

“当初购置土地时,就是这样打算的么?”

“那倒没有。”五皇子便与北岭先生说起这块地的来历,朝廷如何建出廉租房,官员如何嫌地方偏僻不愿来住,他家王妃如何能干,当然也没落了他家王妃的合伙人四皇子妃,俩女人如何建设这里的景致。及至这块土地的用途,五皇子道,“王妃虽妇道人家,见识并不逊于我。她说我家并非商贾,不必去逐银钱之利。朝廷建的安置宅子,那里住的都是官员,虽品阶不高,家境也寒苦些,却也是正经读书人。这百年间,战火离乱,刀戈四起,如今天下太平不过几十载,文脉复兴,就在眼前了。所以,这里原也是想着建了房舍,便宜些卖与读书人的。再有实在困难,一心向学的,也有免费的房舍可住,只是条件略艰苦,一日三餐由朝廷出银钱供给。我想着,凡一心求学向学之人,身外之物原就不大看重的。先生不愿侍我朝,这是先生的风骨,当年先帝也是极敬仰的。可我想着,前朝今朝不过是天意更迭,先生这些年,行的是儒家大道,江北一带文风兴盛,与先生数十年如一日传道授业悉悉相关。我并无豪宅显位相赠先生,只是想请先生主持闻道堂,留在此地,振兴文脉。”

作者有话要说:PS:这些天作息又有紊乱迹象,好在都努力在十二点前上床睡觉。所以,石头要再一次试着规律更新了,暂定下晚七点。一则省得大家总是刷更新,二则也能让石头约束自己,保持规律的作息时间。嗯,以后就都是晚七点更新了,如果有意外,石头会写在微博上,或在文下留言。

第166章 入彀之二

如穆元帝所言,五皇子的确是历练出来了,他自始至终根本没提送宅子给江北岭的话,只是围着这片地方说了自己的畅想与朝廷的计划。

江北岭自不是给五皇子一忽悠就心动的毛头小子,他道,“这是朝廷的德政啊。”

“都是应当的。”五皇子道,“朝廷应当如此。”

江北岭虽没有应下来,也随着五皇子好生看了看周边环境。江北岭道,“老朽将九十的人了,怕是难担此重任。”

五皇子笑,“先生今年不过八十五,传道授业,亦在言传身教,若先生是安于享乐之人,也就不是先生了。我虽是晚辈,也知先生不是能闲下来的人。圣人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只是,这话对善观时事者是对的,可古来大贤大德,从不是独善其身之人。”

五皇子虽未能说服江北岭,回府时心情也不错,五皇子世情越发通达,与谢莫如商量,道,“我看但凡有本领的人,架子也便大些,我是不是要多请北岭先生几遭才好。”

谢莫如道,“殿下不是请九江帮着劝北岭先生了么。”

“九江是九江,我是我,这如何能一样?”五皇子道,“我还想着,要不请父皇出面…”

“当年先帝出面也没留下他,何况如今?”谢莫如想了想,“再者说,江北岭这把年岁,再摆什么三延三请的架子反低了格调。听殿下说的,他倒是也颇有些心动。”

五皇子道,“我陪着北岭先生走了大半个山头,说句老实话,他年岁虽是有了,身体真正不错。”

“长寿也是一种本领啊。”谢莫如感叹一句,道,“他既心动,可见殿下法子是用对了,之所以未应,想是那地方虽令他心动,却还不足以太过打动他。殿下今天虽给他讲了南山那块地界儿的用途,到底流于表面,也不大详细,不如殿下做出个详细的计划来,再拿去与北岭先生商议。”

南山那里,说到底原不过是个郊外田地,景致都是近两年养起来的,房舍也是近两年新置的,就是五皇子说的,有一批免费安置贫寒举子的房舍,具体数目是多少没有定,给贫寒举子的日用补贴是多少,也没有定。要说详细计划,五皇子自己也没有,他干脆拉了谢莫如一道做个计划出来。主要是,这个意见是他媳妇提的,地也是他媳妇的,对南山的情形,他媳妇比他还熟呢。

谢莫如这里有南山周边细致的地形图,夫妻俩商量了一回,大到房舍数目,道路交通,细至贫寒举子的供应饭食,再有周边的衣食住行等市场建设,谢莫如尤其提了一句,“太医院窦太医家里就是帝都有名的金针堂,窦家世代行医,医道是极不错的。北岭先生这般年岁,他住到南郊去,别的暂不说,医馆得有一间。安置坊那里,虽也有一二小医馆,均不是什么有名气的大夫坐堂,不如让金针堂去闻道堂那里开个分号。”

五皇子道,“这也有理。”

谢莫如笑,“南山这里供应的银钱,殿下先算出来,这笔银子,不能叫别人出,必得请陛下从私库出方好。就是金针堂的事,也请陛下格外恩典才好。”

五皇子自是明白,这是给他皇爹做脸呢,五皇子应了,道,“若是南山再盖房舍,也得父皇拿钱呢。”他家里把地献上去了,当然,如今地面儿上的建筑也一并献上去了,但如果再盖房屋,就得他皇爹出钱了。

谢莫如道,“殿下说的是。”谢莫如也没打算做冤大头。

夫妻俩一直商量到晚上用饭,待用过饭,五皇子又去找了张长史商议了一回,他与谢莫如都是细致人,但有时还是要多听取各方意见才好。与张长史议过,五皇子第二日又寻了李樵商量,到第三天,才拿了计划书去同江北岭看。

五皇子说的客气,“我打算上书请旨,只是不晓得是否周到,毕竟我年轻识浅。倘是别的事,断不敢打搅先生,这一件事关闻道堂,且先生讲学多年,经验丰富,还请先生帮我看看,是否有需要再修改的地方。”

江北岭翻了一页,道,“这是大事,老朽不好轻率,怕要多看几日。”

五皇子大喜,还是努力矜持着,可江北岭何等人物,虽是一双老花眼,也瞧出五皇子眸中的喜悦之色。五皇子有一样好处,他喜便是喜,那种由内心深处迸发出来的喜悦令江北岭也不禁微微一笑,道,“殿下有心了。”

五皇子道,“都是应当的。”

江北岭不禁心下一叹,都是应当的。这话多么难得。

五皇子把自己的计划书给江北岭,其实就是请江北岭自己修改出一个满意的地方来。哪里不好,您老人家改了,我去上书请旨。

这样,就等于让江北岭自己给自己挖了个满意的坑。

不过,说是坑就不恰当了。

天下多少人求之不得。

江北岭足足十天才将五皇子的计划书还给五皇子,五皇子看上面密密麻麻的修改,颇是敬重。无他,五皇子为了留下江北岭,颇是用心,房舍建造都是用的极好的材料,江北岭改用了寻常榆槐木料,就是给读书人的供应上,也将四皇子原本安排的四菜一汤有荤有素,改为了两菜一汤。当然,如道路的修建,江北岭的要求就比较高,由四车道改为六车道,另外要求建一个蹴鞠场。

五皇子想着,北岭先生兴许是个蹴鞠迷也说不定。

五皇子又与北岭先生细致的商量了一回,便拿回去誊抄了一遍,去宫里请旨了。

穆元帝没料到五儿子这么快就把江老头儿搞定了,细看了回奏章,道,“有些简陋。”

五皇子道,“儿子当初用的都是好材好料,问北岭先生时,先生坚持如此。”

穆元帝问,“这与江北岭商议过了?”

五皇子就把自己怎样请北岭先生去南山参观,北岭先生如何犹豫,他如何用这个法子方请动了北岭先生,一一与他皇爹说了,穆元帝听得大乐,笑道,“你这也算请君入瓮了!”

五皇子道,“北岭先生学识人品的确令人敬重。”老头儿真是一心治学的人。

穆元帝道,“要不是看在他人品学识上,先帝也好,朕也好,如何会百般容忍他!”

五皇子知道他爹他爷都给江北岭扫过面子,连忙拍他爹马屁,“是啊,这世上,也就咱们老穆家有这般涵养了。”

穆元帝终是喜欢的,尤其是他爹没留住江北岭,他留住了,穆元帝笑,“终是入吾彀中。”

五皇子笑,“父皇多年来施行德政,自然四方来朝,天下归心。”又说了这建设南山的银子请他皇爹自私库出的话,还有让金针堂去南山开分号的事。五儿子一心为自己着想,穆元帝自然应了,再加上五皇子把江北岭搞定,穆元帝大喜之下,很是赏赐了五儿子一回,晚上还留了五儿子在宫里吃饭,干脆把南山建设的事都交给了五儿子。

五皇子回府的时间已是华灯初上,谢莫如看五皇子的面色就知道是好消息,五皇子道,“成了。”

谢莫如闻到淡淡酒气,道,“殿下吃酒了。”

“父皇今日欢喜,留我一道用晚膳,就陪父皇吃了几杯。”

谢莫如命侍女服侍着五皇子换了家常衣衫,又让人去取醒酒汤来,五皇子道,“只是略吃几盏,并未醉。”

谢莫如道,“醒酒汤也不独是为了醒酒,吃一盏也舒坦。”

五皇子换了衣裳,洗过手脸,用了醒酒汤,舒舒服服的倚在榻上与媳妇说话。五皇子拉着谢莫如的手道,“这事能成,多亏了你早早给我提了醒,又给我出主意,咱们夫妻,就不谢你了。”

谢莫如笑,“我本就姓谢,殿下谢我不知多少回了。”

五皇子又是笑,道,“还有九江与张长史,也帮我颇多。今天父皇赏了咱们许多东西,天晚了,明儿再看吧,有得用的,你就挑出来使。九江与张长史那里,备些东西才好。”

谢莫如道,“这个容易,陛下的赏赐里,若有宫内标记的自是不好赏人,其他日常能用的,我挑出一些来给他们送去,如何?”

“行,这主意好。”五皇子道,“父皇又把南山建房舍的差使给了我。”

一个皇子受不受宠,得不得用,端看他是清闲还是忙碌就能知道。谢莫如笑,“一事不烦二主,陛下一则看殿下妥当,二则,诸皇子里,唯殿下与北岭先生相熟,这差使由殿下做自比别人便宜,也能合了北岭先生的意。”

五皇子留住了北岭先生,此事非但穆元帝欢喜,五皇子自己也喜的很,一直到了被窝里还同谢莫如嘀咕他皇爹如何高兴的事,当谢莫如听到五皇子说,“父皇说,终是入吾彀中。”

谢莫如唇角含笑,“先帝未做成的事,陛下做成了,陛下自然喜欢。”

入你彀中?

不,是入我彀中。

自筑书楼到南山闻道堂,十余年的计量,江北岭终是入我彀中。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第167章 一件东西

五皇子开始了低调的南山建设,谢莫如在府中清点六皇子大婚的贺礼,六皇子的婚期定在十月,十月初十。

六皇子大婚,分府的这些兄嫂的礼自不能薄了。谢莫如在这上头向来谨慎,贺礼有贺礼的份例,但也不能太中规中矩。人情往来是皇子妃最重要的功课,谢莫如在这上面一向谨慎。

当闽州大败的消息传来时,谢莫如想的是,这个新任钦天监监正的运道实在不怎么样。转而将贺礼清点完备,谢莫如叫来杜鹃姑姑,问去闽地的行装可收拾齐备了。

杜鹃姑姑原是服侍方氏的侍女,方氏过逝后,就跟了谢莫如,等闲事务用不到她,谢莫如的一应产业都是她在盯着。

杜鹃道,“都齐备了,只是若殿下心急,怕是要精简一些。”

谢莫如冷笑,“败都败了,也没什么好急的。”五皇子又不会打仗,便是过去也无非是做个定海神针,力挽狂澜什么的,除非战神临世才有的本事。讥讽一句,谢莫如道,“这次在闽州怕要住上几年,我与殿下带着孩子们先走,东西放在后面押送。”

杜鹃应下。

五皇子被直接从南山建设工地召至宫内,穆元帝脸色奇差,太子与成年皇子们都在,内阁也全部到位,五皇子行过礼,坐在四皇子下首,穆元帝还稳得住,道,“把永定侯的奏章给闽王看看。”

闽王。

五皇子封在闽地,自然是闽王。只是大家喊五皇子喊惯了,这个称呼自穆元帝嘴里说出时,在坐诸人皆是心下一沉。

五皇子自内侍手里接过奏章,未见永定侯死迅,松了口气,道,“形势尚可控制,还请父皇宽心,胜败乃兵家常势,永定侯是兵家老手,纵是不熟海战,还有闽地驻军,回岸驻守该是无碍的。”

穆元帝勃然大怒,“上万海军,一朝葬送,朕如何宽心!”

五皇子起身道,“儿臣愿立刻就藩,接掌闽地。”

穆元帝因为震怒,脸上带着一种罕见的冷冽,问五皇子,“你可是有什么打算?”

五皇子道,“儿子以往也请过大皇子、南安侯闽地形势,闽地此时宜守不宜攻,待闽地形势稳定,儿子想着,重建海军。不过,怕是要几年功夫。”

“不论几年,十几年,还是几十年,你只管放开手去做。”穆元帝早在说出“闽王”二字时,就有让五皇子就藩之意了,何况五皇子先时提醒过他,靖江王怕是不好对付,穆元帝对永定侯信心太足,以至今日。穆元帝道,“把你手上的差使交给你四哥,你立刻就藩。永定侯不能再主持闽地兵事了…”

五皇子连忙道,“永定侯在闽地两年,虽经此大败,毕竟于闽地更为熟悉,儿臣请父皇暂且宽容了他,允他带罪立功。”

穆元帝给五皇子这个面子,当然,也不排除父子俩一唱一和的让五皇子给永定侯个人情的意思,穆元帝连带总督巡抚永定侯这败军之将一并都是降级罚俸留用,继而令五皇子接掌闽地军政大权,让五皇子择日就藩。

五皇子回府已是深夜,谢莫如还在等他。灯火下,五皇子身上那件玄色大氅有些眼生,谢莫如便明白,应是穆元帝的衣物。

五皇子先在侍女的服侍下换洗后,用了些宵夜,这才与谢莫如道,“我想着,尽快就藩。”

谢莫如道,“东西我早命人收拾了,咱们带着孩子们先走,东西随后押送。”

五皇子有些犹豫,“要带着孩子们一道去么?”

谢莫如笃定,“一家人自然要在一处。事已至此,殿下别太心急,明日进宫问一问,要是方便,咱们带着母妃一道,这一去闽地,得好几年呢。”

五皇子道,“这会儿不太合适,怕是父皇不允。”

谢莫如笑,“殿下和陛下都太过紧张了,世上哪有常胜不败的,闽地这一败,说到底是败在靖江王之手。有这一败,未尝不是好事,不然,朝廷怕是不知靖江实力的。此次与殿下同去闽地,不如咱们抽个时间去靖江看一看。”

五皇子微震,继而豪气顿生,道,“有理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谢莫如微笑。

五皇子说要就藩,也不是第二日就能走的,第二日他还得进宫跟他爹商量就藩的事,准备第三天就启程走人,五皇子没提带着他娘一并就藩的事,只是与穆元帝商量起程时间。

穆元帝问,“你都收拾好了?”

五皇子道,“王妃早命人收拾了东西,我们带着孩子们先走,东西押后再送也是一样的。”

虽然谢莫如的身份没少被人挑剔,但关键时候,这样的人也格外好用。穆元帝叮嘱,“此去闽地,千头万绪,一定要小心。”

五皇子趁机跟他爹要了薛郎中,穆元帝自然不会不给,父子俩商量完国家大事后,穆元帝道,“去瞧瞧你母妃吧,别叫她惦记。”

五皇子便去了淑仁宫,谢莫如已在陪苏妃说话,苏妃素来通情达理,何况,这事儿不通情达理也没法子,苏妃道,“只管安心,我这里样样都周全的,你们在藩地好了,我这里就放心。待那里太平了,请旨接我过去瞧瞧,我也开开眼界。说来我还没见过帝都外的地方哪。”

五皇子笑,“母妃放心吧,现在也没什么大事。”

谢莫如不以为意,轻描淡写,“无非就是打了场败仗,朝廷太平日久,这一败就显着格外严重了。当初太\祖皇帝转战天下,何曾又没败过?朝廷有些大惊小怪了,一时成败有甚要紧,当年刘邦被项羽追的老婆孩子全都扔车轮下自己逃生,最终坐天下的仍是刘邦。如今不过闽地一败,不足为虑。只是暂时不好请旨奉母妃同去,待明年让殿下请旨,回来接母妃,咱们一家子到底住在一处方好。”

苏妃笑,“那好,我就等着了。”

夫妻两人陪苏妃用过午膳方告辞出宫,五皇子不放心的就是母妃了,谢莫如道,“咱们在闽地,宫里更不会亏待母妃。再者,就算去就藩,与宫里也不是断了来往的。府里有的是人手,着人快马送信,也是一样的。”

五皇子道,“明年一定接母妃去藩地。”

“是。”

谢莫如的效率不是一般的高,今日他随五皇子进宫,同时也通知了诸侧妃娘家过来与几位侧妃说说话,眼瞅着明儿就要动身,自当与娘家人见一面的。

谢尚书谢太太是傍晚过来的,俩人倒不是没空,也不是不想早些来,只是谢莫如打发人回去说了,“傍晚再来。”白天她没空,得进宫看望苏妃。

谢莫如道,“我没见过靖江王,祖父你肯定见过的,不管知道多少,都与殿下说说吧。”五皇子与谢尚书去了书房,谢莫如同谢太太说话,谢太太无非是按捺住心中的焦虑说些保重的话,谢莫如道,“祖母放心,闽地的事并不严重,只是花费的时间要长些。”

谢太太从来没见谢莫如失态过,若是别个女人随丈夫去这种刚刚吃过败仗的藩地,估计就是就义的心理神色了。谢莫如却依旧从容镇定,她说的每一个字,以及她眼角眉梢的每一个细微的神色都告诉你,这事她有把握。

五皇子原是想留谢尚书谢太太吃饭的,谢尚书道,“这两天,殿下也忙,咱们骨肉至亲,不在这一顿饭。倒是殿下与娘娘多保重身体,明天我们再过来。”

话到此处,也就没必要客套了。

谢尚书夫妇还未走,江行云已经到了。送走祖父母,谢莫如与江行云自去书房说话,谢莫如当头一句就是,“西宁州的生意都收回来了?”

江行云道,“处理干净了。”

谢莫如道,“没料到靖江王的动作这么快。”

江行云道,“要我说,倒是晚了。要是赶在筑书楼庆典那几日,才是添得好堵。”

“也未尝不是那几日,只是若赶在那时候,怕是此刻闽地官场已重新换血。”不要说永定侯这个败军之将,怕是总督巡抚的仕途也得就此结束。

“永定侯竟有这般胆色?”江行云出身将军,隐瞒军报的事不算稀罕,但这事一旦酿成大事件便是丢官破门的大罪。

“永定侯或者有秘折奉上,或者是陛下心照不宣了。”谢莫如道,“你与我一道去闽地吧,看看有什么生意,掺和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江行云想了想,“闽地的大商贾就是徐家与魏家了,徐家巴结上大皇子,插手到闽地军队的生意,魏家这几年有些日薄西山,便是徐家独大了。自从皇子分封后,徐家没少与我示好。”

“先晾一晾徐家。”

江行云无所谓这个,用人与钓鱼一个道理,皇家太过高傲太过亲和都不行,谢莫如一向会拿捏分寸,何况,谢莫如对徐家兴趣不大,她问,“靖江一流的商家知不知道?”

“靖江邱家,邱氏女是靖江王侧室,育有一子二女。靖江王的子孙中,不乏有纳邱氏女为侧室的,邱侧妃所出第三子娶邱氏女为正妻。邱家是靖江最大的商家,余者与他们一比,就逊色太多。”

谢莫如颌首,看来五皇子少找穆元帝要了一件东西啊。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第168章 将行之一

谢莫如与江行云说生意的时候,五皇子在同四皇子说南山建设的事,北岭先生的脾性,以及南山房舍的规格,五皇子一一说的仔细,同四皇子交接好,四皇子道,“你这一去,任重道远,可得事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