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莫如笑,“薛老先生风范,先帝都极为佩服的,当时便命薛老先生继续执掌国子监,只可惜薛老先生忠贞高洁,不愿身侍两朝,却也留此佳话,当为仕林表率。”当年不愿身仕二朝的不只江北岭,只是许多人都没江北岭的本事罢了。

谢莫如继续道,“最让人佩服的还是薛老先生面对乱局时犹能固守本心,固守本职。”

薛长史原不是个多话的,但说到先祖,还是愿意多说几句的,薛长史道,“先祖为人,极固执。其实当时乱到那步田地,国子监也没几人了。当时还有国子监听课的,只有两人,一位是苏相的父亲,苏慎苏大人。另一位则是现任陕甘总督李总督李大人的父亲,李钧李大人。”

谢莫如笑,“今苏相李总督同为朝中大员,看来祖上就缘法不浅。”

薛长史便不再多言了。

待薛长史退下,谢莫如曲指轻扣暖榻扶手两下,倘苏相先人都经过此事,那这停课之事,就不当是苏相手笔。至于穆元帝,一向定力极好,更不似会让皇孙停课之人。

谢莫如吩咐紫藤,让小唐晚上回府过来相见。

因全城戒严,小唐回来的比往日早,谢莫如也没问别的,就问,“北岭先生今天讲授文章了么?”

小唐道,“讲了,就是叫人听不懂。”当然,他听不懂是正常的。

谢莫如并未多问,就令小唐下去休息了。

反常必为妖,穆元帝、苏相、江北岭三人,不要说帝都戒严了,怕是真的靖江临城都不会让皇孙停课的。但如今并未有靖江临城之危,如何就令皇孙停课呢?

这事,实在不合逻辑!

这里头,必是有事的!

但有什么事,谢莫如一时也参详不透。不过,都命皇孙停课了,想来,便是有事,也就在近几日。

谢莫如只得命府中再次加强戒备,规矩森严,更胜以往。

一直到第三天夜里,时已入二更,谢莫如听得杜鹃叩门来报,“娘娘,外院有奴才造反,人已悉数拿下了!”

谢莫如由紫藤服侍着披了衣裳起身,接过名单,对灯细看,既有府中下人,也有那些住进来的属官家眷中人。谢莫如问,“府外如何?”

杜鹃道,“一更刚过就有刀火喊打之声,说是靖江王进城了,这些人未能成势,应是已经平息了。咱们府里所有出入的地方均已锁了命侍卫看守,这些人也是那会儿开始摸索着行动,没叫他们闹起来。只是,娘娘看要如何处置?”

谢莫如淡淡,“这等反贼,还要如何处置,砍了脑袋送到化人场去便罢了。”

杜鹃应一声下去办了。

第二日,整个帝都城似乎都弥散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靖江王的细作,不说被一网打尽吧,此一夜,也尽去七七八八。

当天府里起事的不只闽王府,但闽王府处置的最悄无声息。孩子们一睡到天亮,未受丝毫影响。如四皇子府三皇子府却是折腾得一夜未睡,大皇子府更不必说,险被细作纠集的人马攻入二门,大皇子自己披甲执枪,亲自上阵,方击退了反贼。大皇子妃都吓病了。

最危险的是宫里,哪怕穆元帝有所准备,也未料得靖江收买了这么些细作,尽管这些细作尽已伏诛,但内侍宫人也多有受伤的。最令穆元帝痛心的是,太子嫡长子被刺客所伤,日后怕是要…不良于行的。

穆元帝再看了一遍御医的脉案,轻声吩咐道,“去各府里说一声,叫皇孙们回来上课吧。”

郑佳恭恭敬敬的应一声,“是。”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那个,所有不大懂的,下章会有解释~~~~~~~~~~~~~~~~

第254章 交锋之十六

谢莫如接到孩子们复课的通知,也只得说一声,好一招打草惊蛇的计量!

只是,这一招打草惊蛇,不知是苏相的手笔,还是江北岭的主意了,或者是二人联手,穆元帝默许。

谢莫如消息虽然慢些,待第二日清晨,该知道的一些消息,也知道了。

杜鹃道,“昨晚一更天,城中多处有人大喊,靖江王临城了!全城就是从那时开始乱的,咱们府上那些乱人,也是一更天动的手,如今已悉数料理了,大管事看着进了化人场。四皇子府也如咱们府上一般将人料理了,倒是听说大皇子府、三皇子府只是将人抓了,并未处置。”

“不处置做什么,留他们过年不成?”谢莫如淡淡一句,土鳖开朝就是这样不好,政治感完全没有培养出来,有时做出的事,谢莫如都不知要说什么好。她不管别人家如何,问,“城内伤亡如何?”

这个杜鹃就不晓得了。

谢莫如道,“这个不要紧,城中可有哪家伤亡的重些?”

“别人家还好,就是永毅侯不幸为细作所伤,听说不大好,永毅侯府都打出白幡来了。”

“永毅侯。”谢莫如什么都没说,他们府里与永毅侯府素无来往,倒是永毅侯府的老太太,她少时曾见过一面。谢莫如又打发管事拿着帖子去各皇子府问侯。

一时,又有谢芝过来,见谢莫如皆安好,这才放心了。

谢莫如问,“家里可好?”

谢芝道,“大姐姐只管放心,家里人都好,有几个闹事的,昨晚便处置了。”

谢莫如颌首。

谢莫如这里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她事事走在前面,虽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却从来都是做最坏打算的。

谢尚书不放心的是三皇子,听说三皇子府上还拘着那些闹事的人,谢尚书悄声道,“此等逆贼,罪不容诛。”

三皇子在刑部多年,但他真不是个心狠手辣的,而且,那么些人,不经审讯便要私自处置,是否…不大妥当。谢尚书见三皇子犹豫,再道,“一经审问,逆贼嘴里能有什么好话,老臣只怕逆贼会胡攀乱咬,反生是非。”谢尚书活了这些年,什么没见过,三皇子府不一定就全都光风霁月,这些细作,既是靖江派来的,真要来刑部一审,怕是三皇子无事都要惹上一身腥。正遇乱局,这等当死之人,如何能留!

三皇子连忙回去把人处置了。

小唐一大早的就急吼吼的去瞧他师祖了,见他师祖北岭先生安然无恙,方大大的松了口气,一手撑腰,待气匀了,小唐方道,“我也不晓得昨晚出了这么大事!不然,我早过来了,师祖,您没惊着吧?”

说句老实话,北岭先生改朝换代早见过了,这些事,还真惊不住他老人家。倒是北岭先生看小唐一脑门子的汗,问,“你们府上还好?”

“挺好的,我都不晓得昨晚发生这么大事,吃过早饭才知道!我就连忙过来了!听小忠说,我们府上也有几个反贼,不过都给抓起来了!”小忠是小唐自幼的亲随,自小一道长大,最忠心不过的。小唐一面擦脸上的汗,一面道,“我要知道昨天有反贼,定不能睡觉的!!还好我们府上规矩严,侍卫也得力,要不,还不得把王妃跟小殿下们惊着。”

小唐自己其实也不大清楚昨天晚上府里是怎么回事,只听说是有人谋反,抓捕了不少人,小唐自己没啥,他侄孙小小唐是小殿下的伴读,都是跟着小殿下歇的,他自己在外院,昨晚睡得也安稳。便是他身边的人,因他是来帝都在王府当差,父母给安排的都是世仆,最是忠心可靠的,此次有些官眷下人事涉其间,小唐身边的人都很是安稳,这也是世宦之家的好处了,用的是世仆,而世仆,轻易收买不得的。小唐急着来看他师祖,并没多打听王府的事。北岭先生却是人老成精,从小唐这有些混乱只言片语里就能察觉出来,闽王府这事儿没闹大,连小唐都未惊动,可见不是提前有所防备,就是闽王府有着一流的安保措施。

北岭先生问,“你身边人没事吧?”

小唐汗已经擦好了,脸颊仍是运动过后的红润,他眨眨一双明亮的大杏眼,道,“我身边人能有什么事?”

北岭先生道,“没事就好。”

真是蠢人有蠢福。

昨夜闹那一场,人人不得安心。

一大早,四皇子妃找谢莫如一并进宫请安,他们王府都乱了一回,宫里如何,还不晓得呢。

谢莫如原也打算去看望苏妃的,说到昨夜,谢莫如道,“说来还得多谢四哥哥嫂,那么乱,还得照看我们府里。”

“哎,这也没能帮上忙,说来,你们府里倒还森严些。”两家本就是邻居,何况四皇子夫妇也知道五皇子不在,故此,自己府里平息了,就连忙让四皇子过来瞧瞧。好在谢莫如平日里治家极严,府里并未闹起来。不然这府里没个主事的男人,到底不叫人放心。因四皇子府里也不太平,待四皇子带人过来时,谢莫如府里的乱人已挨个砍了脑袋,四皇子见他五弟府里没事,便回去把自己府里的那些乱人也收拾了。

“四哥四嫂有这个心,就比什么都好。我们府上,殿下不能理事,城内又戒严,孩子们都小,不怕别的,就怕出事。”谢莫如道,“早上我着人去各府问侯,好在咱们几个府里都是有惊无险。就是大嫂子受了惊吓,待咱们明儿个再去瞧瞧大嫂子。”

“是啊。”

俩人商量着,就去了宫里请安。四皇子妃留在太后那里说话,谢莫如在慈恩宫请过安后就去了淑仁宫。

谢莫如是到淑仁宫时,方知道太孙受伤的事的。

苏妃原在榻上倚着,听到谢莫如来了,直接掀开薄被起身,先问,“你没事吧?”儿子不在,媳妇到底是女眷,孩子们都小,苏妃昨夜一宿没睡,并不是就怕了反贼,完全是心里惦记着谢莫如和孩子们的安危。

谢莫如见苏妃眉宇间掩不住的憔悴,上前扶她坐下,柔声道,“母妃放心,我们府里都好,昨夜倒是有些乱人,没能成事,就被拿下了。母妃也知道,现下外头就不太平,府里较往日森严些,昨晚也没惊动太多人。刚刚于内侍到我们府上传话,说是明儿个孩子们就能继续上学了,想来宫里也太平了。母妃这里没出什么事吧?”

“我宫里有几个宫人不大妥当,都处置了。”苏妃拍拍谢莫如的手,叹,“大家平安,就是福气。”

谢莫如接了青宁捧来的两盏燕窝,一盏奉予苏妃,另一盏自己接了,打发青宁下去,方笑道,“母妃只管安心,这事早发生比晚发生要好。倘真是靖江临城,宫里宫外的这样一乱,可就是大乱了。如今宫里清宁了些,我也放心孩子们进宫来念书。”

苏妃一直在后宫,消息不若谢莫如畅通,她道,“昨儿难道不是靖江临城么?”苏妃以为是真的。

谢莫如低声道,“根本未有靖江临城之事,要依我说,昨夜怕就是为了清一清这帝都城的细作。”

苏妃恍然大悟,其中当然有苏妃不能明了之事,譬如,穆元帝怎么知晓昨夜细作要行动的?但,苏妃又不禁沉吟,“可是,倘陛下知晓此事,如何能令太孙受伤呢?”

谢莫如有些惊诧,“太孙受伤了?”

苏妃微微颌首,“我并未着人打听,但消息都传到我这儿来了,想是伤的不轻,陛下派了窦太医过去。”

谢莫如垂眸,思量片刻道,“靖江自幼一直居于宫中,后来虽去就藩,却是于藩地步步坐大。这些年,他在帝都安排了多少人,怕是陛下也不能全权知晓,不然,不至于令宫中犯险。”

苏妃叹,“是啊。”别个不说,穆元帝最重视皇子皇孙,这些细作,倘穆元帝知晓,早秘密处置了。怕是穆元帝亦是不知,方用此打草惊蛇之计。

苏妃怅然道,“帝都都这般情形,不知江南如何了?”她很少问起儿子安危,主要是,她记挂,谢莫如一样记挂,而且,谢莫如又哪里知道儿子在江南如何了呢?今日苏妃受此惊吓,不禁想到远在江南的儿子,是危还是安呢?一时情不自禁,就说了出来。

谢莫如自然看出苏妃的担忧,她道,“在帝都只能坐困愁城,倒不若江南,虽暂且一败,却仍有回旋余地。靖江虽北上,但根基仍在江南,根基在何处,日后成败必定落在何处。何况,靖江的套路,我与殿下在闽地三年都能摸得差不离,江南虽败,仍不乏有可用之人。再者,闽地兵马并未大损,倘能以闽地兵马为中心,整合江南残存兵力,此等细作小道,不足为惧。当初,殿下手底多是新兵,臣属中亦有靖江细作,照样胜了靖江。所以我说,成败不在这些鸡鸣狗盗之处。要紧的是,上下一心,用兵得法,则胜数可期。”

苏妃听得谢莫如这一番侃侃而谈,自然而然的就宽了心,欣慰道,“对,是这个理。”

谢莫如劝苏妃吃了一盅燕窝,苏妃道,“既然来了,一会儿你去东宫看看,这些天,太子妃也颇是辛苦。”要说太孙之事,苏妃也甚为惋惜。但对东宫,苏妃也实在没有别的话好说了!当初她儿子就不看好太子去江南,太子死活要去。去就去吧,去了就乱来,江南至此一败涂地,皆因太子而起!倘非江南大败,帝都也不会有此乱局!更不需五皇子亲去险地,太子惹出的话,叫五皇子过去填坑,尽管这也是富贵险中求了,但倘当初太子能听人一句劝,何至于此!哪怕那不能说的“富贵”,苏妃相信凭儿子媳妇同心,就算没有江南之事,照样是能搏一搏的!

现在太孙这样了,归根究底,都是太子自己惹出的祸事。但孩子到底无辜。

既知太孙受伤,谢莫如自然要过去探望的。

看望病人,都要上午过去方好。

谢莫如并未在苏妃宫里耽搁,苏妃命大宫人青宁备了两份药材补品,让谢莫如一并带了去。一份是淑仁宫的,一份是谢莫如的。

谢莫如到时,三皇子妃四皇子妃都到了,太子妃整个人都憔悴的不成样子,整个东宫似乎都失去了往日的那种精气神。三皇子妃正在劝慰太子妃,谢莫如给太子妃见了礼,坐下来,待宫人奉了茶,谢莫如慢呷了一口,方道,“事已至此,娘娘好生保重,不然待太子归来,见着娘娘这般伤情,心里怕也不好受的。”

一说太子,太子妃的眼泪都掉下来了。爹死了,儿子伤了,太子老公生死不知,太子妃恨不能自己也跟着去算了。谢莫如道,“您放心吧,太子殿下平安着呢。”

太子妃猛然抬起一双泪眼,灼灼的望向谢莫如,声音喑哑,道,“五弟妹的话可当真?”

谢莫如转手搁了茶盏,道,“娘娘想一想,倘靖江当真得手,哪里还会掖着藏着?就是靖江王说的话,娘娘一句也不必信,靖江嘴里要是能说太子殿下的好话,他今日也就不会谋反了。一直没有太子的消息,就是绝好消息。娘娘想一想,当初闽地的战事,朝中是不是也有一段时间没有闽地的消息。战时就是如此,消息来往难免不畅。何况,一时之败不为败也。就是吴国公之事,娘娘也暂可宽心,别人不说,当初永定侯的事也是不得已的计量,为着战事,也难免令永定侯府一场伤心呢。”

“战事还未结束,江南到底如何,谁都不晓得。现在的消息,不一定就是准确的消息。娘娘放心,太子殿下,必会平安归来!”

谢莫如劝人,从来不是“你想开点儿吧”“家里就指望你了”“日子好过坏过都得过呀”,从来不是这一套,她一向是以分析局势为主,心里安慰为辅。连太子妃这种没了爹、丈夫生死不知、儿子重伤的局势,给她一分析,太子妃都觉着有了救命稻草,太子妃拭泪道,“只盼应了五弟妹的话!”

三皇子妃跟着劝道,“娘娘放心吧,咱们都是没出过帝都的,五弟妹陪着五殿下,却是经过战事,她在这上头,比咱们知道的多。娘娘想一想永定侯的事,当时大嫂子都伤心成啥样了,后来传来消息,原来永定侯平安无事,也是虚惊一场。就是太子殿下,国之储君,自有神明庇佑,必然无碍的。”

四皇子妃久不来东宫了,瞧着太子妃这失魂落魄的模样,暗叹一声,说一句,“娘娘宽心。”太子就算出事也是自己作的,还有吴国公,阴险毒辣的贱人,不得好死是苍天有眼。倒是太孙,这孩子当真可惜。

六皇子妃来得晚些,也劝了太子妃许多话。

大家将太子妃劝得好了些,也就告辞了。

一道出了东宫,又约好明儿个一道去看望大皇子妃,几位妯娌也就各自散了。三皇子妃还要去婆婆那里,谢莫如去苏妃处,四皇子妃没婆婆,就直接出宫了,倒是六皇子妃,也与四皇子妃一道出宫了。

事后,四皇子妃与谢莫如说起六皇子妃的事,道,“六弟妹也是艰难,好容易六殿下明白了,柳妃娘娘却总是挑剔她。那天她比咱们还早些到的慈恩宫,偏生在柳妃娘娘那里绊住了脚,柳妃娘娘嗔着她治府无方,竟生出反贼来。所以,六弟妹去东宫是最晚的。”

谢莫如不客气道,“越发昏馈了,她怎么不说陛下治国无方呢。”

四皇子妃直乐,“也就是你这张嘴,说出的话既锋锐,又叫人无法反驳。”

“世人讲究家风,其实是有一定道理的。”如谢莫如,自来最看不惯柳家的家风。嫡庶不分,必生祸端!

两人说一回话,四皇子妃方有些小尴尬的跟谢莫如说了一事,她想让谢莫如帮着预测一下,她爹在江南的情形!

谢莫如:…

谢莫如,“四嫂,我,我又不会卜算。”

“卜算我也不大信的。”四皇子妃凑近了谢莫如,道,“五弟妹你向来比我有见识,你帮我分析分析,我爹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谢莫如想了想,道,“一般,至亲之人之间都有感应的,四嫂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应?”

四皇子妃仔细寻思了一回,道,“这倒没有。不过以前我小时候,我爹打仗受过一次重伤,那时我娘在家里就梦到了,我还说呢,梦不准,结果后来我爹回来,可不就伤着了么。”

“这就是了,这次南安夫人有没有做什么预兆的梦?”

“有,两个月前吧,我娘说梦到我爹在一处黑漆漆的地方,看不清是哪儿,她叫我爹,我爹却是听不见。”说到这个,四皇子妃很是担忧。

谢莫如道,“若有亲人故去,不由自主便会心伤。我观南安夫人此梦,应是心焦所致。四嫂担心侯爷,无非是靖江王说东宫鸩杀了侯爷,可四嫂想想,东宫哪怕与侯爷政见相佐,侯爷堂堂皇亲国戚,超品侯爵,焉能不问便杀?靖江王打出这旗号时,江南便已生乱,侯爷或身有不便,但要说生死之事,现在有些早了。”

“阿弥佗佛。”四皇子妃双手合什念了声佛,道,“我爹打一辈子仗,也没这般惊险过。”

谢莫如笑笑,“侯爷打一辈子仗,怕是比这惊险的事多着呢。”

四皇子妃道,“要是能应弟妹你的话,日后我给你立长生牌位。”

这话真把谢莫如惊着了,谢莫如连连摆手,“我也只是这么一说,四嫂可别这样,叫我以后都不敢说话了。”

四皇子妃喟叹一声,“城里城外的不太平,我担心的紧,每天我们殿下回家,我却也不敢多问,我知他也累的了不得,倘局势不好,问的多了,倒叫他心里不好受。也只有同五弟妹你说说话,我这心才能稳得住。”

这是大实话,四皇子妃同谢莫如关系好,她有什么难事也爱同谢莫如说。但其他的,哪怕与谢莫如关系一般的,如太子妃,这会儿也爱听谢莫如说话,还有谢太太,没主意时,听谢莫如说上几句,似乎这心就安稳了。

这也算谢莫如的特殊气场吧。

这一场打草惊蛇之后,帝都城又进入了新的宁静平和,戒严解除,只是平日里街上巡逻的军队要多一些,晚上依旧宵禁,但本身百姓们的生活是可以正常进行的。

皇家的中秋节在这样的局势下并未大办,倒是胡太后宣了文休法师进宫说了回佛法,胡太后活了七十几年,何曾对佛法有兴趣过。她老人家是要请文休法师卜算一下国家运势,近些天风波不断,先是死老娘,接着又给皇帝儿子打草惊蛇的计量惊着了,太孙又受伤,胡太后实在承受不住,成天哭个没完。还是文康长公主给她娘出的主意,不如请个高僧算一算。

高僧卜算,阖帝都,最有名的就是文休法师了。

文休法师哪怕高僧,也不好拒绝一国太后的,主要是,文休法师婉拒半日,胡太后硬是没听懂,她就一句话,“大师什么时候卜算?”

遇到这等人,高僧也没了法子。文休法师只得道,“老僧法力有限,尚需一人相助。”他要求闽王妃做助手。

谢莫如听得此事,深为感叹,这些老狐狸们,没一个好缠的。文休法师分明是要她自己收拾烂摊子,毕竟文休法师的卜算名声完全是谢莫如给他生造出来的。在遇到谢莫如之前,人家根本不会卜算;遇到谢莫如之后,就会了。

所以,你谢莫如自己摆的摊子,自己收吧。

甭看平日里谢莫如时常去山上与文休法师说说学问,满帝都都知道谢莫如与这和尚关系不错,无奈到关键时候,半点情面都没有啊。

文休法师这样说了,谢莫如也只得应下。她与胡太后不睦,也得看什么时候,胡太后都哭成这样了,她若再去点眼,就真是没眼力了。

具体占卜过程啥样,没第三人知道,文休法师沐浴斋戒三日后,待谢莫如到了,俩人去静室,一盏茶的时候传出一张素笺,上面唯有一字:冬。

胡太后倒是认得这个“冬”字的,但她老人家又实在不明白这个冬字是什么意思,想问个究竟吧,文休法师便一幅高深莫测之相,宣声佛号道,“今日为天下苍生计,偷窥天意,已违佛律,自今日起,贫僧十载之内,不再为人占卜,亦不敢再泄天机。不然,必有神雷降下,贫僧化骨成灰也只在转瞬之是。”

胡太后不好逼死高僧,只得自己琢磨。

有这么个“天机”,胡太后终于有了精神寄托,也就忘了些伤心,每日叫着闺女在一起钻研“天机”去了。

谢莫如一个“冬”字,非但给胡太后找到了精神寄托,更是激起千层浪,连小唐听闻了风声都向他师祖北岭先生请教,“师祖,为何是个‘冬’字呢?这‘冬’是什么意思呢?”

北岭先生坐在廊下,暖融融的秋阳铺洒开来,老头儿惬意的拈拈胡须,慢调斯理翻开一页书卷,道,“冬,冬天啊,冷啊。”

是啊。

冬天,四季中最冷的季节。

靖江王选择夏末秋初起兵,的确是好时节,一路上粮草靠抢也能维持。但,自南北上,南北气候大有不同,就拿冬天来说,南方冬季有三两场薄雪便是冷了,北方隆冬,滴水成冰是常有的事。南兵适不适合北方的冬天?靠着抢来的粮草,能支撑过北方的冬天么?

除了粮草,衣物御寒的东西,靖江王预备了吗?

南兵北上,这个冬字,写得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PS:这些天,越更时间越晚,石头会慢慢的把作息调回来的~~~~晚安~~~~~

第255章 交锋之十七

冬。

冬天。

小唐觉着,他家师祖论学问是极好的,虽然老头儿讲的课他也听不大明白,但论解卦,就不行了。

冬。

冬天。

谁不知道冬有冬天的意思啊。

可这是什么?

这是天机啊!

天机能这么简单么?

小唐想了想,还是去找文休法师打听这天机去。文休法师不能婉拒胡太后,那是因着胡太后的地位,一个小唐,文休法师叨叨叨了一天,结果,小唐连个“冬天”都没问出来。

小唐大为摇头,同他家师祖道,“我看文休法师道行不够,想当初,我家祖上唐神仙预言天机,一连劈下十八个神雷,屋顶都劈没啦,我家祖宗也没事,天机还准的很,也说得清楚明白。”

这话换个人来真不敢说,偏人家小唐敢说,主要是人家祖上真的出过神仙,还是活的。北岭先生这一把年纪的老狐狸了,占卜里的猫腻,他老人家自然心中有数。此时听小唐这抱怨,遂逗小唐道,“那你不如干脆给你家神仙祖宗烧烧香,问问唐神仙,看他知道是啥意思不?”

小唐摆摆手,“没用!早联系不到啦!我小时候天天烧香想叫神仙祖宗把我脑袋变聪明一些,祖宗也没回我!”

饶是江北岭听这话也禁不住笑出声来!

小唐认识的人,江北岭和文休法师算是最有学问的,对天意的解读都挺一般,他觉着,在这上头,身为神仙家族的后代,他可能也帮不上他们王妃啦,但小唐还是很有责任感的把俩人的推断同谢王妃说了。

小唐还道,“不一定准不准呢,我也知道冬天,可冬天有啥出奇的,就是冷呗。尤其是帝都,哪年不穿大裘能过冬呢。娘娘你随便听一听就行啦,文休大师说的话,我一句听不明白。我师祖说的倒是明白,不过,他在解卦上不怎么成,水平也一般。”

谢莫如笑,“北岭先生素有学问,我看,他这卦就解的不错。”

“这还不错?”小唐觉着是谢王妃心地好,当着他面儿,给他师祖面子。

谢莫如想了想,道,“交给你件事吧。”

“啥事?王妃你只管吩咐,我一准儿办好。”

“小唐你自幼随唐大人宦游各地,想来也见了不少世面,如今又来帝都住了这些日子,南北差异,你应该知道的,总结一下,写成文章交给我。”

小唐自认是个走南闯北的男人,当下就说了,“这个就多啦,吃的不一样,穿的也不一样,连房子的样式也不同。”

“先去写吧,写完之后给北岭先生看看,北岭先生觉着可以了,你再拿来给我。”

“成!”小唐一口应下!

小唐原本觉着,自己明天就可以写好给谢王妃看了,结果,他拿着自己写好的文章找师祖过目时,江北岭听得缘故,眼前一黑:谢王妃你也忒会算计了吧?你这不是让老朽给你调理这蠢小子么!

南北差异,别个不说,衣食住行单拎出哪一样来都够研究一辈子的。

江北岭这里正不爽,小唐还在一边儿催,“师祖,快帮我瞧瞧,看我这写得如何?”

江北岭真不想理小唐,偏生又做了小唐的师祖,虽然江北岭徒子徒孙多了,小唐在智商上也没什么优势,但小唐这人吧,还有颇有几分赤子心怀,颇能入江北岭的眼。不然,江北岭也不能让他这么天天跟着啊。江北岭细瞧小唐相貌,眉长眼清,鼻直嘴阔,自然是一等一的好相貌。江北岭暗叹,这小子还真有几分时运。

在他师祖给他相面的时间,小唐已经把自己昨晚熬夜写的文章塞到师祖手里了,继续催,“师祖你倒是看看,我这堂堂举人老爷写的文章呢,你以为谁都能看的啊?”

举人老爷?

江北岭险没吐出来,还得一面打击,“举人老爷的文章,我也看过几万篇,就是没见过你这种狗屁不通的。”一面还得指点他,“这做文章啊,得考据,先拿吃的这项来说吧,为何南北吃食大为不同呢?你想过没有?”

“这还用想,各地出产不同,当然吃的就不同啦。”

“为何出产不同?”江北岭继续问。

“这我咋知道?”

“长脑袋是做什么的,不知道就得去找书看。”江北岭主持修过筑书楼,他老人家做了大半辈子学问,立刻指点了小唐几本书让他去看。

小唐倒有一桩好处,他不是个聪明人,却也不笨,还很知好歹,起码小唐就晓得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得他师祖指点的。如今他师祖指点他,他半点懒都不偷,叫看啥就看啥。

只是一样,小唐觉着,他这文章短时间内怕是写不好了。他还特意跟谢王妃说了一声,谢王妃一向宽和,望他笑道,“不必急,慢慢写就是。”

小唐与其师祖感叹,“我们王妃真是个好人。”

其师祖:这傻蛋!

文休法师这一卦,解卦之人颇多,如胡太后就听就到了无数关于天机的说辞,譬如,冬,冬天,冬至,秋去冬来,冬去春来,又一冬…

这么一解释,有点儿天机紊乱。

靖江王是不信什么天道的,不过,他也听闻了文休法师这一卦。沉吟片刻,靖江王道,“这一卦倒是卜的不错。”

钱长史笑,“卦虽不错,却也难测王爷的神机。”

靖江王并不是个喜欢听人拍马屁的,他问,“南面儿还没消息么?”

钱长史肃容,“进出蜀中,无非两条路,一旱路,一水路,臣都已着人严密把守,只要人一露面,必然难逃天罗地网。”

靖江王道,“再打一场,差不多就往回撤吧。北面儿冬天可不好熬。”

钱长史应一声“是”,靖江王笑,“可惜不能与我那皇帝侄儿面谈一番,委实可惜。”

钱长史道,“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