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脸色大变,她年纪轻,当年魏国夫人过逝,她刚刚嫁给太子,只知道皇家格外厚赐,魏国夫人死后哀荣,颇为荣耀,并不知里头还有此等内情!太子妃大惊,“还有这等事!”魏国夫人竟是自尽的!

吴国公夫人叹口气,“这事也只咱们母女一说罢了。娘娘再不可外传。那会儿娘娘也还小呢,不大知道里头内情,当年西蛮求婚于朝廷,陛下不舍公主远嫁,宗亲上也没有合适的贵女。彼时谢王妃就已与承恩公府不睦,这也是承恩公府想的法子,魏国夫人毕竟是辅圣之女,谢王妃又是魏国夫人唯一的女儿,朝廷便欲以谢王妃和亲西蛮。当初旨意也下了,魏国夫人突然自尽,此事便不了了之,后以赵氏女封公主和亲西蛮。但,当初促成此事的是承恩公府,旨意是内阁拟的,谢王妃此人,她早便说过辅圣旧事已有公断,她不在乎辅圣之事,可母女之情呢,魏国夫人过逝多年,她至今年年祭祀。”略歇一歇,吴国公夫人继续道,“外头军国大事我不懂,可谢王妃此人,我认真思量过,这是对手,不是敌人。公允的说,她的本事,寻常人是比不了的。可她太强硬,不肯略让半步,如今闽王在外还显不出来,娘娘总忧心闽王功高,只是,端看谢王妃的脾气,倘她得势,一场清算再所难免,首当其冲便是承恩公府!”

太子妃道,“太后娘娘在位,谁动得了承恩公府?”

吴国公夫人道,“太后娘娘春秋几何?”眼瞅七十几的人了,就是现下闭眼,也不能说短命了。

太子妃心下一动,道,“前番因江南之事,承恩公府与东宫颇多疏离,如此看来,倒还有和缓余地。”

“太子毕竟是承恩公府的外甥,纵有小小嫌隙,当可化解。”吴国公夫人与太子妃闺女一个看法,太子上位,承恩公府照样是承恩公府,纵先前太子因南安侯迁怒承恩公,可在闽王上位一事,两家是同样的立场,闽王上位,东宫自要倒台的,但你承恩公与谢王妃有杀母之仇,谢王妃现下就常把承恩公府抽得脸面全无,待她得势,怕承恩公府想死都不能!

太子妃忽然获愁陈年旧事,震动之余,也捋顺了思路,问母亲道,“当初既圣旨已下,纵魏国夫人身死,与和亲之事也不相干,奈何因一妇人死而动摇国政?”太子妃十分遗憾谢莫如没能和亲,“何况,圣旨既下,如何收回?朝廷怎么又改了主意呢?何况,倘魏国夫人是因此事自尽,就是怨望朝廷,父皇如何又将她许与五皇子呢?”不要说魏国夫人之死蹊跷,前前后后的事,一想尽是蹊跷。

吴国公夫人不好与太子妃细说里头内情,只得道,“陛下是个念旧长情的人,辅圣公主既以辅圣二字论断,就是与国有功的。辅圣之后,唯魏国夫人一女。谢王妃的性子,既有杀母之仇,让她和亲,她不一定偏着谁呢。闽王之母,辅圣旧人,苏妃也是四妃之一,在闽王的亲事上,自然也说得上话。”

虽然是用爆人阴私的法子,吴国公夫人也是把闺女给宽慰了,结果,回家就给闽王府堵了心,倒不是闽王府怎么着了吴国公府,是三媳妇邹氏过来说闽王府上昕郡主打发人给环姐儿送了生辰礼来。

昕郡主,五皇子长女,穆昕哲,其实还未有封号,不过闽王府只此一女,谢王妃宠爱此女,阖帝都都有名的,人们便称一声昕郡主。吴国公府孙小姐吴环,就是这位邹氏的亲闺女,给昕郡主做过大半年伴读,后来吴国公过逝,吴国公府阖府守孝,吴环便回家了。谢王妃自是给闺女另寻了伴读,不过,昕郡主与吴姑娘相处不错,一直没忘了吴姑娘,吴家在孝中时,都没忘打发人送东西给吴姑娘,后来吴姑娘出了祖父孝,昕郡主时常接吴姑娘过去说话,眼瞅着是吴姑娘芳辰,昕郡主命人送了贺礼。

吴国公夫人在孙媳妇的服侍下脱下大礼服,换了家常衣裳,一面笑道,“郡主与咱们环姐儿,也是天生的缘法。”刚说完人家嫡母坏话,家里就接到人家郡主的礼物,饶是吴国公夫人心下也有些矛盾了。吴国公夫人不是不喜欢闽王府,也不是不喜欢谢王妃,她都把闺女嫁给谢家了,与谢家也没仇,但长女已是太子妃,长子身为驸马,丈夫过逝后,爵位一直空悬,闽王府亲近的是与吴国公府结仇的南安侯府,吴国公夫人委实担心家中前程,是故定要帮闺女稳住东宫之位的。

邹氏并没有婆婆想得这般多,闺女得昕郡主的眼,邹氏很高兴,道,“郡主有赐,我已令阿环亲自写了帖子递过去,可惜郡主不在家,待得郡主休沐,还是叫阿环亲自去谢一回才好。”

吴国公夫人笑赞媳妇,“你想的周全。”

邹氏难免再说几句郡主有情有义的话,的确是啊,她家闺女不做伴读小两年了,人家郡主也没忘了她,更是有空便打发人请闺女过去王府说话游玩,可见的确是个长情的姑娘。邹氏夸郡主,夸得真心实意。夸完郡主不算,邹氏接着说起有孕的小姑子来,“妹妹就是这个月的日子,估摸着亲家这几日就要送喜信儿来了。”邹氏嘴里的小姑子说的是嫁入谢家的小姑子吴氏。

再想到小闺女嫁给谢家,自己个儿去东宫给谢王妃拆了半日的台,吴国公夫人心里越发堵的慌了。

吴国公夫人堵不堵心,谢莫如是不知晓的,近来,她这里颇为热闹,先是大皇子妃崔氏、永定侯夫人母女先后到访,接着一向与闽王府不大亲近的四公主也过来两趟,听说谢莫如爱吃螃蟹,给谢莫如送了不少大螃蟹来。

谢莫如与崔氏、永定侯夫人是极熟的,倒是四公主,委实不大熟。这位公主在公主堆儿里排名不高,生母已逝,母家于外任官,且非高官,且,这位公主本身性格亦不突出,婚后与闽王府的来往也不多。是故,谢莫如对她印象不深。如今细看,袅袅娜娜的一个美人。

谢莫如便借着四公主送的螃蟹开了回蟹宴,请妯娌姑嫂的过来一并赏菊吃螃蟹,大皇子妃崔氏都说,“我们沾了四妹妹的光。”

四公主人生得袅袅娜娜,说起话来也是袅袅娜娜,“各位皇兄皇嫂府上,我都有送了的。这是我庄子上孝敬的,挑的最好的送给皇兄皇嫂们尝尝,大嫂喜欢,我那里还尽有的。”一席话,四公主说起来就如水一般的温柔。

三皇子妃笑,“我还说呢,今年的蟹不比往年,倒是四妹妹府上的好。”

四公主笑,“再不比往年,也少不了咱们的。”

大家说说笑笑,因闽王府用的是四公主送来的螃蟹,一时间,四公主存在感暴增,蟹宴过后,四皇子妃留下来说话,与谢莫如道,“四驸马想去江南,四公主以往不爱走动的人,这些天,可没少走动。”

谢莫如自然知道四公主走了东宫门路的事,她要因此给四公主难堪,就是把四公主往东宫那里推了。谢莫如偏要厚待四公主,起码要让四公主觉着,闽王妃待四公主是有诚意的。谢莫如道,“其实是公主想得多了,这些朝中大事,哪里由咱们妇人家做主?便是四驸马去了,这是殿下的亲妹夫,殿下能不照顾么?”

“是啊。”四皇子妃叹,“只不知我父是生是死?”谁爱去江南谁就去!四皇子妃家里反正没人去抢这功劳,她记挂的只有一事,她爹到底如何了?先时有谢莫如断定她爹是没死的,可吴国公府三年孝期都过了,她爹还没信儿,一大活上三年没音讯,四皇子妃都不晓得要不要给她爹补办一场葬礼。

谢莫如道,“莫急。南安侯是生是死,近来必见分晓!”

WwW.lwxs520.Com第280章 交峰之告靖王书乐文小说网

吴国公都死三年了,当初南安侯的死迅传的比吴国公都早,当初,人家吴国公府俐俐落落的给吴国公办了丧仪,守了孝期。南安侯府不同,南安侯府坚信南安侯没死,家里既不办丧仪,也不守孝期。侯府上下,众中一致,坚信南发侯还活着。

如今,三年过去了。

至于南安侯是生是死,基本上除了南安侯的家人,像四皇子妃这亲闺女,都有些觉着她爹是有死无生,要补办葬礼。其他人更不必提,估计认为南安侯还在世的也就是谢莫如了。

至于谢莫如是猜的是算的,还是有什么特殊的消息来源,这就不得而知了。

特殊消息来源什么的…

大家也只是猜测,反正没人敢问到谢王妃面前去。

只是,此番大皇子妃、永定侯夫人还是四公主,都白往闽王府走动了,尽管五皇子败退闽地,失了浙地,朝中屡有增援江南之声,穆元帝最终未允此议,依旧令五皇子全权统御江南战事。

朝廷是安稳的。

哪怕五皇子暂且败了,仍是安稳的。

穆元帝没有半点儿要阵前换将或者插手江南战事的意思,他就是在给五儿子的密信中催了催,粮草虽然有备,但战事再拖下去,必然会陷入粮草不济的局面。好吧,今秋五儿子劫掠浙地,估计能自给自足。

但人口也禁不起长时间的战事消耗啊。

所以,能快些结束战事,还是快些结束战事的好!

战败方的朝廷安安稳稳的,倒是战胜方的靖江硝烟气颇浓,此次赵斌重新整合其父赵阳手下军队,夺回浙地,称得上军中后起之秀,青出于蓝了,总之,这是十分长脸的一次军事行动,非但证明了赵斌于军事上的天才,就是有些委靡的穆三系人马也因此重振士气。

之所以说有硝烟气,是来太孙方面的抗议,穆三系为了推出赵斌,简直是把赵斌说成战神一般。你要鼓吹赵斌就鼓吹呗,可你为啥要一定要赵斌踩着冯飞羽上位?

让赵斌踩冯飞羽…

当然,穆三系也是有逻辑的。

毋庸置疑,冯飞羽很厉害,打仗一把好手,不然也不能做了飞羽大将军。冯飞羽战功也是明晃晃摆世人眼前的,湖广那大块地盘都是冯飞羽打下来的。

以上,皆是冯飞羽本领不凡的证据。

但是,自柳扶风挥师入浙地,初时,赵阳残部是在冯飞羽手里的,但冯飞羽与柳扶风在浙地交战小半年,也没能将浙地自柳扶风手里夺回来。然后,在穆三系的安排下,由赵斌为帅,直接在入冬前收复浙地。

冯飞羽没办到的事,赵斌办到了。

谁高谁低,谁优谁劣,谁胜一筹,长眼的人都看得到啊!

穆三系要扶赵斌上位,太孙系怎甘心冯飞羽被踩下去,故此,这一通官司打的,靖江王过年都不用置办烟火了。

原本人家两派吵架,靖江内部矛盾,结果,五皇子给靖江发了一封告靖江王书,硬生生的给人家撩的挺旺的战火上浇了桶肥猪油,一把火烧透了靖江半边天。

五皇子的告靖江王书上是这样写的,大意就是,靖江王你忒偏心,你这样不行啊,你对不住冯飞羽冯大将军啊!你想一想,你的地盘儿是谁给你打下来的?前线与我们交战的是谁?打地盘儿的时候,就用人家冯大将军了!与我交战时也是冯大将军!结果,地盘儿打下来,你叫林凡过去安享太平。冯大将军与我军交战,偶有一败,便被个初出茅庐、乳臭未干的赵小子踩在脚底,靖江王,你做人不地道啊!你这样对得住冯大将军的?赏罚不明,靖江王你得好生反省一二啊!不然以后谁肯为你效死力啊?你得厚待冯大将军啊!你这样不行啊,世子活着时,你偏心穆三;这世子死了,你还偏心穆三!

你这心偏到肋条叉子上去了吧!

还有,世子死的冤哪。

你非把这屎盆子护我们帝都上头去,我们要有杀世子的本事,你其他儿子也早一水儿给你杀没了。要能把你儿子杀光,早对你下手了,你非说世子是我们杀的,你这良心可坏了啊!做人不能这样做啊,你说赵阳是我们杀的,我承认。你家世子,当真不是我们杀的,你另编个凶手出来吧。只要,年终尾祭,祭祀世子时,您老这慈父心肠过得去就好。

这封告靖江王书写得,完全没有文采,也没用什么文绉绉的话,特直白,直白得军中大老粗们一听都能明白,然后,一阵一阵的给人拱火啊。

冯飞羽手下文士商月看了说,“真他娘的解气啊!”写到他心坎里去了!可不就是这样么,吃苦受累的活,都是他家将军做,这享福的事儿,就没他们的份儿。天底下竟有这样的道理!难得他们靖江朝廷这些人,还没闽王看得明白!

冯飞羽不理商月这话,问,“城中被散了多少?”

“上万份不止。”商月一见这告靖江王书,就去做过调查了,也收缫了不少,但这种东西,既散出去了,哪是能收缫完的,商月道,“虽是解气,此书一出,朝廷必疑将军。”倒不是这文章写得多么精彩,主要是,上面写得都是实话。湖广之地明明是他家将军打下来的,结果,却让林大将军驻于湖广。近三年,都是他们将军在前线抵挡柳扶风兵马,手中将士多有折损,按理正该收编赵阳军,结果,穆三系硬是推出赵斌来,赵斌也不知是走了狗屎运还是怎地,将柳扶风逐出浙地,自此被穆三系捧为战神,将他家将军踩到尘埃。

先时那些功劳苦劳,谁还记得?

这些年为靖江立下的赫赫战功,谁还记得?

这告靖江王书中所写,便是商月心中所想,只是,商月未料得自己知己竟在朝廷罢了。

商月虽瞧这告靖江王书写得畅快,心下理智不缺,曲指轻敲这封告靖江王书道,“不是我说酸话,赵斌那一战,怕是朝廷佯败,就为离间将军。”

冯飞羽也不是笨人,他千般思绪,碰上这告靖江王书,竟不知要从何说起,只得叹一声,“我自问心无愧。”他是人,不是圣人。靖江朝廷待他如何,他自知晓。世子在时,便是处处受限,如今到了太孙,更是…一样是带兵打仗,一样有胜有负,死对头柳扶风过得是啥日子,他过得是啥日子,要说以往冯飞羽不觉如何,可这一对比,冯飞羽自己都觉着自己苦B了。

“将军虽无愧于心,还是给陛下上封奏章表白心迹为好。”其实,说与不说,靖江都会起疑。但,说,还是要说的。商月不禁感慨,“先前我军离间东穆太子与南安侯,现下,真是风水轮流转了。”

冯飞羽道,“陛下不是个糊涂人。”靖江王称帝后,他们这些属下就改口称陛下了。

“陛下不糊涂,可三公子一系岂能坐视打击将军的机会?”商月恨恨,“将军这等忠贞之人,怕也架不住小人作祟。”

冯飞羽道,“我上书陛下,请求调回靖江,改任文职。”

“以退为进,倒可试一试陛下心意。”商月很快分析出其间利弊,道,“我只怕,穆三会顺水推般,将军一旦离军,大军易手,日\后将军再想回来,怕是不便宜。”

冯飞羽露出一种轻若鸿羽的笑容来,给冯飞羽冷峻的面容上沾染了几许神秘的柔美,冯飞羽轻声道,“阿月,说到底,江山是陛下的,军队也是陛下的。陛下愿意给谁,是陛下的权力。这些年的打打杀杀,我是真的有些累了。”说完,冯飞羽就出了中军大帐。

天空阴霾浓重,层云如山压下,似在积聚着一场不知何时便将到来的暴风雪。

靖江王城。

靖江王自看到五皇子散出的告靖江王书,就气得晚饭都未吃,光顾着生气了。尤其他那蠢太孙还拿着这封告靖江王书,哭哭啼啼的问他,“孙儿父亲到底为谁所害,求祖父告之孙儿。”

真是把靖江王气得直欲喷血。

这要是对着别个儿子,靖江王能一脚踹翻,好个糊涂心思,朝廷那边儿搞得东西,也能信的!

偏生这孙子是苦主,是的,做儿子的,问一问亲爹到底怎么死的,不过分。

靖江王只得揉着胸口,命内侍将太孙扶起,一手死扣着玉榻的飞龙扶手,嘶声道,“宗儿,我问你,你是信我,还是信闽王的鬼话?”

太孙拭泪道,“孙儿自是信皇祖父。”

靖江王拍着那封告靖江王书,喘了两口气方道,“你既信我,焉何要听信这些无稽之谈!你父,那是我亲子!你也是做父亲的人了,将心比心,我对你父的心,如你父对你的心,是一样的!委屈谁,我都不会让我亲子委屈!你,宁可信闽王的离间之词,也不信祖父的话?”说着,靖江王不禁滴下泪来。

太孙委实没什么战斗力,靖江王一落泪,他便萎了。把太孙打发走,外头三公子求见,靖江王心下不大舒坦,每每有人提及世子死因,靖江王都不大乐意见穆三,便命人将三儿子打发去了。

知道父亲不愿意见他,穆三对着父亲的心腹内侍说了几句关心父亲的话,便去了母妃那里说话。穆三道,“只要一有人提大哥之死,父王必是不见我的。”

一提这事,邱侧妃恨恨的骂,“不知哪个杀千刀的,下此毒手,陷害我儿!”邱侧妃穆三这对母女盼世子倒台归西盼了多少年,但也从未想过世子死在穆三府上啊,这一死,真是死得穆三八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穆三又与母亲说了闽王出的损招,把那封告靖江王书给母亲看了,道,“父王正为此不痛快。”

这告靖江王书写得不长,且通俗易懂,只要识字的,一念便明白。邱侧妃自有文学修养,看这种大白话,更是一目十行。看过之后,邱侧妃冷笑,“这上面的话,怕是句句都说到冯飞羽的心坎儿上了。”

穆三道,“冯飞羽纵无反意,看过这书后,怕也得多想。”

邱侧妃修长的眉毛微蹙,将儿子带来的告靖江王书随手一扬,阳光透过窗棱,拉出一抹锋锐剪影,邱侧妃问儿子,“冯飞羽看过了?”

穆三道,“这也是舅舅拿去给我的,说是散得各地都是,连林大将军那里都有,冯飞羽那里如何能没有?”

邱侧妃将手中的告靖江王书随意的放在几案上,一双素手就按在这封告靖江王书上,道,“这是闽王要离间冯飞羽啊。”

“依我说,总要防范一二。”

“如何防范?”邱侧妃问。

穆三显然心下已有主意,道,“冯飞羽部将士折损不少,可给他补充兵源。”不必说,兵源必是得忠心穆三系的才行。看母亲不语,穆三道,“不然,倘是派监军,就显得着眼了些。”

邱侧妃摇头,“都不好。”监军什么的,更是馊主意。

穆三问,“母亲说呢?”

“咱们朝廷对冯飞羽,的确是有些不平处。这封告靖江王书上写的,大都是事实。不论是补充兵源,还是派监军,这些手段,瞒不过冯飞羽,反是入了闽王算计。”取了竹剪,剪去水仙过长的枝叶,邱侧妃道,“冯飞羽年过而立,还未娶亲吧?”

穆三眼睛一亮,却是道,“母亲这主意虽好,先前大哥想以爱女许之,冯飞羽都婉拒了去。”

“此一时,彼一时。”邱侧妃的眼睛看向儿子,“朝廷疑冯飞羽,冯飞羽难道不该向朝廷表忠心么?凡领军在外的大将,家中老小皆在靖江,林凡、赵阳莫不如此。冯飞羽一直未成家,如今闽王挑拨,陛下都愿以爱女许配于他,难道不是对他的信任?何况,我朝公主,也不算委屈他了。”

穆三思量片刻,道,“要依儿子说,这也是良机,倒不若让冯飞羽下来,倒可顺势让阿斌接掌冯飞羽军队。”说来赵斌娶的是穆三的亲妹妹,委实不是外人。

“你托大了。”邱侧妃柔声轻斥,“阿斌不过是初出茅庐,侥幸打了一二胜仗的毛头小子。冯飞羽何等老辣大将,焉是阿斌能及的?不过是为了让阿斌能完全的接掌他父亲的军队,方为他造势。论资历,论战绩,阿斌皆不及冯飞羽。”邱侧妃白皙的指尖按住那封黄麻纸上的告靖江王书,沉声道,“就是阿斌收复浙地,我都不晓得,是阿斌真的在战事上天赋异禀,还是闽王设的圈套?”

“母妃是说,柳扶风有意败给阿斌?让出大片地盘?”穆三并不认同母亲的推断,道,“这样做,柳扶风图的什么?”

“离间冯飞羽?”邱侧妃也有些不确定,对于上位者,地盘比性命还重要,浙地之重,既已夺取,焉能让之?

穆三听母亲的话直接笑了,道,“母亲,一个冯飞羽,难道比浙地还重?这账,可不划算。”

邱侧妃自己也摇头,“是啊,我一直想不通。先时闽王疯了一般派刺客刺杀亲近你的官员,现下又明摆的离间冯飞羽,不知闽王是要做什么?”

穆三是平衡系高手,他道,“会不会是以前削弱我方实力,我方弱了,太孙便强了。如今令朝廷与冯飞羽离心,为了让我们彼此内耗?”

邱侧妃叹,“闽王为人,十分阴毒。先前在闽地一战,赵阳便吃了不小的亏,我总觉着,阿斌此胜,胜的蹊跷。”

穆三想了想,道,“反正只要阿斌守得住浙地便可,不要他打进闽地,只需他将浙地守好,把军中掌握牢靠,足矣。”

邱侧妃颌首。

邱侧妃穆三这对母子完全是因战事需要,才会愿意将冯飞羽继续留在前线,只是为了稳妥,才给冯飞羽安排了一桩亲事而已。而且,这亲事安排的足够体面,靖江爱女,现下就是公主了,配冯飞羽一等一。

就是靖江王,对这亲事也很是满意。

不得不说,邱侧妃是看透了靖江王,也摸透了靖江王。只是,邱侧妃摸透了靖江王,却委实不了解冯飞羽。要依邱侧妃的盘算,冯飞羽就不是愿,为情势计,也会应下这门亲事。邱侧妃未想到的是,冯飞羽上表辞了这桩亲事,同时,上书请回靖江王城,理由是回家侍疾,他爹病了。另外,他还给靖江王找好了接替他职务的人,赵斌。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第281章 告靖王第二书

冯飞羽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按理,这种情势下的赐婚,完全代表了靖江王对冯飞羽的器重与信任。而且,这亲事半点儿没辱没他啊,靖江爱女,以前靖江没谋反时,只是个郡主,现下靖江王谋反称帝,郡主变公主,冯飞羽就是驸马,这般天大恩典,冯飞羽竟然拒绝了。

他拒绝了。

纵使赐婚的主意是穆三系提出来的,但,靖江王完全考虑了冯飞羽与穆三的关系,所赐婚的闺女并非邱氏所出,而是一位冯昭仪所出之女。

这位冯昭仪所出公主,与太孙系是极亲近的,事实上,冯飞羽赐婚上的人选问题,太孙系是出了大力气的,就是为了让冯飞羽娶一位与太孙系相近的公主。

故此,便是太孙系也很看好这桩赐婚。

这么一桩各方人士都看好的赐婚,冯飞羽拒绝了。

靖江王被扫了脸面不说,便是穆三系也认为冯飞羽实在不识好歹,太孙系顾不得脸面问题,在靖江王面前给冯飞羽求情,想说冯飞羽是否有什么苦衷。

与此同时,冯飞羽第二封请求回靖江侍疾的折子递到靖江王案上。

请辞的折子,冯飞羽连上十二封。

靖江王终于允他回到靖江王城。

太孙看到祖父在冯飞羽请辞的折子上写了个大大的准字时,一颗心瞬间沉入深渊。

太孙如今完全可以体会到当初赵阳遇刺时,穆三的感受了。

冯飞羽的行装已经打包完毕,赵斌亲自过来接手军备,冯飞羽十分配合。赵斌都有些不能理解冯飞羽的选择,他父亲赵阳与冯飞羽关系不差,受父亲的影响,赵斌对冯飞羽的感观也不错。虽分属不同的政治阵营,但俩人就私交而言,并非仇家。赵斌接手冯飞羽的人马,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他道,“冯大哥,陛下对你并无相疑。”

人所共知的“不相疑”,还是不相疑么?冯飞羽未多言,拍拍赵斌年轻的肩膀,“好好干。”便带着商月与亲兵们走了,连赵斌准备的饯行酒都没吃。

闽地的消息略慢些,但也在年前得知了靖江王召冯飞羽回靖江的消息,这消息,当真把五皇子惊了一惊,五皇子不能置信,道,“靖江上当了?”他当然是在离间冯飞羽,但是,五皇子委实未料到这般顺利。冯飞羽这等帅才,又是这般时节,再怎么也不该这样容易便被离间成功啊。靖江王可不像个糊涂人,怎会召冯飞羽回靖江呢?

江行云把整理好的情报交给五皇子,道,“冯飞羽主动上书要求回靖江。”

情报资料太厚,五皇子没时间细看,直接与江行云讨论起来,道,“这不足为奇,以退为进,冯飞羽试探靖江心意也说不定?难不成,冯飞羽上书回靖江,靖江王便允了?”靖江王可不是这样的实在人哪。

“初时未允,但冯飞羽一连十二道表章,要求回靖江侍疾。”

五皇子给噎了一下,“侍疾?”

“据说冯飞羽的父亲病重。”

五皇子是知道冯飞羽生平的,闻言不禁吐槽,“冯飞羽他爹啊,说不得是给冯飞羽要回靖江的消息吓病的。”冯父在冯飞羽少时颇为亏待这个儿子,倘不拿儒家那套父父子子的东西说事儿,五皇子凭良心说,冯父做的那事儿,简直不是个人。根本是管生不管养嘛,当然,冯飞羽功成名就后冯父也得好儿,冯飞羽每每一回靖江,冯父必要病上一病的,而且,不是装病,是真病。故此,五皇子方有此言。

江行云并不关注冯父,在江行云眼里,那就相当个活死人,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价值。江行云唇角翘起,“邱侧妃给靖江王出了个好主意。”

“嗯,赐婚实在不是什么高明手段。”江行云对赐婚的看法,五皇子深以为然,道,“冯飞羽若有二心,岂是一个女人能阻止的。信就是信,不必有二话。不信便不信,何需妻以亲女?有这会儿赐婚的,当初对冯飞羽公道些,也不会给我们可乘之机。”

柳扶风道,“赐婚的手段虽不高明,但也未曾辱没冯飞羽的身份。”

“赐婚本身没有问题,但世子被毒杀于穆三府上,邱氏又出谋划策给冯飞羽赐婚。这赐婚的主意,谁提出都好,就是穆三系提出不好,不知冯飞羽是不是知道此间内情方拒绝了赐婚。”江行云思量,“冯飞羽此人,还真叫人想不透。虽然赐婚的主意是邱氏出的,但赐婚的对象,这位靖江王爱女母族便是冯家,说来与冯飞羽还算表兄妹,同太孙系极亲近的。嗯,这赐婚,倒像是穆三系出的主意,太孙系推荐的人选,冯飞羽为何会拒绝这桩赐婚呢?宁可离开军中,也要拒绝这桩赐婚…”虽然冯飞羽离开军中令闽王一系颇为欢喜,但,这事儿,怎么想怎么可疑。

便是五皇子也想不出冯飞羽拒婚的缘由,纵使冯飞羽痛恨穆三一系,但又不是叫冯飞羽娶亲穆三系的公主。但要说冯飞羽回靖江是圈套的话,五皇子也是不信的。五皇子搔搔下巴,“仗打到现在,靖江王不可能再藏有什么底牌了。要说是应对我们的圈套,故意让冯飞羽离开军中,我觉着可能性不高。像咱们军中,再如何配合行云你的反间计,我宁可放弃浙地,也不会着人代替扶风的。”

柳扶风听得这话,饶是年岁不轻,一颗铁心历经战火,也给五皇子说得心头一热。

“江大人,不要以常理推断冯飞羽。”顿了顿,柳扶风给江行云提个醒,道,“我是与冯飞羽亲身交战过的,两军阵前,冯飞羽只要出现,那些靖江军便有种身死不惜的气势,打起来完全不要命。李伯爷算是我军第一悍将,但依李伯爷的悍勇,犹有不及。能让军队这般效死之人,不会是贪慕权势的人。”

江行云倒是认同柳扶风的说法,冯飞羽对权势的确很淡,这人每次战事,大胜必会将战功分予部下,战败则会揽下失利的责任,这也是为何他的部下愿意效死命的原因。只是,哪位将军会这般轻易的便离开自己的战场呢?江行云出身将门,她父祖皆是守卫西宁关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人。故此,颇是不能理解冯飞羽的举动。一位真正的将军,如非万不得已,是绝不会离开战场的。

万不得已,冯飞羽有什么万不得已的理由么?

江行云干脆不想了,管他什么万不得已,江行云想了想,又依五皇子的名义,写了第二封告靖江王书。

这一次的告靖江王书用语依旧直白,算做新年贺词给靖江王发了过去。

第二封告靖江王书新年贺词的大意是:

靖江王你给冯将军赐婚的主意非常不高明啊,男人若想谋前程,吴起杀妻求将的事儿就在史书里写着呢,别说你一个闺女,你就是十个闺女,冯将军想反,你闺女也拦不住啊。

有今日死求白赖的把闺女嫁给冯将军来拉拢人家,当初你干什么去了?当初你对冯将军公道半分,便不会有今日。

还有,这样娘们儿兮兮的赐婚的主意,真的是靖江王你想出来的么?怎么看都不似靖江王你的手笔啊,不会是你的智囊邱侧妃的主意吧?世子被毒杀穆三府邸,靖江你用邱侧妃的主意来给冯将军赐婚,哈哈,这主意,实在是太高明了!

说来,靖江你的眼力还真是肖似生父。当初,你生父不识程太后本领,看走眼,由此,江南基业悉数葬送给先帝。如今,你将邱侧妃视为智囊宝物,听从一介女流之言,想出这等馊主意,你还真是你爹的亲儿子啊。看清楚,要看清楚啊,不是随便哪个女人就有程太后本领的。

这第二封告靖江王书,委实是狠狠的羞辱了靖江王与邱侧妃一回。

虽然在告靖江王书上,江行云对邱侧妃极尽可能的羞辱,但其实邱侧妃真不算无能的,当初离间太子与南安侯的那出好戏便是邱侧妃出的主意,果然引得江南内乱,靖江趁机夺得江南大部分地盘儿。此事,邱侧妃居首功。

这些年,邱侧妃宠爱不衰,原因很多,但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则是,邱侧妃于政务上有着寻常女人没有见识。

在这方面,邱侧妃一直是非常自信的。

直至这第二封告靖江王书的出现。

邱侧妃看过后直气得眼前发黑,脸色煞白,要不是侍女眼疾手快的扶住邱侧妃,邱侧妃非摔到地上去不可!

简直奇耻大辱!

自邱侧妃出生,这几十年,头一回遭遇如此奇耻大辱!

可告靖江王书的毒辣就毒辣在,它完全是基于事实本身做出的分析,这封告靖江王书羞辱了你邱侧妃的智商,但,赐婚的主意是你出的没差吧?

当然,面儿上不是你提出来的,是你儿子提出来的,但,这与你提出来的有什么差别吗?你爱插手军政大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咱们大家都是知道的。

还有赐婚这事儿吧,邱侧妃因此被闽王方面狠狠羞辱,就是靖江朝廷也由此对邱侧妃颇具微辞。可当初穆三在当朝提出时,也没人反对啊,太孙系还很热心的给冯飞羽挑了一位亲太孙系的公主来着,就是靖江王本身,也是赞同这种作法的。可现下给这告靖江王书里一分析,咋就透出一股浓浓的愚蠢气息呢。

是啊,世子是被毒杀在穆三府上的,这是事实。而冯飞羽能有今日,世子于他有大恩,这也是事实。倘冯飞羽因是穆三系提起的赐婚而不满这桩亲事,似乎也在情理接受之中啊。毕竟,当初世子被毒杀,冯飞羽扔下前线十万大军跑回靖江,亲自督查世子被杀一世的,因世子之死迁怒穆三系,太正常了。

这般一想,不少人真心觉着,邱侧妃你的的确确是给出了个馊主意啊,冯将军拒婚有理啊!

事情往往有无数的可能性的延展,这便是江行云挑拨功力的体现了。

赐婚之事当真蠢吗?

公主与功臣联姻,古来有之。

江行云不过是结合手中情报,揣摩人心之不平处,极挑拨之能事,写了这第二封告靖江王书罢了。

同时,江行云不忘让手下给商月家送了封匿名信,信是给冯飞羽的,却是送到商月府上。主要是江行云爱惜手下,冯飞羽那里不敢轻动,不然,怕属下有去无回。

商月把信交给冯飞书,道,“不知为什么,送到我府上去了。”

冯飞羽拈住这信的一角,对光细看漆封处,然后戴上一双极薄的丝质手套,将信撕开,里面一张素笺,上面只写了一行字:我不逼你娶公主。

没落款。

根本也不必有落款。

商月脸色有些难看,道,“这是闽王的信?”该死的,怎么送他府上了,怎么不送冯飞羽府上啊?这也忒欺软怕硬了吧!

冯飞羽摇头,“不是。”

商月脸上明显不信,冯飞羽道,“信上有淡淡的玫瑰香,应该是女子所书时不小心留下的。”

商月先是服了冯飞羽的鼻子,这家伙对气味的分辨简直是与生俱来的才能。如果是熏香的纸笺,商月早闻出来了,这种淡到常人不会注意的气味,冯飞羽却总能留心。不过,商月脸色转而就更难看起来,他望着冯飞羽道,“据说,闽王手下那个细作头子,最爱玫瑰薰香。”商月手下细作自无法与江行云手下细作相比,这并不是说商月才干不足,实在是,江行云培养细作,有谢莫如人力物力财力以及五皇子自己地盘儿的支持。商月这里,他们在军前动作略大些就得给穆三告上一状,靖江王又是个疑心重的,故此,商月能用的人委实不多。不过,对江行云的大名,商月还是知道的,甚至,连江行云的一些癖好,他也知晓。

冯飞羽凝眉,“刺杀赵大将军的那个鱼精?”

商月望着窗外湖水,道,“要不,你还是换个住处吧?”生怕冯飞羽半夜被鱼精开膛破肚。

冯飞羽负手轻笑,“当初她要能杀我,早在军前便会下手。如今我无官一身轻,给她杀,她也不会冒这个险的。”

“倘你没价值,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行此离间之事,便是你卸职后都不罢手,可见闽王方面对你的忌讳。”这么说着,商月道,“干脆我留下来保护你吧,当初在军中千军万马,那鱼精不好下手,说不得现下看你回府,就要出手的。”

“不会。”素笺夹在冯飞书修长的两指间,手腕轻柔一抖,那张轻薄素笺仿佛被注入一股无形的力道,刷的平整舒展起来,继而一声“噗”的轻响,素笺碎成点点飞屑,那飞屑却是未有半点散乱,仍维持着素笺的工整,商月望去时,连素笺上的墨迹都未乱分毫。直至冯飞羽两指一挥,那无数飞屑方顺着冬天的风落入窗外的湖水中去,转瞬飘浮无踪。

大冬天的,鱼精在水里自己就能冻死,还行刺个屁啊!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