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太后听到此处已是不痛快了,竟然有人敢置疑她儿子的安排,立刻板着脸道,“靖江王就是个坏种,这姜六娘也不是好的。”

赵谢二人见苏皇后发飙,已是惊讶的说不出话,见太后这般说,文康长公主又肯给苏皇后面子,也纷纷附和起来。

苏皇后又柔声细气道,“贤妃说我处置不当,其实,我也只是将人拘禁起来看管,并未如何。到底怎么处置,还是得太后娘娘做主。”

胡太后道,“这样不懂事的贱人,阖该一顿好打。”

苏皇后道,“未免麻烦了些。”

胡太后问,“依皇后的意思呢。”

“要往日,教训一二无妨。可现下,不重处,怕一个个的有样学样,都以为咱们好欺负,个个的要起来造反呢。”苏皇后一派柔弱模样,叹道,“赐她三尺白绫则罢。”

苏皇后出手收拾了姜六娘,姜六娘一死,她那些话,再无人敢提。苏皇后从来都是深居简出之人,连宫务都是赵谢二位贵妃代理,以至于大家习惯性的忘记了她的存在。结果,她这一出手,人们方意识到,后宫,是有女主人的。

大皇子三皇子都纷纷为五皇子说话,直说姜六娘妄议朝政,诽谤君王,她的话,一定都不可信。想也是,传国玉玺什么的,倘真有那玩意儿,在江南断然瞒不住的。

非但大皇子三皇子表态,朝中譬如礼部尚书秦大人,工部尚书卓大人,户部尚书唐大人,吏部尚书于大人,连带着代兵部尚书,还有御史台左都御史铁大人等,都表了态。或许是因后位空悬多年的缘故,以至于这些大人们似乎刚刚意识到,纵太子成事,按礼法也得尊皇后为母后皇太后的,后宫有苏皇后,再如何也保得住五皇子。只要五皇子性命无碍,这将来…阿弥陀佛,佛说,不可说。

太子大为恼怒,私下恨恨道,“她倒还摆起皇后的谱来!”

这话,太子妃都不好接。苏皇后到底是皇后,就是太子到了跟前,也得恭顺的叫声母后的。

姜六娘此事一了,大理寺、御史台查明忠勇伯清白,太子只得让忠勇伯官复原职,同时还抚慰了忠勇伯几句。不知是不是风水问题,太子发现,自己这里事事不顺,非但朝中有群臣与令人生厌的大皇子三皇子事事与他唱反调,让太子惊惧的是,五皇子府上程太医似乎在秘密研究什么。

五皇子处处盯紧东宫,东宫也在处处盯紧闽王府。那程太医,原是五皇子吩咐一道研究防疫药方的,就在前儿被五皇子召回,自此就再未参加防疫药方的研究。也就是在程太医回到王府的第二天,江行云便带人离开了帝都。

传回来的消息是,江行云南下去了。

南下!

南下会去哪儿呢?

宁祭酒给出的解释是,“五皇子的势力都在江南,怕是联络那些人手去了。”

李相的结论相反,“南方太远,倘调兵谴将,瞒不过朝廷。何况,朝廷在帝都,不在江南。现下她联络再多的人,于大局没有影响。江伯爵必定不是南下联络人手去了,闽王还没到此地步。”

宁祭酒虽不满李相与他唱反调,却是突然心生一计,建议太子,“何不外调闽王?”

太子惊道,“岂非放虎归山?”

宁祭酒微微一笑,拈须道,“臣并没有说要调闽王去江南,是北上,还是西行,都可。”宁祭酒的意思是,调闽王离开帝都,便可秘密逮捕。只要闽王不在,闽王系人马无可寄托,便是千般妙计,万般手段,怕也无处施展。

太子屡屡在闽王身上失手,闽王自身,包括闽王系,都极难对付,就是朝中大臣,也多有愿为闽王说话者。在帝都收拾不了闽王,宁祭酒出此主意,倒合了太子心意。太子早不待见闽王,只是,太子也有自身难处,太子低声道,“如果没有恰当的理由,不要说苏皇后,就是皇祖母那里,怕也说不过去。”

胡太后还好糊弄,可是,苏皇后不成,这女人以往跟没有似的,突然发作起来,胡太后在她跟前就是白给,几句话能将胡太后绕晕。何况,苏皇后毕竟是嫡母,倘有什么话,她说出来,便是太子,也要听从的。

李相对于此计极不赞同,眉心一皱,立刻道,“朝中,靖南公、南安侯、忠勇伯,都是赫赫战将,纵有战事,难不成放着大将不用,非要派皇子出征?世间没有这个道理,何况正当陛下病重之时,但凡殿下在朝中提此一句,必受朝臣攻诘。”

宁祭酒也是两朝老臣,脑子活泛,非常人可比,他转念再生一法,建议太子道,“靖南公、南巡侯、忠勇伯等人,皆闽王羽翼,太子不趁此剪去,更待何时?先行将三人分调出帝都,再收拾闽王,岂不容易。”

太子颇是心动,又有为难,“天下太平,未有战事。”

宁祭酒笑望李相一眼,颇有深意道,“别的地方不容易,李相于陕甘经营多年,想来定有心得。”

闻此言,李相险气个仰倒,想着我内阁相爷,要你个小小祭酒指挥!何况,宁祭酒话中之意,李相便是想做首辅,想辅佐太子上位,也再也容不得姓宁的这般阴毒主意!靖南公、南安侯、忠勇伯等人虽与五皇子相交,可一样是朝廷的臣子啊。李相并不是看这些人多顺眼,可,尼玛现下把人都弄没了,以后打仗,难道叫姓宁的去披挂上阵么?李相登时大怒,指着宁祭酒的鼻子大骂,“但凡战事,各地匪类,可用当地驻军缫灭,倘当地驻军不敌,朝廷方会派兵。即便派兵,如靖南公等人,皆公侯伯爵,何等显贵!等闲小战事,何需他们出马!但用他们,必是大战!我等虽为殿下谋划,亦是在朝多年,焉能视战事为儿戏,视子民性命为无物!争,便在帝都争!倘弄得江山颓败,天下大乱,这帝位,不要也罢!便是臣,深受两代帝王深恩,于朝不说战战兢兢,却也担不起祸国二字!更耻与小人为伍!”话毕,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PS:今天有一点晚,晚安~~~~~~~~~~~~~~想说的是,这个时候,苏皇后自然不会再做摆设。而李相这个人,他当然是太子的人,但,他的地位,他的身份,必然导致,这是个爱惜羽毛的人,跟宁祭酒还是有差别的~~~~~

第328章 夺嫡之三一

于是,还未商量出对付五皇子的法子,太子身边两大谋臣先行翻脸。李相出了东宫,已是气得老泪纵横,他发现,自己当真是眼瘸啊!太子,太子他以往不是这样的啊!

李相心下郁结,恨不能一口老血喷出来。

李相一幅要吐血的脸色回了府,家里充当细作的内侄徐少南就迎了上来,端茶递水的一通服侍,道,“姑丈还需保重身体,莫要劳累太过才是。”

李相摆摆手,长叹一声,“世事不由人哪。”

徐少南道,“姑丈尽管放心,侄儿出去看,疫病的事现下好多了。街上虽人少,但,街道整洁。就是隔离的人,也较先时少了许多。侄儿寻思着,再过个一月半月的,这疫病就能熬过去了。”

“这就好。”疫病什么的,说来五皇子还真是个干实事的。只是,李相哪里是为疫病心烦呢。瞥一眼这细作内侄,李相更是心绪复杂,歇了一时,就去了书房看书,当晚竟是连晚饭都未用的。

李相于东宫怒气而出的消息很快传到五皇子府,同时知道的还有大皇子与三皇子,赵谢二人毕竟是掌宫闱多年,虽现下苏皇后收回凤印,重掌宫务,她二人的消息仍是极灵通的。

赵谢二人都叮嘱儿子,“不知是真是假,你们多留心。”

五皇子这里多一层验证,除了宫里的消息,还有徐少南这位细作传递消息,故此,五皇子当晚就连李相未用晚膳的事都知道了。五皇子与妻子商议,“莫不是李相与东宫翻脸了?这不大可能吧,李相与东宫一向亲近。”

谢莫如道,“李相与宁祭酒不同,徐少南在他身边服侍,李相不见得不知道是为什么。要说李相为人,先时出调陕甘,其实也是受了科弊案的牵连,论科弊案本身,倒是与他无关。在陕甘几年,也称得上能臣。他这样的人,虽有意东宫,到底更爱惜羽毛,注重名声。都活到这把年纪,这般地位,推太子一把无妨,再多的,李相怕是不肯做的。宁祭酒最是邀名之人,偏生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他与我祖父是同科进士,说来在陛下亲政一事上也出过力气,还因此被辅圣公主流放。后来被调回帝都,多年一直未曾升迁。像我祖父,都熬到了尚书内阁之位,他仍不过小小祭酒兼詹事府詹事。他如何心甘?他想自东宫身上得到的,远比李相要多。李相的目的,无非是首辅之位。可李相现下已是内阁相臣,就算这一辈子做不了首辅,他这位子,也不低了。宁祭酒不同,东宫倘不得上位,他怕是要终身止于中流官员的位子上了。所以,要我说,宁祭酒定是一心一意巴望东宫上位的,并无二意。可李相,东宫上位,于他是锦上添花,东宫便是上不了位,他这把年岁,全身而退还是做得到的。李相啊,心思还在摇摆。”

五皇子道,“你说,李相是不是真与东宫翻脸?还是故意做出样子来给外头看的?”

“他是不是真翻脸也无甚要紧,李相这样的人,爱惜名声重逾性命。不可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倒是宁祭酒,品阶不高,又遇此良机,定会生事的。”

五皇子恨声道,“真个小人!”又说,“芝弟几个,倒是难得敦厚。”

谢莫如道,“阿芝几个又没跟着姨娘长大,他们略大些,就都是我祖父与父亲在教导了。我娘家最耳根子软就是莫忧,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戚夫人为何连忙将她送去闽地与妹夫团聚,就是怕宁家人使坏。”

五皇子听得更厌烦宁祭酒了,偏生这小人运道来了,也是挡都挡不住。五皇子这防疫工作的确大见成效,却不妨有人天生抵抗力差,尤其朝中老臣,上了年岁,再如何保养也不成的。这不,翰林院掌院学士就病逝了。现下也不敢大作排场的举丧,徐学士是个明白人,交待家人定要在他死后火化尸身。徐学士一死,正二品掌院学士的位子便空了出来,太子没半分客气,将此位子给宁祭酒代理。

因是代理,内阁都不好说什么。毕竟太子都说了,“一切待父皇大安,由父皇做主。”一句话,也堵了诸皇子的嘴。

宁祭酒这一升官,别人没什么,李相的脸色更难看了三分。

李相过去东宫,倒是得了太子好一通劝解,直说宁祭酒情急之下,有欠思量云云。但李相何等老辣,宁祭酒这样的小人,便一时不好疏远,也不当升其官阶。太子既肯升宁祭酒官阶,心下定是满意宁祭酒的,哪里是“有欠思量”,在太子心里,有欠思量的怕是他李钧吧!

李相索性不再多话,凭太子与宁祭酒商量去吧。

李相不肯帮忙,宁祭酒那调靖南公柳扶风等人出帝都的计策便不大好使,毕竟,凭他一介小小祭酒,无任何外任资历,想弄出一场战事,也是抬举宁祭酒了!

战事动不得,东宫一时也没什么好法子,毕竟,五皇子滑不溜手,后宫又有苏皇后、文康长公主二人坐镇,就是想忽悠胡太后都不能。双方一时胶着,朝廷倒是难得的安稳起来。

李相不预再管东宫之事,倒是去北昌侯府拜访了一回。北昌侯身为吏部尚书,六部之首,帝心之臣,不过,吏部尚书不入内阁,故此,北昌侯与内阁之人的交情不算深厚。不过,他与李相年轻时便相识,算是有些交情了。李相既来了,就不会九曲十八弯的说些云山雾罩的话。北昌侯请李相书房叙谈,李相叹道,“这一辈子,便是当年陛下亲政之时,也从未觉有此艰难。”

北昌侯听这话极是吃惊,他与李相虽有交情,却是各有各的地头儿,还未到交心境界。李相突然发此感慨,叫北昌侯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北昌侯反应也快,呷口茶道,“艰难也只是一时,待陛下龙体康复,也就好了。”

“是啊。”李相寡淡的应了一句。

在北昌侯府未坐许久,李相便起身告辞了。

高官有高官的住宅区,李相的轿子沿着青石板路拐了两个弯,不知怎地,就到了苏相府上。李相并没有拜访苏相的意思,但不留神的自轿窗的一层轻纱瞥到了苏府紧闭的兽头大门,忽然心下一个激凌:老狐狸苏默可是自陛下病倒便开始称病的!

要说别人,李相是不会多想的。

但,苏相不同。

想当年,李相官至户部尚书,内阁第二把交椅,他还较苏相年轻,人人都以为他是下任首辅的不二人选。当时,陛下也对他极为信重,还点他为春闱主考,李相那时也认为,大约苏相之后就是他了。可就是在那一年,科弊案发,他因此案牵连,被调离帝都,外出任总督。

那年,是谁推荐他为春闱主考的?

李相并不是蠢人,想想也知道,定是苏老狐狸的手笔。兵不血刃的便将他调离帝都…李相每想到此事就恨的牙根痒,可心下也得承认,苏老狐狸道行不浅。这老狐狸也是,看人家掌院徐学士,说病就病,说死就死。苏老狐狸却是只病不死…李相越想越是心惊。

李相回府便命老妻准备几样药材,准备去瞧苏相。

李夫人道,“这都晌午了,没有大晌午去瞧人的。何况是苏相府上,下晌也不合适,不若明日去吧,眼瞅就是端午,也是节下。老爷与苏相在朝为官多年,苏相病着,大节下的,老爷也该去瞧瞧。”

李相便应了。

第二日,早朝晨会结束,徐少南就捧着礼盒等着呢。李相虽知这位内侄是来他身边做奸细的,可说句良心话,这位内侄行事俐落、八方周到,倒也不错。

李相亲自过府,苏不语亲迎出门,李相温言细语,一派关切,“早想过来瞧瞧老相爷的身体,一直这事那事的,就耽搁了下来。不知,老相爷现下如何了?”

苏不语请李相至花厅奉茶,一面道,“劳世叔记挂,父亲还是那样,既不见好,也没有更坏。只是,这病却是不好见人,除了侄儿,但有亲戚长辈过来探看,父亲都不相见,只怕过了病气。还请世叔见谅。”

李相看苏不语活蹦乱跳的,心下想,你那狐狸爹还没把病过给你,看来老狐狸并无大碍。一面想着,李相只道,“老相爷自来如此,事事都是先人后己,如何不叫人惦念他呢。内阁没有老相爷,我们都失了主心骨啊。”

这话一听便是言不由衷,偏生李相不论表情还是语态,都极为真挚,把苏不语麻出半身的鸡皮疙瘩,客气道,“我爹也是心下着急,只是奈何身子不争气,每月服下汤下,多是昏睡。略有清醒,就记挂朝事。他越是心急,这病好的就越慢。我每每也劝不好。”

“还是得叫老相爷宽心。”

李相与苏不语正在说着苏相身体的话,忽听得外头钟响,二人皆是脸色大变,立刻起身奔到屋外,钟声一直响了二十七下。李相脸白若纸,浑身颤抖,苏不语的脸色也极难看,钟不是随便敲的,二十七为三九之数,全天下也只有陛下、皇后、抑或太后大丧,才会敲三九之数,余者,便是皇子皇孙贵妃过逝,都不会敲钟。

李相的眼泪已经下来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呼,“陛下!陛下!”那种悲痛,完全不似作假。

苏不语亏得历练多年,不然这会儿怕是流不出泪来,李相如此声情并茂,苏不语也跟着哭了,他不是哭皇帝啊,他是哭自己。完蛋了!他可是将宝押在闽王身上的!还是早些辞官归隐吧,陛下一去,太子登基理所当然,哎,莫如妹妹可怎么办哪。

苏不语一想的将来,那眼泪也滚珠一般沿着玉一般的脸颊流了下来。

做苏不语此想的不在少数,就是在办防疫差使的四皇子五皇子听到钟声,也是想到,父亲没了!二人那脸色,更是惨白一片,别的事顾不得,一人一匹快马连忙往宫里赶。

几乎所有的,够得上排位的大臣们都停下了手里的差使,在昭德殿下集合。皇子们可以直接去昭德殿,五皇子一进昭德殿,跟着就是身子一晃,扑了过去,抱着他爹大哭!四皇子亦是哭的极惨,丝毫不逊于他五弟。大皇子手脚冰凉的过去,狠狠扶起五弟双肩,双目含泪道,“五弟,父皇安好,是,是皇后娘娘被人害了呀!”大皇子话音刚落,五皇子直接厥了过去。

死的不是昭德帝。

而是苏皇后。

胡太后的眼泪也淌得跟河一样,拉着文康长公主的手道,“哀家心窄,这些年,因辅圣之事,一直待皇后不好。皇后却是个好的,多亏了她,要不是她,皇帝可就…”说着更是伤心了,一手捶着胸口道,“哀家有愧啊!”

胡太后十分内疚。

文康长公主也是眼圈微红,还得安慰母亲,“母亲切莫如此想,眼下,还有大行皇后举哀之事,都得母后做主呢。”

“皇后为皇帝而死,身后之事,自不能委屈了皇后。”胡太后心下对苏皇后很是感激。

赵贵妃的脸色也很难看,今日之事,倘不是苏皇后尝了那汤药,当值的皇子皇孙就是大皇子与五皇子府的大郎,倘陛下有个万一,岂不要牵连到她儿子与五皇子头上。赵贵妃也是脸色煞白,一半是吓的一半是气的,她道,“外头乱哄哄的,陛下身畔内侍宫人皆已拿下,接下来如何,还得长公主吩咐!”

胡太后怒道,“还有什么好吩咐的,全都打死!”

文康长公主道,“总得查出个究竟,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胆的敢谋害皇兄,方好处置。”

“这些没心肝儿的东西!皇帝是如何待他们的,竟黑了心肝儿的给皇帝下毒!”胡太后想起此事便又是一场哭,还是长泰公主见状,上前劝道,“皇祖母莫太过伤神,我陪皇祖母去里头歇一歇,外头的事就交给姑妈她们,待查出逆贼,定要严惩!”长泰公主与三公主扶着太后去了里间休息,文康长公主也好主事。

说来也是巧,胡太后很是担心皇后儿子的身体,每日都要过去看望的。因临近端午,天气渐热,胡太后也是想着趁早上凉快过去,就稍稍早了些,到昭德殿时正赶上新煎的汤药奉上。胡太后这做亲娘的,一派慈母心,就想喂儿子用药,可她这把年纪了,养尊处优多年,哪里还会照顾病人。何况,穆元帝又是个昏迷的。见胡太后哆嗦着手也喂不进,苏皇后便道,“太后娘娘一路过来,如今暑热,不妨先歇一歇,由媳妇来服侍陛下吧。”苏皇后接了药碗,女人做事细致,苏皇后先尝了尝汤药温热,可还适口,就这一口,苏皇后立毙当下。

当时,整个偏殿的人都吓傻了。

胡太后为何哭成那样,不单是苏皇后救了她儿子一命,倘不是苏皇后,怕亲自给儿子喂□□的就是她的。饶是胡太后素来糊涂,每虑此事,仍是肝胆俱裂。

肝胆俱裂的不只胡太后,还有大皇子与大郎穆木,两人皆是手脚冰凉,更有敦厚如大郎者,恨不能替皇祖父尝药的不是祖母,而是自己。

五皇子突然昏厥,昭德殿又是一通忙乱,诸人七手八脚的将五皇子抬至偏殿。好在宫内有御医,事事方便,窦太医战战兢兢的进来,一针下去,五皇子便醒了,头一歪便吐了一口血,把大郎吓得够呛,连声喊,“父王!父王!”

窦太医忙给五皇子把了脉,道,“一时急痛攻心,无妨。”就见五皇子把牙咬的咯咯作响,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太子,五皇子的声音仿佛自牙缝里挤出来的,问,“母后是如何被小人所害的!”

太子给五皇子这眼神看的,好悬一口气上不来直接背过气去,老五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以为是孤王下得手!太子仍是一幅好哥哥的温和面孔,坐在五皇子榻旁,温声道,“老五你只管好生歇着,孤王正要问一问窦太医,这药是怎么回事?”

窦太医跪下把头叩的呯呯想,凄声道,“老臣以九族性命担保,这药是老臣亲自熬的,药渣尚在,绝无问题!”

五皇子听不明白,怒吼,“我问的是母后是如何被害!”

太子都给他吼的脸色一白,大郎哽咽的将事情与父亲说了,大郎道,“药奉上之前应该有人试过,可那药,皇祖母只是微微沾唇,就中毒身亡了。”

五皇子抄起手边的茶盅就砸到太子脚下,他武功平常,但在外征战多年,力道极大,呯的一声,碎瓷四溅,太子脸色大变,起身怒斥,“老五,莫不是皇后娘娘为父皇挡了毒杀,你心存怨望!”

五皇子直接从榻上跳下,一步跨至太子面前,双眸逼视,声音更是大的能震塌了房顶,五皇子吼道,“不论是谁,敢害我父母,我定要他血债血偿!”

四皇子生怕五皇子与太子打起来,连忙去拉五皇子胳膊,五皇子直接甩开,两眼盯着太子,冷冷道,“还有,太子不要左一个皇后娘娘,右一个皇后娘娘,要叫母后!不然,以后我也称先胡皇后!”

大皇子与赵时雨道,“我当时瞧得心肝呯呯乱跳,你是没瞧见,老五那模样,好似要活剥了太子一般。”

赵时雨叹,“陛下当真是九五命格。”这样都死不了,反是苏皇后替穆元帝挡了灾,不得不承认,或许世间真有命数一说。

“是啊。”大皇子心有余悸,“皇后娘娘的为人就不必讲了,我母妃都说,那是再和气不过的一个人。虽然她管事不多,可我瞧着,比皇祖母强的多。”听这话,赵时雨不由腹诽,是个人就比胡太后强。大皇子继续道,“今儿要不是皇后娘娘,我与大郎就是八百张嘴也说不清了,必要折进一个去。”而且,很可能折进去的是大皇子,不为别个,大皇子是个爱表现孝心的,大郎又不好与伯父争,故此,每次轮到他们组合排班,喂汤药的都是大皇子。

大皇子是当时的亲历者,与赵时雨细说了当时情形,赵时雨感叹,“非但陛下命旺,太后娘娘的命格也是没的说。”这么个老糊涂,运道硬是不一般。

“可不是么。”大皇子道,“我听王妃说,皇祖母哭的跟什么似的。”

赵时雨道,“皇后这般过逝,太后心下定是感激的,只是眼下城中疫病,怕是不好大操大办。”

“是啊,这话还是老五说的。”大皇子感慨,“我以往最是看不惯老五,觉着他忒会巴结父皇,不想他也有这般明理的时候。宫里不时要移出人去,城外疫病也正是严峻的时候,老五主动说减了丧仪,七日后,先停陵城外皇庄,待疫病过去再发丧不迟。”

这话,也就是五皇子能说了。

皇后过逝本就是国之大事,何况,苏皇后是为穆元帝尝药而死。

胡太后都不肯亏待了苏皇后,太子身为皇子,苏皇后是嫡母,且与五皇子翻脸就差一线了,他更不敢就嫡母丧仪有二话,以免落人口舌。

只是,太子委实冤枉,与李相宁祭酒道,“你们是没见老五的样子,孤纵是有八张嘴,怕他也要以为这事儿是孤干的了!”

宁祭酒愤愤,“五皇子好大的脸面,焉能因皇后大行,便迁怒于殿下。皇后能为陛下尝药而死,也是皇后的福气!他莫不是怨望了!”要说宁祭酒不愧太子心腹,君臣颇是心有灵犀。

李相默默无言的打量了太子一眼,问,“不知皇后因何中毒?”

太子说来更是晦气,道,“父皇的汤药,一向是窦太医亲自来煎的,那药渣已是查了,并无问题。汤药煎好了,自有试药的内侍,那试药的内侍也好好儿的。后来才发现,药是下在了包裹着汤匙的白绸布巾上。慎行司已审去了,只不知是个什么结果?那老五,孤说让三司审问此事,他非要慎行司来审,真个目无君上的!”

帝都人各有各的心思,如太子系,只遗憾,为何死的是苏皇后了?如五皇子系,虽哭陵也哭的响亮,但心下未尝没有庆幸,倘是穆元帝不预,以后他们的日子要艰难了,苏皇后过逝当然很可惜,但,幸好不是穆元帝。

虽五皇子说了,待疫事之后再行发丧,但头七还是要守的,诸皇孙皇孙公主郡主连带朝臣诰命,凡身体好的,都要进宫哭陵,五皇子更是不吃不喝,憔悴的不成样子,在陵前厥过去好几回。

四皇子见状,委实担心,悄悄命人请了谢王妃过来。五皇子被抬去宣文宫偏殿歇着,谢莫如提了个食盒来,五皇子自去岁回朝养回的肉,这几天又瘦没了,见着谢莫如,不禁眼圈一红,道,“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殿下。”谢莫如脸色自然也不是很好,她也没劝五皇子,只是道,“当年,我母亲过逝,我也如殿下一般伤痛。”

五皇子顿时泪如雨下,谢莫如双臂抱住他,道,“当时,真想有人这样抱住我。”可是,没有这样的人。

五皇子哭的,谢莫如前襟都湿了一片,五皇子哽咽道,“这皇位,有什么意思?早知如此,我们还不如带着母后就藩去过清静日子。”

谢莫如抱着五皇子,未再说话。

清静日子。

这许多年,是她的母亲不够清静,还是苏皇后的日子不够清静?

这皇位,这江山,浸透着她先人的血和泪,有她多年费尽心血的筹谋,有她丈夫整整八年的征战,这江山,这皇位,这天底下最大的权柄,我费尽青春年华的要得到它,无非是不想继续过那清静日子罢了!

五月中,薛帝师携夏青城在江行云一行的护卫下到达帝都城。

作者有话要说:PS:晚上加班,有点晚了~~~~~

第329章 夺嫡之三二

薛帝师来时,整个帝都局势已经如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五皇子一袭素衣,胡子拉碴的,也没心情欣赏薛帝师的仙风道骨与夏青城的眉目如画,当然,五皇子的态度很客气,道,“父皇危在旦夕,苏相也卧病不起,我们兄弟实在没个主心骨,不得已请老帝师过来,也安一安人心。听闻夏神医医术不凡,也是请夏神医一道帮父皇瞧一瞧。还有帝都疫病,虽有几个方子,总是不太对症。”

薛帝师先给诸位皇子道了恼,又道,“在蜀中,听闻陛下龙体有恙,我便已命人去找青城了。他去黔地山中采药行医,与外头消息不通,故而耽搁了些时日。我们往帝都走时,正好遇到江伯爵,一路亏得江伯爵护送。有劳殿下带我们去给陛下请安了。”

帝都乃风起云涌之地,薛帝师久离帝都,认识的人已是不多,但有一个算一个,凡薛帝师认识的,现下最低也是个三品以上。便如北昌侯这样的,自穆元帝病重,便在朝中端坐少言的,听闻薛帝师到了,也连忙跟着出宫相迎。不过,人人都很有分寸,再加上五皇子刚死了妈,近来心情十分不悦,连太子的账都不买,在五皇子面前,纵是与薛帝师旧友重逢,其气氛,也不适宜说笑什么的。

五皇子没有片刻耽搁,直接请薛帝师与夏青城去了宫中。

太子也在昭德殿等了。

见到薛帝师时,太子的脸色稍稍和缓,他以往避于蜀中,与薛帝师是相识的,太子摆摆手,“老帝师不必多礼,哎,请夏大夫过来看一看父皇吧。”说来薛帝师夏青城,太子心下不大喜悦,五皇子干这事儿完全是偷偷摸摸干的,私下把人接来,倘不是他消息灵通,真要叫五皇子闹个措手不及了。就是现在,待父皇清醒后,他也要怕为人所诟病。

薛帝师年岁与穆元帝相仿,略大穆元帝两岁,此人一幅神仙气韵,不过,眉目面相倒是较同龄的穆元帝更老迈一些。倒是他身畔的夏青城,眉目昳丽,双目有神。薛帝师细瞧了一回穆元帝,微微一叹,道,“青城,你给陛下看看。”

夏青城见穆元帝的龙榻旁有只绣凳,过去便坐了,一手扣住穆元帝脉象,细细的把了片刻钟,道,“陛下初时可是鼻塞,头痛,咳嗽,进而高烧,以至昏迷,最终脉象平稳,人却是迟迟不醒。”

大皇子连忙道,“神医说的不差。父皇现下倒是不烧了,只是一直不能醒,不知是何缘故?”

夏青城问,“可否给我看一看陛下的医案?”一面打开药箱,取出针囊,拈一根细若牛毛的金针自穆元帝头顶而入,其手,既快且稳。也就是薛帝师带来的,不然,换个人敢这样一言不发便给穆元帝治疗,诸皇子都不能答应。夏青城连下五根金针,接过窦太医递上的医案,很快的翻阅了一遍,而后起身道,“陛下重毒颇深,要解比较难。”

大皇子都结巴了,“什,什么,父,父皇是,是,中毒?”

夏青城点头,三皇子心理素质比他大哥更好不到哪儿去,其实,三皇子与大皇子都对父亲的病有所怀疑,但,他们怀疑的是,可能是太子把疫病弄到父亲身上去的。至于别个,给父亲下毒什么的,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在呢,难道,是病是毒,太医院都分不清楚?

连四皇子都不由看了太子一眼,太子心下愤愤,都看孤做甚!

五皇子是最镇定的一个,道,“还请夏大夫直言。”

夏青城本就是个直言的人,他道,“以前翻看药书,曾在一本药书上见过,说是大凤王朝张神医偶得上古一方,制成一味奇毒,毒性慢而烈,初时似脉象症状皆似风寒,毒深之时,脉象与常人无异,中毒之人,往往就在昏迷中往生。故而,此毒就名往生。”

大皇子连忙问,“请,请神医,替,替我父皇解毒。”

夏青城道,“我听先生说,窦家乃医道大家,不知太医院可有一位窦太医?”

大皇子十分怀疑的盯夏青城一眼,指了指刚刚为夏青城递医案的窦太医,心想,这夏神医是个瞎的么?

夏青成连忙对窦太医一揖,道,“青城眼拙,未认得前辈,还望前辈恕罪。”

窦太医这些天给皇家人折磨的要生要死的,夏青城如此有礼,窦太医也十分谦逊,道,“达者为师,夏大夫医术高明,远胜老朽,平辈论交即可。”

夏青城并不纠结于这些庶务,他对窦太医以礼相待,主要是,这位窦太医完全是医家的心思,穆元帝能撑到现在,完全是窦太医想心法子为穆元帝续命所至。夏青城猜出,窦太医应该是看出穆元帝这是中毒所致了,只是未宣诸于口,但开的方子,都是解毒败火的方子。虽未能解往生奇毒,却也为穆元帝最大可能性的续了命。

窦太医见夏青城态度良好,也就向夏青城请教起这味奇毒来,可惜夏青城对这味奇毒所了解的也不太多,具体毒方已不可考,只知其中几味药料,有的是剧毒,有的则是难得的药材。窦太医问,“夏大夫可能解此毒?”

夏青城道,“此毒无解,三十日内必然往生。”

三皇子反应迅速道,“父皇自病倒那日起,现下也足有一月了。”这不是,还活着么?

夏青城感慨道,“相来是天子自有命数,倘不是下毒之人未斟酌好药量,就是这毒放的时间久了,毒性减退,以此,陛下方得一线生机。”

三皇子一喜,顾不得问其他,道,“这么说,父皇是有救的?”

“我从未解过此毒,可勉力一试,不敢说一定能解。”夏青城是个很直接的人,道,“殿下们可考虑一下?”说着回身去取穆元帝头上的针,甭看夏青城扎的时候俐落,取针时手极慢,甚至额间也沁出一层薄薄细汗。但,穆元帝眉心似乎轻蹙了一下,大皇子一跳,“老,老三,是不是,父皇,是不是,皱,皱眉了?”

三皇子点头,“是。”

夏青城将五根金针悉数取出,道,“我这是试一试,看陛下可还有神智。”

五皇子问,“如何?”

“尚好。”夏青城将医药箱收拾妥当,提在手中站回薛帝师身畔,道,“先生,若是无事,我想去看一看城中得疫病的百姓。”

这种完全视皇室于无物的态度真是叫人…不大欢喜…但,夏青城又对穆元帝的毒一幅很有把握的样子…其实,大家不知道的是,人家夏青城生下来就是一幅很有把握的面孔。

太子温声道,“夏大夫远道而来,还要准备为父皇解毒之事,不妨先好生休息。城中疫病,现下还稳当。”

“无妨,我并不累。”夏青城一幅神气完足的模样,完全听不懂太子言下之意。太子的意思是,你要准备给一国之君解毒,不好去那种有传染病的地方吧!

大皇子道,“会不会,外头百姓也是中的这种往,往生的毒啊?”

“绝无可能!”夏青城道,“要制此毒,数味材料都非寻常能得,其中一味七色灵芝怕是皇室都没有。如何会用这种珍贵□□来毒杀百姓!”

五皇子道,“不知夏大夫有几成把握可替父皇驱毒?”

夏青城道,“三成不到。”

这下子,诸人都沉默了。便是有七成把握,大家都得商量着,这三成不到的把握…

五皇子问,“老帝师以为呢?”

薛帝师道,“早些解毒于陛下龙体有益,但,青城年纪摆在这儿,他说话一向实在,说是三成不到,就是三成不到,并非谦逊。此事,事关江山社稷,陛下安危,还需殿下们做主。”

薛帝师这种说辞,亦在情理之中,人家一介外人,自然不会拿这样的天大主意。五皇子问夏青城,“依夏大夫看,父皇还能撑多久?”

“最多不过十天。如果五天内你们不用我解毒,过了五天,我再无把握。”夏青城将话说的清楚,“不过,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世间当有比青城医道更为精湛者。”

五皇子道,“老帝师和夏大夫远道而来,一路车马劳顿,还请暂到姑母文康长公主府上稍做安歇。夏大夫仁心仁术,只是眼下为父皇解毒为要,至于城中疫病情形,待傍晚,我着几位研究疫病药方的大夫过去,你们好生叙谈。待父皇身体康泰后,还得劳夏大夫为防治疫病出一份力。”

夏青城总算听懂了,倒也没说什么。

薛帝师便带了他去了文康长公主府上。

诸皇子一道商量,要不要让夏青城给父亲解毒的事。

太子坐在椅中,沉默片刻,道,“平日里我要做主什么事,你们少不得面服心不服,这事,我不拿主意,大家都说说吧。”

往日里,有啥事,大皇子都恨不能代太子做主的。就这事,大皇子一时还真不好开口。

太子、大皇子不说话,三皇子这八面玲珑的,更不会开口的。四皇子是个直白的,问,“五弟,你说呢。”

五皇子的脸庞坚硬的似一块石头,唯双眸亮的惊人,也冷的惊心,五皇子沉声道,“夏大夫是我请来的,我同意他为父皇解毒。”

大皇子悚然一惊,顾不得先前与五皇子的过节,道,“老五,那夏大夫可是说,三成把握都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