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纪留恋地看了他片刻,这才戴上面罩,悄然地闪身出门。

宁觉非过去将门掩好,这才从容地上床躺下,重新闭目养神。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云深才轻手轻脚地回来了。

他脱掉衣服,小心地睡到宁觉非身侧,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看了看身边的人,见他仍然安静地睡着,便微笑了笑,将手伸过去环住了他的腰,倚着他睡去。

后半夜再无事故,云深仍是一大早便起身,出去忙他的“国事访问”。宁觉非也没有眠床的习惯,跟着起身洗漱。

刚收拾妥当,淳于翰便喜滋滋地跑了进来,一迭声地道:“觉非,觉非,你叫我来玩的,我们出去玩吧。”

看到那个兴冲冲跑进来的锦衣少年,宁觉非只是微笑,便拉着他一起吃早餐。

淳于翰兴奋莫名,一早上便不歇气地说长道短,将自己所知道的临淄城中的大小事宜全都一一道来,包括哪家的名花终于开了,哪家的戏班子里有何名角,谁与谁为争风吃醋打了起来,絮絮叨叨,津津有味地说了半天。

宁觉非手里拈着茶杯,脸上挂了一抹微笑,偶尔点了点头,表示在听,心里却一直思量着当前的种种形势。

淳于翰见到他脸上的微笑,只觉得心中热热,暖暖的,虽说在燕屏关外被宁觉非狠狠地教训过,还有一些胆寒,然而这两日又见他态度温和,似是已忘了前事,便又有些情热,渐渐靠了过去。

宁觉非看也没看,伸手便握住了他的肩,将他阻在一臂开外,却没有使力将他摔开。

淳于翰怔了怔,试探着抬起手来,握住了他的手腕,怯怯地说:“觉非,我真的很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宁觉非放下了手,起身走出门去。

淳于翰连忙跟了出来,一迭声地道:“觉非,你说话呀。”

宁觉非笑道:“咱们今天去外城逛逛。”

“好啊。”淳于翰立刻雀跃不已。

宁觉非忽然问道:“你身上带钱了吗?”

淳于翰闻言一怔,随即试探着在怀里掏了半天,这才有些尴尬地道:“没有。”

宁觉非只是微笑:“没关系,那咱们走吧。”

淳于翰却道:“我没带,他们有带啊。”说着,他已经举冲冲地跑到院门旁,对站在那里的几个随从伸出了手。

宁觉非很快便走到他们近前,就听到其中一人说:“王爷,陈总管吩咐我们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您。您和宁公子要买什么都可以,我们付钱便是。若是您不让我们跟着,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游大人要了我们的脑袋倒也罢了,皇上和德娘娘一定会很伤心的。”

淳于翰听他搬出了父皇母妃和外公,便不好再坚持,只得回头看向宁觉非,嗫嚅道:“觉非,他们硬要跟着我。”

宁觉非淡淡地道:“那就跟着好了。”

淳于翰立刻喜出望外,转头对他们说:“你们跟着便跟着,不过退后一些,别打扰我们。”

“是。”那几个随从立刻躬身答应。

宁觉非神情平和,始终淡淡的,如散步一般出了内城,繁华的市井景象便出现在他们面前。

虽然他过去曾在临淄呆过几个月,却根本不熟悉这个地方,这时便听着淳于翰的介绍,四处闲逛,然后又登上了流花湖边的九层高塔飞花楼。这是临淄城内最高的地方,他游目四顾,便把通向东西南北四道城门的道路大致弄清了。

不知不觉间,午时已过。淳于翰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如牛,终于忍不住了,拉着宁觉非道:“先歇一歇好吗?我实在是不行了,走不动了。”

宁觉非气定神闲地看向他,随即笑了起来:“是我没注意时辰,倒让你累着了。那咱们就歇歇,顺便吃点东西吧。”

淳于翰靠着塔壁,连身子都累得直不起来了,有气无力地道:“算了,哪儿都不去了,就在这里吃吧。”

宁觉非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好。”

第38章

建造在流花湖边的飞花楼是私人产业,但一直用来经商,一楼、二楼、三楼是酒楼,四楼、五楼是茶楼兼棋社,六楼、七楼像是私人场所,不对外开放,八楼和九楼是观景台,游人可自由上去,不过,真能爬上九楼的人还是不多。

此楼每一层都是斗拱飞檐,雕梁画栋,修建得美仑美奂,却已经有三百多年历史了,几乎成了临淄的标志性建筑,见证了南楚建国以来的繁荣昌盛以及盛极之后的腐朽衰败。

宁觉非看着淳于翰举步维艰,却没有伸出手去。几个随从连忙上前搀扶,几乎是将他连架带抱地下了楼。

淳于翰以前在这里吃过饭,知道它的结构,在三楼便停了下来。这层楼上全是优雅的隔间,是为富贵之人提供的清静场所。

他颐指气使地叫迎上来的店小二赶紧给准备一个临湖的雅间,然后立刻把拿手的好菜上上来。

宁觉非淡淡地跟着进了那装饰得古色古香的房间,临窗坐下。

窗外正是花红柳绿,碧波荡漾,微风轻吹进来,挟带着怡人的花香和清新的水气,令人精神一振,心里顿时愉快起来。

淳于翰坐下了,长长地吸了口气,这才似乎恢复了一点元气,笑道:“觉非,你看这地方如何?”

宁觉非点了点头:“临淄城首屈一指的酒楼,自然错不了。”

淳于翰一听便欢喜不尽:“觉非,你要喜欢,我们可以天天来。”

宁觉非淡淡一笑,却沉默不语。

淳于翰坐在他旁边,微一转眼便看见了窗外的景色。隔着宽阔的湖面,对面遥遥相对的却是翠云楼。

他一愣,忽然想起,以前去到殷小楼的房间时,依稀好像远远地能看见这座高塔,顿时噤声,有些胆怯地看了宁觉非一眼。

宁觉非目光深沉,似是并没有想到背后便是隔湖相望的翠云楼。

精美的菜肴一个一个地上来了,淳于翰早已饿得没了力气,连忙抓起筷子,高兴地道:“觉非,来,赶紧吃。”

宁觉非点了点头,便开始吃了起来。

他很少说话,淳于翰一个人唱独角戏,渐渐也有些支撑不下去了。他眨着眼,看着宁觉非,有些讨好地问道:“这些菜怎么样?”

“挺好的。”宁觉非对他笑了笑。“叫他们别再上了,太多了,浪费。”

“我有的是银子,无所谓。”淳于翰满不在乎地说。

宁觉非一直觉得跟这个自小娇纵不知世事艰难的小王爷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这时也只得轻叹口气:“我说的浪费不是指你的钱,若叫了来吃不了,那就是浪费。要不然,叫你的随从也坐下来一起吃。”

淳于翰听了,嘴都张大了合不拢,半晌才对那几个侍立在旁的随从说:“喂,你们,也坐下来吧,一起吃。”

为首的人立刻躬身道:“那怎么行?岂不是乱了规矩?”

淳于翰有些慌乱地看了宁觉非一眼:“那个…觉非,我就是叫了,他们也不敢的。”

宁觉非便道:“这房间挺大的,让他们在一边再加个桌子。他们跟了我们大半天了,一定也饿了。”

淳于翰立刻点头:“好。你们去,叫店家于加张桌子来,你们也坐下吃。”

有两个随从答应着,立即出去了。

正忙乱间,宁觉非站起身来往外走。

淳于翰忙道:“觉非,你去哪儿?”

宁觉非有些好笑地说:“我去方便一下。”

“哦。”淳于翰却有些不放心。“觉非,你可别一个人先走了。”

“放心吧,我不会。”

宁觉非说着,出了房间,问守在外面的那个店小二:“请问,净手处在哪里?”

那店小二听他说“请”字,登时受宠若惊,连忙点头哈腰地道:“客官请这边走,小人带您去。”

结果一带却将他带到了六楼,他心里颇为疑惑,自己倒也罢了,上楼下梯的不会觉得累,也不会烦,但若换了别的客人,尤其是那些脑满肠肥体力孱弱的富贵中人,只怕早就骂起来了吧?

六楼十分清静,仿佛一个人都没有,店小二没带他走客人都可以过的外梯,却是从锁住的内梯上来的。将他带到一个房间外,店小二躬身道:“请。”

宁觉非便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确实是净手处,却布置得满室锦绣,屋角熏着檀香,器皿都是上好的薄胎瓷器,便是王公贵族家的净手间也不过如此。

店小二等着宁觉非出来后,殷勤地陪着笑:“客官,请这边来洗手。”

宁觉非镇定从容地随他走到另一边的房间里,那里也同样布置得美不胜收。屋里没人,桌上却已经放好了一盆温水和香胰,旁边是干净的棉布巾子。

他走上前去,自行取了胰子,洗好了手,店小二赶紧递过香巾,让他擦干。

宁觉非沉着地擦完手,将巾子放下,却问那店小二:“还有什么事吗?”

店小二一愣,连忙躬身陪笑:“客官,我们老板想见见您,请客官千万赏个面。”

宁觉非神色自若,平静地道:“在哪里见?”

店小二立刻低声道:“就在这里,请客官稍候片刻。”说着,他将东西收拾好,端起水盆便退了出去。

宁觉非索性坐了下来。

这桌子靠着窗边,正好能够看见外面的湖光山色。湖边绿树成荫,繁花似锦,掩映着几处美丽的房舍,竟似仙境一般。

他正在观看,门口响起了热情的声音:“宁公子,幸会幸会。”

宁觉非回过头来,眉尖微微一挑。此人身穿华服,两鬓微白,温文儒雅,面带微笑,却是南楚药行商会会长钱琛。

他客气地拱手施礼,缓步走了过来,笑道:“宁公子,多谢大驾光临,俯允接见鄙人。”

宁觉非落落大方地对他抱拳一礼:“钱老板客气。宁某一介凡夫,哪里当得起钱老板如此多礼?”

钱琛笑着摆手:“宁公子英名达于天下,世人莫不景仰,小人不过是一庸俗商贾,哪里能与宁公子相提并论?”

宁觉非微笑道:“钱老板过谦了,只怕不是普通的商贾吧?”

钱琛爽朗地笑了起来:“宁公子果然目光如炬,想必当年就已经看出来了吧?”

宁觉非微微点头,淡淡地道:“不知钱老板是哪国的英雄?”

这时,那个店小二端着托盘奉茶进来。钱琛便对宁觉非伸了伸手:“宁公子请坐。”

“钱老板请。”宁觉非客气地微微欠身,随即坐了下来。

待到店小二放下茶,退出门去,钱琛才悠然地道:“敝国国师云大人对宁公子十分看重,吩咐在下务必多多注意公子的安全。”

“原来如此。”宁觉非心下恍然,微微一笑。“是云深让你跟我接触的吗?”

“那倒不是。”钱琛温和地笑道。“他只是说,可以向宁公子透露一切,什么都不必隐瞒。”

“哦。”宁觉非点头。“那你找我,是为了何事?”

钱琛沉吟了一会儿,缓缓道:“宁公子,我有一事不明,心中的疑窦闷了一年多了,一直想向公子请教,却又怕公子听了生气。”

“钱老板不必客气,尽管指教。”宁觉非洒脱地说。“宁某又不是那小肚鸡肠之人,哪里就会生气?”

“公子客气了,指教不敢当。”钱琛笑着,显然在斟酌着措辞。“我只是觉得,以宁公子的实力,当初完全不必呆在翠云楼受那惨无人道的折磨,却不知公子为何会那么做?”

宁觉非想了想,淡淡地道:“我的身体当时受了重创,行动不便,淳于干又派侍卫看牢了我,想逃出去很难。除了狭路相逢之外,我一向会在行动前周密计划,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

“好。宁公子真是坚忍卓绝,令人敬佩。”钱琛击节称赞。“那我就明白了。不过,宁公子身手高绝,当初却会隐身戏班,却又是为了何故呢?潜入武王府与其妾侍私通之说,只怕也是另有蹊跷吧?”

宁觉非知他试探的意思,非常大方地道:“无论做什么,不过谋生而已,并无他故。至于潜入武王府,是为了我的师兄,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当时宁某年少气盛,此事倒是做得鲁莽了。”

钱琛似有不信,却未追问下去,只是叹道:“此次云大人为了宁公子,竟然甘冒奇险,前来临淄,实令在下吃惊不小。不过,云大人坚持与宁公子坦诚相见,生死与共,在下也不便阻止。坦率地说,宁公子的前后言行大相径庭,判若两人,实令人不得不心存疑惑。钱某冒昧相问,还请公子莫怪。”

“我自然明白钱老板的担忧。”宁觉非平和地微笑。“云深待我,情义深重,我自是明白,对他本也不想有任何欺瞒,只是宁某遭际奇特,恐人难以理解,即使说出来,反会被人视为托辞,不足以取信于人,因此不欲多言。总之,宁某与任何国家均无瓜葛,现在已入北蓟,愿助云深一臂之力。宁某乃武人出身,一生坦荡,言出必行,钱老板不必相疑。”

钱琛看着他,见他的双眼清亮如水,不由得喜形于色:“那真是太好了。看来,是钱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哪里?”宁觉非微笑着摇了摇头。“钱老板太客气。”

钱琛喝了口茶,深深地吸了口气,忽地问道:“宁公子当日逃出临淄,一年后便在边关扬威,那时候已经完全有能力报仇雪恨了,却为何不杀了始作俑者呢?”

“本来是想杀的。”宁觉非安静地坐着,缓缓地道。“后来逃到边关,一路上都听人对淳于干很是期许,认为只有他才能保住南楚不被外族的铁骑践踏。然后,在边关看见西武动辄屠城,滥杀无辜,实在是不能容忍。我想了很久,如果杀了淳于干,南楚顷刻间便会灭亡,这天下也就是血流成河了。”

钱琛微微一笑:“宁公子,你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依你过去的亲身经历,像南楚这样的朝廷还有必要让它继续存在下去吗?”

“百姓何辜?”宁觉非看着他,双眼晶亮,神色沉郁。“我不知西武与北蓟屡犯南楚究竟是因为什么,但也无非是看南楚积弱,想要侵占这富饶的万里江山。我过去年轻气盛,并不反战,只是一心希望建功立业,为国尽忠,为民效力,后来…经过一番生死际遇,看事情便会更全面更理智一些。其实战争中最吃苦的无非是平民百姓,千百万人战死沙场,千百万人流离失所,也不过是成全了少数人的野心。我并不支持这样的战争。”

钱琛神色一凝,不由得对他抱拳致敬:“宁公子宅心仁厚,不以一己私怨连累无辜百姓,实是令人可敬可佩。不过,北蓟发动战争,却是想让自己的人民过上好日子。”

“为君者关心人民疾苦,自是无可厚非。”宁觉非神情十分沉着。“却不应将自己人民的快乐建立在他国人民的痛苦之上。”

钱琛非常认真地道:“可是,南楚黎民现在过得并不快乐。宁公子曾游历过南楚的北方国土,当知地主大量兼并土地,贪官污吏遍布各处,丰年时百姓的日子就不好过,一遇天灾人祸,那些平民哪里还有活路?或卖身为奴,或抛家流浪,客死异乡。你自己在临淄时也已看到了,朝廷中的大部分人只顾骄奢淫逸,哪里把普通平民当人看过?就说那淳于干,似乎是在重振朝纲,但他的一切举措也仍然建立在加重百姓赋税的基础上,南楚全国依旧是民不聊生,一些边远地区不断有贫民发动暴乱,却无不遭到南楚军队的血腥镇压。这样的国家,天怒人怨,势必会走向灭亡。北蓟发兵南攻,一为使本国人民丰衣足食,二为救南楚百姓于水火之中。届时若能南北一统,互通有无,当是四海升平的繁荣景象,这也是宁公子的理想吧?”

宁觉非想了片刻,淡淡地笑了起来:“我不知北蓟皇上和云深是否准备好了,事实上南北一统自然不错,但对于治国者来说却并不轻松。冬季北方雪灾,夏季南方洪涝,荒年时瘟疫盗贼流行,丰年时贪官污吏祸国殃民。即使国土一统,民族矛盾仍然存在,要融合起来谈何容易?要想四海升平,只怕会让身居高位者殚精竭虑,寝食不安。”

钱琛越听越惊,听到最后,激动地站起身来,长揖到地:“宁公子思虑之深,目光之远,确是超乎常人,果然云大人慧眼识英雄。宁公子,钱某之前若有不敬之处,还望海涵。”

第39章

宁觉非没想到钱琛会忽然兴奋至此,连忙起身还礼:“钱老板请勿多礼,宁某也是随口一说,算不得什么。”

钱琛这才坐下,似乎放下了心,欣慰地叹了口气:“宁公子,我国将士英勇,便是皇帝皇后也往往在战场上身先士卒,可是,懂得文韬武略的人却很少,过去也有懂得汉文的人会读他们的兵书,但实际经验却十分匮乏,以致于连一个燕北七郡都屡攻不下。如今宁公子肯入我国相助,实是北蓟万千黎民之幸。”

宁觉非只觉这话却不易回,于是转移了话题:“钱老板在临淄呆了多久了?”

“有十多年了。”钱琛轻笑。“在南楚却有二十年了,从药行的小学徒干起,逐步到临淄落脚的。”

宁觉非钦佩地道:“可敬可佩。”

“哪里?为了国家,理应如此。”钱琛微笑。“宁公子,太子淳于干借了新生儿子弥月之喜,明日在府中设宴,已邀请了云大人,钱某恐淳于干有何阴谋,还请宁公子能一同前往。”

“好,我去。”宁觉非答应着,却有些不解。“难道淳于干敢公然在临淄动手,杀害北蓟使团?”

“淳于干一代枭雄,确是不凡。云大人此次贸然前来,实是有些鲁莽。我事先不知,否则定当派人阻拦。” 钱琛说着,脸色渐渐有些不好看了。“我已得到消息,淳于干早先便有些异动,却一时看不出端倪,我正在全力查探,你们总是小心为上。”

宁觉非点了点头:“若钱老板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下去了,把景王爷一个人撂在那儿那么久,他会闹起来了吧?”

“那倒不会。”钱琛胸有成竹地笑道。“我派了几个人前去陪着,估计景王爷正乐着呢。”

宁觉非一怔,随即笑了起来。他看了看窗外,隔湖正是翠云楼,便忽然问道:“钱老板可知道江从鸾江老板的去向?”

钱琛也是微微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此事我确实不知。武王当日在临淄猝然发动,拿下太子和静王时,翠云楼一夜之间便人去楼空,过了几日却又从上到下换了新人,着实诡异,我去看过,新老板与从鸾倒长得有些相似,自称是他的弟弟,我瞧着却不大像。”

宁觉非想了想,与他探讨起来:“你看是不是淳于干搞的鬼?把翠云楼中认得我的人全都杀了?”

“不像。淳于干好像本来是要这么干的,但楼里的人却先一步消失了,不知是他们自己走掉的,还是被人抢了先。”

“奇怪。”宁觉非百思不得其解。“我真不希望是因为我而连累了他们。”

“宁公子真是好心肠。”钱琛笑道。“其实这样也好,当日公子身陷泥尘,种种遭遇实令人不忍目睹,如今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他们就这样销声匿迹自是最佳选择,否则想杀他们的只怕不只一人。”

宁觉非微微一笑:“殷小楼不是已经被埋葬了吗?又何必再杀人灭口?”

“是,殷小楼的确是早已被埋葬了。”钱琛神情端肃。“宁公子,那过去之事已然过去,我自是不会跟云大人提起,公子尽管放心。”

“说与不说,全由钱老板决定。过去宁某身受种种,若是别人要计较,自也由他。”宁觉非的神情很是豁达。“有些东西,不过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岂能相强?”

钱琛心里油然而生奇异的感觉,似是崇敬,似是拜服,有怜惜,有欣喜,也有疑惑,想他年纪轻轻,竟似世事洞明,人情炼达,心境空明,仿若已经达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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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觉非见他呆呆发愣,以为是自己的话令他尴尬,便连忙乱以他语:“钱老板本来就姓钱吗?”

钱琛又是一怔,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

宁觉非马上道:“哦,如果不方便说,算我没问。”

钱琛却是笑了起来:“哪有什么不方便?在下本姓大檀。”

“哦,原来是北蓟三大望族之一啊。我曾听云深说过,澹台是王族,鲜于出武将,大檀出谋士,果然名不虚传。”宁觉非轻松地笑道。“大檀大人,今日幸会,不过,我真的是应该走了,否则一直跟踪我的那些人只怕要怀疑到大人了。”

钱琛大笑:“是啊,跟着宁公子的可不只一起,好几拨呢。”

宁觉非也笑着起身:“他们各怀鬼胎,反而互相牵制。今儿本就是闲逛,我也由着他们跟,若有事,要甩也就甩了。”

“那当然。”钱琛客气地送他出门。“宁公子的身手,哪里是他们比得过的?”

下到三楼雅间,却看到几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子正在那里清歌曼舞,两个很标致的男孩子则在桌边殷勤把盏。淳于翰和他的那几个随从一边喝酒一边听歌一边看舞,实是乐不可支,浑然已忘了时间。

宁觉非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微微一笑,走进门去。

淳于翰看到他,眼前一亮,这才想起来,说道:“觉非,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哪里有多久?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而已。”宁觉非混淆视听,笑着坐到他身边。

淳于翰一见他的笑脸,顿时忘了心里的疑问,只是兴致勃勃地道:“他们说是你叫来的,是不是?”

“是啊。”宁觉非点了点头。“我刚才出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他们,觉得他们歌舞俱佳,又怕你闷,就叫他们来了。”

淳于翰登时眉飞色舞:“真的?觉非,你是为我叫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