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暮雪 匪我思存

【内容简介1】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这世上注定有一个人,虽然他属于你的时光很短很少,但你如果想要忘记他,已经需要用尽一生。

If you were a teardrop in my eye, for fear of losing you, I would never cry.

童雪明白,搁天涯她就是被唾骂被鄙视被公愤被人肉的坏蛋,俗称“小三”。只是,帷幕背后盘根错节,与生命中的三位男子的纠葛,远比她所料想的复杂。

萧山是美而伤的初恋。彼此错过了年少的青葱岁月,能否用执著等待换回相守?

慕振飞是阳光灿烂的谜团。他来历不明身份不清,究竟为何出现又为何靠近?

莫绍谦是霸气可恶的禽兽。无人知晓他幽暗的眼里,专注凝视着的是谁。

泅溺在疾雨般的温柔和寒冰般的冷漠中,她的心该如何保持固若金汤?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内容简介2】

我一直拿他来骗自己,在忍不下去的时候,在觉得绝望的时候,我就拿他来骗自己。

我还有萧山啊,就算我们分手了,但如果他知道,他也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被人欺负。

我把他搁在心里最底下,就像一个穷孩子,藏着块糖,包裹层层的糖,我知道它在那里,不用尝我也知道它是甜的。

三年不见,连自欺欺人如今都变得可笑,他终于和林姿娴走到了一块儿,我还有什么呢?

撕开一层一层的糖果纸,里面早就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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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莫绍谦打来电话的时候,我和悦莹正在店里挑衣服。这城市的气温还没有降至20℃,当季的新衣却早已经上市。衣架上错落的长短新款,一眼望去许多绒绒的皮草,好似草原上秋膘滚滚的肥羊。衣服不是肥羊,买衣服的才是肥羊。那个Jack彬彬有礼的跟在我们后面,只有当悦莹拿不准主意的时候才趁机轻言细语:“这款红色非常配你,搭上次那件烟灰色开司米,一定会很漂亮。”Jack有一把动听的嗓子,仿佛上好的小提琴,每一次拉弦按下去都能响起迷人的颤音。说起中文来有一种外国人特有的咬字不准,平卷舌不分,更像透着磁性。悦莹被他灰绿色的眸子一瞟,就像丢了三魂七窍,眉开眼笑答应去试衣。

当Jack遇上Rose,就算是泰坦尼克也会被冰山撞沉了。刘悦莹的英文名字还真叫“Rose”,她十岁那会儿看了《泰坦尼克号》,就给自己取了这番名。立志有朝一日要在豪华邮轮上遇见自己的莱昂纳多,两人站在船头比翼双飞:“I‘mthekingoftheworld!”

一眨眼十年就过去了,双十年华的Rose还真遇上了Jack。所以今天悦莹死活拖着我来这店里看衣服,主要是看帅哥店员Jack。说实在的,这Jack长得还真是不错,洋鬼子我也见多了,这么帅的洋鬼子还是很少见。用悦莹自己的话说:“我一看到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睛,我的心就扑通扑通的跳。”

我白了她一眼:“哪天你的心要是不扑通扑通的跳了,你就已经死了。”

悦莹就恨我:“你怎么一点儿浪漫的细胞都没有!”

悦莹确实是个浪漫到细胞里的人,所有的言情小说她都看过,大一刚进校门那会儿,她和我去租书店,环顾四面书架,独怆然而涕下:“还名牌大学呢,这些我全看过了啊,老板,有没有新鲜点的?”

后来悦莹压根就不去租书店了,天天泡在网上看原创,只要没课,成天就在床上用她那轻薄小巧的MBA看连载,没几个月她又把MBA换成MBP,丫说看得眼睛太累,只好换个大点屏幕的。我曾经鼓动她自己写小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她都看了不知道多少言情小说了,一出手还不得把什么悲情天后都给挤兑死,结果丫根本不屑一顾:“自己写多费劲啊,我充1000块VIP,看遍整个原创网,犯得着自己去写吗?”

差点忘了丫是暴发户的女儿,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她自己说的。提起她爸她就一口一个“我那暴发户的爹”,她爹是真有钱,真暴发。她二十岁她爹送的生日礼物就是一架直升机,不是遥控玩具,是由专业飞行员驾驶的那种轻型直升机。丫收到这礼物的时候还挺高兴,兴冲冲拉着我去搭了一回。轰隆轰隆在天上飞了半天,差点没把我给吵死,想跟她说句话两人都听不见。下了直升机她就叹气:“我小时候最爱看小说里写贵族学校,男主角搭直升机上学,降落在校园草坪上,一迈腿下来,哗!一见钟情。”

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惺惺作态:“谁知道直升机这么吵,能在上头谈情说爱吗?”

我都无语问苍天了,上次她还骂她爹暴发,说他买悍马跟买白菜似的,专挑帮子长的,一点品味都没有,还是用她的话来说,真是有其女必有其父。

刚陪悦莹走进试衣间,我的手机就响起来了。很独特的旋律,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革命歌曲的铿锵有力回荡在装璜奢豪的旗舰店里,简直有一种不伦不类的滑稽。我慌慌张张在包里掏手机,越着急越掏不出来,那手机越唱越大声。但名店就是名店,Jack和另一位帅哥店员屈膝半蹲,专心替悦莹扣好最后一颗扣子,仿佛对我包包里稀奇古怪的铃声充耳未闻。

终于把手机找着了,我都出汗了:“喂!”

莫绍谦大约刚从机场出来,一贯低沉的声音里难得有丝倦意:“在哪儿?”

我老老实实告诉他:“在外边跟朋友买衣服。”

“回家。”

电话嗒一声就挂断了,悦莹还转来转去顾盼着落地大玻璃镜中的自己,衣服颜色红得非常正,仿佛夏季烈日下的虞美人,浓艳得几乎要透出光芒璀璨。她问我:“好看吗?”

我点头,价格超过六位数的昂贵华衣,能不好看吗?

悦莹说:“这颜色你穿才好看,你皮肤白,穿这个肤若凝脂。”

刘悦莹小言看多了,一出口就成串的形容词。一提到说女的都是肤若凝脂、剪水双眸,楚楚动人。一提到男的就是星眸朗目,嘴角微勾,邪肆狷狂……

Jack转过身来对我绽开迷人的微笑:“这个红色确实不错,但您穿的码号,我们还有紫色与黑色,款式上有略微的不同,也非常漂亮。要不要拿来让您试试?”

名牌就是这点好,一个颜色亦只得一款。码号不对就得另寻他爱,多好啊,穿出去永远撞不了衫。我在包包里找钱夹:“不用了,把那两件都给我包起来吧。”

悦莹从大玻璃镜子里瞅我:“怎么啦?”

我一边递给Jack信用卡,一边说:“我有点急事,得回去了。”

悦莹很了解的问我:“你那男朋友来了?丫怎么跟皇帝似的,把你这儿当行宫了。爱来就来,不来就两三个月都不搭理。你还真惯着他,要是我,一脚就把他给踹了。

我要是能踹他,我也就出息了。

Jack已经拿了信用卡帐单来,我大笔一挥就签上自己的名字“童雪”。Jack又绽开他那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谢谢童小姐。今天您消费的总额还差一点就可以达到我们VIP的额度,下次您再来时,我们就可以向总部替您申请VIP。”

什么VIP,就是方便下次再宰肥羊。我跟悦莹说了先走,另外还有店员在替她参谋新衣,Jack亲自送我出门,替我拎着纸袋一直送到车上。

不是不殷情,对着衣食父母,谁敢不恭敬?

所以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果然还比莫绍谦先到。听到钥匙转动门锁的时候,我早已经拿了莫绍谦的拖鞋,恭恭敬敬的欢迎他进门。

莫绍谦一边鞋一边换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长胖了。”

两个月没见,胖了没有我自己不知道,但他没有丝毫改变。刚从飞机上下来,连发型都仍旧一丝不乱,衣线更是笔挺如新。反正他不是人,从我认识他的那个时候起,他就仿佛永远活在玻璃罩子里,衣冠楚楚,倜傥风流。

脸上刚洗干净,白白像新剥了壳的鸡蛋。今天因为上街所以化过淡妆,而莫绍谦最讨厌摸到脂粉。所以我一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卸妆。好在底子好,又还年轻,不施脂粉也显得盈润光泽。我微仰着头,这男人太高,虽然我赤足也有173,身高在女人中算不错的了,但仍只得仰视他。出乎意料,他竟然伸手扶住我的头,很随性的吻下来:“唔,很干净。”

他是吻技高手,唇齿缠绵间我就意乱情迷,熟悉而霸道的气息侵占了全部的呼吸。他不耐的啮咬有细腻的微痛,我勾着他的脖子,有意回应他。两个月不见大概还真距离产生美,所以他很快被我糊弄住了,胳膊一弯就把我打横抱了上楼。

他今天有点不对劲,到了床上我才知道,狠得跟拿我当仇人似的。莫绍谦在其它场合都还是衣冠禽兽,只有在床上连禽兽都不如。起初大半年我一看见床都怕,他一来我就恨不得躲在洗手间一辈子不出去。后来他慢慢哄我,自己也肯耐着点性子,才算好了点。谁知道今天又凶性毕露,把我往死里整,我觉得自己就是块饼,被放在油锅里滋滋的煎,煎得我连五腑六脏都要碎了。到最后我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好哀哀的求他。就这样他还根本不管我的死活,没完没了,等他终于筋疲力尽的倒下去,我连把胳膊从他身下抽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迷糊睡了一小会儿,很快就醒过来,莫绍谦也难得睡着了,短短的额发抵在雪白的枕头里,脸庞似乎宁静安详得如同小孩子。

呀呀个呸,丫就是有着欺骗人眼睛的好皮囊。

我终于还是挣扎着爬起来,回自己房间去睡觉。

倒不是我矫情,是莫绍谦混蛋。他嫌弃我睡相不好,说我睡着就满床打滚,而他睡眠环境要保持最大的安静,所以每次一完事,我就得滚回自己房间去。

悦莹说得对,丫就是皇帝,我就是被召幸的妃子。我比那妃子还不如,人完事了可以被太监抬回去,而我还得自己爬回去。

我实在是累惨了,倒在自己床上,头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连房门都忘了锁。

忘了锁的后果就是半夜又被禽兽弄醒,我在黑暗里看到他的眼睛我都想哭:“我累了。”

他灼热的唇吻在我的锁骨上,声音含含糊糊:“待会儿再累。”

这样下去终有一天我会被他折腾死,我还有大把帅哥没有泡,大把论文没有写,大把钱没有挣……要死在这事上头也太不值了。所以我很卖力打起精神来,让他心满意足的最后吃干抹净。

太累了,后来我都睡着了,一觉睡到大天亮。醒过来的时候全身的骨头还疼,头一歪又把自己吓了一跳,大清早突然近距离看到莫绍谦那张脸,谁不会被吓一大跳啊?没想到他昨天就在我床上睡着了,我的睡相也真不能恭维。一条腿还大剌剌搁在他肚子上呢。我连忙小心翼翼把自己的腿抽回来,结果还是惊醒了他。他眼睛一睁开我就觉得屋子里气压骤降,但他睡眼惺松的时候显得安全无害多了,浓浓的鼻音仿佛还带着睡意,难得显得和蔼:“早!”

我连忙堆起笑脸:“早。”

妈的,跟这种人在一起压力太大,迟早有天我会得心脏病。

跟莫绍谦在一起后我学会了骂粗口,每次我被他逼得退无可退的时候,我就在心里问候他祖宗十八代。当然不能当着他的面骂,我要是敢当着莫绍谦的面骂粗口,估计我也真可以下海擒蛟上山捉虎了。

阳光灿烂的早晨,在全玻璃顶的花房里吃早餐,周围全是盛开的新鲜玫瑰,早起园丁刚浇过所以花瓣上还带着露水。面包黄油,牛乳雪白。瓷具是英国名贵骨瓷,光一套杯子就够我交全年学费,这就是万恶的资本家生活。

我不是资本家,莫绍谦是资本家。

资本家吃早餐,我看报纸。我之所以在吃早餐的时候看报纸是跟电视学的,TVB里的老爷都是边吃早餐边看报纸的,不过人看的肯定是英文财经,而我订的是八卦小报。

香秀牵着可爱来了,可爱是条萨摩耶,今年已经两岁,雪白的毛一尘不染,笑起来比我可高贵。香秀是专门负责它的菲佣,为人非常耐心踏实,一心一意侍候可爱,对可爱跟对自己孩子似的,教会了可爱很多东西,比如握手啊,坐下啊……每次莫绍谦来了,香秀总要把可爱带出来让他看看。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狗,可爱也不怎么喜欢我,我一次也没遛过它,香秀偶尔带着它进来,它冲我还汪汪乱叫,气得我几次想偷偷把这狗送人。但这事上头我压根没发言权,可爱是莫绍谦买的,香秀是莫绍谦请的,这房子是莫绍谦的,连我也是莫绍谦养的。

莫绍谦拍了拍可爱的头,可爱就乖乖蹲下来跟他握手,雪白的爪子肉乎乎的,搁在莫绍谦的掌心里。他掌心的智慧线极长,几乎划过整条生命线,充分证明了丫就是个老奸巨滑。我气忿忿往嘴里塞了片面包,突然看到报纸上登的醒目标题:“苏珊珊爆出神秘男友”

苏珊珊去年才刚出道,本来名不见经传,竟然在国外著名电影节上大爆冷门拿回个影后。苏珊珊的名字顿时变得灼手可热,传说她又被新锐导演看中,要拍一个大片。热炒了这么久,突然又爆出男友,身为资深八卦爱好者的我都知道肯定是为了给新片造势。不过狗仔队们也真不敬业,偷拍到的照片没一张是正面的,最清晰的一张也只能看见那男人的背影,与苏珊珊手牵着手,十指相扣的画面被画了个红圈,然后特别局部放大。咦!那男人的腕表怎么看上去眼熟?这背影也有点眼熟。这块表造型非常独特,我盯着报纸看了半天,终于确认它就是那块F。P。Journe大师手制的陀飞轮,目前全亚洲,哦不,全球也就这么一块。做一块得花人家大师好几年功夫,能量产吗?

我瞥了一眼餐桌对面的资本家,他正喝咖啡,袖口露出那块独一无二的腕表,晶莹的表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瞬间我脑子里转了很多念头,第一个念头是我终于熬出头等到了脱离魔掌的这一天,第二个念头就是这男人品味也太差了,苏珊珊长得都还没他老婆好看。第三个念头是这男人品味一向做不得准,我也没他老婆漂亮。第四个念头是这事太诡异了,就算是泡苏珊珊不小心被狗仔队撞见,以他的能量照片肯定也不会被登出来,大小报纸他都能把这新闻给胎死腹中。第五个念头是苏珊珊炒作也没胆子拿他炒作,资本家的便宜不是一般人能占的……

没等我转到第六个念头,资本家已经发话了:“看什么呢,脸都快埋到报纸里去。”

我镇定自如的冲他笑了笑,放下报纸继续啃我的面包。忽然听到他说:“拍成那样,难得你还能认出来。”

我差点没把嘴里的牛奶全噗出来,大爷,吓人也不带这样吓的。

我没敢说我不是认出他的人,而是认出他的表。

大概是我脸上心虚的红白不定,他索性问我:“怎么?你不高兴了?”

怎么也轮不到我来不高兴啊!

我是什么?我是二奶,我是小三,我花他的钱,被他养。我跟有妇之夫莫绍谦非法同居,破坏他和原配的合法婚姻,搁天涯我就是被唾骂被鄙视被公愤被人肉的坏蛋。

我哪有资格不高兴,那是原配的戏,我不抢。

我说:“苏珊珊演技挺好的,我挺喜欢看她的戏,下次有机会帮我要签名。”

莫绍谦哼了一声,我知道他不高兴,男人都希望女人们为了自己争得死去活来出尽八宝,勾心斗角自相残杀金枝欲孽,只为盼得他偶一回顾的怜惜。我不配合,他就不高兴。

最好他喜新厌旧又彻底嫌弃我的不知趣,摔出张支票来让我滚蛋。

这种梦没得做,莫绍谦很快转移话题:“昨天买了什么衣服?”

我就知道他要问,所以我看都没看就拎了两件回来,我于是兴高采烈告诉他:“米兰的当季新款,不过现在太热了,还不能穿给你看。”

金主很满意的点点头,花钱的是金主,穿新衣的是金丝雀。我的用处是满足他大男人的虚荣心,让他花钱有乐子。有时候我也忤逆他,但这种忤逆非常有分寸,就像小猫挠人的手,是撒娇的轻狂,而不会真挠出血迹来,省得惹毛了他吃不了兜着走。

再这么下去,我都可以写部当二奶的密诀,名字就叫《我的情妇生涯》好了,放在网上一准轰动,就冲这名字也能飙点击率啊。

他问我:“今天有课吗?”

“有。”我没撒谎,还全是大课,著名的千人斩教授,要是点名不在我就死定了。

“那晚上一起吃饭。”

看来他今天不打算走了,我去换衣服。找了半天才找了件有领的衬衣。没办法,脖子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惨不忍睹,我在心里喃喃骂莫绍谦是禽兽。随便配了条牛仔裙,回头看到禽兽正靠在衣橱门口,颇有兴味的打量我:“还真有学生的样子。”

我本来就是学生好不好?

幸好没堵车,赶到学校没迟到。刘悦莹已经帮我占了位置,我们两个照例坐第一排。为什么要抢第一排,因为我们爱学习。你别笑,我们两个是本校应用化学系那年招进来的高考前一二名,我高考理综只丢了两分,是物理算错了一道题。刘悦莹比我还牛,她理综满分,调档的时候估计老师都没看她的资料,闭着眼睛就把她录取了。

要早知道她爹是著名的民营企业家,估计学校也该琢磨找她爹捐个实验室什么的。不过我们学校牛人太多,校长也不在乎。倒是她爹一听说女儿考取了这名牌大学,那激动的,连星星都能摘下给她了。当初刘悦莹就跟我说:“我那暴发户的爹,成天忙应酬,从来没给我开过家长会,从来没关心过我考多少分。他还琢磨掏钱把我给弄美国去念个野鸡大学呢,结果我考了个全省状元。”

都大三了,很少上大课。难得跟其它兄弟班级凑一块儿,偌大的阶梯教室里热热闹闹。老师在上面讲的热闹,下面健笔如飞抄笔记、传纸条、听MP3、看小说……有人学习有人不学习,反正热闹。

跟刘悦莹隔一个空位的坐着一位帅哥。不成文的规矩是,不认识的男女生坐的时候,中间总要隔一个空位,教授也对这样的资源浪费司空见惯。我一边记笔记一边还有余力欣赏帅哥。因为阶梯教室朝南,大玻璃窗里透进来的阳光正好映在前三排。帅哥乌黑的头发被阳光镀上一层绒绒的金圈,他手里拿着支原珠笔,一下子转过来,一下子转过去,非常娴熟。

我呆呆的看着那支笔,忽然就想起萧山。我转笔还是萧山教我的,手把手,食指,中指,怎么使劲,怎么借巧,怎么控制旋转,不让它从手指间飞出去……萧山的手指秀气修长,微带着凉意,触在我的手背上。我的脸烫得发烧,十六七岁的少年,轻轻的触一下手指,都觉得可以幸福好久。

秋天来了,所谓悲秋还真是有的,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初秋早晨,我忽然就想起了萧山。

每次想到萧山的时候,就是我最不快活的时候。我的不快活一直持续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连最喜欢的四喜丸子吃不下,悦莹瞥了我一眼:“思春啦?你男朋友不是刚来么?”

我无限唏嘘的告诉她实话:“我想起我那初恋了。”

“有男朋友还想初恋,真没人性。”

“可是初恋隔得远嘛……人在天涯,当然会想念他……”

“有多远?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他现在在哪儿,不行你踹了现在的男朋友,追到国外去不就完了。”

我叹了口气:“他在隔壁的那间大学。”

“靠!”悦莹都怒了,连香喷喷的丸子都不吃了,形象也不顾了,拿着筷子戳我:“起步价都没有,你从西门出去进他们学校东门,不就完了!还好意思在这儿悲悲戚戚,你丫真当咫尺天涯了?”

悦莹没说错,还真是天涯咫尺。

打死我也不会去见萧山,打不死我就更不会了。

我宁可矫情的把过去的一切放在心里,永远。

高二上学期我才转学进的附中,本来附中一般不收转学生,尤其是外地的。是舅舅托了关系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我弄进去。我自己也努了点力,面试那天教导主任拿了套卷子来考我,我刚做完数学卷,他就把余下的化学物理卷都收起来了,说:“行了,不用考了,下午来上课吧。”

我是爱学习的孩子,因为除了学习,我没有别的专长。

父母去世之后我整整半年没有开口,舅舅回忆说,后来终于听到我说话,是我把自己关在阳台上,在背诵一篇英语课文。

转学之前我是班上的英语课代表,那天我在阳台上背的是哪篇课文我都忘了,不过进附中后第一堂英语课我可是印象深刻。附中的英语老师清一色的外籍,教我们的是个英国老太太。让我回答了一个问题后就批评我的发音,说我是典型的中国式发音,让我面红耳赤,在一帮初次见面的同班同学面前下不来台。

那时候我很脆弱,失去父母,失去家,失去我所有的幸福。寄住在舅舅家里,小心翼翼,把破碎的自己一点点藏起来。学着看舅妈的脸色行事,讨好表妹,替她讲奥赛题帮她补习。十六岁以前我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唯一的公主,老师最骄傲的得意门生,亲友称羡的好孩子。可是一切都没有了,我所倚仗的一切都没有了,成绩再好有什么用,爸爸妈妈永远都看不到了。

放学后我一个人躲在操场里哭,有人在塑胶跑道上跑步,脚步沙沙的,从我身后过去。我背对着跑道坐在草地上,把头深深的埋在双膝里,看着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草丛中。我想起很多事,大部分是小时候,爸爸妈妈带着我去公园,划船、坐碰碰车、买汽球。小时候有一种棉花糖,是用白糖做的,很大一团,篷松松软绵绵就像是云,我吃的时候总会糊在脸上。爸爸就爱拍我出糗的照片,那时候全是胶卷,一年下来,爸爸能替我拍好多卷胶卷的相片。

我哭的很伤心,连有个男生走过来都不知道,直到我看到他的球鞋,雪白的鞋底上沾着一片叶子,他蹲下来用右手去拨掉那片叶子,左手却递给我一包纸巾。

我愣了好几秒钟,都没去接那包纸巾,他把纸巾随手搁在草地上,然后就走了。

第二天我才发现这个男生就坐在我后面一排,他叫萧山。

萧山的父亲是外交官,他十二岁前都在国外,说一口流利标准的牛津腔,可以跟英国老太太在课堂上辩论词组的用法。数学更好,好到我这种人都望而兴叹。他偏不是勤奋的那种学生,好成绩纯粹是天才。下课十分钟都能见缝插针跑到操场上打篮球。有次上数学课,刚打铃,他气吁吁抱着球跑回来迟了,站在门口喊“报告”。教数学的老奔最讨厌学生迟到,扭头看了他一眼就恍若未闻,他只好站在门口当门神。没过一会儿老奔开始发上次全市联考的试卷,老奔的习惯是每次按全班的分数念名字,由高到低,念到一个分数名字,学生自己上去拿。既不人道又伤学生自尊,可老奔不管,他就爱以分取人。

结果这天念的第一张卷子就是萧山,150的满分,老奔扭头看了门外的萧山一眼,不情不愿的没好气:“还不进来?”

全班同学都埋头忍笑,萧山从老奔手里接过试卷,倒大大方方:“谢谢老师。”

附中里优秀的学生很多,但像他这么优秀的也屈指可数。班上有许多女生暗恋萧山,豆寇年华情窦初开,谁对这样出色的男孩子没点幻想。我没有是因为完全没那心思,父母的离去让我完全没有了对这个世界的应对能力。虽然他就坐在我后面一排,但我除了偶尔跟他借下英语课笔记,基本没有和他说过话。

真正跟萧山熟起来是在寒假,英国老太太给我们布置的寒假作业就是分组排一幕莎士比亚的剧。全班按座次被分成若干个小组,有的小组选了《罗密欧与朱丽叶》,有的小组选了《仲夏夜之梦》,有的小组选了《哈姆雷特》……我和萧山被分在一组,我们这组选了《威尼斯商人》。等春节过了,每个小组都要在班上公演,然后分别评分。

我很喜欢寒假排戏的那段日子,因为可以不用呆在舅舅家里,越临近春节我越有种无家可归的凄惶。舅妈总念叨过年要置办的东西,表妹吵着要买台新的笔记本电脑。几年前笔记本还没像现在一样滥大街,表妹已经有台联想笔记本了,但说是班上有同学用索尼新款,舅舅于是许诺她考到全班前二十名就买给她。

表妹就拉着舅舅撒娇:“爸,你看表姐都说了。”

我只觉得心酸,去年春节的时候,我还拉着爸爸妈妈的手撒娇,可是现在不管我想要什么,都没有人买给我了。

那时候我对周遭的一切非常敏感,又非常脆弱,所以宁可躲出去,省得心里难过。

排练一般在萧山家里,萧山家里很宽敞,又没有大人在家,只有他姥爷姥姥。我到现在还记得两位老人家和蔼的样子。我们关在暖气充足的书房里,旁若无人的大声念对白,姥姥在厨房里给我们做了点心,拿盘子端出来。

有时候是糯米藕,有时候是桂花年糕,有时候是水晶烧卖……统统都非常好吃。萧山的姥姥是南方人,做的点心都是家乡风味,姥姥又总是最关照我这个唯一的女生,让我常常吃到很撑。

那时候我还不适应北方的冬天,干燥得让我常常流鼻血。有天在萧山家里对台词,背着背着就有同学叫:“哎呀童雪,你流鼻血了。”

我一低头鲜红的血点就滴在襟前的毛衣上,毛衣是白的,滴上去看着格外触目惊心,我晕血,一下子整个人都软在了那里。最后还是萧山架着我去洗手间,胡乱把我头发捋起来,拼命用凉水拍我的后颈窝。姥姥在一旁帮忙,用毛巾擦着我脖子里淌下来的水,一边擦一边说:“唉哟,这孩子,看着真受罪。”

萧山微凉的掌心,拍着冷水在我的脖子里,他啪啦啪啦拍着,血仍不停的往下滴,滴到面盆里。水龙头开得很大,哗哗的声音,听得我更觉得眩晕,只看见一缕缕血丝很快被水冲走了。隔一会儿他总要问我:“怎么样?怎么还在流啊?”

姥姥嗔怪他沉不住气,然后又掐我手上的穴位,姥姥掐了一会儿,就让他掐:“你劲大,用点力气掐住了,就不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