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一当然不能跟老师说她以为钟国让她怀了孕要生孩子,只有低着头瞎编理由:“他…他笑我。”

钟国一向捣蛋生事,文老师想来应该是他取笑了初次来经慌乱不安的小女生,所以才惹得人家和他打起来。也没有再多问多想了。

苏一回到家后跟妈妈说起白天发生的事情,苏妈妈一拍额头:“就长成大人了,我还没来得及教你呢。还好你们老师负责任,文老师都跟你说了我就不说了。下次这种情况你自己知道怎么处理了吧?卫生巾在我房间衣柜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要用就自己去拿啊。”

就这样简单的三言两语,苏妈妈就把苏一少女成人的一课带过去了。

这次的事让苏一觉得自己很糗,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意上学,总觉得同学们都在笑话她。尤其不好意思见钟国,她误会是他让她失身怀孕,结果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文老师说了,她这是少女初潮。她本来想问文老师怎么样才是失身怀孕,这样才会知道如何避免失身怀孕,不要像《上错花轿嫁对郎》中的齐玉湖一样守错地方。却终究没敢问出口,怕老师会把她想成坏女生,整天脑子里就琢磨这些东西。其实她在班上的学习成绩很不错,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她不愿意破坏这个好形象。

打这以后,钟国更不愿意搭理苏一了。莫名其妙被她打了,他觉得她真有点神经病。自己流血怎么怪到他身上来了?他又没打她。很久以后,钟国才明白了苏一那天流血是怎么一回事。却还是想不通,她为什么会怪他?

到初二时,《生理卫生》课本上开始有了青春期生理知识。估计每个男生女生都拿了课本躲起来琢磨研究过。苏一是和邵薇薇一起看的,那满纸的生理专业术语名词和句子,看得她们脸红红的、似懂非懂,知道了不但女孩有青春期发育的阶段标志——月经,男孩也有这样的发育标志——遗精。

这个时候邵薇薇也已经来月经了,她和苏一一样烦恼每个月的那几天,不但肚子痛,而且老会弄脏裤子或裙子。这是最尴尬的事。

看完生理卫生课本上的青春期生理知识后,邵薇薇觉得:“还是做男孩子好,看起来遗精没有月经这么麻烦。”

可到底遗精是怎么回事,两个小女生其实也并不太明白。

时令刚刚入秋,秋老虎天气还在发威中,一个星期天的下午,苏一在房间里午睡。停电了电风扇派不上用场,热得她怎么都睡不着,干脆拿了凉席跑到阳台上去睡。夏天的时候,她经常晚上都睡在阳台上。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这样的习惯。一进阳台,她就看到隔壁阳台上,钟国穿着一套的运动背心短裤,就那样手脚大张地直接躺在干干净净的白瓷砖地板上睡着了。

苏一正要铺自己的凉席时,突然听到隔壁阳台上极低又极长的一声叹息。本能地循声一看,透过疏疏围栏,她看到对面睡着的钟国像在做什么梦,呼吸急促,脸色通红。原本平摊在头部两旁的双手,突然一起无意识地朝着小腹处聚拢,捂住了他短裤中隆起的部分…

苏一先是一震,很快就反应过来,脸红头胀地抱着凉席转身跑出阳台。钟国在睡梦中不自觉流露的行为,让她马上就联想起《生理卫生》课本上读过的内容,那就是青春期男孩的梦中遗精吗?

进屋的那一刻,她听到隔壁阳台上钟国的一声大叫。

“怎么了怎么了?”

被儿子一声大叫惊扰了午睡的钟爸爸跑过来问。

钟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睡着的时候在做梦,梦见自己骑着单车在上学的路上走,苏一过来撞他一下,然后他们摔在一起。和上次一样,他摔在她身上。这一回他觉得她的身体好软、好香…突然间就觉得小腹处涨涨的、热热的,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一摸到那个敏感的地方,马上有一股热流从体内猛蹿出来,一种说不出来的舒服感闪电般传遍全身。他情不自禁地大声叫着醒过来。

裤裆里湿漉漉地很难受,十三岁的少年钟国很尴尬地告诉父亲:“我…好像…尿裤子了。”

钟爸爸是个很细心的父亲,把儿子带到卫生间去,让他脱下裤子一看,内裤上一大摊黏乎乎的乳白色液体。

做父亲的拍拍做儿子的肩膀:“儿子,不是尿裤子了,是你长大了。”

钟国换过干净的内裤后,一个人跑回房里找出那本生理卫生来看。上一次看时走马观花,这一次才认真地对照着来读。大概知道了自己身体的变化是怎么发生的,如父亲所说,他长大了。

长大也是一件让人烦恼的事情。少女苏一和邵薇薇为了每月一次的“麻烦”头痛不已时,少年钟国对自己的身体变化也很伤脑筋。个头蹿得很快,衣服总是穿穿就短了。喉结开始突出,嗓音开始变声,粗糙低沉得自己都听不下去。最尴尬的是长体毛,最初他偷偷地用剪子剪掉下身长出的体毛,剪了又长剪了又长,最终他只有无可奈何地放弃了。

长大了的少年钟国,从此再也不在阳台上睡觉了。

******

年龄渐长,知识也随着渐长,不管是好知识还是坏知识还是不好不坏的知识。

升上初三后,有一天邵薇薇神神秘秘地告诉苏一:“我知道怎么样才算失身了。”

“怎么样啊?”

“男人和女人都脱光了衣服,然后身体和身体紧紧抱在一起,女人就会流血,就是失身了。”

“为什么女人会流血?”

“因为我们本来就是每个月都会流血,所以失身那天也会流。”

“也是从…那里流出来的?”

“是呀,那里有层□,弄破了它就会流血。”

“怎么弄破它?”

苏一不耻下问,一问接一问终于问住了邵薇薇,有些吃不准:“这个…我表姐没具体说,她就告诉我男人和女人光着身子抱在一起,□就会破,就会流血。”

两个十三岁的少女对两性关系依然是一知半解。

这天下午上课时,苏一无意中一回头,发现钟国和他前排的男生马海明,正鬼鬼祟祟地从课桌底下传一本书。男生之间传阅的书和女生之间传阅的书大不一样,基本上女生只看言情,男生只看武侠。但苏一却是少有的武侠言情都看,她只要是小说就都想借来读一读。可是她当然不会找冤家对头的钟国借书看。

接下来是体育课,苏一正值生理假期,可以请假不上课。她原本想直接回家的,但是转念一想,又一个人在教室里留下来。从窗里望见全班同学都在操场上集合了后,她飞快地跑到钟国的课桌里翻出那本书。果然是一本武侠小说,她准备用一节课的时间就看完了它。有书可看却又时间不够时,她每每可以一目十行地囫囵吞枣。

这本书给苏一的震撼太大太大了,它让苏一终于弄明白了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本武侠小说也不知是哪个家伙写的,破旧不堪得都没有封面封底了。足见传阅众手之多。它披着武侠的外衣,其实是一部黄色小说,露骨地描写了好几个□场面。苏一头一回看这样直接描写□的文字,看得震骇不已。原来言情小说中所谓的“两具身体紧密结合在一起”是真得结合在一起,这种结合打死她都想不出来。

把整本书匆匆翻完,苏一赶紧塞回钟国的课桌。手软脚红,脸红心跳地回了家。从此再不是幼稚得什么都不懂的小女生。

4、

了解了真正的男女关系是怎么一回事后,苏一倒不再和邵薇薇经常讨论这些问题了。那个孜孜以求的谜底一朝揭晓,让她既惊愕莫名又难为情之极。再不想跟人谈起这类话题,那些事情实在是难以启齿,说出来她会觉得自己是女流氓。事实上,那天偷偷摸摸看了那本书后,她都有一种自己在学坏要变成流氓的感觉。

邵薇薇却不知在哪也弄明白了这种事,神神秘秘地来说给苏一听。“苏一,我知道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是怎么回事了。”

她滔滔不绝地说,听得苏一满头汗:“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听了。”

没过多久,邵薇薇和男同学马海明好了。两人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个值日一个就等着。好了一段时间后,邵薇薇一脸羞涩地对苏一说:“他亲我了。”

苏一一怔:“他亲你了?!”

“是呀,那一下…我全身都麻了。”

没过几天,邵薇薇又对苏一说:“他摸我了。”

苏一吓一跳:“摸哪了?”

“摸了我的胸脯,那种感觉…我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才好。”

苏一直觉不妥:“邵薇薇,你千万不要失身了。”

劝阻无效,两个初中生还是弄出事情来了。邵薇薇开始夜不归宿住到马海明家里,邵家的父母带了一帮亲戚朋友打上马家去,两家轰轰烈烈闹了一场。丑闻搞得天下皆知,学校把他俩一起劝退了。邵薇薇和马海明就这样退学了,反正他们也无心向学了。

这事被苏妈妈知道后,管得苏一更严了:“现在的学生啊,不管严一点不行,一个不小心就出事了。”

其实她大可不必担心苏一。同样知道了这些性知识,苏一只觉得震撼和难为情,邵薇薇却觉得新奇和有意思,并且按捺不住地进行尝试。最初的两种不同态度就无形中决定了她们的不同命运。

马海明和钟国也一样啊!同样看了黄色小说。钟国没闹出什么事情来,马海明却带着同班女生在家过夜了。

苏一现在不再什么书都想看了,怕看多了乱七八糟的闲书自己会变坏。上课时一心一意好好听课,课余时间就老老实实学书法。学着学着,倒渐渐对唐诗宋词感兴趣。那些美丽的诗词所营造的美丽意境让她喜欢极了,《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两大本砖头厚的书从书店抱回来,没事就喜欢拿着翻一翻。

苏妈妈很高兴:“女孩子看这些书好,性格会变得文静。”

苏一确实变得文静多了,她迷上了古典诗词中那样温婉动人的女性形象,决定要把自己朝这方面塑造。到十五岁上高中时,她已经成功地把自己塑造得非常有古典气息。乌黑的长发披满双肩,只穿白色飘逸的衣服。写得一笔好书法,见了人就笑微微地打招呼,声音特别温柔。小汪阿姨见她一回叹一回:“真是女大十八变。苏一现在可和小时候的疯丫头判若两人,瞧瞧这文文静静秀秀气气的。”

人人都如是感慨,只有钟国不这样认为。

钟国刚上初中时,是特别淘特别皮的男生,可淘归淘皮归皮,他的成绩始终不错。到初三时,又和苏一一起考上本校的高中部,还是与她同一个班。真是的,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为什么她总会和他分在同一个班?她的糗事他都知道,他的…她也知道,不过他不知道她知道。

高中的男生女生来往比较频繁,钟国不再像在初中时那样不理苏一。每次看到苏一白裙黑发的恬静模样,他就端出一付法海识破千年蛇妖白素贞的样子:“苏一,你可真能装啊!装得还真像一淑女。可惜,无论你怎么伪装得像模像样,我也知道你骨子里压根就不是淑女。”

苏一花了好几年时间把自己修炼成了“窈窕淑女”,成绩有目共睹。偏偏钟国一口咬定她不是。若是时光倒回小时候,她一定又会和他打成一团。现在,苏一懒得理他。精致的下巴仰得高高的,高傲如白天鹅般从钟国面前走过,瞟都不瞟他一眼。

高中时的钟国是班上个子最高的男生,高且直,挺拔如青松。身材不错,长相也不错。他体育成绩很出色,在运动场上生龙活虎时,很有一些女生专程来捧他的场,为他加油喝彩。然而他却怎么都不入苏一的眼,她始终不愿意正眼瞅他。

可她越是不想理他,他就偏偏越是喜欢来招惹她。她还没处躲,同一栋楼,同一楼层,同一个学校,甚至同一个班。他有时候故意在楼梯间拦住她的去路,她往左他也往左,她往右他也往右,就是让她过不去;有时候故意把脏兮兮的篮球往她的白裙上砸,然后一脸特真诚地道歉:“对不起啊!”

要是看到她穿了漂亮的新衣服来上课,他总是啧啧地摇头:“哇,苏一,这么难看的衣服你也敢穿出来。本来三分人材就不够,七分打扮再不跟上去一点,这让人怎么看啊?”

苏一在班上明明是个漂亮女生,却被他拐弯抹角地往“丑”的方向推。她心里那个气呀!

为了顾及淑女形象,苏一总是忍了又忍。忍无可忍的时候也重新再忍。直到有一次再也忍不住,她和钟国在教室里大战一场。这场恶战后来被班上躬逢其盛的同学,形容为“倚天剑对屠龙刀”的强强对抗。

那次打架的起因是钟国的恶作剧。他在学校的小树林里拣到一根虬曲如蛇的细树枝,当好玩的东西拿到教室来。看到苏一正一脸标准的笑不露齿淑女模样,和坐在她前面的班长赵新宇说话。他一脸诡笑地大步走过去,把那根蛇一样的树枝朝着他们一扔,嘴里大叫一声:“蛇啊…”

蛇实在是一种令人害怕的动物,钟国这一根树枝又实在太过形似,猛地一下扔过去又实在是杀了个出其不意。赵新宇一个男孩子,都被吓得脸色苍白地一推桌子转身就跑,可想而知苏一被吓得有多惨,她一下子就蹦到桌子上去了,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恶作剧得逞的钟国在一旁哈哈大笑。

在他的笑声中,苏一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地板上的“蛇”其实只是一截像蛇的树枝。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如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她跳下课桌抓起一把扫帚,就朝着钟国咬牙切齿扑过去:“钟——国,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钟国转身就跑,苏一气势汹汹地挥舞着扫帚在他身后追。他也不跑出教室外去,就一直在一排排桌椅过道间穿来穿去:“快看快看,淑女变身母老虎了。”

苏一虽然不打架已经很多年,但是‘武功’却没有荒废掉,真气急败坏地打起来还很有架势。钟国纵然灵活如泥鳅般在桌椅间逃来躲去,背上还是实打实地挨了她几扫帚。

气极了的苏一下手很重,那几扫帚把钟国给打急了。不跑了停下来和她正面交锋,一胳膊肘就格飞她手里的扫帚。她便十指乱舞地朝着他面门抓过去,他一个躲闪不及,颊上便多了几条血痕。

教室的学生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班上最斯文最秀气的女生和最调皮最捣蛋的男生,上演全武行与肉搏战。最后还是路过的班主任喝住了他们。问明事情缘由后,勒令钟国写检讨。

不用说,苏一苦心经营的淑女形象算是毁殆一空。真是恨死了让她‘千年道行毁于一旦’的钟国。她咬牙切齿: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第一章 冤家(下)

5、

报仇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时令入夏,天气渐渐炎热。嘉陵江里每天都有人下水游泳。放学后也经常有男生呼朋唤友地一起去游泳。校方三令五申不准学生去,因为嘉陵江年年都有溺水事件发生。

在江河里游泳风险是比较大的,因为不了解水域,遇上水底有暗潮汹涌,再好的水性也被卷下去。苏一爸爸单位里曾经有个海军转业回来的军官,身体棒极了,泳技一等一。上嘉陵江游泳时仗着艺高人胆大,总是不套救生圈就一个猛子扎下去。回回平安无事,却有一回出了意外,游到江心时可能是遇上暗涡了,整个人马上就沉下去。他当时喊了救命,却没人敢去救。因为去的一群人就数他水性最好,他如果不能自救,哪个还敢去救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被江水淹没,后来打捞了一天一夜才把人捞回来,已经泡得发白发涨了。

校方的禁令是禁不住这帮男生们的,偷偷摸摸照去不误。只是他们倒也识得轻重,嘉陵江基本不去,只在学校附近的一条小河里扑腾。因为河水不是太深,去的学生们也都水性尚佳,所以那条小河里倒从未发生过溺水身亡的悲剧。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一响,钟国他们几个个子高总坐在最后一排的男生马上活跃开了,背起书包就往外跑。看他们那阵势,苏一就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了。

同桌宋颖三下两下收拾好书包:“苏一,你还不走吗?”

“你先走吧,我还有点事。”

班里的同学几乎走光后,苏一才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书包,再慢吞吞地骑着车出了校园。在校门口时没有上公路,而是拐进了旁边一条小路,七绕八绕地骑了几分钟,一条小河在不远处蜿蜒如带。她以双眼1.5的最佳视力,清楚看到钟国他们几个男生已经在河水里欢畅畅地扑通着。河堤上,几辆单车停在一起,脱下来的衣服也都堆在一起。钟国那套红蓝相间的运动短打装在衣服堆下面露出醒目的一角。

苏一骑着单车出现在河堤上时,钟国第一个看到她,紧接着几个男生都发现了她。本来正浮在河面上仰泳的两个人赶紧一个翻身把身体都埋进水里,只把脑袋露出来。十五六岁的男生还是挺害羞的,只穿一条小裤衩被熟悉的同班女生看见会觉得难为情。他们都很惊讶一个女生怎么会出现在这个男生乐园?这里可不是放学必经之路。

很快河里的男生都发现大势不妙,苏一在河堤上把他们的衣服堆一把全都抱走了。

钟国先大叫起来:“喂,苏一你干什么?”

“死钟国,那天你捉弄我。今天你就在河里呆到天黑再上岸吧。”

钟国的同桌杨钢叫苦不迭:“苏一,听你的口气是冲着钟国来的。我们可没招你没惹你,你干吗把我们的衣服都抱走哇?你们俩的恩怨跟我们无关,不要殃及无辜嘛。”

另外几个男生都七嘴八舌地附和:“是呀是呀,苏一把我们的衣服放下吧?求求你了。”

“你们几个也不是好东西,那天钟国捉弄我时,你们拍桌子打椅子地笑得那么大声。现在我一视同仁地对待。你们不是喜欢泡水吗?就在水里慢慢泡着吧。”

“苏一,你站住,你把衣服还给我。”

苏一把一堆衣服往车后座上一夹,充耳不闻钟国气急败坏地喊声,骑上车飞一般走。她决定急一急这帮混小子们,先去学校附近一家粉馆吃上一碗凉粉,然后再倒回来把衣服还给他们。她相信他们这个样子不到天黑是绝对不好意思从水里出来。因为回家还要经过校门口,这付赤条条只着件小裤衩的模样,若被学校里的人看到那可真是糗大了。

苏一心里打着如意小算盘,足下把车子蹬得飞快。河堤遍植树木,有棵树上突然一根细细长丝坠下来,丝的最下端是一条蠕动着的绿色肉虫。这是当地俗称的“吊死鬼虫”,它们能象蜘蛛般拉着长长的、肉眼难以看见的细丝,高高低低地挂在树上。长约三四厘米,粗如蚕虫,遍体青绿,让人看了能起一身鸡皮疙瘩。顽皮的男生最喜欢捉这种虫来吓女生,也往往能吓得她们惊声尖叫。

苏一本来不是胆小的女生,平时见到这种虫也能保持镇定,绝不会大呼小叫。但是今天骑着快车猝不及防地与“吊死鬼”狭路相逢,几乎在看到虫的同时,那条绿虫就已经撞上了她的颊。颊上那种异物蠕动的感觉吓得她全身都软了,不假思索地就抬手把脸颊上的虫子打落下来。她双手一乱,单车马上失去控制,载着她飞出河堤,连人带车一头栽进小河里去了。

苏一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水就已经四面八方把她包围了。她不会水呀!拼命挣扎着在水面上冒了一下头:“救命…救命…”

方才呼救两声,水底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又把苏一拖下去了。她最后看到不远的水面处,钟国一马当先,率着那几个善泳的男生正朝着她这边奋力游过来…

苏一被钟国捞上来时已经淹得半死了,喝了一肚子满满当当的水。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坐在河堤上哽哽咽咽地哭。钟国蹲在她身旁没好气:“打住吧,这河里的水够多了,用不着你来锦上添花。”

苏一又惊又怕又懊恼又生气。本来她是来找钟国报仇的,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钟国反倒成了她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反应够快动作也够快地游过来救人,把她从水底捞出来。只怕明年今日,就是她的忌日。可是她却非常非常不愿领他的情,于是追源溯本上去发脾气:“都怪你,钟国。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会到这种地方来,也就不会掉到河里去。”

“关我什么事?你自己要来的就别推到我身上,我可没请你来。你这人怎么老这样啊!什么事情都喜欢赖我。初一那次你流血也…”

钟国完全是冲口而出,话未说完马上警醒地闭住嘴巴。而苏一已经恼羞成怒叫起来:“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她边说边愤愤地把蹲在身前的钟国用力一推,推得毫无防范的他摔了一个四脚朝天。整个身体在苏一面前舒展开了。

钟国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泳裤,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体已经初初长成。四肢修长,骨肉均匀,筋腱结实。无遮无挡地落入苏一眼中,她马上脸红了,赶紧站起来不看他。

钟国暴跳如雷地蹦起来,好心没好报,他不由指着苏一的鼻子吼:“苏一,你再掉进河里我绝不会救…”

话没说完他就停住了,怔怔地看着苏一。苏一敏感地顺着他的目光往自己身上一看,她穿着白衬衫和蓝色牛仔裙。那件薄薄的短袖白衬衫,被水一浸不但紧紧贴在身上,而且变得非常透明。纯白棉布文胸的轮廓清晰可见,那对小小的馒头状突起分外明显。刚刚蜷着身子坐在地上不觉得,此刻一站起来,才发现身上的衣服跟透明装无异了。

“啊——”苏一马上双手抱肩地蹲下去,“你…看什么看?”

被她一喝斥,钟国如梦初醒,忙不迭扭头:“谁看你了?你又有什么看头?太平公主。”

苏一气得满脸通红:“混蛋,你说什么?”

钟国顾左右而言他:“你没事我就不管你了,我捞我的衣服去。”

话音未落,他已经逃也似的跳进了河水里。河流那一头,几个男生还在水里扑腾,先把苏一的单车打捞上来了,紧接着又去打捞他们的衣服。因为那么一大堆衣服在单车后架上本来就夹得不够紧,车子堕河后大半脱夹而去,顺着水流漂走。他们要是不快点追上去,等衣服漂过了前面那道堤坝,进了大河就追不上了。那他们几个今晚就只能穿着小裤衩在街头招摇过市了。

漂流的衣服总算都成功救上了岸,一帮男生们拧了又拧后往身上套。然后一起走过来看看苏一的情况,她尽量屈起双膝坐在河堤上,不让他们看到她已经透明的湿衣服。

“苏一,没事了就一起走吧。你还坐在这里干吗?”

杨钢的好意,苏一只有心领:“我…想坐坐再走,你们先走吧。”

“不是吧,你还要坐。再坐下去天都要黑了。”

钟国在一旁插嘴:“她想坐就让她坐了,你管人家那么多。”

“那好,你慢慢坐吧。我们就先走了。”

几个男生骑着单车结伴走了,苏一独自留在河堤上。借着夕阳的余晖晒身上的衬衫,幸好天气炎热,薄衣裳也干得快。一刻钟以后白衬衫不再是透明装。天已薄暮,她赶紧骑上自行车回家。

踢踢踏踏地跑上楼时,隔壁的房门开了,小汪阿姨正探头望出来:“是苏一呀,我还以为我们家钟国回来了呢。”

听这口气,钟国还没有回家。他不是早走了吗?肯定又和他那些哥儿们钻游戏机房去了。想到他那句太平公主,苏一犹恨得牙痒痒,觉得全世界都找不出比钟国更讨厌的人。偏偏这个人还和她朝夕相处,她家里学校两点一线的生活中,处处都可以看得到他。她真希望自己可以转学或是搬家,以后都不要再看见他。

转学不现实,搬家更不可能。苏一家初三时就已经搬过一次了。那时她爸爸单位又一次集资建房,要建一百多平方米的三室两厅大户型。比起她家之前七十多个平方米的两室一厅小户要宽敞多了。苏家报了名,钟家也报了。新的家属楼建好后,所有集资户都抽签来定哪一楼层哪一户。苏家和钟家居然又抽到了同一楼的两对门。钟爸爸和苏爸爸面对面哈哈大笑:“看来我们两家这辈子都是注定的老邻居。”

大人们在笑颜相对时,苏一却在暗中唉声叹气:怎么搬来搬去还是要跟那个浑小子做邻居,真是太不走运了。

6、

苏一不知道,钟国并没有如她猜测的那样,和一群哥们儿钻了游戏机房。他和他们一起骑车出了小路后,在校门前说自己还要回学校拿一点东西,让他们先走。等几个男生都骑车离开了,他又倒回到小河旁,如同一个暗中的保镖,远远地守着她独坐河堤的身影。再遥遥地骑车跟在她后面,一路护送她回了家。

钟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偷偷摸摸地跟着苏一。但他就是想这么做,没有理由也没有原因。

晚上回到家,吃完晚饭该做作业的时候,钟国对着作业簿发呆。雪白的作业纸让他联想到下午在河畔时,苏一那件雪白的衬衫。浸水后的衬衫又薄又透,透出少女柔嫩玲珑的身躯。尤其是胸前那一对小巧的半圆…

钟国突然觉得热,热得浑身像着了火。他把笔一扔,跑到冰箱里拿了一罐冰可乐一口气喝光了。身体的燥热方好些,他竭力让自己别再胡思乱想,定住心思把该做的作业做完了。然后他躺到床上去睡觉。

梦里,他却再一次看到了苏一。她依然是下午在河堤上的模样,一身湿透的白衬衫透明地贴在身上,塑出她亭亭如新荷般美丽的身体曲线。秀窄的肩、小巧的胸、纤细的腰…她看着他,眼皮羞怯一垂,唇角却绽开一个楚楚动人的微笑。他忍不住伸手抱紧她,满怀都是少女独有的柔与香…

从梦中醒来后,钟国红着脸跳着心,轻手轻脚、偷偷摸摸地去卫生间换洗内裤。

第二天早晨出门上学时,正好对面的房门也打开了。钟国头一抬,看到苏一拿着书包走出来。想起昨晚的梦境,他脸上顿时一红。假装没看见她,转身三步五步就奔下了楼。

苏一看着钟国的背影恨恨地哼了一声,也下楼推出自己的单车去上学。钟国骑着单车就在她前头不远处不紧不慢地走着,她暗中咒他摔上一跤。可他却骑得很平很稳,顺顺利利到了学校。

在学校的停车棚里,苏一骑进来时,钟国刚好停好车出去了。她很想拔了他单车的气门芯,可是看看车棚里一直进进出出的学生们,只得作罢。

一进教室,苏一发现同学们几乎都在看着她窃笑不已。起初她莫名其妙,很快反应过来,一定是昨天小河里发生的事情传遍全班了。果然,她刚坐下宋颖就和她窃窃私语:“苏一你真厉害,一个人跑去河堤想掳走他们全部的衣服。可怎么就功亏一篑,不小心连人带车都摔到河里去了呢?结果还要钟国把你救上来,听说…他还给你做人工呼吸了?”

人工呼吸——苏一脑中一嗡,全身的血都涌到头上来了,一张脸瞬间赤红,几乎是嘶吼起来:“根本没有的事,是谁胡说八道?”

她边说边霍然立起,一个转身,两只眼睛死死地瞪住最后一排的钟国:“钟国,是你是不是?”

苏一愤怒的眼神像无形利剑钉在钟国身上,她气得浑身发颤。这个混蛋,他乱嚼什么舌头!居然传出这样的谣言来了。盛怒之下,她完全忘了钟国几乎是和她同时到校的。他根本没时间跟班上的同学说那些纯属乌有的事情。

全班同学都定定地看着他们俩,有人小声嘀咕:“看样子又要‘华山论剑’了。”

钟国被苏一瞪得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你跟人家说…说你给我…你给我做了人工呼吸,根本没有的事,你干吗胡说八道?”

钟国咚的一下就跳起来,脸红脖子粗地喊:“谁说是我说的?我根本就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要是我说了我就是王八蛋。”

杨钢站起来,对着苏一赔笑:“误会误会,是我们在开玩笑。说你被钟国救上来时,已经淹得半死了,差一点要用人工呼吸来救。可能是话传话就传成钟国给你做人工呼吸了。我现在更正一下不是这么回…”

杨钢话还没说完,苏一已经抓起宋颖摊在课桌上的一本书朝着他劈头劈脸砸过去了。他一个闪身及时避开,紧接着形形□的“暗器”向他飞去。宋颖叫苦不迭:“我的作业本、我的笔、我的文具盒…”

苏一扔完了宋颖摆在课桌上的所有东西后,最后砸出了她还来不及打开的书包。杨钢还以为她没东西可扔了,刚刚回到座位上坐下,结果被砸了个正着。书包挺沉,砸在身上挺痛。他有些恼了,眼睛一瞪站起来正想说什么。钟国一手按在他肩头把他硬生生按下去。

杨钢看了看钟国,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了。

******

苏一决定对钟国实施“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来往”的政策。既然转学和搬家的愿望都没办法实现,她只有尽量让自己目中无人——权当看不到钟国这个人。无论是在家里的楼道还是在学校的教室,她都不理睬他。

而钟国似乎也有些转性,不再像以前一样,明知她不愿意理他。却偏偏还动不动就来招惹她、捉弄她。让苏一觉得清静多了。

可是苏一没有想到,纵然是这样彼此都不相来往,也还是会有事情发生。

一天下午上课前,为了决定放学后谁请客吃凉粉,钟国和后排五六个要好的男生在教室里玩“盲人捉鱼”。就是蒙着眼睛抓人,被抓住的人就要请客,如果一个抓不住就由扮“盲人”的同学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