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呼完了这位青耕阁下,我额角冷汗当真是如瀑了,眼神偷偷瞄了瞄苍玄帝君的清寒俊颜。

——这,这,这竟叫我说中,真是邀了佳人相会么?

况且这佳人,我素来便以为只可是那些个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娇滴滴的大姑娘,殊不知亦可是位脚下踏着漂亮凤凰头上顶着撮撮白毛的男子。

我顿时觉着很长了几分见识。

断袖

“咳咳”我干咳,心中想着同这二位事主儿告个辞便溜之大吉,无奈惶恐于身旁某尊神那委实有那么几分慑人的气势,只好又干咳几声,眼观鼻,鼻观心,默然立于原地,只心中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云云。

一阵风吹过,凉意骤生,我抖了抖。

“咳”

悄然抬眸,我打望了苍玄一眼,只见那东皇公子并不看我,只是一双深邃泉眼冷箭暗藏,薄唇紧抿默不做声地望着那名为青耕的公子。

身后些许细微响动,我回头,只见那一身白衣的青耕公子已从火凰背上轻盈一跃下了地,他背对着我同苍玄帝君,贴着火凰似在耳语,不消片刻,便见那漂亮凤凰仰天长鸣一声,羽翼高展,在南山上方盘旋一阵后便朝远方天际飞去。

“我家凰儿自幼未离过我身,今次帝君这般盛情难却,叫我家小凰儿心中万分思念,帝君却是要怪罪一只小凤凰不懂事了。”

名为青耕的公子径自低语道,嗓音若陈年老酒惑人心神,使人闻之心醉梦牵。

我被这妩媚嗓音一震,望着那青耕公子的及地的飞扬银发,心中暗忖——能有如此音色,想来这青耕公子也定非泛泛之辈,却不知那容貌生得哪般摸样。

唔,若是那公子转过身来便是大好。

“孤近日以来每日思索仍是不得其解”苍玄蓦然开口,眸中的阴骛已尽数掩去,唯留丝丝清寒之色,他静默半晌,俄而方才浅浅一笑,冷声道,“还请花神赐教。”

“呵呵呵”又是一阵勾人魂魄的笑,青耕公子抬眼望向天际,轻轻举起左手,接住从空中飘落下的一片红羽,举止柔美甚为悦人。

我咋舌。

本上仙常年生长于九重天上,见过的美丽神女俊俏仙君可谓不胜数。饶是如此,当本上仙望见那只左手时亦是惊了惊,不禁双眸泛光欣然赞叹——

肤如凝脂欺霜赛雪本上仙阅手无数,然而如青耕公子这般白皙修长秀美的男子之手,还真是从未见过。

“赐教不敢当,”名为青耕的公子缓缓转身,拈着火凰落下的红羽,悠然道,“帝君问话,青耕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身白羽雪衣——翩然若仙。

一头银发轻舞——潇洒飘逸。

一张薄唇如点绛色,一双丹凤长眼高挑飞扬,眉间一滴朱砂美人痣,平添几分妩媚风骚。

嗯,简言之,便是颇为受看。

可这天上的神仙哪里会有生得这般妖娆多情的,如若不是苍玄帝君唤这厮花神,本上仙定

会以为这厮是哪家的妖孽冒充了仙家——我面上毫无异色,但若是有人细细一看,定会瞅见我嘴角微微抖了三抖。

好相貌,真真是一幅好相貌,如此这般国色天香的仿若妖孽的男神仙,三界之内恐怕再寻不出第二个了,今日本上仙出来这一趟真是明智,委实是饱尽了眼福。

可见,这苍玄帝君挑人的眼光还是甚好的,倒也并未见得被魔族规矩坑害得多深,思及此,本上仙心头略感欣慰。

饶是内心这般翻江倒海了一阵,我面上依旧是一副已遁入三十六天的神情,忒淡定忒端庄。我深吸一口气,退后几步,施施然走至了苍玄帝君身侧,探首打望了一眼那花神青耕,觉着还有些不妥,复又再近了几步。

唉,这个苍玄帝君,不举也便罢了,没成想竟还是个咳,我面颊微红,虽说这青耕公子生得比女人还美丽妖冶上三分,但终究亦是个如假包换的男儿身,这二人这般离经叛道之行径,想来定是只可为圣人道,难为俗人言也,往时也定是遭了不少白眼口水,真真是可怜可叹。

思及此,我心底不免一阵长吁——如此这般,我亦是以德报怨,做回好人替这东皇公子守了这秘密罢。

“君上。”我压低声线,神色恭敬严肃道。

“王后。”苍玄帝君的目光缓缓移到我身上,清雅华贵之气度与花神青耕的妖媚之态一比,顿时显得益发威严凌人,俊美无铸。

他星眸清寒薄唇微翘,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直瞧得我惶惶兮面颊一阵可疑飞红,心中如鼓擂阵阵。

唔,我微呛——这苍玄帝君果真是非比寻常,不愧为魔界十三州的尊主,不愧为龙族尊神,好歹本上仙亦是他的东宫夫人,与情人幽会被我捉个正着,龙阳之癖断袖之好被我逮个现形,竟还能如此这般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着实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人物。

心中这般想道,我神色却仍旧恭谦端庄,生怕被他看出了心底那有几分大逆不道的念想——堂堂尊神,决计不是我这般区区上仙可得罪的。

“君上宽心,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荆和定会守口如瓶不向外透漏半句。”

我的声线压得愈发低,唯恐被那青耕第三人听了去,“您二人在此相会,一切皆是荆和不解风雅,荆和这就先行告退。”

语毕,我神色严峻,无视苍玄帝君渐渐泛黑的面色,顾自朝他躬身抱拳,重重颔首,随后便挺直了腰杆悻悻然朝来时的洞口走去。

“荆和王后,怎地不多留一会儿,小话家常”

身后远远传来一阵风流嗓音,我脚下

一个不稳,当即一个趔趄险些栽倒扑地。

不走?难不成留在这儿瞧你同我的挂名夫君卿卿我我风花雪月么,更何况还是两个堂堂七尺男儿,这未免离谱得太离谱了些。

唔,还有话家常,莫不是同你青耕话话如何一女一男共事一夫的家常?思及此,我抖了抖,我轩辕荆和自问口味颇偏了些清淡,委实接受不得。

我眼角微抽,心头对这花神颇不理解,正疑惑间却又转了念,想来,这世间但凡有个龙阳之好的人大抵是不受理解的,故而本上仙不理解他花神青耕是没什么奇怪的,理解了他才真真是奇天下之大怪。

“荆和赶着回宫清扫后院,失陪失陪”

我脸皮抖了抖,脚下的步子又加紧了三分。

骤然间,身后一道寒风袭来,我眼角隐约瞥见一抹玄黑之色,只觉眉心一痛,之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天翻地覆

身子没由来的一软,我朝后倒去,却被人中途截住打横抱起。

眼前之人模糊不清,只隐约可嗅见一丝淡淡的龙涎熏香,隐约可窥一双寒潭深眼,漠然冷肃,莫名地便令人背脊一阵发凉。

“王后累了,好生休息。”

那人似乎如此说道。

苍玄帝君?我微微蹙眉,终是不敌上涌的倦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花神阁下,孤最后予你三天时间好生考虑。”苍玄背朝青耕道,一双眼眸深不见底,语调之阴寒使人如置身冰天海,不寒而栗。

“混沌钟本就是东皇家的宝物,”他唇畔扬起一抹噬血弧度,眸中杀意瞬起,“三日之内若是你不归还唔,孤对阁下那只鸟儿,倒是中意得很。”

话音未落,人早已不见踪影,唯余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青耕闻言只浅笑不语,席地仰躺于青草之上,曲起右臂枕在脑下,悠悠然享受起午后日光,状似颇为惬意。

——东皇苍玄确然是个难缠的主儿,是得想个法子逃出去。

“手手指动了,动了!”

“唉唉唉,是是,果真是动了清素姑姑,姑姑,王后醒了——”

耳旁一阵阵的人声喧嚷,我的意识方才逐渐清明了起来。

缓缓睁开双眸,我一眼便望见了正围在我身周边喋喋不休的数名小宫女以及清素。

抬眼打量四周,方才知晓了一个令本上仙颇窘的事实——这些个姑娘趁着我被迫偷懒之际,已将来仪宫清扫完了,此处定是来仪宫内阁寝殿。

“此刻,此刻是什么时辰?”揉着尚在隐隐作痛的

额角,我在两名小宫女的搀扶下缓缓坐起了身子,望了望外先似已暗下的天色,问道。

“回王后,快到戌时了。”清素接手扶起我,端起一碗飘散着药草香气的浓黑汁水,递将给我。

我干咽了口口水,对那碗汁水望而生畏,半晌方才迟疑道,“清素姑姑,这是”

“是君上命奴婢备下的压惊药汁,说是等王后一醒便给王后服下。”清素面无表情,恭敬回道。

甚好甚好,清素这句话,将素来记性不大好的本上仙的记忆尽数给唤醒了。

我抬手捏了捏额角,是了,本上仙不久前才于南山后山被那东皇家的公子一招放倒在地。

天界的荆和上仙,轩辕族的族人,竟被东皇家的公子一招放倒在地好吧,饶那公子是龙族的尊神,本上仙也委实是汗颜,此事攸关我神族脸面问题,决不可张扬,决计不可张扬出去。

我抿了抿唇,正了容色,清了清嗓子,直将魔族王后神族上仙轩辕府姑娘的架子逐一摆了出来,方才沉声肃颜道,“你等听着,今日之事”

“王后,君上有一言吩咐奴婢务必转达王后。”清素似是忆起了什么,抬眸望向我道。

我的话语被生生噎在了喉咙头,无语了一瞬,淡淡道,“讲。”

“君上说:‘王后宽心,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孤定会守口如瓶不向外透漏半句’。”清素一字一句复述道。

闻言,本上仙只觉得背后一凉,头顶上方似有鸦雀成群飞过。

——这话不是本上仙于南山后山时,颇有几分义正言辞地朝苍玄帝君那厮说过的么?

一阵风簌簌吹过,我只觉浑身僵硬全身无力,嘴角一阵抽动,只得尴尬无比地讪笑三声。

“哈,哈哈,”我皮笑肉不笑道,“君上委实风趣,委实风趣得很”

清素丝毫不为所动,只恭恭敬敬将手中的药碗朝我递来,沉声道,“王后,请用药。”

我无言望天,只得将那莲茎残留的阴霾暂时抹去,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今日之事真真是奇妙,奇妙。

用过晚膳,我便遣走了那些个小宫女,劳累一天,当好生休息休息,于是房中便只剩下了清素姑姑照看。

又过了一会儿子,不知是否是那碗药汁的缘故,我只觉得头晕眼花昏昏欲睡,遂遣退了清素早早歇了。

一夜无梦。

晨光熹微,杏风疏雨。

巨鹿开春的第一天,便是小雨润如酥,魔界

十三州尽皆雾蒙蒙一片,竟有几分飘渺仙境的意韵。

“唉”我合上窗棂,信步走到紫杉原木雕成的圆桌前坐下,长叹一声。

——真真是怅然,怅然啊,不知轩辕府近日如何,桑萋在那北海可有受那九皇子的气,老管家近日身体可好,王母娘娘的蟠桃可又成熟,弱水仙子借予司音仙君的琵琶可讨回,旺财土狗可又在仙犬之中作威作福恶霸一方

唉唉唉,真真是愁肠百转啊。

心中抑郁,我望了望天际,终于还是决定开个天镜窥探窥探。

虽说这普观之术历来便是不大道德的仙术,当年文殊菩萨是没有将这门仙术教予众弟子的。可本上仙已并非那些个猥琐的男仙,我家父君又同文殊菩萨关系颇好,故而这普观之术菩萨倒是给本上仙开了小灶,教给了我一人。

心中如是想到,我便双目微合口中默念了几句梵语,双臂抬起,凭空画出一面天镜,最后缓缓睁开双眸

我双眸瞬间惊瞪如牛铃——只见这屋子仍是这屋子,这桌子仍是这桌子,这唯一不同便是多了一惊若木鸡之人状如呆子。

我眨眨眼,对眼前之景有些接受不得

——纵然这普观之术奥妙精深,可本上仙亦是一万余岁便习得,一万一千余岁方可运用自如,万年来频频使用屡试不爽

现今,眼前,当下——本上仙委实是有几分岔气。

心中隐约觉着有几分古怪,我当即便沉了气闭了目,凝神去探我体内的元神珠。半晌后,我缓缓睁眼,胸中一股怒气便升了起来。

果不其然,元神珠中的修为损了不只半点——现如今我一个九天上仙体内的修为余了不足千年,怕是连天池的一些个仙娥仙倌儿都不及了

苍玄帝君,这招数果真是好得很哪。

盛怒之下,我拿起桌上一块梨花糕,卯足了气力咬了下去,接着便卯足了气力嚼了嚼,随后便欲卯足了气力往腹中咽。

本上仙以为,本上仙在往后的数万年岁月中未曾再吃过一回梨花膏,便是在那时埋下的伏笔,然而这便是后话了。而此时,房门骤然开了。

我闻着响动便扭头望了望,这一望,便约莫,约莫是将梨花膏噎在了喉间

“王后。”来者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漠然神色,垂首恭敬福身,朝我唤道。

我脸皮甚僵,喉间噎着一块梨花膏说不出话,心中却已然泪流如注——本上仙这是招了谁惹了谁招了谁惹了谁啊。

“王后,王后您这是”清素发觉了我涨得

通红的脸色,连忙上前来扶着我帮我顺着气,顺手替我倒了一杯水递将给我。

“咳咳”我灌了一口茶水呛了出来,咳得眼泪汪汪,心中只觉无语——这背后道人闲话,原是果真要遭报应的么?

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我微微闭目调整气息,沉声道,“清素姑姑,有何事?”

“也并非什么大事”清素闻言,恭敬应道,“就是君上带着苍容公主来了,说是领公主来拜见王后嫂嫂,给王后请个安问声好。”

“砰——”

不慎间,我陡然从椅子上跌下了地,顿时股下一阵闷闷生痛,一张脸瞬时妙若猪肝颜色。

“王后您这又是”清素又吓得惊呼一声,忙来搀扶我。

“无事,无事”我冷汗涔涔,笑道,硬生生将股间的痛觉压了下去,强忍住伸手揉上一揉的冲动,施施然站起身,“清素。”

“王后请吩咐。”清素双臂半搀半护,似乎是生怕我又栽将下去。

“君上同公主来了?”我笑问。

“是”

“好,”我微微一笑,复又微微一笑,最后仍是微微一笑,总之便是微微一笑了三笑后,方才莲步微移朝内阁外走去,“我等便去恭迎圣驾吧。”

“诺”

好个东皇小儿苍玄帝君,本上仙不去兴师问罪,你倒是自个儿找上门了。

好,好得很。未曾想他竟然还带了妹子一道,这莫不是在欺负本上仙如今是个孤家寡人?

到了内阁,我一眼便望见了那高坐在上的玄黑身影。

苍玄帝君今日着了一袭玄黑华服,长发松松地随意束起,几缕发丝落了下来,侧面轮廓曲线优美,流畅清雅一气呵成。他此时正微合着那双颇有几分慑人的眸子,似是在闭目养神。

似乎是听见了门口的响动,他抬起一双清寒冷肃的眸子,眸光意味不明,直直望向我。

我抖了袖子,扬起笑容,轻轻福身,“荆和,见过君上。”

“王后不必多礼。”苍玄温华一笑,教人心头一颤。

我稳稳心神,使出了十二万分的看家定力,立誓坚决不为此人的美色所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