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做个普通人,可以自由去爱!

手机在这个时候锐响起来。这一回,是苏君:“唐小姐,你可不可以到医院来一趟?”

“什么?谁住进医院?”我兀自沉浸在痛苦中,一时不明所以。

“是宋词。她旧病复发,在审讯中晕倒,一直昏迷不醒。”

我蓦地惊醒,手上忽地渗出汗来:“在哪家医院?我就来。”

吴应熊警告过我,不可以再见张楚,只要我们见面,只要我情动于衷,就会有人受伤害。可是,我给忘记了,见张楚的心太炽太切,当我们紧紧相拥,我早已忘记全世界的存在,更忘了宋词和元歌。是我的忘情令宋词受罪,我太自私,太不应该了!

张楚拉住我:“我同你一起去。”

“不要。”我望着他,心中灰痛到极点,“张楚,你还没有明白吗?我们不能再见面了。如果再见面,宋词就没命了……”

他呆住。我在他眼中看到清楚的爱与痛。

爱,爱得这样荒凉。

如果世界上真有公平交易这件事,我愿以自己所有的一切来交换张楚的爱情。

然而,我们的前身吴应熊说:如果我们相爱,将会给人类带来难以估计的灾难,战争或者瘟疫,那时,死的人将数以万计,远远超过三百年前的三藩之战。

全人类的灾难!这样的大帽子压下来,我已经没有任何理由抗拒,便是死一千次也惟有束手认命。

是的,认命。

我同张楚,只得分开,这是我们的命!

最后一次凝望,望进永恒!

哦张楚,张楚,让我怎舍得将眼光从你脸上移开?他来的时候,眼中有火在燃烧,只是片刻,却已烧成了灰。

我拭一把泪,毅然转身。这一别,大概从此相见无期了。可是,我又怎能再贪恋温柔?

去医院的路上,我一直祈祷着:宋词,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呀。如果你有什么意外,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我答应你,同张楚分手,再也不见他,永远不见他。只是,你一定要醒过来,一定要活过来呀!

张楚是我的另一半(2)

赶到医院才知道,警察根本不许探视。

苏君苦苦哀求,又到处托人,才勉强得到隔着玻璃窗遥望的特许。他立即将整个身子都趴到玻璃上去,恨不得就此穿墙过壁,与宋词化为一体。

我走过去,将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别担心,宋词会没事的。”

“以前真不该那样对她。”苏君忽然哭泣,“宋词一生很少开心。如果她就这样去了,叫我,怎么能原谅自己……”

我掩住脸。他说出了我心中的话,我们,都辜负了宋词。如果宋词有事,我也绝不会原谅自己。

等。永远也没有尽头的等。

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会有人一夜白头。原来等待是这样焦灼而绝望的一件事。

我几乎可以看得清苏君的胡须滋长的速度,为了安慰他,不得不找些话来说:“这样相爱,为什么还会分开?”

那么简单的问题,可是他明显困惑:“为什么?竟连我也不知道。”

“是因为性格不合?”我再问。天下夫妻离婚一百对里有九十九对会这样说,哪怕这并不是最关键的一条,也至少是数十条理由中之一条。

“算是吧。”苏君拧着眉,整理一下思路,“也许应该这样说,是双方都太注意发扬自己的个性,而不肯迁就对方所致。”

这是一个君子,不肯随便菲薄自己的前头人。但是我已经猜到事情真相,正像吴应熊说的样,是宋词的傲慢伤害了正常的夫妻交流,使一段原本应该很美好的感情得不到顺利发展。

“如果宋词醒来,你会同她重归于好吗?”

“我不知道,如果能和好,当初就不必分开了。”

“但是当初大家都还年轻,经过这么多事,也许性格会成熟许多,不再为耍个性而伤害自己。”我这样说,与其说是劝慰,不如说是祝福。

苏君忽然抬起头来凝视我:“唐小姐,我一直有种感觉,你好像比我们每个人都更了解我们自己。看你的年龄比我们还小,为什么说话做事如此成熟睿智?”

“这是因为我是王爷转世,表面年轻,其实已有三百年道行。”

苏君苦笑,不再搭腔。

我知道他当我是在说笑,也不去更正他。换了是我,有人突然跑过来说他是玉皇大帝下凡我也会当他是疯的。

我们不再说话,静静等待宋词醒来。

隔着层玻璃,躺在病床上的宋词显得特别瘦小,完全看不到平日的张扬跋扈,此刻的她,苍白而无助,让人只想像只猫儿一样把她搂进怀里呵护温存。

可是等她醒来以后呢?等她醒来,苏君是否还会对她像此刻这般疼惜?我知道有些大男人是专喜欢等女人落难时才肯来表现男子气概的,否则便不足以体现男人自尊似的。苏君可是这种人?

这时候病床上的宋词动了一动,医生护士齐齐长出一口气,其中一位还特地转过身来,对着玻璃窗做一个“V”字。

我同苏君忍不住紧紧拥抱,谁说警察没有人情味儿?他们完全知道我们在窗外的感受。

苏君的眼泪又流下来,丝毫不觉难为情,只是一遍遍地说:“我会对她好的,我会对她更好一些!”

我深觉安慰,受到一次折磨,可是得回一位深情夫婿,宋词不冤!

可是,什么时候才能拆除隔离这对深情人的玻璃窗呢?

苏君走到一角去尽情流泪,我也攀着走廊的窗户深吸一口新鲜空气。楼下林荫路上,有一对老夫妻互相搀扶着在散步,看他们的步态,全然分不出谁是病人谁是陪护。老到那样的年纪还那样依恋,大概早已勘破红尘奥秘,知道自己时间无多,所以才要抓紧最后的每分每秒紧紧相伴。

能够这样珍重地对待自己的人生与爱情,也必然可以合理地安排自己的离去与死亡吧?他们的沉着平和,会将生命的意外降至最低,一定不会犯年轻人因为冲动而犯惹火烧身的错误。

张楚是我的另一半(3)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生命短暂而脆弱,故而不肯珍惜,故而冷漠为人,故而看破红尘,故而游戏人生。然而吴应熊使我知道,时间再无垠也有其联系,生命再短促也有其延伸,人不仅为这一时这一处负责,更要为所有的时间与空间,为整个的世界和宇宙负责,故而必须认真,故而必得真诚,故而必当正义,故而必要执著。

宋词的意外,便是上帝给我的又一次示警吧?只为我同张楚又一次相爱。

上一次,是秦归田的死;这一次,是宋词;下一次,又会是谁呢?

不,不会有下一次了,绝不会有下一次了。老天爷,我答应你,我会离开张楚,永远不再见他,我答应你,你听到吗?

我闭上眼睛,尽情地流下泪来,却并不完全是为了宋词。

再睁开眼时,楼下林荫路上的主角已经换了一对年轻人,身影十分熟悉。

我仔细地辨认,发现是王朝的保安阿清和茶水小妹。在王朝同他们分别还没有半天时间,这么快,又在这里遇上了?

只见他们两个走在甬道上,小妹似乎很虚弱,举步维艰,阿清吃力地扶着她,不住示意让她伏到自己背上去,小妹不肯,羞红了脸百般挣扎。

我想起他们上午跟我借钱的情形,约略猜到发生了什么,忙向苏君打一个招呼,急急赶到楼下去,假装无意中遇上的样子,笑着说:“是你们?来医院看病?要不要搭我顺风车?”

阿清看到我,脸上忽然涨红,嗫嚅地说:“唐小姐,是你。”

“一天碰到两次,也算有缘了,来吧,我送你们一程。”

我本来以为他们会要我送他们回宿舍,可是小妹居然说去“王朝”。我惊讶:“你还要上班?不需要休息?”

“就是想回大厦地下室休息。那里条件比宿舍好得多。”同一天里,她已经是第二次这样说。

我恻然,干脆帮人帮到底:“不如这样,我送你去宾馆吧,反正包间里两张床,只有我一个人住,再说,也可以帮忙照顾你。”

小妹大惊:“那怎么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互相帮忙嘛。你不是也帮我倒过茶?”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不由分说发动车子,因为自觉罪孽深重,特别希望有机会做出补偿,故急于助人为乐,“如果你不过意,等身体养好了,帮我洗洗衣裳吧。我最怕洗衣裳,尤其是那些真丝,又不能用洗衣粉,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全要送到干洗店,可是又怕被洗坏了。”

“那个我知道,真丝要用洗发精洗才不会皱。”小妹羞涩地笑了,“我还会做饭。”

“那多好!等你病好了,我就有口福了。”

可是到了酒店门口,小妹又迟疑起来:“唐小姐,还是不要了,好贵的。”

我只得使出最笨的办法说服她:“没关系,你知道,我包了这房间,一个人住是那么多钱,两个人住也是那么多钱,这段日子,我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其实很吃亏的。”

“是这样啊。”小妹动摇起来。

我趁热打铁:“就是啊,你来了,还可以陪我说话聊天,我不知多高兴呢。你知道,我是第一次来北京,谁也不认识,每天闷在宾馆里,都快不会说话了,巴不得有人可以陪我呢。”

好说歹说,终于劝动她跟我上楼。整个过程,阿清一直默默跟在后面,可是他看着小妹时那专注关切的眼神胜过千言万语。

直到小妹睡熟了,他仍然紧紧握着她的手,不错眼珠儿地盯着她,许久,眼圈渐渐红了,可是大眼睛眨呀眨的,不肯叫眼泪掉下来。

短短数小时内,我已经是第三次看到大男人哭泣。今天是什么日子?好像天下男人忽然间都成了情种。可是只有我,却不得不在今天立下重誓,从此告别真情。

张楚是我的另一半(4)

投标会那天,我还是去了,坐在主席台上权充摆设。

玉饰展已经闭幕,模特儿的表现很出色,为宣传出力不少。因此来参加投标的人挤满会场,投标人一次次举起标牌,错落有致,最宏观时,可以有整排人同时举牌。

拍卖师十分兴奋,因为每次成交都意味着他又得到百分之十的红利。所以他看起来要比我开心得多。

也好,有别人紧张卖力,我乐得轻松,放任心猿意马云游四海,东瞻西顾。

这时候正在拍卖的是一只玉鹰。

拍卖师背熟功课,口若悬河:“这件玉鹰我们有理由认为它是商代古玉。稀世珍宝。同《红楼梦》里的贾宝玉相反,它是一块绝对的‘真宝玉’……”

台下有笑声响起。

拍卖师得了鼓励,更加起劲:“商代人认为,鹰即祖先,对鹰极为崇拜。《诗经》中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就是说商是鸟的后裔。这块玉,青黑如墨,触手生温,有金石之声,油脂之润,也许,正是《诗经》里说的那‘玄鸟’……”

笑声更响了。

有人开始举牌,起价三十万,很快叫至二百三十万,牌子犹有高举不落之势。

拍卖师的声音近乎变调,叫出新价目时完全控制不住音量。

但是不会有人认为他失态。从来都是这样,天大地大,钱的声音最大。

也不是没有普通点的玉器,都摆在外厅的展台,新疆的和阗玉,陕西的蓝田玉,河南的独山玉,辽宁的岫岩玉,还有缅甸、老坑等地产的新玉饰品都有,价格在几百元至几千元不等,雕工和质地也都上乘,但是价值当然不能与古玉相比。

凡是玩玉的人都知道,古玉留传在人间的数量只会越来越少,而且年代越久远的就越稀有,现在虽然可能觉得买得贵了,但是只要眼光准,顶得住,将来一定会增值。这,就是令大量的藏玉人勇往直前毫不怯价的主要原因了。说穿了,还是一个钱字。

李培亮坐在我旁边,十分兴奋,不住说:“唐老板听到这消息一定很开心。这次拍卖会,哪怕单是为了卖这鹰也值了。唐诗,你猜谁会最中获胜?”

“谁钱多谁胜。”我说了一句废话。

李培亮笑:“不愧是大小姐,视金钱如粪土,完全不计得失。”

我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太过不在乎,难免给人拿大牌之感,赶紧补救:“一切只因为有你主持大局。你说呢?你认为谁会获胜?”

“我说是左排二号那位,那是个左撇子,通常左撇子做事特别固执。”

“是吗?怎么我没注意到?”

“你看他举牌子的样子,多突兀!人家都是右手表决,只有他,是左手举牌。”

左撇子?我又想起宋词。宋词也是左撇子。如果她坐在这里,也一定是左手举牌,好像一排树中量错尺寸栽偏一棵……

咦,等一等!电光石火间,我似乎想到什么,可是一下子牵扯不清。左撇子,左撇子和这案子有什么关系呢?

“唐诗,你去哪里?”身后传来小李惊愕的声音。

我顾不上交待,只丢下一句:“我出去打个电话。”匆匆跑出会场。

左撇子!我明白了!一直以来,我始终忽略了一个关键,只想到宋词患帕金森症无力杀人,却没想到她同时还是一个左撇子!

电话打给苏君。

让我对我的爱说再见(1)

“苏先生,宋词是左撇子!”

“唐小姐,是你?”苏君的声音充满喜悦,我一听即知道宋词已经苏醒。“唐诗,我看到报纸,知道今天是你的大日子,祝你成功。”

“宋词是左撇子!左撇子!”我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一句。

“是,我知道宋词是左撇子,那又怎么样?”

“姓秦的是被人从脑后用酒瓶子先砸昏,再用丝袜勒死的。可是宋词是左撇子……”

苏君立刻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如果是宋词杀人,一定是左手握酒瓶,那么伤口一定在死者左脑;如果伤处在右脑,则可以证明不是宋词干的。”

“是呀!是呀!”

“对,我怎么没想到?我们立刻去警察局。”

“不,你守着宋词,我去。”

“不,我跟律师去比较好,你来看宋词。”

宋词躺在病床上,已经换了便服,还略施了一层脂粉,与前两天判若两人。看到我,立刻说:“唐诗,这段日子,多谢你。”

“应该的。”我握住她双手,辛酸得几乎落泪。

“唐诗,能交到你这样一个好朋友,真让我觉得痛快,连苏某都对我刮目相看,想重新发掘我优点。”

我笑:“他是真关心你。同他相比,我做的其实不算什么。”

宋词仍然感慨:“患难见真情。”

“其实关心你的人很多。还有,想不想见见爸爸妈妈?”

“不,不要。怕丢脸。”

“哦,不是因为怕他们担心吗?”

“他们才不会担心。如果我父亲出面,三两下手势,一定可以脱我罪名。可是他会因为我给他带来这样多不便深感厌恶。”

我忽觉不是滋味。原来自己苦心孤诣,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虚幌。宋词心中早有主张,赌定案子迟早会水落石出,还她清白。即使不,也会在最后关头使出杀手锏,搬老爸出来救驾。我做不做,其实都无足轻重,不会影响大局。而我还以为自己客串包青天,救她于水深火热。

“唐诗,谢谢你。”宋词再次说。

我咧一咧嘴,知道她这么说也不过是感于情面。“怎么会突然昏倒的?”

“闷,气,急,就昏了。一切都不用想,多好!”宋词叹息,“在里面,我都想过长眠不醒。”

“别胡说。”

“真的,不用替生命负责最轻松,反正统共也没有几个人关心我。”

“你忘了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还有,你当我和苏君是透明?”我真心生气,这个宋词有时真是讨厌,埃塞俄比亚不知多少饥民挣扎在死亡线上,每日靠一片面包一杯水维生,她锦衣玉食应有尽有却偏偏厌世,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听着,如果你自己不珍惜生命,我不会劝你自重。没有人可以替别人的生命负责,除了你自己。”说到这里我几乎声严色厉。

宋词惊讶:“唐诗,你态度恶劣。”

“太多人看你脸色行事了,稍受挫折就抱怨颓废,凭什么要人尊重你?难怪苏君那样好的男人会离开你,实在你这个性也不配得到上天最好赏赐。”

“喂,你不了解内情不要乱说话好不好?”宋词不高兴了,大声抗议,“你知不知道当初提出离婚的人是他耶!”

“那你有没有想一想他为什么要离婚?还不是因为你这副天下无人惟我独尊的臭脾气!别人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稍微怠慢一点就罪大恶极。全世界只有你的贡献最伟大,只有你的遭遇最可怜,只有你的心情最重要,凭什么?你有没有替别人想过?你给过别人多少关心?连自己的父母都不信任,你还会信谁?”

让我对我的爱说再见(2)

我越骂越起劲,这两天积了太多怨气无处发泄,反正宋词已经康复,正好让我骂两句泄气,也算为这两天的焦头烂额找回一点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