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冯善伊眨眼,狐疑。

绿荷重重点头:“我以后只听你一人的。”言罢,眼中微酸,连吸了几口气,又觉得堂中气味有些个诡异,四下看去,“什么味道。”

冯善伊一手紧上绿荷,丢下木鱼,忙道:“听说御花园的迎春花开了,我们赏花去。”

.......

早春的御花园,花白莹清,不是大红大紫的喧嚣艳丽,自也有几分盈盈清爽。一川泉水自假山间蜿蜒而下流入浅潭鱼塘中。两岸雕亭镂阁,楼影环绕,山水团簇。

曹充华由昱文殿出,正掺着常太后逛园子,乖顺地沿着廊侧行着,挑了笑予太后禀告:“太后不必担心,恐怕皇上新奇冯皇后的日子算是过去了。皇上连宿明阳宫,昱文殿早是门庭空冷。”

太后冷一笑:“我们的皇上,可并非寡性之人呐。”

曹充华早便料到太后会如此回,只信心满满道:“听说那沮渠夫人床上功夫了得,不是其他宫妃能够比的。”

太后瞥她一眼,挑了挑唇角:“拓跋家的男人,真不过如此。”

曹充华只靠了过去,亭中冷桌上正燃着残香,她撤去香炉,换摆上茶盅,净了手倒了盏茶又递了过去:“太后娘娘如何说?”

常太后想起从前那些旧事,端着茶盏凝神,幽幽出声:“皇上的生母郁久闾氏恰也是床上功夫了不起,才迷去,迷去了......”说着咬声再不言,摇摇头。

曹充华更是好奇,顺着她的话言上去:“臣妾倒是听说太子妃郁久闾夫人与东宫不善。太后如此说,当时那便是迷去了......”

太后放稳茶杯,厉色看她:“你的话,又多了。”

“是。”曹充华忙退下半步,垂首。

太后长吁了口气:“我当年留你一命,就是看在你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一颗心玲珑着。别让我失望。”

曹充华眨着清冷的睫毛,忙又点头应允。

太后小静了片刻,听得身后假山外有笑声飘上,随曹充华转身看去,见得假山一侧潭池中坐着抱着一碟子糕点的冯善伊,正褪了鞋袜踩着池水嬉戏,咬一口点心,撇一手喂鱼。她与绿荷说着什么,咯咯地乐得开怀。

太后虚了虚眸子,正凝神看着她,一手握紧冰冷的玉栏,凉凉叹气:“连踩水这喜好都那么像。”

曹充华此一时再不敢问,听得太后自言自语狐疑着垂首,下巴贴着胸前隐隐咬唇。

不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前。自己终究是一枚用之则用,弃之如鸡肋的棋子吗?

没有一个人以真心待自己。没有。

泉水淙淙,清凉的湿气漫上,郁郁青葱的树枝摇在风中,根处扎着山间松软泥土碎石,随水流垂摆。

假山下,鱼池畔。

冯善伊呀了一声,捏着绿荷肩道:“这小东西咬我。”

绿荷同攥了攥她的手,压低声音:“常太后在山上亭中瞧着呢。”

“我知道。”冯善伊点了点头。

“所以?”

“笑就好了。”她拍了拍两手的渣沫站起身来。

让你的敌人看见你的笑,与输赢无关,只是宣示一种姿态,无所畏惧的姿态。她们方方一起合作了回,算不上默契,总也可以磨合,共同渡过危机后,又各自分开成为相持对峙的敌人。

身后青竹递过来软帕子,她擦了擦手,又问去:“拓跋濬连去了十几夜明阳宫?”面中尽是随意,提上鞋绕着廊子一路走一路笑。

绿荷不知该如何答,只是闷声点点头。

冯善伊再笑:“果然是福君那丫头有些手腕。我初以为她是说大话。看来却有点真功夫。”

绿荷扬起头来,看着她满是不平:“守他十一日昼夜不歇的人是你。在他病榻和他交流、鼓励他的人是你。甚至为了他,不惜与满朝文武敌对,杀王侯斩列将的人也是你。如今,如今都平稳了,你偏偏要躲起来。你是躲谁吗?宁愿躲在自己的小佛堂念经下棋,也不愿意面对的人,是他吗?”

冯善伊笑着摇头,又想起那一日李申离开魏宫回去府邸中与她的话。那并不是冯善伊与冯希希间亲密无间的交谈,而是冯皇后与李夫人的最后一场对峙,当着拓跋濬的面。

李申说她看不起她。

李申说,这样的冯善伊,一个不去爱任何人的冯善伊,如何能懂她所做的一切。

李申说,如果有朝一日她爱上了,兴许才会懂她。

从始至终,冯善伊都在微笑,以一个皇后的权势,逼走自己的姐姐,其实是满心满意的恐惧。

宣政大殿上,她与她同跪于殿前,迎着同一个男人。

冯善伊是笑着告诉他:“我曾经同常太后打了一个赌。她答应的条件是待您醒之后重新决定要不要赶走一个在病榻前守护您不离不弃的痴心女子,还是要留守另一个在你昏去后立时握紧皇后的权柄杀朝臣毁社稷的无爱无情的女人。”

她也记得拓跋濬当时仍以苍白无神的容色,就那样静静地靠在龙案前,他手中的笔颤抖,冷墨一滴滴落下,染脏洁白的帛面,而后狠狠皱起掷地。

李申说:“我是真心爱慕着你。”

冯善伊说:“至少到今日,这世上仍没有我所爱慕的活人。”

凉如水的夜,死一般的沉静。

拓跋濬闭眼又睁开时,只说了一句:“朕做的决定,不能收回。”

这样的回答,算是赢了吧。

池塘氤氲水雾前,冯善伊睁开眼,一点一点看清晰。却也是想起,自那日之后,她再没有见过拓跋濬。也是拓跋濬再没有来见过自己。

胡笳汉歌 019 匆瞥一眼是清冷

019 匆瞥一眼是清冷

转过身,冯善伊瞳中闪出一丝清醒的亮光,:“今日早朝来了多少人?”

绿荷探手捏去一朵碎白梨蓓,揉了掌心,幽声轻念:“太后说话,自是跑回去了大半。除了少几位鲜卑王公,如今嚷嚷着——”

“嚷嚷着要皇帝分出领土予他们自建鲜卑诸侯国。”

“你如何知道?”绿荷有些懵然,拂手看她。

冯善伊摇摇头,笑着道:“这些人也就这点出息了。”

“皇上想必很难。”绿荷叹下一口气,担心她面子过不去,便忍住之后的话。

“他难个鬼。”冯善伊再转过身来,抬眼看去自山顶迎落常太后满是冷意的目光,起手挥了挥,扯着笑压低了声音,“都说了,我会代他处理干净。”

“杀干净?”听她的口气总觉得时而太自信,又想起她最擅长的手腕,连绿荷都觉得心虚发麻。

冯善伊瞥她一眼,哭笑皆不是:“我一个个求回来还不成。”

粼粼水波影出高台玉阁飞檐碧瓦,随风而落梨白樱红流华韶光,池中漾出圈圈浅纹,清风一拂,层层涟漪逐去。冯善伊与绿荷二人流连于池侧回廊,依靠水亭阑干说笑片刻,享受魏宫内难得的一分轻快。直到身后传来重叠而上的脚步声,尤是中间那一人穿透力极强的刺耳声打破了廊中半时的宁静。

绿荷皱眉,俯着阑干转身,看着迎来的浩浩荡荡人马,垂手拉了拉身侧冯善伊的袖子。冯善伊甩了甩满是水珠的腕子,率先听得那一声由隔廊传来——

“你们听我的没错,昱文殿的那位冯皇后是假的”

这声音俨然熟悉,冯善伊捏着袖子擦干了手,饶是兴致地探眼瞧看。对廊中随众宫人缓步行来的正是沮渠夫人沮渠福君。

沮渠福君一身朱红宫装一眼望去于众人拥簇中正是乍眼,高高竖起的华鬓珠花簪玉华贵端重。冯善伊随着笑笑,远远听得福君再次开口。

“我今儿就随你们去瞧瞧那位冯皇后。我可是亲眼瞧着她哥哥指着她尸体说她死了。如何又蹦了起来。”福君朝着这边廊子走了几步,抬眼平视时,正瞅见冯善伊笑着朝自己挥挥手立时也眉开眼笑,挥手而回,“这不是冯姐姐吗?”

冯善伊拉着绿荷步了上去,沮渠福君身后那一群宫人哗啦啦地跪了下去。

福君尚有些不自在,回身予她们道:“乱跪个什么,烦不烦。”言着拉紧冯善伊袖子与她贴步走了一侧,压低声音道,“恩人你如何也来了魏宫。噢,难不成是放心不下我吧。”

冯善伊咳了咳,除了笑还是笑。

福君眨眨眼,脸即是红了:“该不会是李郎不放心我,才要你入宫里来照看我。我就说,他看我的眼色不老对劲。”

冯善伊随着她的话想了想,暗声问她:“李郎又是谁?”

“那个那个李敷嘛。”福君连忙垂下头,拍了拍自己两颊,但想起那一日李敷冲入冯熙军中将自己和陈将军一并救出。她就觉得李敷那厮对自己有意思,她却是生得国色芳华,可也禁不住人见人爱啊。

这般想过,缓了口气,即朝冯善伊点点头允道:“可我如今也是有了夫家的人了。再况且这皇帝待我也不错。”

冯善伊笑了一声,戳着脑门明白过来,继而又笑:“原来是这么回事。当初在我眼皮底下你们两个都敢眉来眼去?好个李敷,我自要回去严审不误。”

福君松开她腕子,回身看了看仍是跪着的一群人:“你说这些人有病不?走一步跪三圈的,跟着我一路都是要烦死了。我这是前去给那个皇后请安。我还真不信她就是个真货。我那日明明是见到了......冯家该不会是滥竽充数,又充了个冯皇后。”

冯善伊抬手捏去福君肩头的一片落叶,含笑道:“福君啊,你这个脾气在宫里也是要吃亏的。这张把不住门的嘴,是要招祸患的。我若是你,心知肚明就好,何必要处处较真,再明白再清楚,又落你什么好处啊。”

“我要当皇后啊。”福君急急道,她就是明确了目标才入的魏宫,如何能不认真。

冯善伊皱眉:“为什么一定要是皇后啊?”

“这才有脸面。”

“成为皇后,仅仅是脸面吗?”她这样的回答才是让自己吃惊,冯善伊敛笑,静静看着她。

福君点点头,又退下几步:“我不与你说了。不如你去我宫里等着。”

“皇上,皇上来了。”

这一声匆忙而起,竟是乱了众人脚步。

廊前几步之外,池中架有莲蓬石桥,一弯而下,接着水榭楼亭。拓跋濬正是由中宫越过御花园而来,行过水榭,已走至石桥一侧。他身后追着几位尚书台要臣,身前崇之压着声音为其让开道路。

福君见状,才稍有收敛,急急回身告诫着冯善伊:“躲我身后,千万别说错话。”

冯善伊应,果真随着福君一并朝由石桥疾步而来拓跋濬行礼。

拓跋濬几步跨过石廊,无心细瞧看一众宫人,只觉莺莺燕燕尚有些挡道碍眼,匆匆掠去瞥了眼,又予崇之一个眼色,即是换了方向转去另道。

隔着半座池子行礼,福君本也是满心期待拓跋濬能飘了自己几眼,只见他转去另一条廊路,款款而起的步伐虽有些迟钝,更掩不住的失望,只面上终是痴痴地叹气:“这么一副不把人放在眼底的清冷,最摄人心魄了。”

冯善伊同望去拓跋濬逐步远去的背影,嗤嗤一笑:“你还真是犯——”话到了口边又是吞下,再看着福君,换了口气道:“沮渠福君,本宫看着你很有意思。”

福君霎时愣住,正琢磨着她口中一时脱出的本宫,冯善伊已牵着绿荷离去。

身后众人忙又转去她们离开的方向躬身行礼,口口声声念着:“恭送皇后娘娘、南安公主。”

冷风一浮,福君袖子摆了摆,于众人中失了魂般仰头四望。

身后一个小宫女拉了拉她的袖子:“主子,您不好再犯糊涂了。”

“冯,冯。”福君瞠目结舌,落字难成音,“她就是那个冯善伊。”

胡笳汉歌 020 傲娇的男人

020 傲娇的男人(两更的量)

潋滟春妆,华衣逶迤曳地,裙尾碧色珠玉炫彩流光。一路皆行得缓慢。草木刚浇过水,泥土湿泞,染脏了金履,却也是一步深一步浅。潜邸府中的后花园竟是同魏宫的御花园同一规模,便连景物罗列规制都无二般。听所拓跋濬即位初入宫时,便是依照李申的喜好重置了御花园,原来是和他们自己府中的一模一样。

庭院沿壁青白一片,千干万蕊,不叶而花,清香习习,引人驻步。

冯善伊捧起一株笑看无声,清凉的水珠抖落指间,身后李申的声音更凉。

“听说拓跋余曾经为你在宣政殿前植了一株梅。你眼前的这株玉兰也是皇上为我种的。他们叔侄二人总有些像。”

冯善伊“噢”了一声,将手心的一叶兰花瓣紧紧握攥。

“那梅树当初由我砍了,你该不会也想移了这棵兰。”李申一袭杏花暖色绸衣幽幽行了兰花下,一黑一白正是分明。

冯善伊摇摇头:“就留着吧,做个念想也好。”

李申陡然一笑,却声声凄苦:“你哪怕是有一丝一毫爱他,我都可以让了你。偏你不是。我就是不明白了。你明明不爱,为什么一定要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一定要留在他眼中。”

“是啊。为什么呢?”

“贪许那虚荣?”李申掐花而念,声是低转轻回。

冯善伊呼了口气,徐徐走了她身后,将手中方捏下那一朵娇滴滴的兰花插于李申鬓间,正是色白微碧,绰约新妆。

“不骗你。我的确贪图这一分虚荣,握了我手中也不忍松落。从没有一个人能给我这么多。不仅仅是一个皇后的位子,而是比那更多。一个孩子,一分牵挂;一丝担忧,一腔勇气。或许这些比你们言中的爱情更值钱。”

“我不懂。”李申冷笑摇头。

“因为你不是,也从来没有真正想看清我。”冯善伊轻笑着,最后看她一眼,“你真的不是冯希希,不是我的姐姐。”

李申愣愣看紧她,一丝一丝摇头。

“我的姐姐冯希希从来不会穿杏花色的衣服。还有,她受不了兰花的香气,闻久了会眩晕。你为什么就不能装得再严密一点呢?姐姐还活在世上,这样的话,哪怕让我多相信片刻也好。”她最后扬起头来,说着,泪便由双目中落下,“知道她为什么不肯穿杏花色的衣服吗?是因为我从小一见到杏花色就会哭,没有原因地哭。”李申可以瞒过所有人,甚至骗过那个生下她就将弃之不顾一眼都未见的生母常阿奴,可她千百万般地瞒不过自己。她是冯善伊,是将冯希希的人生背在双肩,将冯希希的喜恶看得比自己还重的冯善伊,只需稍冷静,便可以看出从中所有的破绽,李申的破绽。她自己也是还过魂一次的人了,从前不敢相信不能相信的许多事,如今都能够信了。

是冯希希的身体或许没有错。

她却不是冯希希。

李申猝然抿唇,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流泪的冯善伊,对冯希希来说却绝非第一次。自心底涌出那丝丝心疼,有奋不顾身的冲动想要出手环住她,紧紧的依偎。左手制住另一手的颤抖,这是冯希希的痛心吧。

“请脱下杏花衣,成为我的姐姐冯希希。我也想自欺欺人地说出这番话。只是占有姐姐的身体,却借由姐姐的手伤害我的人,我实在没有办法再面对。李夫人,自此以后,死了回宫的这条心吧。”说出心底最坦诚的一句话,冯善伊前所未有的宁静,再回身时,凝着面目发白惨痛的李申,连勉强勾起的笑意的气力都没有。

“你和拓跋濬的姻缘既是由这一处宅子而起,便于此终吧。这座潜邸所带给你的完美爱情,是你在魏宫中得不到的。你深爱的拓跋濬会在这里陪你终老,厮守一生。而那个不能继续爱你的拓跋濬,也请你松手,任他成为最盛名的君主,护守他的子民庇佑他的基业。”

风袭来,花枝颤颤,枝叶零落,浮荡于冷空偏庭。

冯善伊深深吸了口兰花馨香,予她幽声道:“我所知道的魏宫是一个不能言爱的地方,而你做梦都是想将拓跋濬占为己有,犯了内宫大忌。身为魏宫的女主人,即便只是一刻的女主,我不能允许任何人借由爱情之名便将内宫所有悲苦的女人逼上恨嫉这条绝路,所以这样做的你绝不能留守魏宫。”这是她答应他成为皇后的底线,也是她与李申之间那个赌约的真正意义。

在魏宫,依靠爱情而活的女人很可怜;只靠爱情活的人更可怕。李申所要的内宫是三千宠爱集一身的盛世荣宠,冯善伊所要的是一个能够助拓跋濬兴就胡汉同治大业革新改政的清平后宫。也正是因此,她二人便如山中二虎,片刻也不能共存。

“如果我是冯希希,真正的冯希希,你便不会同我说这样的话了吧。”李申抬眸,湿润的睫子颤了颤,哽咽的喉咙中滑出一丝不忍。

“即便是姐姐做了同样的错事,我也不会原谅。”冯善伊迈出了几步,渐停下身子,人立在三月春风的兰花雨中映得格外消瘦。

抬手握起簌簌落花,她终是一笑:“如果你真的是姐姐,我说不准会将后位让给你,再代你去受过。可是即便我让,你也未必坐得上。”

“如何说?”李申抢前一步,似乎急急要询一个答案。

“因为比起你我,拓跋濬更应该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后宫。他不会立你。”踩过满地落英,脚步很轻,每一脚都落得有些不忍心。望去后花园九曲十弯长长深幽的廊道,她确能幻想看出从前这一对倾世佳人倚阑而靠的清丽身影流曳水榭软溪,过往的那些总是格外美,可人总是要活在当下,目光紧逼着下一步。

“他曾经给过你机会,你却宁愿自负,也不肯相信他。如你所言,我或许不爱他,但我至少信他。相信他是一个好皇帝、好父亲、好丈夫。”此一刻,她说出这番话却又恍惚了,如此的李申,当真爱那个男人?她确该知道他日夜勤政该有多辛苦?确知道他鬓间青丝下藏了多少与年纪不符的白发?知道身为帝王的他该有多难多苦?她是不知道,还是不想去知道,她用尽气力歇斯底里地维系他对她的所有情感,却实在一种折磨,对一个帝王的折磨。他的心中有万民、有江山、有天下,却不能独独只有一个女子。

到底是拓跋濬给的太少了,还是李申想要的太多了呢。

步出潜邸,清朗的日光穿刺老树,落了满地婆娑斑驳。起身上辇,目中最后一丝属于潜邸的碧色青瓦逝于眼底时,她忽然觉得自己和李申的一切都可以结束了。她最终也没有如愿以偿找回天涯之隔的姐姐,没能报着来时那样的坦然想结束这一切后投身埋在姐姐怀中最后一次哭泣。

可是这样的结束,至少也不差。

冯希希到底活在什么地方,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了。

是心底。

浅浅微笑,紧紧合十的掌心展开,那一朵兰花由袖手而出,随风飞出帘外。

拓跋濬真的爱过李申吗?她真的怀疑犹豫。

她说,他为她值了这一株白玉兰。

可她真的懂玉兰吗?在她的家乡,玉兰是报恩的意思。

车帘再是一抖,是随行的顺喜问她去处。总归是出宫一趟,就将琐事都了了吧。她这样想着,出言便是命他转去西城,转去娘娘庙。

熟悉的匾额,熟悉的门庭,熟悉的老翁老妪,只是总觉得少了些人。老妪握着她的手哭了一路,说是几日前石娃殁了。冯善伊不惊讶,却也一口气憋着难受,扶着老妪步入里间,想安慰着又不知如何说。她在石娃屋子里收拾了几件破衣烂衫,再由他枕头下翻出那一身叠得整齐的新衣,这还是去年年尾时拓跋濬送来的那些衣物。

“这孩子怎么不穿啊。”冯善伊叹了一声,将那小衣又叠了起。

老妪蹒跚走来,连坐在炕头,哀哀直叹:“怕穿脏了,可稀罕着嘞。”

“这几身旧衣服,我想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