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不同国别、不同肤色的人,进行大同小异的告别,拎着行李箱走进不同的关口,奔赴向不同的未来。

她陷进他怀中。

仰目向上,吻落到侧脸,轻盈得像夏天的羽毛。

江连阙微微一怔,抱紧她。

秦颜的声音落到耳边,带着点儿神秘:“走之前,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

“……献,献身吗?”

“……”呸。

给他一个白眼,她退后一步。

眼里流光四溢,含着点儿掩饰不住的小雀跃。

江连阙情不自禁,跟着她屏住呼吸。

机场中人来人往,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开始,响起第一声长笛。

曲调悠扬,以此为引,仿佛第一只鸟引颈长鸣,惊醒林间百兽。

江连阙微微一愣,耳朵比脑子先辨认出渺远的前奏,眼中惊喜四起。

这是……!

他转身望向进门的候机大厅,眼见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潮水般慢慢分开。

少年们从四面八方而来,自人群中走出。

他看到景年。

开篇的小乐队只有三五个人,景年微微顿了顿,以长笛为引,将提琴放上肩膀,进入第一个乐章。

开篇的小品轻松明快,朝气而活泼,尾音以长笛押尾,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陆续有不同方向的少年从人群中走出来,持着不同的弦乐器,加入他们的队伍。

机场内的人群来来往往,不断有人被吸引,在场上场下围起小小的包围圈,朝中心举起手机,充满好奇地小声发问。

“哇,这是什么?”

“为什么在这儿表演……”

“是快闪吗?——我还头一次见到现场版!”

开篇绵长的尾音中,乐正谦不疾不徐穿过人群,在景年面前停住脚步。

晨光之中,年轻的钢琴家衣角翻飞,脸上的笑容自信而张扬。

被人临时拉来做指挥,他不慌不忙,眼中光芒四溢。

深吸一口气,他抬起手——

下一刻,中国鼓鼓音加入,曲调由欢快变得热烈,将军令下,旗帜随风斩断,豪气冲天,万夫莫开!

热血沸腾,气势万钧。

人群中发出惊叹与低呼,旋即便被乐声淹没。

江连阙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林鹿拿着大提琴,抬头间视线相撞,他露出善意的笑。

眉眼弯出愉悦的弧度,满是蓬勃的朝气。

光线从高高的穹顶上落下来,光影在白色的地板上游移。

来自五湖四海的少年,来参加国青赛的少年,代表着一个时代的少年。

不疾不徐,一个一个地,走进阳光之中。

千言万语,沧海桑田。

我对这片土地最深刻的眷恋,都倾注在指尖。

乐队所有成员悉数到齐。

耳畔弦乐齐鸣,江连阙眼眶发热。

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

何止山风与明月,他看见河流,看见万物。

看见蓬勃的朝气,无畏的心,攒动的矩火。

他心下震动,阳光繁盛,风从指尖流过。

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我有理想,有热情,有信仰。

我有雄心壮志,轰饮酒垆,欲乘槎穷银汉,直入白云深处。

我满腔热血,一心热忱,山河宇宙不在话下。

我相信世界,相信真理。

相信少年是迎风——不随风而去。

***

江连阙久久回不过神。

秦颜凑过去,歪着头笑,“喜欢吗?小少年?”

离开明里三中那一天,她不仅去向老师们和顾笑悠告别,还去找了骆亦卿。

他无意间提起,江连阙曾经想要为她举办一场机场快闪。

穹顶高而远,玻璃建筑通透明亮,机场向来是天然的音乐厅。

她不知道是什么阻止了江连阙。

但……

“山不过来,我就过去。”

他做不了的事,就换她来做好了。

所以离开江家时,她拜托乐正谦担任指挥,而后联系还没离开B市的林鹿和景年,做了简单的统筹与策划。

林鹿热衷于搞事,响应热烈而积极。

钢琴家沉思了一会儿,半晌,摸着下巴感慨:“那我就当做,这是送给弟弟的礼物好了。”

这话听得她有些想笑,又有点儿哭笑不得。

离开江家那天,她曾听到乐正谦犹豫着叫江连阙的名字,只有一声,后者的背脊微微僵了僵,发出叹息:“乐正。”

只这一声应答,她便把心稳稳当当地放回了实处。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自己有一个从小就被送走的哥哥,知道自己走不了,知道自己在兄弟二人中……是不被母亲喜欢的那一个。

可这样一想,又觉得心里钝钝地痛。

……他把乐正谦推开,便在无形之中,替两个人都做了选择。

就像乐正珂生前嘱托容塔的那样,如果可以,请让乐正谦今生今世,不要再回江家。

作为代价,江连阙被永远地留了下来。

想到这里,秦颜耸耸鼻子,忍不住抱紧他。

仰头望他,她眨眨眼:“快夸夸我,快。”

江连阙一乐:“哪儿学的?”

“言情小说呀。”

“还有呢?”他眉梢一挑,“言情小说就只教了点儿这?”

秦颜的下巴低着他的胸口,神情有些苦恼,眼珠骨碌碌地转一圈。

她恍然大悟:“啊,还有!”

小绵羊深情款款:“天才属于全人类,但我只属于你——”

话没有说完,尾音被吞了下去。

秦颜睁大眼。

少年的气息铺天盖地,他俯身吻住她。

阳光在余光之末幻化成无数片。

他从来温和,吻得小心翼翼,认真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珍宝。

告别的声音,机场播报的声音,逐渐低回的弦乐声——

时间停止了一刻,天地希声。

她听见诸神的叹息。

眼中只剩下他。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谢谢你,但我还是很想亲亲你。”

少年发出轻笑,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顿了顿,他又笑着补充:“……当着老岳父的面。”

秦颜微怔,耳朵蹭地红起来,忍不住偷瞄老父亲。

意料之外的是,秦时竟然没有看她。

影帝正低着头玩儿手机,姑娘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从他坐实她的身份之后,他……每天都在上热搜!

昨天是#影帝不哭,我们陪着你#,今天是#首都机场快闪,秦时好像哭了#。

神他妈……到底是有多少人在嗑着瓜子等他哭!

这到底是什么体质!事情全都是乐正谦搞的,为什么不把当事人拖上去轮!=皿=

秦颜突然想起什么,收回目光,仰着脸问:“我刚刚回明里市时,在中医院遇到你那次,你是不是已经认出我了?”

江连阙揉揉她的脑袋,蓬松柔软,像一只羊。

他徐徐笑:“是。”

“啊……”她耸耸鼻子,“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江连阙迟疑了一下,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原本离开滨川市之后,他没想过还能遇到她,所以再见面的时候,脑子像旧工厂里不灵光的零件,一旦企图运作,就火花带闪电。

所以过往统统不作数,他忘记了其他一切想法。

只想让她记住他。

沉吟片刻,江连阙斟酌着道:“我小的时候,喜欢《星轨》,是因为喜欢电影里矫情的台词。”

“有一段,它这么写。”

“每一颗星星都有既定的轨迹,就像人生一样。

少年时以为道路漫长,再多的岔路口,都有无数的转向供自己选择。可是到最后才迟迟发觉,生命中一直有只无形的手,推着我们朝那个既定的方向走。

我们习惯性地,把它称作‘命运’。”

秦颜眨眨眼。

光线明亮,江连阙深深地吸一口气:“可是秦颜,可是,秦姑娘。”

“遇到你之后,我觉得每一颗星的轨迹,都是在将我指引向你。”

爱使人变得敏感而脆弱,却也让人拥有无上的勇气,去面对更加漫长的余生。

我生而孤独,幸好遇见你。

今后我的无数种未来,每一种都只想与你有关。

请在未来等我——

我一定会来。—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