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尼目光凝固在眼前这个面容安详而柔和的地球青年身上，仿佛之前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暴躁和焦虑都是错觉。
“齐肇是个怎么样的人？”
“老大他”罗马尼震惊道，“你怎么知道老大叫齐肇？”
沈玉流睁开眼睛，“记得之前我说的金角大王银角大王的故事吗？他说就算回答自己是游栖桥也不会被吸进紫金红葫芦里。根据地球小说设定的严密性，可以排除紫金红葫芦过保质期，金角大王感冒导致发音不标准以及当时风太大，紫金红葫芦没听见等等无厘头的理由，得出最正常的原因—他根本就不叫游栖桥。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其实紫金红葫芦压根不管真名假名还是笔名，只要应声的都会吸进去。听懂了吗？”
罗马尼摇摇头。
“好吧，这段不重要。简单地说，你说你叫司马懿，我顺手在电脑里查了一下你的名字以及你老大的名字。司马懿，雇佣兵星系五星功勋将，雇佣兵星系之王齐肇的亲信。就这样。”
罗马尼拍腿：“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呢？”
沈玉流安慰道：“并不是每个脑袋都适合思考的。”
罗马尼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沈玉流道：“听你老大的话。”
“啊？”
“努力做个好公民。”
“虽然我的脑袋不适合思考，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你这句话非常需要思考的空间。”
沈玉流叹气道：“我也是无可奈何。地球有一句话说，生活像强奸，不能反抗就好好享受。我想，我应该顺着你老大的话试试，说不定真的会爱上这个星球，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这也是不错的结局，不是吗？”
罗马尼感动道：“你真是太豁达了。”
“豁达”这个词让沈玉流想起S城酒店的经理，再联想起许小姐，然后是罗马尼一连串的噩梦接踵而来。他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个，以后豁达也不要说了。”
“为什么？”
“因为我认识一个叫豁达的人，他死了。”
“对不起。”
“没关系，人都会死的。”
是错觉吗？罗马尼觉得浑身凉飕飕的。
沈玉流转身走到向外倾斜七十五度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陌生奇特的建筑物，低声道：“我会好好适应和学习的。”
罗马尼道：“我会帮你的。”
沈玉流微微一笑，掩饰着眼角闪烁着冷意。
生活像强奸？
不能反抗就好好享受？
去他的！
第五局 小乖乖
王者之城不留无用之人。
既然沈玉流表达了想要留在王者之城的意愿，就立刻被安排了职务—雇佣兵星系大王的贴身侍者。刚住了一天，还没来得及好好享用的贵宾房也被没收，改住到专用的侍者房。
既然是侍者房，功用方面自然是从侍者的方便性考虑。正八角形的房间有五道门—通向走廊的门、洗手间的门、厨房的门、杂物间的门以及通向齐肇房间的门，剩下三条边中有一条是窗，剩下两条靠着床背和衣橱。
令沈玉流倍加赞赏的生活服务机械手不见了，全方位按摩浴缸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的手，还要服务别人。早知今日，他一定去少林学大力金刚指、大力金刚掌、大力金刚腿什么大力就学什么。
“尊敬的沈玉流先生，您的工作时间到了。请在一分钟内穿好为您精心准备的工作服，前往大王的卧室。”温柔甜美如空姐的电子通知声将他的思绪从遥远的地球少林寺拉回八角形房间的现实中。
他走到窗边。
天空漆黑，玻璃清楚地倒映着他的身影。
他整了整衣服，嘴角慢慢地扯出一抹愉悦的笑，然后满意地点头。
虽然世界很黑很残酷，但他很帅很英俊，人类还有希望。
进卧室之前，沈玉流预测过齐肇的睡姿，或热情奔放如脱缰野马，或豪迈霸气如变形金刚，或优雅规矩如整理后的遗体，但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会走卡哇伊的少女风。
捧脸撅嘴这种动作放在一个身高接近一米九，五官硬朗帅气的成年男性身上太违和！
戴在手腕上的工作表微震，他低头打开手表的虚拟屏，上面罗列着他每个时间段要干的活。
5：00-6：00：整理卧室，保证大王在一尘不染的明净空间内醒来。
注意要点1：绝对不能吵醒大王。
注意要点2：绝对不能在工作中做诸如放屁、抠鼻子、抓头皮等不雅行为。
注意要点3：半个小时内必须做完一切工作。
注意要点4：不要抱怨，不要腹诽，不要发呆，因为这些都是浪费时间且毫无帮助的行为。
齐肇的房间乱而不脏，将东西捡起来塞进看不到的地方之后，整理就结束了，至于齐肇要去哪里找回它们，沈玉流觉得这不是自己要考虑的问题。
6：00-7：00：准备早餐，保证大王起床后能吃到营养美味丰盛的早餐。
注意要点1：味道一定要甜，不能出现在甜和淡之外的第三种口味。
注意要点2：菜式不少于二十道。
注意要点3：不能出现葱、姜、蒜、香油、辣椒、芝麻、杏仁
沈玉流：好像没写铁、玻璃、木头、卫生纸、棉拖鞋—把鞋底拆下来，可以做成两道两个房间的东西加起来凑一凑，十二道还是有的。
7：00：呼唤伟大的大王起床。请确保大王在愉悦中醒来，一天都好心情。
注意要点1：音量不能过大，分贝不能过高，语气必须亲切，表情必须温柔。
注意要点2：不能碰触大王尊贵的身体。
注意要点3：杜绝呼唤以外的所有招数。
沈玉流：注意要点3真是太犀利了。
“大王，起床了。”
“大王，起床了。”
“大王，起床了。”
“大王一会儿向罗马尼要个复读机。”
齐肇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房间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和睡觉前差不多，只是少了几件被他乱丢的东西。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饭香，轻易地勾起他的食欲。
他掀开被子，进浴室洗漱，不到三秒钟就含着漱口水冲进沈玉流的房间。
沈玉流正端着盘子从厨房里出来，微笑着冲他打招呼道：“早安，亲爱的大王。”
齐肇伸长脖子，将漱口水直接吐在盘子里，“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沈玉流强忍着将盘子覆在他脸上的冲动，看了看手表，“七点五十九分零四十三秒。如果您不是心急得提早了十七秒钟问我，我就可以回答您八点整，那能省不少口水。”
齐肇指着他的手表道：“你的工作表写着几点叫我？”
“七点。我叫了，但是您没醒。”
“为什么不叫到我醒来为止？”
“因为很快就到七点零一分，我很尊重工作表上的时间安排。”
“于是你就任由我在那里躺着？”
沈玉流道：“我想过踩着你的肚子跳踢踏舞，也想过把你大卸八块。但鉴于注意要点明确指出我不能碰触您的身体，也不能太大声吵醒您，所以我只能任由您在那里像头死猪一样地躺着。”
齐肇道：“这就是你上班第一天的工作态度？”
“踏实勤恳谦虚能干？”沈玉流假笑道，“这是地球人的美德，我只是发扬光大，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齐肇低头看他手中盘子，几块黑乎乎的东西泡在漱口水里，犹如一坨坨的排泄物。“这是什么？”
沈玉流道：“曾经是您的早餐。”
齐肇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可以放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吗？”
沈玉流右手一动不动地端着盘子，伸出左手食指，轻轻地抬起齐肇的下巴，迫使他视线向上，“保持平视。”
齐肇盯着他的眼睛，“所以我今天的早餐”
“如果您不介意自己的口水，漱口水牛肉汤怎么样？”
“我记得我的早餐规格是二十道。”
沈玉流道：“如果您没有擅自出现在这里，它已经是二十份了。”
“早餐必须是甜的。”
“我放了一整罐的糖。”
齐肇深吸了一口气道：“看来对于你的工作内容、形式以及质量，我们需要一番深入的探讨。”
沈玉流道：“当然，因为我深爱王者星和您。”
“你在地球的职业是什么？”
沈玉流警觉地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除了当骗子之外，我想不出你还能做什么。”
沈玉流：其实他还能去卖保险。
昨天入睡前，齐肇心情很不错，想到睡醒之后就能看到沈玉流小媳妇儿似的伺候自己，连做梦都闻见甜甜圈的香味。但现实与梦境的差距是巨大的。
沈玉流没有变成他想象中的模样—拥有羊的温顺，狗的忠诚，牛的耐劳，机器人的能干。沈玉流还是那个沈玉流，每次开口都让人祈祷来一场流星雨把他嘴巴射成筛子。
齐肇道：“我以为你对罗马尼说你会好好学习和适应是真心的。”
沈玉流道：“是真心的。”
“你的真心就是几块烧得面目全非的牛肉，半途而废的叫醒服务，还有”齐肇用力地指着自己的脚丫，“我放在床边的拖鞋呢？”
沈玉流神色不变，依旧恭敬而散漫：“您是说那双绿幽幽黑漆漆鞋尖像套着两条三角内裤的拖鞋？”
“那不是两条三角内裤，那是马大力的标志！用一根小拇指就能顶起一个星球的超级英雄。它揭示了人与自然与文明与社会与宇宙与”齐肇低头数了数，怎么数都少了一个，“总之是非常重要的六角联系！没有它，宇宙早就在安普泰罗入侵的时候就被吞噬掉了。”
沈玉流道：“这位超级英雄现在在哪里？”听事迹，这位马大力挺靠谱的，也许可以寻求他的帮助回地球。
“他被困在伯曼拉斐星球的冰洞里，已经三年了。”
“你不去救他吗？”
“创造他的漫画家三年前过世了，版权官司还没有结束，还不能确定由谁来继续这个角色的创造。不过我希望是马小力，当然不是因为名字很般配嗯，当然名字般配也是一个优点。但更重要的是他的画风”
齐肇后面又说了很多，沈玉流自动屏蔽了。
齐肇酣畅淋漓地发表完自己的意见之后，总结陈词。“所以，我的拖鞋呢？”
沈玉流想了想，走到电子书柜边上，从提供书柜能量的水晶电池后面拿出一只拖鞋，又趴在书柜下面摸了摸，摸出另一只拖鞋，凑在一起放到齐肇的面前。
齐肇看看书柜，看看鞋子，又看看沈玉流，面无表情地说：“我现在想知道，其他东西在哪里？速录笔、记事表、水杯你为什么去窗边？那里可没有柜子，难道你昨天把什么东西丢下去了？”他跟过去，看到沈玉流从窗帘后面摸出了记事表。
齐肇接过记事表戴在手腕上，“记得提醒我把这种老式的窗帘和玻璃换掉，改成一览无遗的屏幕式窗户。”
沈玉流道：“没问题。我想我们的沟通获得了圆满的成功。”
齐肇道：“是吗？你现在的表现就是你爱王者星？”
“当然没有那么快。我可不是一个善变的人，爱要慢慢来，无论是对星球还是对人。”沈玉流顿了顿，“而且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单恋的人。在我爱上王者星并心甘情愿地留下之前，王者星是不是也应该释放一些善意呢？”
“我很高兴我们在这一点上达成一致，善意当然是有的。”齐肇笑眯眯地打开衣橱，一块金属板从里面掉出来，差点砸在他脸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的金属板，转头看沈玉流。
沈玉流道：“叠衣板放在衣橱里再合适不过了。”
“它是飞船上的零件。”
“您真懂得物尽其用。”
齐肇将金属板丢在床上，从里面摸出一条奶白色圆翻领浅粉包臀连衣短裙，“你的制服。”
沈玉流面不改色地问：“可以拒绝吗？”
“或者你喜欢这种？”齐肇拿出一套类似地球比基尼的两件套。
“能在布料上慷慨一点吗？”
“你真难搞。”齐肇低声抱怨着拿出另一件衣服，施舍般地丢给他，“它的布料覆盖你全身，我想这次你应该没有理由拒绝了。”
沈玉流用两根手指拎起那件衣服，抿了抿嘴唇道：“如果它看上去不是那么透明的话，的确可以说完美。”
齐肇指着裤裆道：“重点位置颜色有加深。”
沈玉流道：“设计师真是深谙马赛克技术。看来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光着身子你觉得怎么样？”
沈玉流拿起那件透明的衣服道：“这件除了保暖一点，和光身子有什么区别？”
“就是保暖。”齐肇道，“我可不是一个苛刻的老板，让员工在寒冷中工作不是我的风格。”
“哇哦，王者星的风格真是温暖，我想我快爱上这里了。”
齐肇眯起眼睛道：“希望不是说说而已。”
“不介意我单独换衣服吧？”
“当然。”齐肇转身回自己房间。临关门，他忍不住探头道，“需要帮忙说一声，我很乐意提供服务。”
沈玉流没有客套，“请准备两份有牛奶和鸡蛋的早餐。”
“那我的呢？”
“我分一半给你。”
“谢谢。等我回来。”
他最终没有回来。不是因为外星人突袭王者星，齐肇仓促上阵英勇就义之类感人肺腑的情节，而是，他放了鸽子。
罗马尼端着餐盘来到沈玉流的新房间，“嘿，装修不错。”
沈玉流道：“要和我换房间吗？”
“不是人人都能躺在老大身边的。”
“得干多少坏事？”
“别这么悲观。”罗马尼把餐盘放到他面前，踩了踩地板上的按钮，两把椅子跟着一张圆形餐桌缓缓升起。他将饭盒般层层叠起的盘子一个个摆在桌上，很快铺满，“看，你喜欢吃的松仁玉米、玉米鲜虾丸、蘑菇玉米浓汤、油焖笋、凉拌莲藕竹笋很抱歉，我还没有搞清楚碧螺春是什么，我想应该和它差不多，你要尝尝吗？”
沈玉流盯着特意放在他面前的青菜炒田螺，坚定地摇摇头。
罗马尼见他没精打采，不自在地敲了敲桌子，“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什么？”
“你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不都会对着我发泄吗？这次为什么不？”
沈玉流道：“我只有一次心情不好。”
“一次？”罗马尼夸张地叫道，“要我掰着手指数一数你的丰功伟绩吗？”
“的确只有一次，遇到你之后，我的心情一直不好，从没改善。”
罗马尼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而是欣慰地点点头道：“对嘛。这才是你，刚才垂头丧气的样子可不像你。”
“你究竟是想安慰我，还是想拉点嘲讽抚慰寂寞？”
“说到嘲讽，不会有什么比你身上这件衣服更拉嘲讽的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沈玉流笑得十分吓人：“你喜欢外面这套紧身透明雨衣？送给你，不用谢。”
“这可不止能当雨衣，还能自动调节体温。只要不被熔化，你可以穿着它在太阳里打盹儿。”
“真的？”沈玉流看衣服的眼神立刻变了，小心翼翼地抚摸着。
“我只是打个比方，其实它只防水，不防火。”罗马尼见沈玉流变脸，补充道，“但是的确能保持体温。如果你打算去极寒或酷热之地，穿着这个再好不过。你这种穿着衬衫长裤再穿保温衣的点子挺不错的，尤其是衬衫和裤子都皱巴巴地贴着身体的样子。”
沈玉流起身将衣服脱了。
罗马尼伸长双手道：“你不喜欢？交给我，我一定在你看不到的时候穿。”
沈玉流将保温衣放进自己的衣柜，转身看罗马尼，“你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但我不是那种偷自己朋友衣服的人。”
“好极了。如果它不见了，你负责找回来。”
“为什么？这太不讲道理了。”
“你一声不吭地带我上飞船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