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扶他去解手,往洞内又走了一段,却发现洞壁上多出个石门。”

原来纪桐周想在山洞深处的僻静地方解手,谁知往深处走了一截,两人忽见洞壁上隐隐约约有个石门。须知这山洞怪石嶙峋,俨然是天生而成,洞壁上那个石门虽然古旧积尘,却明显是人力而为。

两个孩子见到这古怪的景象,都有些吃惊,纪桐周试着推了推那石门,门似乎被什么机关卡死,纹丝不动,他奇道:“这里多出个门,莫非里面关着什么妖怪不成?”

雷修远也轻轻推了推石门,触手只觉门上满是灰尘,然而门环处积尘却甚少,他沉吟道:“此处是书院禁地,想来内里应当是数任创立者封印的妖物。门环积尘尚新,近几个月应当有人进出过,内里封印妖物的可能性很大,谨慎些,先不进去。”

纪桐周犹是孩子心性,见到新奇的东西便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然而他此时腿脚不便,也只得罢了。两人找了个角落,纪桐周见角落里漆黑无光,抬手不见五指,心里有点发慌,低声道:“我去了,你、你别走远!”

雷修远没说话,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个哼声,听起来大有不屑一顾鄙夷他是胆小鬼的味道,骄傲的小王爷最吃不得这种激将,当即拄着石剑慢慢蹭进去撩衣小解。

事毕正在抚平衣服,忽听地面咔咔数声,紧跟着脚下的地居然开始剧烈震荡,纪桐周行动不便,当即摔在地上,他只觉脚下的泥土似是形成个漩涡般,整个人正朝下陷落,不由吓得大叫起来。

雷修远伸手去拉,但里面漆黑一片,他下坠之势又甚快,哪里拉得到,惊骇中只听纪桐周摔在地下的声音,下个瞬间,洞壁上似是有什么机关被触动般,咔咔拉拉响了一阵,方才那扇紧闭的石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石门既开,雷修远只觉一股强横霸道至极的妖气扑面而来,加上那些粘稠的瘴气,两相交杂,他像是被一只巨手拍在地上般,半天爬不起来。

“喂!”他急急叫下面的纪桐周,“你怎么样?!”

纪桐周虚弱的声音很久才从下面传上来:“好强的妖气!我……暂时无妨!”

他声音十分虚弱,断腿伤势未愈,他又摔进洞里,也不知那洞到底有多深,会无妨才怪。雷修远咬牙强撑起来,在洞壁上摸索半晌,终于被他摸到一盏青铜灯——如他所料,这里既有机关,便必然会有照明物事。

他身上没带火折子,正焦急时,手指不知触到了青铜灯座的什么地方,又是“咔”一声轻响,看样子青铜灯也是个机关。眼前幽幽数点灯光乍然闪亮,照亮了这一方小小的角落。这时雷修远才发现,由于洞中漆黑,两个人竟然走进一个岔道中,方才纪桐周进去的地方也不是角落,而是岔道尽头。

尽头处如今已坍塌,地面多出个方圆数尺的洞,他急忙凑近探头张望,好在这个洞并不很深,幽暗灯光下,勉强能看清纪桐周红白交织的弟子服,他扎手扎脚地躺在洞底,别提多狼狈了。

“你在这里暂且等着。”雷修远勉力起身,强抗遍布的妖气与瘴气,朝洞外快步走去。

黎非赶到岔道深处时,灯光已经灭了,想来长久没人用,灯中油已干枯。她叫道:“纪桐周!你现在怎么样了?”

洞内响起纪桐周似在强忍痛楚的声音:“死不了!别管我!你们点火也好怎样也好,弄出点声响,叫墨言凡他们早些发现我们啊!”

“我没火折子。”她望向雷修远,他也摇了摇头。

“你别急,我这里有些吃的,你先吃点。”

黎非朝洞里丢了几个果子,纪桐周正是又渴又饿的时候,她抛下来的东西又硬又滑,他也顾不得许多,张口就咬了一大口,果子香甜且汁水多,他精神顿时为之一振,仿佛断腿的剧痛也减轻不少。

黎非走到那扇被打开的石门前看了看,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风声呜咽,似是个十分空荡的地方。

“里面妖气很重,还是不要贸然进去了。”雷修远试着想推上石门,奈何它依然纹丝不动,“先想法子把他弄出来。”

他脱下外衣,撕成两条,绑在一处打了个死结,黎非登时醒悟,急忙也脱下自己的外衣撕开,两件衣服绑了条长绳,丢进洞里,她又叫道:“纪桐周你快抓住,抓牢点,别松手!”

手上的绳子被扯了三下,外面两个人立即开始奋力地拉。也不知当初是谁说弟子服的布料极其珍贵,结实且不惧水火的,根本是瞎扯淡,不但一撕就破了,在地上磨了一会儿,布条眼看着好像就快裂了。

好在纪桐周很快被拉到洞口,雷修远揪住他的领口,用力提出,大概扯到了他的头发,纪桐周连连叫痛:“你敢不敢轻点?!”

说话间他人已在洞外,一落地踉跄着数步,三个孩子不由都愣住了。

“咦?我的腿?”纪桐周自己也傻了,呆呆地翘起本该断掉的那只右腿,踢踢,再踏踏,它好像完全没受过伤似的,既不疼也能走了。

雷修远反应最快,当即道:“把你方才拿着的果子给我看看。”

黎非将果子递给他,雷修远放在面前嗅了嗅,紧跟着剥开皮,浅尝一口,没一会儿,他撩起袖子,先前被虎妖抓伤的伤口已然痊愈,一点伤疤也没留下。

这果子?!黎非惊呆了,纪桐周早解下正骨的树枝,在一旁兴奋地又蹦又跳,雷修远问道:“果子是从哪里摘到的?”

黎非支吾了一会儿,她总不能说是妖怪们给自己的吧?可又不能说是在树上摘的,万一让她带他们去摘果子的地方,那岂不是一下就让人发现她在说谎?

正为难时,忽听洞外似是传来争执声,有个女子厉声道:“想杀就杀!痛快点!你以为我会怕不成吗?墨言凡,算我眼瞎!看错你这个人!”

墨言凡?三个小孩难耐兴奋地对视一眼,总算遇到书院先生了!不过说话的女子又是谁?

第三十六章 封印 一

很快,墨言凡冷澈的声音便在洞外响起,他们星正馆修习天音言灵的人似乎说话都这样,只不过墨言凡大约是年轻修为不够,没有震云子声音里那种刻骨的寒意。

“你所受都是皮外伤,莫要再动,好好上药。”

皮外伤?上药?孩子们原本兴奋奔出的脚步顿时停下了,互相又惊疑地打量着。雷修远轻声道:“是那个假冒林悠的女人?”

纪桐周皱眉道:“那女人冒充书院先生,还用星正馆的魇术害人,墨言凡怎会……”

黎非眨了眨眼睛,如今她自然知道这女人是被震云子栽赃的,先前唱月也说墨言凡与此女似乎大有暧昧,而且她记得黑纱女也跟墨言凡一起下来的,她怎么不在?莫非墨言凡背着她先找到了这个女人?那么墨言凡恳求左丘先生让自己来禁地搜索,果然为的不是抓她,而是为了救她。

“他二人似乎有什么隐情,先听一会儿。”雷修远的提议得到其他两人的赞同,孩子们猫在洞壁上,个个拉长了耳朵偷听起来。

那女子开始冷笑:“这些伤还不是你那位师叔给的!山派星正馆,哼!好大的名头!胡乱栽赃嫁祸!以为我东海万仙会会害怕么?!我也不用你假惺惺!你跟你那个师叔根本是沆瀣一气!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敢当!你既然敢把我的事告诉他,就别再回来跟我装好人!”

她炮竹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说到后来大约牵动了伤口,疼得一个劲吸气。

墨言凡听起来像是在苦笑:“疼不疼?叫你别动了。”

“你乱摸什么!给我滚!”啪,清脆的耳光声。

对面半天没声音,隔了许久,墨言凡才淡道:“我没有将你的事告诉震云子师叔,亦不是特意带他来书院揭穿你,信或不信,在你。你如实在恨我,也先将伤养好,离开禁地,日后要杀要刮,随你。”

“可笑!你不说,他怎会知道?我看他的天音言灵也没那么强横!可以向你逼供!”

墨言凡道:“震云子师叔这些年修行遇到了瓶颈,天音言灵与字灵魇术威力已大不如前,否则你以为自己能那么轻易逃脱?至于他如何知道的,师叔不过是套你话而已,你却一怒之下将事情自己说出来,原本书院就有弟子因为魇术一事与星正馆脱不开干系,你承认自己会天音言灵岂不是让他抓个正着?”

那女子怒道:“你的意思是居然怪我自己了?!”

“不,阿蕉,你也太胡来。”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为什么冒充林悠来书院?倘若被人发现,此事必然不得善终,山海派之间更是要生出罅隙。”

被称作阿蕉的女子嗔道:“我高兴!你管得着么?!”

纪桐周见她言辞激烈态度蛮横,早已不喜,当即皱眉不悦地低声道:“这女人好生无礼!哼!堂堂大男人居然被一介小女子欺负!真没用!”

这位小王爷似乎很不能接受女人压在男人头上,黎非奇道:“她这不是欺负他吧?他们俩不是一对爱侣吗?”

“爱侣?”纪桐周嗤笑,“开什么玩笑,墨言凡可是星正馆玄门的精英弟子!玄门专修天音言灵与字灵魇术,怎么可能找道侣!就算找,也不会找这种坏脾气的女人!”

他笃定墨言凡必然会捍卫星正馆精英弟子的尊严,接下来肯定会翻脸无情然后将这女子抓起来。

墨言凡淡道:“今日变故也有你自己一部分责任,当初认识你时,你并不是这样鲁莽。师叔的事,我替他向你赔不是。伤好后你速速离开书院吧,我会向师叔澄清你的事。”

阿蕉声音忽然中带了一丝哽咽:“你……后悔认识我了?”

墨言凡道:“不是,但你无故伤害林悠,只为混入书院,授课亦是乱七八糟,耽误了那些孩子,这样只顾一己之私,我实在无法苟同。”

阿蕉忽然哭了:“言凡,我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好,可你……半年前走后,我再也没见过你,我只是忍不住……”

他又叹了一声,良久,低声道:“先不说这些,上药吧。”

事情发展显然大大出乎纪桐周的预料,他目瞪口呆了半天,想起这女子被震云子打得满身是血,所谓上药估计得把衣服全脱了,他忽然又满面通红,喃喃:“哼!光天化日!不知廉耻!”

这小王爷真吵,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偷听么?黎非无奈地瞥了他一眼。纪桐周只觉尴尬,想看,又不敢往外偷看,手脚都不自在了,见黎非看自己,他便想起上回她伏在雷修远床上睡觉的事,哼!都是不知廉耻的家伙!

又过了许久,阿蕉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语调甚至带着娇媚的俏皮:“上次也是这样,不过是你受伤,我替你上药,言凡,你还记得吗?”

他似是低低一笑,没有回答。

“我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喜欢上你了,又扭捏又假正经,跟我们东海的爽朗男儿完全不同!我勾搭了好久你都不动容!真叫人挫败!”

“你后悔么?”

“你猜?”

他又没回答,阿蕉忽然又道:“哼,还在怪我?你以为我真会杀林悠吗?我才不会乱杀人!”

墨言凡奇道:“那你将她藏哪里了?”

“回头再告诉你,反正她不会有性命之忧!等伤好了我就把她放走!这个书院的破先生,谁爱做!你还会冤枉我,我可没有乱教,只不过你们山派的修行方法与我大相径庭而已!”

他失笑:“两个月只学凝冰术?你们东海万仙会这样修行?”

阿蕉的声音忽然有些严肃:“你们山派总觉得高等仙法才有威力,其实未必。越是低等的五行仙法,用起来反倒有单纯的天地威力。我东海万仙会的弟子,入门后五年内每日只修习五行基础仙法——你看那棵树,你现在用凝冰法将它冻住,须得三个吐息的时间,所结之冰不过三寸,我万仙会的弟子却可在半息用出凝冰法,而冰层可厚有丈余。”

墨言凡沉吟半晌:“如此修行方法还真是第一次听闻,竟大有道理。”

阿蕉笑道:“天下之大,修行方法之多,你们山派修行方法未必是正统。你那个师叔狡诈凶狠,鼠目寸光,竟叫我妖女!我看他的瓶颈一辈子也过不去啦!”

“牙尖嘴利。”墨言凡的声音少见地带了一丝温意,“不过师叔今次所行之事确实古怪……他近年的脾气越发古怪了,我原本想回师门询问师父,谁知在书院不远处竟遇到了师叔,我并未诉说魇术一事,他却好像自己猜到了问我,我瞒不过,只得告诉他。”

阿蕉冷笑起来:“要我看,指不定是你那个好师叔自己下的手!”

“这话不可乱说。阿蕉,你在我面前怎样胡闹都可,但下次不许这样任性了。”

阿蕉的声音温柔得似乎可以滴出水来:“好,我都听你的。”

这一趟偷听简直可谓峰回路转,刚才这女的还气势汹汹要杀人似的,没一会儿工夫又变得柔情似水了,两个大人一无所觉在前面说着情话,三个小孩在后面尴尬得不行。

“要不……我们还是别听了吧?”黎非咳了一声,“那个,现在要不要出去叫墨先生?”

纪桐周脸红的都快炸了,雷修远道:“再等等。”

墨言凡忽然道:“此地妖气甚重,只怕是历代书院创立者封印妖物的地方,我们不可久留。方才我刻意避开那黑纱女,但她迟早会找来这里,所幸禁地灵气稀薄,御剑仙法皆不可用,不然倒也麻烦,我们先走吧。”

历代书院创立者封印妖物的地方?意思石门后都是被封印起来的妖物?纪桐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谁知这一回头却吓得他差点晕过去,他们身后不到三尺的距离,有一团浓黑的黑影无声盘踞着,他张嘴正要叫,那团黑影忽地缠住他,他只觉身体像是被一条巨蟒缠住般,口鼻也被封住,霎时间身体像是要裂开般痛苦。

“现在出去。”雷修远抬手推纪桐周,不料推了个空,他愕然转头,却见一团巨大的黑影将纪桐周团团缠住,正朝山洞深处拖去。

“纪桐周!”黎非情急之下大叫一声追了上去,孰料那团黑影缩得极快,眨眼工夫便消失在岔道尽头,两个小孩飞奔过去,却见纪桐周被它拖进石门内,眨眼便被黑暗吞没了。

两人正要冲进石门,冷不防被后面赶来的墨言凡挡住,他如冰似雪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堪称惊疑与尴尬交杂的表情,急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来多久了?”

黎非急道:“我们的朋友被妖怪抓走了!快进去救他!”

墨言凡见黎非他们还要朝门内冲,他又拦住:“里面是封印妖物的地方,很危险,你们修为低,不可擅入。”

“纪桐周被妖怪抓走了!”黎非火了,“你要看着他死?!”

墨言凡摇了摇头:“我去,你们在门口等着。阿蕉,看好他们。”

他闪身进门,他身后那位紫衣美人上前一步挡住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几个小娃娃不学好,专门躲后面听人说话,上回在书院,也是你们俩吧?我没揭穿,这次又来。这里是你们书院的禁地,你们几个小东西是怎么来的?再不说,我把你们的耳朵都拧下来。”

她紫色的衣衫式样十分古怪,露出一双玉似的肩膀,长发如墨,宛然垂背,容貌娇媚光艳,是个十分出众的美人,与那个寡淡似水的林悠简直是天壤之别。

雷修远淡道:“我们御剑的时候忽然灵气流动不畅,三个一起摔下来了。”

阿蕉不由沉吟,片刻后才道:“御剑摔落,必然要破坏石剑内部灵气脉络,能做到这种事的人修为一定十分高深……哼,肯定是那个混蛋震云子!他鬼鬼祟祟不知做了什么坏事,却全部栽赃在我身上!”

说罢她又盯着雷修远打量:“中字灵魇术的人是你吧?一次害你不成,这次又是切断你石剑的灵气脉络,他这是非要你死!你还居然由着那混蛋血口喷人!你们这些小鬼也讨厌的很!”

话音刚落,却听石门内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嘶吼声,其声切金断玉般,竟是从未听过的兽声,阿蕉脸色登时变了,一言不发拔腿便冲进石门后,黎非与雷修远对视一眼,雷修远点点头:“我们也进去看看吧,如有不对,立即出来。”

第三十七章 封印 二

刚一踏进石门,便觉仿佛进了另一个天地,这感觉与二选时从瑞雪庐忽然进入瘴气书林一模一样,眼前是一片荒芜之地,半个人影也无,遍地竖着窄窄的长石碑,粗粗一瞥,竟好似无边无际一般。

雷修远一进来便皱起了眉头,轻道:“这里无数股妖气,果然是封印妖物的地方。”

黎非见那些窄窄的石碑上似是有刻字,不由上前细看,石碑上所刻与凡间的墓碑大不相同,甚至各自的字体也不同,有的是篆体,有的却是狂草。

“金凤湖,蛇妖施战,封二百年,一百八十三。”她喃喃念出一个石碑上的字,再看另一个,写的也类似这些,都是地名加上妖怪名,还刻着封多少年,最后是几个数字,想必是已经封印的年份。

雷修远道:“这些妖有名字,了不得。”

“什么意思?”

他道:“我曾看过一些志怪逸闻,天地间妖物虽多,但能口吐人言者却少,通常须得修行到一定境界,方可吐人言,生灵智,自口吐人言之时起,便会有名字,此名独一无二,乃是天所赐。这里被封印的妖大多有名字,可见全是有一定修为的大妖。”

黎非不由想起了日炎,他会说人话,也和人一样聪明,或许比人还聪明些,他的名字叫日炎,但不晓得是不是他的真名。

“他们是干了坏事才被封印的吗?”

雷修远摇了摇头:“不尽然,更多是为了炼制法宝吧。妖物修行往往要食人精血,仙人炼制法宝也离不开妖物的皮毛骨髓妖气,互相掠夺而已。”

食人精血?!意思是吃人?纪桐周被妖怪掠去,这会儿还能活着吗?

雷修远朝前走了一段,却见前方有个大坑,封印的石碑落在坑中,已断成了两截,看断裂的切口,似是刚断没多久。他抓起一把土嗅了嗅,其上附着的妖气腥臭异常,中人欲呕。

这里被封印的妖物太多,偶有封印期结束破封而出的妖物,想来书院创立者也管不过来,平日以机关石门锁住封印地,这次被他们误打误撞打开了石门,正巧有只妖物破封而出,逃逸出来。纪桐周先前因为摔落坑底,身上伤口最多,想必衣衫上尚未干涸的血腥味将这只妖物吸引了,将他摄去。

“妖气往东而去,还夹杂着东海万仙会那女子身上的香料味,既已追上,纪桐周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忧,我们追上看看。”

两个孩子往东面疾驰而去,跑了许久,忽听前方传来阿蕉的声音:“还好,这孩子只是晕过去,没受什么伤。”

他二人急忙跑过去,却见对面空地上墨言凡执剑凝立,他面前一只黑雾般没有实体的妖物在盘旋缠绕,在他身后,阿蕉刚把晕过去的纪桐周抱起,见这两个小孩也闯进来,他俩脸色都变了。

“快出去!”墨言凡眉头蹙起,“谁叫你们进来的?”

阿蕉一手提着纪桐周,一面过来将两个孩子挡住,朝前推:“这里不是臭小鬼能来的地方,跟我走。”

纪桐周双目紧闭,脸色青白,鼻中有鲜血汩汩而下,五官内亦有细细缕缕的紫黑瘴气溢出,黎非不由大吃一惊——这是被瘴气所伤!他身上分明戴着那串辟邪香珠,瘴气怎能伤他?

她这才发觉他腕上那串辟邪香珠再也不曾发出微光,用手轻轻一碰,那串珠子竟然断开纷纷摔落,捡起一颗细看,弹丸大小的珠子居然裂开一道口子,其上附着的清灵之力全消失了。

禁地中瘴气太浓,连辟邪香珠都承受不住而裂开,怪不得纪桐周会被妖怪掠走。黎非将那些珠子全部捡起装好,她对慈祥的东阳真人甚有好感,辟邪珠虽然不能用了,却也舍不得丢。

后面墨言凡捏起剑诀,已与那只黑雾妖斗在了一处,禁地中用不了仙法,纵然是墨言凡这种精英弟子,也只能跟妖物肉搏了。好在他剑法甚是凌厉精妙,跟教他们的那些花架子截然不同。

然而剑上不能附着灵气,纵然剑法绝伦,又怎能伤到妖物分毫。墨言凡边打边退,急道:“阿蕉!快带弟子们先走!”

阿蕉一把捉起黎非和雷修远两人,飞速朝前狂奔而去,一面咬牙切齿地恨恨道:“你们这些碍事的臭小鬼!若不是你们碍事,我本可帮言凡!上去后个个打烂屁股!”

好像她人也不坏,墨言凡也是,黎非因为震云子的事,对星正馆充满厌恶,连带着对墨言凡也一直没什么好感。这两人完全可以把他们这些碍事的小孩丢下自己跑走,更何况阿蕉还有冒充书院先生的罪行,可他们却宁可自己危险也要护着年幼的修行弟子,黎非忽然觉得自己曾经以点看面的眼光是那么浅薄。

一路从青丘到书院,她遇到许许多多的人,什么千奇百怪的性格都有,有些让她讨厌,有些让她觉得亲切,可看人不能从单一的某个点去推断是好是坏,就像雷修远,他害过她,又护过她,倘若仅仅从单一一面去评价定性他,岂不是很偏颇?

震云子也是,仅仅因为他态度冷漠言辞犀利就讨厌他,后来因为他温言相向,她又觉得他是个好人,到后来真相大白,她才明白了一切。

师父,人真的很复杂,我果然还是太幼稚了。黎非在心中叹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墨言凡还在跟那只妖相斗,而且渐渐落在下风了。她立即开口:“阿蕉姐姐,你去帮墨先生吧!我背着纪桐周,我们自己会出去的!”

阿蕉急道:“真的自己出去?!那快走!不许回头!”

黎非刚把纪桐周背在背上,这性急的女子已经奔回去了,她的武器是两柄寒光璀璨的匕首,动作十分精妙,她一去,墨言凡顿时轻松许多。

“我们快走吧。”黎非低声道,“你还记得路吗?”

“这里。”雷修远不废话,拽着她的袖子疾步穿过数座石碑,没跑几步,忽听身后响起一阵切金断玉般的兽吼。

先前在门外听过一次,只觉相隔极远,此时再听,竟已近在咫尺,两个孩子不由回头望去,却见后面不知何时来了一只巨大的金狻猊,满身金线般的毛皮油光水滑,光那几根爪子就比人的大腿还粗,这只金狻猊竟然比青丘初遇的日炎还要巨大!

更诡异的是,金狻猊背上三尺处虚虚悬浮一只小巧玲珑的黑色石塔,与遍地的石碑不同,那只石塔上似乎加持了极强的封印术,在黑暗的禁地中发出五彩斑斓的光华。

金狻猊低低吼了一声,突然一爪拍向黑雾妖,它的动作并不快,这一爪更似是随意至极,那只妖却好似吓得缩成一团,动也不敢动,为它拍在地上,紧跟着金狻猊大嘴一张,将它咬在了齿间。

墨言凡低声道:“这只金狻猊想必是书院创立者驯养在禁地的灵兽,所幸它来了,我们速速离开。”

阿蕉惊道:“什么?你管这只丑恶的狻猊怪叫灵兽?”

她忽地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双眼紧紧盯着金狻猊背上那只悬浮的黑色小塔,尖声道:“那是……那是九尾灵狐的气息!你们居然敢将九尾灵狐封印起来!”

九尾……灵狐?呃,黎非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称呼日炎,狐妖和灵狐虽然只得一字之差,但谬以千里啊。还有那只小塔,封印九尾灵狐是怎么回事?日炎明明好好地睡在她身体里,根本没被封印啊。

墨言凡叹道:“这些分歧不必在此时争吧?还不走?”

“你们……”阿蕉犹带怒容,然而终究强忍了下去,依依不舍地望了一眼那座塔,这才拔腿飞奔。

金狻猊口中叼着那团黑雾妖,喉中发出切金断玉似的低吼,齿关忽然一合,黑雾妖发出惨叫声,被它直接吞下了肚。它冰冷的金色眼瞳盯着前方飞奔的几个人,忽然又吼了一声,笨重巨大的身体竟突然一纵而起,沉沉落在众人面前,尘土四扬,两个孩子被震得站立不稳,狠狠摔在地上。

阿蕉面色微变,厉声道:“这只狻猊怪要干什么?拦路吗?!”

金狻猊的金色眼瞳森然盯着她看了好久,忽然,它张开了嘴,血盆大口中,两排獠牙似刀,看上去十分恐怖。墨言凡大惊失色,一把扑向阿蕉,只来得及叫了声:“凝神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