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歌林哈哈大笑:“同门?我跟陆师兄也是同门,可不见他跟我态度有多好,也没有天天粘一起,更没有眉来眼去窃窃私语。”

这话一说,黎非心中反而没来由地伤感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跟雷修远算什么,他会亲吻她的额头,会为了保护她而拼命,会在她郁闷的时候扯各种话叫她开心。可他们不是唱月与叶烨那样公认的爱侣关系,甚至,什么关系也谈不上。

那些情深爱笃的爱侣们到底是怎么在一起的?他做了那么多,如果这还不是喜欢,那是什么?如果这是喜欢,为何他连一个肯定也不给自己?

黎非不由望向雷修远,他站在蜈蚣精头部前方,与陆离和燕飞不知聊些什么,正浅浅含笑。

他这样对待她,莫非又是一个心血来潮的恶作剧?等她憋不住了跑去问他,他会不会讥诮地嘲讽她“你想多了”?

“……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黎非移开视线,低声道。

百里歌林心细如发,早已发觉她微妙的神情与语气里的变化,她轻轻握住黎非的手,一本正经地轻声问:“黎非,你真的喜欢他?”

黎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紧紧抿着唇。

昭敏师姐总是要她矜持,可她却在一个什么都不说的男人身边被各种冒犯,甚至一点也不生气,每一次想要拒绝,却每一次都情不自禁,她没法骗自己说与他在一起不开心,她分明欢喜得整个人都轻了。而一次次的欢喜后,便是无法抽离的惶恐,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和雷修远算什么。

百里歌林拍拍她的肩膀,笑了笑:“东海这里有句话,男人一万句甜言蜜语,抵不上他做的一件小事。有的人就是这样,肯做事,却不肯说出来。从小我看雷修远这个人就是心里有自己的一套主张,从不肯附和任何人的,有时候出乎意料的聪明,有时候又出乎意料的笨拙。你这是当局者迷,先不要想那么多,他肯对你好,你坦然接受就是了。咱们的黎非如今是个绝色美人,还怕没男人要么?”

黎非怔怔地听着,见她先前还说得言之有理,说到后来却开始胡说八道,不由又涨红脸作势要打。

百里歌林笑着挡住她的手,两人说笑了一阵,黎非心中突如其来的伤感也渐渐消失,忽见悬浮高处的日炎又落了下来,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男欢女爱聊完了?”

黎非见百里歌林凑过去跟燕飞他们说笑,这才背过身轻道:“日炎,你以前在东海呆过?”

这只狐狸难得感慨:“不错,东海是个好地方。”

这是他第二遍说东海是个好地方了,更兼眼中满是怀念的神色,他以前在东海有过什么样的经历?

日炎忽然长叹一声,喃喃自语一般:“人心脆弱,可成大道者不过凤毛麟角,明明是那般惊才绝艳,为何却又自甘堕落?人!人!人!唉,惜余年老而日衰兮,岁忽忽而不反!念我长生而久仙兮,不如反余之故乡!”

黎非见他喃喃念着什么艰涩古奥的词句,不由似明非明,他是想起了什么人吗?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她问。

日炎淡道:“是一个仙人执迷不悟的送死之词。小丫头,你也该长进些!这些情情爱爱不过石头泥土,人就是因为执着情之一事,往往自误!纵然有百年佳偶,千年知己,也永远无法真正心意贯通,大道孤寂,只容得下一颗修行心。”

连他也绕回以前的老话题了,黎非笑着摇头:“可是,一个人孤零零的,真的得享大道,又有什么乐趣?”

日炎缓缓说道:“倘若有一日,身边佳偶要你命,知己要你死,身边每一个至亲至爱之人,每一个与你共诉过衷肠的知己朋友,都想要杀死你,你便不会这样说了。修行道中,人心杀人,何足为奇?人就是这样!”

黎非被他说得毛骨悚然,一时又触动了自己身世的回忆,只觉一颗心慢慢冷下去,半晌,她低声道:“他们不会。”

“不会?那你为何心神不宁?你的秘密为那小鬼尽数得知,而你又知道他的什么事情?他什么也不用做,便足以叫你食不能安,寝不能眠,消耗了你的心神与感情,不是杀人是什么?”

黎非默然良久,她想起在栗烈谷他的那个吻,还有将自己抛出去的动作,他说:你那点不一样,一下就被我压下去了。

她摇头:“他不会,我相信他。”

“冥顽不灵。”日炎长叹一声,巨大的身躯化作烟雾消散开,“此地有极凶恶的凶兽盘踞,你们自己小心。”

黎非轻道:“你这么快又睡了?”

日炎怒道:“跟你这蠢货无话可说!还不许我睡觉么!”

黎非笑起来:“别睡啦,我不吵你就是,你不是喜欢东海么?好好安静看风景吧。对了,你说的凶兽是什么?别总这么卖关子,快告诉我,我们也好提前防备。”

“不可说,此凶兽不似其他,提及它,连我也要受影响。总之,你记好,镜花水月,黄粱一梦,不可身陷其中。”

黎非见他说完后半天没声音,忍不住又唤他:“日炎?你还在吗?”

他低低“嗯”了一声,原来果然在看风景。

黎非笑着起身,走到众人身边,燕飞正在叽叽呱呱地说笑,这东海的本土女孩子十分活泼率性,很快已和歌林他们混熟了,她站在雷修远面前,亲亲热热地给他说东海这里的风俗,手快挽住他袖子了。

黎非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上前道:“这试炼地中有没有厉害的凶兽?大家可有听说?”

燕飞笑道:“东海这边没见过什么厉害的妖物,不过体型大而已,不像你们中土,妖物凶兽个个厉害。与其担心凶兽,还是担心其他人来抢妖朱果更要紧。对了,雷师弟,你也给我说说中土有什么风俗人情吧?我刚才给你说了那么多!”

呃,都叫上雷师弟了。

雷修远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手,淡道:“等有朝一日师姐有机会亲眼一见便知。”

燕飞双眼一亮:“你是请我去中土玩吗?”

雷修远微微一笑:“中土弟子成千上万,何须我来邀请。”

他忽然抬手在黎非脑袋上一按,把她推着朝前走了数步,跟着手臂又落在她肩上,轻轻将她揽住了。

燕飞有些失望:“咦?他俩原来是爱侣?我方才做错了,别惹得那姑娘不开心就好!”

百里歌林抚掌大笑,拍拍她:“燕飞,这男人真的不是好东西,不是那种外表冷漠内心狂热的假坏男人,他可是真坏,你弄不过他的!放弃吧!”

还没说完,这位热情的燕飞姑娘又开始两眼发光跟陆离说起话来了,东海的女孩子也太热情了喂!这个不行立即换个吗?!

百里歌林摇着头不管她了,让她在陆离那边吃苦头吧!

第八十九章 冲突

这座位于东海海面上的试炼地出乎意料地广阔,沿途无数细碎的小岛,大的有方圆百里,小的来回走一圈不过一刻,并非每座岛上都有妖物盘踞,也并非每座岛上都有妖朱果。

三天过去,外围这圈岛屿上的寥寥几只妖朱果早已被采摘一空,参加试炼的两百名弟子大部分都转移去了海域内圈,黎非五人反倒留在外围,难得过了几天悠闲日子。

百里歌林赤脚在沙滩上跑了一圈,把裙子一挽,露出一双雪白的小腿,快步奔向碧蓝的海水,掌心金光吞吐,一条海鱼被她的太阿术刺穿,翻着白肚浮了上来。

她举起那条大鱼欢呼着跑回来,将正在搭火堆的燕飞和收集枯木的陆离都惊动了。

“看!这条鱼怎么样?”她献宝似的把鱼丢在两人面前,得意极了,“比昨天陆师兄你抓的大多了吧?”

陆离的目光只在鱼身上停留了一瞬,又掠过她露出的小腿和胳膊,眉头再度皱起,一言不发地转身而去。燕飞看着他的背影,尴尬地笑道:“他怎么了?”

百里歌林耸耸肩膀:“谁知道?假道学!抓鱼不露胳膊露腿怎么抓?东海满大街都是露出胸脯的女人呢!他不如把眼睛戳瞎算了!”

燕飞劝道:“歌林你不是东海本地人,可能陆师兄也是为你好。你们中土的女孩子皮肤多白呀,露出来难免招人看。”

正说着,黎非与雷修远两人也从岛屿树丛中走了出来,一个抱着满怀的野果,一个提着满满的五只水囊。

百里歌林一见雷修远来了,便两眼发亮:“雷修远!快生火把这鱼烤来吃!就等你呢!”

雷修远烤鱼烤肉的本事堪称一绝,同样的东西,经过他的手,吃起来就跟别人烤的味道不同,以后他要是不修行了,改做个厨师也绝对能赚大钱。

他也不磨叽,当下生火,将海鱼的内脏尽数剔除,剖成两片架在火上慢烤,没多久,腥气与香气一起蒸腾而起,连陆离也撑不住凑了过来,一行人眼巴巴地盯着那两片鱼,只等开吃。

黎非洗了两颗果子,坐沙滩上一边啃一边看风景,但见碧空如洗,蔚蓝的海水无边无际,岛屿边缘的银沙如绵般柔软,海边的美景叫人心醉神迷,可惜日炎又睡了,不然他也能看到这么宁静美丽的海景。

手边的野果忽然被人拿走一个,雷修远端着一串烤好的鱼肉坐在了她身边,先咬了那只果子一口,眉头微微一蹙:“……好酸。”

哪有!明明很甜!黎非抢过那颗果子也咬一口,瞪了他一眼:“喂,明明是甜的。”

雷修远笑起来,又将那果子抢回,淡道:“嗯,这下就甜了。”

果然又是故意的!黎非恨不得跳起来暴打他一顿,这样做很好玩吗?很好玩吗?!

她别过脑袋不理他,本来怪甜的果子,此刻吃在嘴里好像也有点发涩,脑袋上又被他轻轻敲了几下,黎非还是没有回头,她默然望着远处深蓝浅蓝混在一处的海水边际,不知过了多久,忽觉那边好像有几个小黑点在朝这边急速飞来。

黎非骤然起身,眯眼望了一会儿,惊道:“有人来了!”

正在吃鱼的众人立即警惕起来,燕飞即刻扑灭火堆,百里歌林上了一层障眼法,掩饰住沙滩上有人的痕迹,黎非一抬手再上一层隐匿法,将众人的灵气与妖朱果的气味全部藏起。

没过一会儿,果然风声呼啸,两个人影落在沙滩上,居然是叶烨与纪桐周,而此刻叶烨满身是血,神情涣散,纪桐周扶着他满面焦急:“你怎么样?!”

百里歌林几乎要惊叫出来,正要冲过去,忽觉头顶风声锐利,紧跟着一只巨大的蟹妖妖从天而降,它身上还站着数人,看服饰像是海派弟子。

纪桐周扶着叶烨退了数步,森然道:“想不到海派的人如此凶狠狡诈!突然出手伤人是何故?不怕两派争端吗?”

蟹妖身上一个女子怒道:“是你们山派先出手伤人!我师妹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们不过有样学样罢了!”

燕飞惊道:“是师姐的声音!她没事!”

蟹妖上又有人道:“何必与他们废话那么多!山派没一个好东西,见一个杀一个就是!”

那只蟹妖忽然举起大螯,朝两人劈下,纪桐周忍无可忍,一朵火莲凝聚在胸口,正要抛出,忽见旁边不知何处又钻出来一只巨大的碧绿蜈蚣精,要多丑恶就有多丑恶,他这么多年对蜈蚣精还是不能释怀,当即浑身一僵,却见蜈蚣精挡在他们身前,百里歌林伸手一拽,将他俩都拽了上来,她脸色铁青,森然道:“想以多欺少?我来奉陪!”

话音未落,但见沙滩上藤蔓纷纷冲出砂砾,遍地似巨蛇一般纠结,那只蟹妖被藤蔓死死拽住,百般挣扎不得,她正要放出离火术,冷不防胳膊被人一把拽住,陆离冰冷的声音在耳后响起:“你疯了?对海派的自己人下杀手?”

百里歌林一把甩开他,正欲说话,却见黎非撤了隐匿法,燕飞激动地奔出去,挥手大叫:“师姐!师姐!我在这边!”

蟹妖上立即跳下一个同样黝黑短打的俏丽女子,额上同样纹了大片的黑色花纹,一见到燕飞安然无事,她立即流下泪来:“老天保佑!你没事!我还一直担心你被那群混蛋杀了!”

燕飞急道:“师姐你误会了!山派也有好人的!是他们救了我!还帮我抢回了妖朱果!你看——”她从怀中摸出两颗包好的妖朱果。

那女子怀疑地打量着黎非数人,冷冷一哼,并不言语。

黎非早已丢了一张治疗网在叶烨身上,他比先前燕飞伤得要重得多,右腹甚至被贯穿一个血洞,性命垂危,这些海派的人下手真重!她心中难免恼火,然而此事说到底是山派龙名座先挑起的,她停了一会儿,回头问纪桐周:“怎么回事?”

纪桐周乍见他们都在这里,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半晌才道:“我与叶烨和这些海派弟子偶然遇见,便组队同行。结果今早遇见这女的,不知和他们说了什么,他们突然暴起伤人,叶烨一时反应不及,被重伤成这样。他们人多,我担心叶烨伤势,只得带着他一路奔逃至此。”

陆离眉头紧皱,上前道:“冤有头债有主,同为海派的弟子,你们怎能伤害无辜的人?”

蟹妖背上忽然又跳下四个海派弟子,其中一人冷笑道:“中土的贼子,又有什么好的?是他们先挑起了这个争端,便要承担这个后果!”

百里歌林越看他们越觉眼熟,像是上次遇见的那几个广生会的人,她忽地也从蜈蚣精头顶跳下,上前数步,笔直地站在那几人面前:“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们。”

众人见她穿着东海服饰,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艳光四射,竟然是那天在酒肆遇到的万仙会美人。

为首的广生会施承天立即笑道:“原来是歌林姑娘,你怎么还和这些山派贼子混在一处?不如来我们这边吧!我们已有了两枚妖朱果,再得一枚便算完成,到时候随便抓两个山派人出去,试炼岂不轻轻松松?”

百里歌林目光灼灼盯着他,忽尔嫣然一笑,低声道:“你好威风,是你打伤了他?”

施承天先时笑而不语,然而见她虽然笑得娇俏,眼里却寒光闪烁,他心中微微悚然,沉声道:“歌林姑娘,你何必为了几个山派贼子动怒?你如今身在海派,莫要忘了自己的立场。”

百里歌林迈开脚步,一步步朝他走过去,施承天见势不妙,碍于面子,他不能退,可要真和她斗法他既舍不得,又不甘愿,明明山海两派的矛盾,弄成海派内斗,成何体统?他立即唤出土行防御,警戒地盯着她。

百里歌林一直走到他面前,几乎贴着他,抬眼仔细端详他,施承天不成想她居然整个人贴上来,霎时间幽香满怀,她雪白的脸近在面前,叫人心生畏惧,偏又心猿意马。

她细细看着他的眉眼,鼻梁,嘴唇,下巴,忽然朱唇轻启,低声道:“你的脸,我记住了,再也不忘。”

记住他的脸?什么意思?

百里歌林冷笑着转身,一面走一面道:“总有一天,他所受的痛楚,我必然加倍还给你!要命的就乖乖龟缩在广生会,别出来!”

这话一说,海派众人登时大怒,那广生会女弟子上前一步厉声道:“这是威胁?!你有本事今天就做个了结!我来陪你耍耍!”

她抛出一张符纸,落地化作一只通体遍布火焰的巨大虎妖,低吼如雷,十分狰狞。

百里歌林头也不回,径自跳上蜈蚣精的背,坐在叶烨身边,见他嘴唇青白,面上满是鲜血,几绺长发被血迹黏在眉间,她不由轻轻拨开,慢慢用手指替他拭去面上干涸的血迹。

那广生会女弟子更怒了,人家根本不理她,那只虎妖形单影只站在沙滩上,怪可怜的,但如此刻收回,她的脸面往哪里放?

“不敢吗?你这胆小鬼!”她怒骂,虎妖腾空而起,朝百里歌林扑来。

一道巨大的冰柱忽然从天而降,将那只虎妖结结实实冻在其中,陆离掌心寒光闪烁,他冷道:“海派何苦在这里内斗?虎妖还请姑娘收回吧,希望此事到此为止,今次山海初会,莫要忤逆了长老们的苦心。”

言毕,冰柱散开,那只虎妖落在地上,为广生会女弟子收回符纸内。她回头望向施承天,他摇了摇头:“……走吧。”

这几人身上都有妖朱果的气息,这才是最让他惊悚的,他们不过四人,居然能取到这么多妖朱果?可见必然个个身手不凡,闹下去吃亏的不知是谁。

燕飞左右看看,十分为难,她师姐揽住她:“燕飞,我们走吧,以后须得仔细看人,莫要再着了那些坏山派人的道。”

燕飞十分不舍,然而却也不得不走,事情忽然闹这么大,还是她师姐引出来的,把歌林气成那样,她也没脸面继续呆着。她从怀中取出一枚包好的妖朱果,递给陆离,低声道:“抱歉,我走了,谢谢你们。这个送给你们。”

陆离眼见他们纷纷离去,暗暗松了口气,回头望一眼百里歌林,他眉头一皱,便要上前斥责,袖子忽然被黎非捉住,她朝他摇摇头:“你别过去,让她一个人待着。”

第九十章 蜃 一

叶烨的伤虽然为治疗网治愈,然而人却一直没醒。百里歌林怔怔看着他苍白的脸,这次乍然再会,她甚至还未能够像现在这样仔细地、好好地看看他。

为什么姐姐没和他一起?他把姐姐一个人丢下了?居然不找她?

她看着叶烨的脸,思绪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下雪的清晨,她在小巷里发现了被雪掩埋了一半的男孩子,伸手去扶他,却被他狠狠在手上咬了一口,她疼得当场大哭起来,又被他狠狠一把推在墙上,把脑门儿磕破了。哭声惊动了姐姐,她过来用力捶了叶烨一拳,那一拳让他清醒过来,也让他从此心里眼里只有姐姐一个人。

他们三个人一直在一起,一直在一起,他们是一家人。可是姐姐被叶烨抢走了,心里最在意的人再也不是她,他们两个一起,把她孤零零地丢在后面,她每天笑啊追啊,却怎么也追不上。

有时候她站在他们中间,又觉得离他们俩好远,她有姐姐,又多了个叶烨,应该再也不孤单才对,可那样的次数越来越多,明明和他们说着,笑着,一起生活着,她却仿佛不属于这个家。

姐姐原本是她一个人的,她被叶烨抢走了。

是她先发现叶烨的,可他却没看见她,他被姐姐抢走了。

事到如今,她不是曾经那个迷惘而强颜欢笑的小姑娘,也早已分不清究竟是因为对叶烨的感情太深,还是因为惧怕孤独。她一生的时间都好像停在那个下雪天,到了今日,她还是那个被吓哭的懵懂丫头。

她再也长不大了,姐姐和叶烨的世界里再也不会有她,她永远是那个孤零零地、在雪地里嚎啕大哭的小女孩。

百里歌林骤然起身,像是被刺伤一样,连退数步,飞快纵身跳下蜈蚣精,一言不发走向海边。

“百里师妹。”

陆离迎上前,却见她双目通红,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微微一惊,她已经像个影子一样从身边擦了过去,陆离下意识地抓住她,轻道:“百里师妹,你方才……”

冷不防她忽然开口:“你喜欢我么?”

陆离只觉匪夷所思:“你说什么?”

“放开我,或者抱住我,你自己选。”

陆离飞快放开了手,无言地看着她走向海边,停在沙滩上。他有些想过去,可仿佛又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过去。

百里歌林在海边站了许久,像一尊雕像似的,忽然,她动了一下,陆离只见她浅红的衣袂晃了晃,紧跟着整个人就被海水卷走了,他大吃一惊,她这是要做什么?!

陆离疾步赶到海边,望着平静翻涌的海面怔怔发呆,她怎么突然跳下海?捞鱼?还是戏水?修行弟子有避水法护身,根本不用担心被淹死,可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方才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还有那个表情,她是想寻死?!

他在岸边等了许久,海水早已将脚印冲刷得干干净净,始终不见她出来,他心里的怒意也渐渐大盛,这个百里歌林实在是莫名其妙!他就没见过这么乱七八糟又任性又讨厌的女人!

陆离再也顾不得其他,纵身跳入海中,唤出避水法与蟹妖,没游一段,却见百里歌林头上套着避水法,正用刀撬贴在海底岩石上的贝壳,因见他足踏蟹妖气势汹汹地游过来,她反而诧异地瞪圆了眼睛,疑惑地用眼神询问他。

陆离那一瞬间顿觉尴尬无比,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啊?这种轻佻放纵的女人,他做什么要担心她?跳海寻死?他居然会有这种荒谬的念头!一时间,羞愧恼怒尴尬诸般情绪纷至沓来,他窘得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有装作什么也没发生,驭使蟹妖转身便走。

下一刻百里歌林忽然似鱼一般轻盈迅捷地朝自己游来,挽住他的胳膊,陆离狠狠甩开她,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说,只想找个地方冷静一下,他的脑子有点糊涂。

“陆师兄,你看那个!”

百里歌林又急急拽住他,朝后面指了指。

陆离定定神,因见她神情不似作伪,他回过头,却见对面海底深处郁郁葱葱,竟像是有一座小岛屿沉没在这里一般,奇异的是,岛屿上的树木居然没有被海水泡死,反而生长得十分茂盛。

“那个岛是不是很奇怪?我们要不要去看看?”百里歌林露出兴奋的神情,跃跃欲试,刚才下海前那个萧索似鬼的姑娘像是个幻觉。

陆离冷冷瞥了她一眼,抽回自己的胳膊,一言不发驭使蟹妖浮上海面,这次试炼后,他再也不要跟这个女人有一丝一毫的交集。

“哎,陆师兄?”

百里歌林抱着满怀刚撬下的贝壳追上去,刚浮上海面,却见黎非他们几个都站在岸边,连一直昏迷不醒的叶烨也醒了,坐在岸边等着他俩上来。

“叶烨!”百里歌林下意识地叫了他一声,快步走到他身边蹲下,上下打量他一番,她忽地皱眉一哼:“你个蠢货可算醒了!”

叶烨在她脑门儿上用力一敲:“这是什么态度!你成天就是贪玩,这会儿没事下水捞什么贝壳?”

百里歌林笑道:“捞来吃啊,一条鱼哪里够塞我牙缝的。你看看你,脸色还那么白,看你还吹嘘自己厉害不,被人打成这样,差点死了。”

“他们突然出手,实在反应不及。方才桐周将事情经过都说给我听了,你们已经有六枚妖朱果?”

“什么你们我们,我们都是一组啦!对了,你把我姐丢到哪里去了?”

叶烨眼中漫起失落的神色,低声道:“一直没遇到她,找了许久也没见到。”

陆离见他二人言语举止十分亲密,此刻百里歌林全副心神都放在这个叫做叶烨的男人身上,这种异常的专注,他从没见过。原来她心有所属,是他?原来,她看似轻佻多情的眼睛,也会这样专心认真地看人。

他忽又想起她方才说“放开我,或者抱住我”,只觉一阵可笑,她将旁人当做什么?轻佻放纵地接近,其实根本没把任何人放在心上。既然已经心有所属,为何不专一以对?他隐隐有种愤怒,这种愤怒让他一刻也不愿在这里多待,无声无息地退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