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几乎个个面黄肌瘦,憔悴无比,想来已经在饕餮腹中困了许久。黎非很快便看见之前在城池中遇见的那些弟子,还有火莲观的女弟子,甚至那个不停喝酒的无月延长老也在,不知他醒来后会不会羞愧难当。

一连打碎好几只饕餮嘴后,冲夷真人还在释放灵气搜寻,这只饕餮难不成满身都是嘴?

雷修远早已被广微真人唤去一起杀饕餮了,黎非细细打量这些昏迷之人,忽见角落里躺着一个眉头紧皱的美貌少女,居然是兰雅郡主,她也被吸入饕餮腹中了?

黎非急忙走向她,忽觉头顶风声呼啸,紧跟着,纪桐周快一步落在兰雅身边,弯腰将她抱起,细细查看,他什么时候出来的?黎非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在半空围成圈的长老,果然无正子在里面,想必是他师父救的他吧?

此时此刻,再与他说任何话都没有什么意义了,黎非当即转身离开,纪桐周似乎也并不打算与她说什么,他抱着兰雅走到一边,开始向她体内灌输木行灵气。

就在此时,饕餮最后一张嘴也被彻底打碎,半空中狂风徒然大作,一阵阵似悲叹似哀嚎的声音随风而至,紧跟着半空突然喷涌出无数道黑色腥臭的血,东阳真人眼明手快,早已将浅碧色的沙抛出,将整座山头包裹住,黑色的饕餮之血瀑布般顺着沙壁落在了山下,所到之处,树木花草瞬间枯萎,山中万妖奔腾,群鸟疾飞。

黑血足足喷射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停下,一切安静下来,再无声息,饕餮依旧不见尸体,它的真正模样,都现在也没有露出端倪。

第一百二十六章 玄华

清乐真人见这座山几乎都被饕餮血伤得生气全无,不由暗暗摇头惋惜,凶手之血饱含凶煞之气,各大仙家走后,这里很快就会变成凶手的聚集之地,此处离大城端明极近,凶手盘踞必然会生出事端,附近仙家日后有的操心了。

“拜见守中老仙人,翠玄老仙人。”无正子与其他门派十几位长老刚落在地上,立即上前恭敬行礼。论起辈分,无月延的这两位老辈仙人比他们高了不知多少,一只饕餮居然惊动这两位老仙人特意从无月延赶来相助,叫人羞愧难当。

翠玄仙人撤去灵气网,他的昏睡眼又耷拉下来,只是微微颌首,倒是守中仙人笑了两声:“天显异象,我们这些老家伙也不能再袖手旁观。这次是饕餮拦路,下次却又不知是什么出大乱,各位须得小心谨慎才是。”

众长老只有诺诺称是,这些老辈仙人都是经历过五百年前海陨的人物,而这一次的海陨,主要战力将是他们这一辈的年轻仙人长老,结果一个凶兽就把他们都困住,怨不得旁人有话。

那些昏迷的受害者在治疗网的抚慰下野开始慢慢清醒过来,翠玄仙人忽然冷哼一声,开口道:“那个被饕餮所惑的人,如何敢自称是我无月延长老!”

众人见他发怒,其他门派的长老知道这是无月延要处理自己的内部事务了,当即纷纷退让到远处,无月延长老们立即躬身行礼,谁也不敢出言相助,先前在饕餮腹中饮酒狂欢的长老满面惨白,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翠玄仙人森然道:“五百年的太平日子叫你们惫懒了太多!难不成以为成了仙个个都能做长老?这长老未免太过廉价!昔日青城一人便可劈断夜叉角,他那时也不过是个长老!而如今看看你们,十几个长老居然被饕餮吞下大半!海陨来临后,是打算引颈待毙吗?!”

长老们屏息静气,羞愧难当自不必说,这话连其它门派的长老听着也极为刺耳,诚然平静无波的日子会消磨掉斗志与野心,天现异象,海陨降临,他们倘若还抱着以前那种得过且过逍遥度日的心态,这一次怕是真的难渡劫难。

守中仙人冷道:“越是非常时期,越要比往日严苛!莫要忘记当日的青城!此人即日撤去长老职务,回无月延后再行发落!今后若再让我发觉这等惫懒之人,心怀叵测之人,休怪我们这些老家伙不留情面!”

黎非听他话语中连提两次青城仙人,对他的能力赞不绝口,却也对他的行事颇有怨言,再联想到日炎说青城仙人不死不活吊着一口气,怕是因为无月延想从他那里知道海外的事,想来青城仙人一定与海外有什么联系,斩断了夜叉角之后的情况,所有人提起都含糊其辞,估计具体的消息不是被刻意隐瞒,就是有诸多不便叙述之处。

这样一想,青城仙人临死时给自己的那本簿子必然是极其重要的东西,更甚者很可能是他生平一些隐秘要事,不能叫各大仙家知晓的,十有八九是与海外有关。

一念及此,她的心忍不住砰砰乱跳,怀中藏着的黑色簿子竟像是比山还要重,她轻轻捂住领口,竭力维持平静。

翠玄仙人昏昏欲睡的双眼忽又望向雷修远,竟露出一丝赞许之色,低声道:“广微,这个弟子是你慧眼识珠,他极好,小小年纪临危不乱,行事干脆利落,他日必然成大才。你须得谨慎教导,不得有半分懈忿!”

这番称赞与先前在文吉峰客套的寒暄不可同日而语,广微真人心中既狂喜又自豪,立即攻击地答了个是。

翠玄仙人像是有些倦了,眼皮耷拉着走去一旁,再也不说话,其他各门派长老见他们这里似是说完了,这才上来纷纷道谢兼告辞,异象已生,各大仙家要开始联手处理这些异象带来的各种影响,谁也不愿耽误,长老们将门派中各自还在昏迷不醒的弟子们一一带走。

兰雅郡主之前在纪桐周的照顾下已经醒了,一直在与他1偶偶细语,此时见长老叫走,她顿时蹙眉含泪,依依不舍地攥住纪桐周的袖子,轻道:“王爷,兰雅早知今年八月在陆公镇,王爷将与友人相聚,不知兰雅可否同去?”

纪桐周停了一会儿,才道:“啊,是有这样一个聚会,你也想来?”

兰雅跟叶烨他们已经不是熟不熟的问题了,虽然都是一起从书院出来的,但一年里只怕说过的话一只手都能熬过来,她向来对皇族的身份极为矜持,跟叶烨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她一个人过去,谁也说不上话,岂不尴尬。

“只能能见到王爷,兰雅哪里都愿意去,从第一次见到王爷时,兰雅便下定决心,生死不离!”

纪桐周静静凝视她,从小到大,兰雅看他的眼神始终没变,崇拜、向往、狂热。他也知道,如果要找道侣,兰雅从任何方面来说都是最好的人选,无论是皇兄还是那些诸侯国,必然都乐见其成,一切都顺理成章,完美无缺,除了她不甘躁动的心。

他还是只有笑,无奈?还是愤怒?又或者,是讥诮?他的心已经变成一把刀,在苏醒狂野的欲念与现实之间被锤打成型,它偶尔绽放的寒光,让他自己也感到害怕。

兰雅郡主满面红晕,虽然羞到了极致,她还是大着胆子说道:“王爷,兰雅只求长久相伴您身边,王爷身份高贵,天纵奇才,您这样的男子兰雅不敢独占,无论您心里有没有兰雅,只要能与您在一处……”

“不要再说了。”纪桐周站起身,背对着她朝前走去,“你该走了。”

兰雅急急唤他:“王爷!兰雅方才所说的,请您莫要忘记!”

纪桐周停下脚步,半响,他才道:“我现在没心思想这些,只想专心修行,你……等我一段时间。”

兰雅狂喜之下盈盈下拜行礼:“百年千年,兰雅都愿意等候!兰雅告退,王爷请保重。”

“兰雅,你喜欢的是,还是王爷的……”纪桐周突然低声开口,不等她再问,他又摇着头,“算了,你走吧。”

他朝前走了几步,便见黎非被她师父拉着说话,雷修远站在远处,正眺望山下枯死的无数树木,他身上的灵气波动与自己不相上下,从小这个人就总是与自己你追我赶,不管是谁先进了一步,另一个永远会马上追上。

曾经他觉得这种你追我赶很有趣,相争都带着一丝玩笑。而如今,想必他二人都不会觉得这样有趣了,长大了之后,所生出的种种烦恼痛苦,是年少的孩子永远也想不到的。

像是察觉有人在看自己,雷修远转过头,对上了他的双眼。

纪桐周没有说话,雷修远也没有说话,他们之间本就是很少说话,互相排斥,互相争斗,他们像是一路人,可又截然不同。

这世上,他最不想输的人,就是雷修远,偏偏在不知不觉的时候,他早已输得一败涂地,他的傲气不允许自己在雷修远面前低头,而实际上他真的压在他头顶,所以,至少在修为上,他绝对不会再输给他。

对雷修远,他甚至不能说出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嫉妒?羡慕?不甘?后悔?他放纵这些情绪的毒蛇啃咬自己,不去收敛它们,这样,他心底的火焰会烧到更加旺盛,燎填燎地,或许终有一天会将他自己也烧毁。

纪桐周移开视线,不再看他,他御剑飞起,无正子早已等在前面,见自己心爱的弟子来到面前,无正子不由微微一笑:“你性子暴躁激烈,我曾担心你在饕餮腹中被蛊惑,不过,你很好,没叫我失望。”

这个弟子近期进步之快,简直叫他惊讶,或许是终于明白了自己的修行心在何处,一个人只有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才会为之搏命。

“这一趟出来猎妖,可略有收获?”他含笑想问,作为师父,他怎么会看不出纪桐周郁结于心、闷闷不乐,性子好像也变了许多,以前那么飞扬跳脱,最近反而喜怒不形于色了,修为激进虽然是好事,但修行之人心境亦是十分重要,为名为利为欲,却不能为之郁结发疯,这趟带他出来猎妖是借口,散心倒是主要的。

纪桐周垂下眼睫,摊开掌心,一团只有指尖大小的黑色火焰在掌中幽幽跳跃,无正子登时大惊,大惊后又是大喜,大喜后却又是大大摇头,摇头后再不禁长叹。

想不到,这一趟出来,却叫他生出了玄华之火。

玄华之火是火属灵根求也求不来的天赋,传闻屋正馆的创立仙人正是因为能使玄华之火,星正馆才分为玄门与华门,此火与施法人的心境有关,就像在走绳桥,差一丝便要遭遇覆顶之灾,昔日能操控此火的仙人,大多至情至性,而性情太过外露而放纵绝非修行之人的正道。

“你的时间还有很多很多。”无正子看着自己心爱的徒弟,“数百年,甚至数千年,年少的心结,千年后回顾,不过一笑置之,不要走这条路。”

纪桐周捏紧拳头,那枚黑火被他揉碎在掌心,她的声音很低:“师父,这个便是弟子的修行心了。”

他是落入幻梦与现实缝隙的人,被迫上一种绝境,只有他一人知道。

无正子长叹数声,转身御剑而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封印 一

鉴于先前住在城镇客栈,牵扯出一连串的事情,连守中与翠玄两位老辈仙人都不得不在诸仙家面前露面,已是大大违背先前所愿,伺候众人连日赶路,夜间不过在山林中小憩,再也没有找城镇投宿过。

好在饕餮那种凶手并不常见,虽然越往中土中心去,妖物与凶兽便越厉害,但十几位长老终究并非浪得虚名,广微与冲夷两位长老也确然如先前承诺的那样,将各自的弟子护得十分周全。

眼看白边之崖将至,这一连数日赶路,妖物纷纷避让,凶兽偶有胆大的前来挑衅,也会眨眼被收拾掉,东阳真人不禁笑道:“想不到这女娃在,连中土中心的妖物都会避让,倒让我们轻松许多。冲夷,你不如教她练练这本事,以后成仙了,也算个厉害的仙法。”

冲夷真人亦笑道:“这天生的本事怎么练?我可束手无策,你老是喜欢提这些心血来潮的鬼点子。”

“哦?天生的辟邪去秽?”一言不发飞在左侧的翠玄仙人忽然抬起昏昏欲睡的双眼,目中精光四射,盯着黎非看了许久,“她身上那是什么法宝,清灵之力如此磅礴?”

冲夷真人道:“这是晚辈昔日刚成仙时炼制的琉璃宝镜,小徒用着十分合适,便赠予她了。”

翠玄仙人的双目一直胶着在黎非身上,他的目光有种说不出的意味,甚至叫她感到惶恐,只有微微垂首,竭力维持镇定。

“海派的修行中,有一项驭妖之术,与五行灵气无干,算不得仙法,应当算做玄术。”翠玄仙人缓缓移开视线,开口又道:“驭妖玄术便是要叫妖物产生畏惧之心,方能顺利降服,听闻是海外传来的法子。这女弟子天生体质特异,来我无月延,倒有些大材小用了,去海派想必更加合适。”

……不愧是老辈仙人,黎非敬畏地把头垂得更低。

翠玄仙人忽又道:“你是哪儿的人?家中父母可还健在?”

黎非沉声答道:“弟子不知身世家乡,自小由师父抚养长大,一直与师父住在荒山野岭,以方术驱妖为生。”

翠玄仙人笑了笑:“方术?想来你师父也是一位不出世的高人了,却如何来我无月延修行?”

这是在盘问身世来历?黎非心中暗暗警惕,又道:“师父一日忽然留信离家,因缘巧合之下遇见了东阳长老,被带去书院初选,自此踏入修行之门。”

翠玄仙人又望向东阳真人,见他点头称是,便温言道:“那如今可寻到你师父?”

黎非黯然摇头:“还未曾。”

东阳真人想起她最初说是要来无月延寻找什么大师兄,当即笑道:“师父没找着,你大师兄也没找着么?来无月延可有六年了。”

翠玄仙人目光一动:“六年?”

东阳真人呵呵笑起来:“是啊,这孩子有趣得很,刚见她时黑得像炭块,这会儿却成了千娇百媚的小美人,要不跟我说,挖了眼珠也不敢相信是她,她那会儿才十岁吧,一个人大半夜的在青丘出现,倒叫我们大吃一惊。”

“哦?青丘?你先前竟住在青丘?”翠玄仙人也笑了,“那里妖魔横行,你师徒二人胆子倒大。”

黎非也只得笑着谦虚了几句,心中暗暗埋怨东阳真人话多,她的身世与师父的行踪,并不能透露太多,她想了想,道:“弟子在无月延受益匪浅,这些年潜心跟随师父修行,小时候的事其实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翠玄仙人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黎非躬身驭使小白云后退数丈,落在雷修远身边,悄悄舒了口气,心底却又暗暗担忧起来,翠玄仙人突然间问她那么多话是什么意思?虽然接触时间很短,但她也能看出这位仙人十分倨傲,对年轻弟子根本是当做尘埃,也就因为雷修远这么惊才绝艳,他才夸了几句,其余一点表示也没有,方才突如其来对她的盘问,实在叫人心里没底。

她正在沉思,冷不防雷修远忽道:“你脸上有快黑灰。”

黑灰?!黎非急忙揉了揉脸:“哪里?”

雷修远将她拽到自己的白云上,低头捧住她的脸,在她额头上一弹,轻笑:“现在没了。”

他就喜欢这样逗她!黎非瞪他一眼,可忍不住又想笑,雷修远总是看不得她有半点心事,大约恨不得她脑子里空空的,只想着一个人就最好。她挽住他的手,抬头跟他说笑起来。

翠玄仙人见他二人神态举止十分亲密,不由回头问广微真人:“这两人已是道侣?”

广微真人微笑道:“虽然还不是,不过应当快了吧。说来有趣,修远这孩子当日正是为了这姑娘才来的无月延。”

翠玄仙人若有所思:“哦,她来无月延是为了找什么大师兄?”

“这个晚辈也不甚清楚。”

翠玄仙人微微一笑:“你们这些小辈仙人,一问三不知,上回出了个秦扬灵,如今这女娃的事情也不甚了了,无月延招收弟子何时这般随便了?”

广微真人一时愕然,竟不知如何回答,翠玄仙人这些老辈仙人早已不问派中弟子之事,他突然这么关注姜黎非,倒十分罕见。

“青丘……六年……体质特异……”翠玄仙人合上双目,似在喃喃自语,过了许久,他方道:“这趟回去后,你有空往青丘走一回。”

广微真人更是诧异:“敢问可是姜黎非这孩子有甚不妥之处?”

翠玄仙人呵呵一笑:“我们这些老家伙当年经历了太多风浪,行事难免加倍小心谨慎,你只当是我这老家伙的一点疑心难解就好。去的事莫要与旁人说,回来单独见我。”

广微真人心中疑惑,却也不好多问,只得默默点头。

黎非正和雷修远谈论炼制法宝的事,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旁边多了一团巨大的白影,她急忙回头,果然见日炎回来了,他惨绿的眼中一道道血丝贲张,好在没像前几天那样如癫如狂。

黎非轻声道:“日炎,你没事吧?那位青城仙人,已经去世了。”

他悬浮在她身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忽道:“人既已逝,一切成空,好在他总算解脱,也了却我一桩遗憾。”

黎非柔声道:“他给了我一本簿子,灯有机会给你看看,算是他的遗物,我会好好保管的。你别太伤心,他去得很快。”

日炎笑叹:“是么?他到底还是他东西交给你了。”

黎非只觉他话中有话,不由沉吟,忽听他又道:“我心魔已开,祸崇之年的封印也已开始松动,青城我未能劝得,此生我有憾,而遗憾不可一而再,东西你收好,千万莫要给任何人看见,切记!”

黎非浑身一震,不禁望向他后背上的封印,果然见那血色的封印颜色暗淡了去多,她又惊又喜,急忙压低声音道:“你的封印快解开啦!太好了!”

他所谓的心魔,是指青城仙人?

“日炎,你和青城仙人到底……”她还没问完,日炎便打断了她:“你既想做一个普通人,那便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要管。你搞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想要回归海外,我自然将一切都告诉你,只是你得知一切,必然不可能再留在中土;弱项做个普通人,那就不要问东问西,只当自己真的是个普通人。你心怀纯善,重情重义,自然很好,然而万事不可两全其美,两者只能选其一。”

黎非不由黯然,她转头望向雷修远,这聪明的少年早已经猜到大约是九尾狐来了,他扭过头在看风景,体贴地让出地方给他们。

她心中一暖,她的佳偶,在这里。

再望向不远处的冲夷真人,她人生中的第二个恩师,每一个人都无视她的时候,是他将自己领入门派,悉心教导,颇多照顾,此番恩情,她终生不忘。

还有昭敏师姐,她心中早已将她当做亲姐姐,从孩子长大的时光,是她叫道自己无数道理,将曾经的野小子变成了真正的女孩子,这番照拂之情,她此生也不能忘。

更有她的朋友们,歌林、苏菀、唱月、叶烨、甚至,纪桐周。他们陪伴她度过懵懂的孩童时代,一同欢笑,一同努力,开心与悲伤都一同分享,这绵长温馨的友情,她同样一生难忘。

最后,还有失踪很久的师父,若没有师父的抚养,便不会有当日的小棒槌,更不会有今日的姜黎非,她会走到今天,都是因为师父,她又怎能忘。

太多了,给予她温暖的人太多了,左丘先生,胡嘉平,甚至东阳真人,清乐真人……她一路过来,看似惊险,其实却顺风顺水,永远有人在一旁照顾她,所以。即便到死,她也不会忘记这一切的一切。

“我还是想做个普通人。”黎非直视日炎的双眼,“做普通人最好。”

日炎微微颌首,这一次他也没有再骂她蠢货或者冥顽不灵,反倒微微一叹:“我早知道你会这样选……你也打了,路是自己选,我不会再干涉,直视他日后莫要后悔。”

黎非轻笑道:“既然不能两全其美,我选哪一条都会有遗憾,不是吗?”

日炎笑了笑:“不错。好了,你退远些,我有些话要和这小鬼说。”

黎非愕然:“他怎么可能听得见你说话?”

“蠢问题!退开!”

黎非释怀地耸耸肩,她已决心做个普通人,决心一下,曾经诸般困扰她的东西也随之烟消云散,她不会再两边犹豫,也不会对有关身世的秘密又好奇又痛苦。她利落干脆地退了数丈,找冲夷真人说话去了。

日炎悬浮在半空,警惕地看着雷修远的后背,半响,冷道:“小子,转过来!”

雷修远慢慢转过身,静静望着这只巨大而雪白的九尾狐,低声开口:“日炎老先生。”

第一百二十八章 封印 二

日炎沉默地看了他许久,忽然道:“我的名字,是小丫头告诉你的吧?方才的话,你应当都听见了,你们人,尤其是女人,总是喜欢依赖旁人,这蠢货对你信赖依恋,什么都告诉你,一时半刻也离不开你,你的目的就是如此吧?”

雷修远眉头微蹙,沉吟半响,他忽然淡道:“我听说,妖是不分性别不通情事,妖之眼看人之情,自然难以齐全,我懂得。”

日炎登时大怒,森然凝视他:“为什么狗屁情情爱爱!老子从来不信这东西!尤其是你!那只是你本能的独占罢了!一条臂骨尚且让你如此,更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面前!”

“我知道她来自什么地方。”雷修远盯着他惨绿的双目,没见隐现不耐,“那又如何?与我何干?这世间猜忌心太多,我所求者,从最开始便只有这一个人。”

日炎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厉声道:“搏命所求?她现在柔弱无根,连照顾自己安危都做不到!她本可天下无敌!却被你跟那些狗屁蠢货弄得宁可做个普通人苟延残喘!为情所缠,比往日蠢了无数!你的所求,不过是要她做你的禁脔!她的事你刨根问底,她又知道你的多少事?你不过用情惑她而已,根本就是害她!”

雷修远移开视线,声音淡漠:“她以前时常不开心,想必一定是日炎老先生经常这般危言耸听吧?”

危言耸听?!日炎九条尾巴愤怒地一起扬了起来:“都是跟着你她才一脑子浆糊!”

这世间一切天真和简单都是被宠爱出来的,只因有人可以依赖,才能肆无忌惮地柔弱,那些心思与行事万般玲珑坚韧之人,都是吃过苦头方能磨练至此。一个青城已经把她宠得什么也学不会,好不容易离开青城后她成长了些,现在又多了个雷修远把她弄得只知道成天叫“修远”,她能经得起什么风雨?有朝一日宠爱离身,她哪里还能活!

“人心从来难测,今日相好,明日便相杀。我不信你,更讨厌你!”

日炎直直望着他,声音冷厉。

雷修远抱臂望向不知名的远方:“是么?我倒很喜欢你。”

“呸!”日炎怒骂起来,“你那些花花肠子对老子没用!你……”

“日炎老先生,你有空在这里滔滔不绝和我纠结,不如回青丘一趟。你与青城仙人既然熟稔,便该知道青丘小院床下有他的墨宝,如今无月延已有仙人起疑,想来那些墨宝不能随意被人发现,你觉得呢?”

日炎简直气得膛目结舌,一口闷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他讲了半天不但是白讲,还被他硬生生拉进来相助,这个忙他还不能不帮,真真肚皮都要气炸了。

“你确实年少聪敏,心思活络,更兼性格刚硬,但不要觉得世间一切都可以为你掌控,人心更不能。”日炎冷冷瞪他,“那蠢货虽然如今蠢得要死,又惯常依赖人,可她终有清醒的一天,我倒要看看,那时她还愿不愿继续做你的禁脔!”

雷修远还是没有看他,声音却变得很温和:“日炎先生,这些年黎非劳你费心照顾,我十分感激。”

日炎哼了一声,长尾一甩,眨眼便消失了,黎非见他突然就不见,急忙凑上前问道:“日炎呢?你把他气跑了?”

雷修远失笑:“在你心里,我是这么坏?”

差不多吧……黎非干笑两声。

“他有事先走了,过段时间再回。”雷修远再一次把她拽到自己的小白云上,他眼神有意思阴郁,“真是好大一番说教,心有戚戚焉。”

黎非笑了,声音温柔:“日炎却是爱说教,虽然来是说一些叫人心里发慌的话,不过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玉不琢不成器,他是希望我独立点,更强一点。”

以前有师父,她什么都依赖师父。后来师父离开,她遇到了日炎,又开始依赖日炎,日炎陷入五年多的沉睡后,她便依赖着雷修远。如今她与雷修远心意已通,要决心从此做个普通人,她再也不想依赖任何人了。

“老是被人照顾可不行,以后也该我照顾照顾你们才对。”黎非朝他呲牙咧嘴地笑,“日炎背上的封印要开了,我更没什么能帮他的,只好躲听听他的话吧。”

雷修远黯然看着她罕见地笑得灿烂,抬手在她脑袋上按了一下,轻道:“偶尔也可以做个不听话的,你若太听他的话,我可遭殃了。”

黎非朝他眨眨眼睛:“给你看个东西。”

她手腕一抬,一层桔色的土主护身漂亮地罩在她周身,一点瑕疵也找不出,紧跟着手腕又是一抬,第二层土主护身浮现,如此反复,她连续套了五个土主护身,桔色的光芒一时间大亮,旁边的长老们都开始夸她:“这孩子倒有毅力!这些天真的将土主护身修习成功了!”

黎非笑吟吟地看着雷修远意外的双眼,有些得意:“这个就是师父说的修行心吧?我终于知道自己要什么了,果然修行者还是要修行心才能精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