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跳都停了,紧紧捏住那根断落的细角,低声唤他:“修远。”

为什么?为什么火海要倒退,天雷又再度出现?简直像专门等着她来一样。六道天雷,他居然蠢到一声不吭用身体替她硬生生挡六道天雷,他是想死在她眼前?总是这样逞强,总是这样,无论是做修行弟子雷修远,还是夜叉雷修远,他一直都没变过,这叫人恨之入骨的习性。

雷修远短促的吐息喷在她脖子上,自嘲一般,声音低沉:“不是……诅咒……”

不是诅咒?什么意思?

没有人给她解释了,雷修远的脑袋重重地落在她胸前,再无反应,脚下的火海拔地而起,头顶的雷云似沉重的帐幔一般落下,黎非只有紧紧抱住他,不让火与雷再碰到他分毫。

天火焚烧着她的身体,无数道天雷劈打在她身上,她的身体好像裂成了无数碎片,可身体偏偏又还在,全身上下只剩双手还有感觉,还是将雷修远紧紧护在怀中。天雷火海原来不是天险,是专门等着她么?为了摧毁她?

可她没有死,甚至不能像雷修远那样晕过去,只是痛,撕心裂肺寸寸崩裂的痛,比那时被震云子活生生炼化的痛还要强无数倍。每一次她觉得身体好像裂开了,流血了,烧焦了,下一刻便又发觉身体好好的,甚至连衣服都没有被烧着。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懂。

可是现在她已经不想懂了。体内的本源灵气下意识一般远远不断地向灵气网中灌输,她不会让雷修远死,谁也不能让他死,无论是中土的那些仇视他们的仙人,还是这天地间最可怕的天雷火海的力量。

远远急追而来的仙人们惊骇地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奇景,他们读完了黎非留下的灵之碑才发觉被困在灵气墙中的火海不知什么时候倒退回东海了。她留下这么多的记载和秘密,非但不能让仙人们满足,反倒叫他们越发要好奇得疯掉。

趁着火海倒退,不甘心的仙人们纷纷追了上来,直追了有上千里的样子,便见远处雷云凝聚,海渊中烈焰高高窜起,漆黑与血红骤然合并在一处,原本延绵不知数千里的雷云与火海在一瞬间缩小成只在数丈高的球一般的物事,里面影影绰绰,似有两个人影被困在其中。

天雷火海突然变成这付模样纵然叫人惊骇万分,可依旧无人敢靠近,那震撼天地的威势仍在,令人恐惧的炸雷声一阵接一阵,只是全部劈在球中人的身上而已。火海烈烈焚烧,炽热难近,也只是全部烧在那个人身上罢了。

翠玄仙人看了半日,忽然开口道:“这必是天罚!惩罚海外异民的诸般恶行!”

这话说出,却应者廖廖,所谓天罚恶行都不过是脆弱人心幻想出的东西罢了,世间万事有因有果,天道未有善恶判断裁度。今日种下恶因,他日便收恶果,修行者诸般天劫都是自己种下的各种因而成。

可是,这天雷火海,却是黎非何时种下的因?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舍得离开,东海沿岸其余无数驻守的仙人们也都因这异象而纷纷赶来观望。

桑华君皱眉目的地了半日,低声叹道:“若是她撑不住死在其中,该如何是好?”

话音未落,忽见一枚细而玲珑的莹润小角从里面飞了出来,滴溜溜地一个劲转着,其他人不知也罢,翠玄仙人他们吃过苦头的立即惊道:“不好!她要汲取灵气!快退开!”

这提醒还是迟了,兕之角越转越快,众仙人只觉体内的灵气以一种从未有过的速度倾泻而出,迫不及待地被汲取入那只旋转的小角内。

第一百八十三章 因果 二

离得远的那些刚来的仙人们尚能急忙逃脱灵吸的范围,靠的近的无一例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灵气被那根诡异旋转的小角狂吸而去。

唯一可以庆幸的大约是这里的仙人极多,为了对抗海陨,山海两派几乎倾巢出动,来到东海的仙人们没有十万也有五万,姜黎非汲取灵气的能力再大,也不可能一下子将数万仙人的灵气都吸纳一空,便是这缓了一口气的空档,靠在最前的桑华君忽然发现,那包裹住姜黎非二人的球一般的物事,似乎变小了一些,惊天动地的威势,也比先前要缓和了许多。

就算再懵懂不解,他也能察觉到,五百年一次的天雷火海,与姜黎非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无论那是给她的刑罚也好,天之试炼也好,唯一能肯定的是,决不能让她就这么在眼前死去,即便是死,也不能在天雷火海中死无全尸。

灵之碑上的记载固然新奇充满诱惑,可对姜黎非的身份这个最大的谜团,却毫无解释。他们是一群饥渴彷徨了数百年的人,每每因海陨而恐惧,每每又为那未知的力量而倾倒,姜黎非的出现犹如肉味一般吸引人,而她留下的灵之碑便是一点点汤水,不但无法抵御饥渴和向往,反而让渴求更加旺盛。

必须要救她。

桑华君忽的朗声道:“诸位道友,请都上前来,莫要躲闪。”

姜黎非在汲取灵气,他居然叫那些成功逃走的仙人们再上前自寻死路?一路过来,桑华君这些书院创立者态度始终暧昧,连带着诸位掌门也不肯出全力,翠玄仙人忍到现在,再也按捺不住,大怒道:“此言差矣!为了叫两个海外异类活命,难道你们要让我中土各方道友送命吗?!”

桑华君不欲与他争辩,又道:“那灵之碑诸位想必都看到了,此女子自海外而来,与五百年一次海陨关系匪浅,更兼身负奇异能力。眼前机会只有一次,千万不可叫她殒命或逃脱。都上前来,待她自天雷火海中脱身时,立即将她生擒!”

翠玄仙人森然道:“若无法生擒又当如何?继续眼睁睁看她跑掉?!”

桑华君淡道:“若无法生擒,此地仙人成千上万,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受到天雷火海重创的女子么?”

翠玄仙人冷笑不已,桑华君终于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翠玄道友,视界狭隘,非黑即白,与修行未必是好事。”

翠玄仙人哈哈冷笑:“好个视界狭隘非黑即白!莫非你们都已忘了五百年前的惨事!你们忘了,我却不能忘!与海外异类之仇不共戴天!”

桑华君叹道:“弱肉强食,天经地义。正因如此,才更要了解海外的情况,倘若封闭自首,与盲人夜路何异?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若想雪耻,并不是在这里杀两个濒死海外之人就成功的。翠玄道友,你可明白?”

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可他的“想”已经没有意义,后方无数仙人潮水般涌上前来,那汲取灵气的速度骤然变得缓慢,足以让先前动弹不得的仙人们能动了。

但是没有人动,这里更多的仙人们怀着对未知海外的好奇与向往,甘愿靠前让姜黎非汲取灵气,好保证她不会横死当场。

翠玄仙人感到一种无言的愤怒,愤怒中又有着说不出的疲惫。忘不掉五百年前惨死在夜叉手上的同僚们,他们流出的鲜血还滚烫,哀嚎犹在耳畔回荡,中土仙家被蹂躏的阴影尚在,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他们都已忘了吗?

天雷火海渐渐小了下去,炽热的风不再令人窒息,沉闷的雷声也不再凌迟他们的心神。姜黎非就要安然无恙的脱身了吧?甚至有可能被好吃好喝地供养起来,活个成百上千年,以成全这些人的好奇。

翠玄仙人转身远远飞开,这里虽然有无数中土仙家,可自始自终仿佛只有他一人在孤军奋战。越过茫茫人海,他忽然望见更远处一个白衣少年御剑悬浮着,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靠过来。

这少年不知失神地看着什么,他也变了许多,刚开始认识时那个慌张却仍向往美好的孩子,已经成了一把收敛不住胡乱杀人的刀,兴许以后更长的一段岁月中,这把沾染血光的刀还会染上更多的血迹。这其中,也有翠玄仙人的一只手在里面推动的效应。

翠玄仙人望着他苍白冷漠的脸旁,心中莫名感到一阵失落,说不清失落的意味,他也只能怔怔凝立,听着身后的天雷声渐渐地,越来越小。

源源不断的灵气灌入姜黎非的体内,奔腾不休的磅礴灵气在奇经八脉内变成涓涓细流般的本源灵气,再顺着掌心缓缓溢出,释放在雪白的灵气网上。

天雷烈焰一遍遍的试图将灵气网撕裂,她也一遍遍心无旁骛地修补着。满身鲜血的雷修远正躺在里面,天雷几乎把他劈碎了,一只角也被劈断,她要保护好他。

已经过了多久?一个时辰?一天?还是仅仅一瞬间?

也可能她早已死了,身体被天雷和烈焰烧成了灰烬,只剩下一段倔强的本能在坚持着。视线里一切东西都是扭曲的,不见尽头的漆黑,让人窒息的血红,数不清有多少道天雷劈下来,像沉闷的鼓声,敲打在她每一寸骨骼上。

黎非只能看清雷修远的脸,他脸上斑驳深邃的裂伤正在缓缓愈合——是本源灵气的缘故,只要有她在,夜叉无论受到怎样的重创,都能够再站起来。她是至宝,也是诅咒了整个夜叉部族,令他们疯狂的祸根。

刚刚他说“不是诅咒”,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她忽然之间又明白了。

他想说,为她做的一切,不是因为诅咒么?她早已知道的,眼里只看着她的少年,面上永远冷淡高傲着,用自己的方式将她护得密不透风。那怎会是诅咒的缘故?

雷修远一直在为了她拼命,好像一场永远停不下来的战斗,妖魔、仙人、天险,最后是和他自己。可他现在的表情并不痛苦,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还有些许稚气的胜利般的得意。

因为战胜了他体内那个因诅咒而疯狂的夜叉吗?他是不是很累了?为了她这样既不温柔也不体贴,连甜言蜜语都不会说的女人,他在那个瞬间选择放弃自己的性命来保护她,用死亡换来的对诅咒的胜利,值得吗?

为什么总要说对不起?介意诅咒的人是他自己,爱护还是霸占,他徘徊在这个怪圈中无法解脱。可就算是诅咒,那又如何?就这样离不开她好了!抢夺她,独占她,因为他是雷修远,所以她愿意永远是他一个人的。

烈焰在啃噬身体,黎非静静看着一块块雪白破碎的皮肤掉落在黑红交织的虚空中,她的手在天雷火海中飞快地裂开,皮肤像花瓣一般退去崩落,露出下面的血肉,很快血肉上再度长出新的皮肤,片刻后新长出的肌肤又再度崩裂成碎片。

她是不是要死了?不是死在之前以为的中土仙人们的手上,居然是莫名其妙死在这天雷火海之中。

心里好像并不怎么悲伤,都说修行者修行是为了脱离生死轮回之关,可生与死的界限太过分明而严苛,生者永远也不知死者的黄泉在何处,师父死后,他竟一次也未曾来梦中寻过她,那她死后能不能见到他?他会不会等她这个不孝弟子?

辜负了师父的心愿,她未能成就什么大事,可至少将灵之碑立了起来,师父费劲千辛万苦留下的那些心血,她会让它永不磨灭。以后的人看到这座碑,看到上面的记载,会多一些对海外的了解,恐惧会不会也变得少一些?

身体很烫,内里仿佛不断地在崩裂,黎非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天雷的声音小下去了,渐渐再也不闻,火海焚烧的可怕力量也慢慢式微,它们好像转移到了她的体内继续肆虐,从里面摧残着她的身体。

忽然之间,天地变得清明而广阔,天雷火海一瞬间消失殆尽,黎非抱着被灵气网密密麻麻裹住的雷修远,从半空直直摔下海渊。不停旋转的兕之角闪电般窜飞出去,倏地变大,将两人托住,一刻不停地竟继续往海外飞。

早已有准备的仙人们哪里会让她这样逃掉,天雷火海被她耗尽,就算她有天大的本事,一时没死,肯定也是重伤濒危,方才汲取灵气的力量更越来越弱,生擒绝非难事。

规元掌门奋力跑出自己的拂尘,那千万根柔丝再度花一般张开,轻而易举将飞得不快的姜黎非二人罩在其中,桑华君紧跟着放出囚笼之术,五行灵气组成一座巨大的笼子,将他二人连拂尘一并锁住。

黎非只觉疲惫,昏昏沉沉,一点力气也用不上,身体里好像每一个内脏都在炸裂,每一寸骨头也都在变成碎末。她的手放在拂尘上,只吸了一点灵气便再也不能动,瘫软在囚笼中,忽然又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气力,反转身体压住雷修远,向他之前做的一样,这一次她用身体护住他。

仙人们在欢声雷动,无数道人影在囚笼外晃动,有的笑,有的感慨,有的疑惑并好奇着。异常的一边白天一边黑夜的天空正在恢复澄澈,久违的海水的气味随风而来,被吞进归墟的东海海水即将回归原位,意味着这次海陨快要彻底结束了。

与以往任何一次海陨都不同,这一次的海陨来得快而迅猛,去的也十分快,伤亡更是十分稀少,加上还抓住了姜黎非和雷修远,简直可谓喜出望外。

黎非的脸无力的靠在雷修远胸前,他的心跳断断续续,微弱近乎不可闻。东海的海水在迅速归位,强烈的飓风为海浪催动,吹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她咬紧牙关,正要不顾一切用出灵吸,忽听远处一个熟悉的苍老声音怒吼道:“都给我滚开!”

惊人的声音像是巨手狠狠推来,将囚笼周围的仙人们吹得倒飞出去,五行灵气的囚笼与拂尘顷刻间被冲击的碎开,黎非只觉眼前一花,身体跌入一团丰盈馥郁的雪白皮毛中,日炎勃然大怒的声音在头顶又一次炸开:“没用的东西!看老子怎么把他们杀光!”

第一百八十四章 因果 三

前所未有的磅礴妖气随着飓风呼啸而来,传说中神出鬼没的九尾狐竟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更有许多仙人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见识,它丰盈如雪的皮毛与身后九条曼妙摇曳的长尾,与认知中丑恶狰狞的妖物截然不同,甚至有种如梦如幻的妖媚之感。

血红的妖气在它九条长尾上似火焰般灼灼跳跃起来,吃过九尾狐苦头的几名书院创立者大惊失色地叫道:“速速架起雷火结界!快!”

明亮的雷火结界一瞬间被架起数米,狐尾上的妖气之火也一团团地飞起,它张开嘴,吐出一阵白雾,雾气与妖火纠缠在一处,迅速四溢成红色的云层,淅淅沥沥的妖雨笼罩了东海上空方圆近百里的范围。

透明的雨水落在雷火结界上,好似火点撒落薄冰之上,顷刻间将它们化开,为妖雨淋到的仙人们纷纷发出惊恐的尖叫声,皮肤头发一为雨水沾上便生出一层鲜红的斑来,随着斑点的痕迹越来越扩散开,身体也开始失去知觉,再也不能控制体内灵气的运转,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已有几十名长老仙人自云端跌落,摔进了汹涌的海水中。

日炎放声大笑:“雷火结界?上百年过去了,还是只会用这点老手段对付我?哼,你们这里所有人,加在一处也及不上青城一根手指头!更何况这小丫头!真是丑陋!飞龙落在地上,被你们这群蝼蚁要死!”

他怒吼着冲进人群,九条长尾将无数仙人狠狠甩开,仙法的耀眼光芒自四面八方砸落在他身上,却又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挡住一一推开,伤不到他分毫。

背上的黎非忽然开口叫了他一声:“日炎。”

日炎怒道:“我不要听你的屁话!谁管什么海陨天灾,谁管青城怎样想!谁管你们这些人的道义情理!老子心里不痛快,就要杀!青城要是看不惯,有本事从黄泉跳出来找劳资理论!”

他忍了很久,一直对青城的冤死愤愤不平,可姜黎非算是他看着长大的,无论他愿不愿意,他已经对这个孩子产生了感情,她将他当做家人长辈,时间长了,他也真觉得自己像是她的长辈一样。

想她变强,想她不被危险找上,她想做普通人那就由她,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他不能插手太多。她尊重青城的心愿,更兼重感情,不愿对中土仙家下杀手,那就只好由她去。

可他看到什么?这群蝼蚁一样的猪狗之辈非但不感激她将天雷火海吞噬,反而想趁乱生擒她!他不是人,素来不懂他们繁琐而细密的心思,也不想懂,他现在只有一肚子的火要发泄出来,谁也别想阻拦他。

黎非低声道:“你撑一会儿,一刻就够了。”

居然让他撑一刻?日炎怒上加怒,她竟然将他看得这么弱!一刻都撑不了他还算什么九尾狐!

脑后风声锐利,日炎侧身灵敏的躲开,便见数根金光璀璨的巨矛流星般向自己刺来,脚掌下的风流动十分诡异,灵气波动也异常繁驳,他纵身而起,漂亮的打了个旋,方才经过的地方早已金光四溢,似一条悬浮在空中的金色河流,里面伸出无数条柔弱无骨金色的手,将他巨大而雪白的身体抱着缠着,无论他怎样挣扎甩动,也挣不开。

金行仙法大多刚猛凌厉,甚少见这么柔弱坚韧的,日炎对这仙法并不陌生,近百年前被书院创立者们追杀,他就是栽在这仙法上,险些丢了一条命,想不到百年后又被同一招困住。

眼见无数仙法朝他狠狠释放而来,日炎忽的张开嘴狂吼一声,血红的妖气直冲云霄,声浪与妖气将那些撞向自己的仙法震碎开,那些牵制住他的柔韧的金色小手也细细碎碎的散落下去。

好厉害!与昔日大闹东海的穷奇截然不同的一种厉害。九尾狐虽是妖物,却又天生与寻常妖物有着截然不同的地方,最奇异的便是他们能够驾驭对寻常妖物来说堪比毒药的灵气,也正因为这点奇异之处,在海派它不被当做妖物,而是被尊为灵狐。

他振袖一抖,身上宽大的外衣顿时脱落,蹁跹着飞舞而起,融入湛蓝天空中,下一刻衣衫忽然展开,变大无数。桑华君掌中荧荧绿光好似要滴落,为他随意涂抹在衣衫之上,磅礴的灵气如墨水般晕染开,葱郁繁茂,仿若树影。

无数仙人们见他出了这一招,当即敬畏的纷纷撤后。树影在衣衫上渐渐扩散,终南君也纵身飞起,将赭色的土行灵气挥洒在树影之上,其余的书院创立者也紧随其后,一时间满空苍山绵绵,树影幢幢,百花争艳,亭台楼阁林立而起,叫人眼花缭乱。

日炎从未见过这古怪仙法,心中不敢轻视,但见那青山中灵雾缭绕,山门紧闭,雾中“当”地一声钟响,悠久浑厚,他眼前骤然一花,竟好似一瞬间被投身入这一座幻想世界,找不到一丝离开的罅隙。

他暗叫不好,周身妖气开始凝聚,那紧闭的山门忽的大开,内力光芒刺目,不可逼视。日炎只觉身体不由自主要被这扇门吸入,这是与仙人小千世界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境界,他能感觉到门后磅礴尖锐的诸般灵气,只要进入怕是会粉身碎骨。

日炎怒吼一声,奋力向外奔逃,可门内的吸力越来越大,竟全然不能抵御,幻想中的规则由仙人们制定,想要他逃不掉,便必然逃不掉。背上的小丫头不知在做什么,依旧动也不动,他答应过她要撑过一刻,身为长辈,岂能食言?

半个身体都要被纳入门中,日炎咬牙转过身体,硬生生断去被吸进门内的数条长尾,鲜血四溅的瞬间,那剧痛也让他挣扎着生出一股大力,妖气激烈地震荡起来,冲撞着这座幻境,头顶响起巨大的撕裂声,一时间,山与水,花与雾都化为虚无,空中只飘落一件被撕裂的外衣,为满面疲惫的桑华君紧紧握在手中。

那只九尾狐再度落入众人眼中,身后鲜血淋漓,断了四根长尾,只余五条尾巴愤怒的摇曳着。连书院创立者的点苍山水之法都不能制服之,只断了几根尾巴,众仙人顿时感到无措。

耳畔又听见它愤怒的嚎叫,声势惊人,诸般护体仙法都被纷纷震碎,下一刻,这只九尾狐竟调转方向,朝海外疾飞而逃。

要是叫他们逃走,这一切辛苦与牺牲都白费了,仙人们急急追上,又一次抛出各种牵制仙法试图阻拦,忽听翠玄仙人在后方森然道:“就是因为不肯下杀手,你们才百般为难!把姜黎非留下!”

漫天的清光闪烁起来,紧跟着又变作苍翠的绿光,五行灵气的诸般色泽变幻莫测,叫人心驰神秘。

日炎急道:“不好!这杂碎居然也会森罗大法!”

森罗大法一起,绝无逃走的可能,这是青城所创最近乎完美,也几乎毫无瑕疵的仙法,对五行灵气的了然与微妙的控制,趋向修行者们所追求的极致。那形容猥琐毫不起眼的老东西居然能将森罗大法传承下来,实在不简单。

背上始终一言不发的黎非忽然开口了,声音有些虚弱:“告诉我森罗大法的灵气搭配,快。”

语毕,巨大的吸力自她身上传来,漫天漫地五行灵气的光芒霎时被扭曲,森罗大法变幻莫测的无数灵气为她毫不留情地吸纳入体内。

翠玄仙人大惊失色,她居然还能吸纳灵气!不是受到重创了吗?!

不等众仙人有所反应,忽然之间,又有无数五行灵气的光芒闪烁起来,其之变幻摇曳,时急时徐,比翠玄仙人所放要激烈许多,更流畅许多,甚至比五百年前青城仙人还要出色无数。

最完美的森罗大法,在猝不及防之际,降临在了众人眼中。

第一百八十五章 因果 四

巨大的金色围墙将所有人笼罩在内,无数惊叫声充斥耳畔,可一瞬间一切喧嚣又忽然消失,只有尖锐刺耳的飓风声徘徊不休。

日炎的目光从震撼惊喜变成了错愕,他扫视一圈,语气也变得怪异:“这是什么仙法!”

黎非的声音从他背上响起,显得有些虚弱:“森罗大法。”

“这是什么森罗大法!”

日炎还在怪叫,他又不是没见过森罗大法,被金色围墙圈住的人,会由于时间的回溯或者向前飞速流逝,身体变回幼年时期甚至超越寿命的极限,化为彻底的虚无。

时间是传说中神明的领域,修行者修行再高深,也不能够轻易涉足,所以森罗大法才被称为最趋近完美的极致仙法,就算知道灵气搭配,想要顺利释放也无比困难,几乎不可能做到。

此时此刻,熙熙攘攘的仙人们还在,一个不少,可是没有人动,没有一个人动,甚至有许多仙人释放仙法到了一半,五行灵气的光芒还在闪烁,却被硬生生卡在那里。飓风那么大,几乎要将海水刮上天,被静止的仙人们却好似泥雕般,连一根头发丝都没颤。

这既不是回溯,也不是前进,她让时间在这些仙人身上停下了,没有人能做到这种事,就连森罗大法的创造者青城仙人也做不到。

日炎啧啧称奇,尖而巨大的鼻子不由自主凑去翠玄仙人身上,这老头此刻的模样十分滑稽,头发一根根倒竖,两眼圆瞪,面上的皮肉扭曲成古怪叫人想发笑的表情。日炎正准备碰一下,却听黎非又道:“不要碰,否则他的时间会被篡改。”

哪怕一根头发位置的改变,都会发生不可预料的后果,这边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日炎回头瞪她:“我看做篡改的人是你!森罗大法做不到这样!”

黎非面色苍白异常,神情却十分平静:“这是对这个仙法不完整的地方稍微做了些改动而已,师父果然了不起,能创出这样的仙法。”

日炎惊愕更甚:“你做出什么改动?!你……你怎么会的……”

就算脱壳,她也还是那个姜黎非,壳子换了人却还是那个,连森罗大法灵气搭配都不晓得的人,怎么能发觉其中不完整的地方?就凭他又怎可能发现什么不完整!

“我不知道,可我一施法就下意识地改了。”黎非跨上兕之角,缓缓飞起,静静望着凝滞在半空数以万计的中土仙人们,“或许是建木之实身体的本能吧。”

日炎忽然发现她脚下不停有絮絮扬扬的雪片般的东西落下,他顿觉不好,急忙凑到她身前,只见她面上手上的皮肤不停剥落,露出下面渗人的血肉,雪白的皮肤不停长好,又不停崩裂,看起来十分恐怖。

黎非转过脸避开他的视线:“日炎,为什么来?”

她以为这狐狸终于得到自由,直接撇下她逍遥自在去了,结果海陨降临,他还是出现了。他老是嘴上说难听话,可心里始终还是念着她的。

日炎倏地合嘴,目光变得凝重:“你就算用脚趾头想,也应该知道我必然来。这张废话不必说,马上一起走!”

黎非淡道:“我和你们一起,离开不出三里,森罗大法就会消失,他们还是会追上来。我撑不了多久,你带着修远先走,在海外等我。”

在海外等她?!日炎怒的反而要笑,她是要自寻死路,还得叫他对她的施恩感恩戴德?!所以说,他最讨厌人这一套,既不能好人做到底,又不能恶人做到底,一忽儿好一忽儿坏,该自私的时候往往他们突然又变得伟大起来了;而该大方的时候,往往他们的表现又不尽如人意。

他只怕永远也不能摸透这些人在想什么。

黎非不等他暴怒地破口大骂,抬手朝海外的方向一指:“去。”

日炎只觉全身从头到脚都无法抗拒这一个字的指示,他的四只脚爪不由自主在空中拨拉起来,一眨眼飞了老远。这一下他才叫怒的无以复加,他怎么就忘了自己说到底还是个妖,是妖就会被她驭使,这蠢货居然在这种时候突然偷袭!

他一面不能自己地朝前飞,一面怒吼道:“你死了才好!老子才不会等你!你就等着被他们切成一片片的肉末吧!老子要是再担心老子就是猪!”

可他是真的要飞远了,远的再也见不到这小鬼,她从小就喜欢依赖人,万事不能自己解决,遇到个难题马上问东问西,一味对自己的异常逃避,妄图过她想象中平静的日子。这时候为什么又不依赖人了?他又要眼看着一个喜欢的人死去,就想青城那时一样。搞不懂,他搞不懂!

黎非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皮肤崩裂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不能看到完好的时候了。身体里藏着天雷火海的威势,她觉得自己快要炸开,方才吸纳的灵气与森罗大法,是最后的极限,她再也不能吸入一丁点灵气,也再放不出哪怕一个最简单的低等仙法。

事情突然变成这样,是他们之前想破脑袋也没想到的。万事有因有果,天雷火海单单追随她而来,想必是什么她不知道的因。建木之实天生诸般特意,兴许这也是得到巨大力量的一种代价。

黎非又抬起头,将这成千上万凝滞的仙人们一一看过来。

其实她是幸运的,虽然对她趋之若鹜的人那么多,可里面没有一个是她在意的。冲夷师父、东阳真人、清乐真人、广微真人、左丘先生……所有关照过她,给过她和雷修缘种种温情的仙人都没有出现。

这样已足够,她的存在至少对他们来说,不仅仅是海外异类,认可她的感情,认可她在中土的十七年,不管是做小棒槌,还是做姜黎非,她已经圆满。

日炎他们走了很久,再也没人能追上,算是彻底脱身,那么,彻底没有遗憾了。

兕之角悲鸣着消散在空中,她没有能力再去控制它,身体直直朝奔腾的海水中坠落,铺天盖地的深蓝浅蓝将她吞噬。黎非昏昏沉沉,恍惚中只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她,拉扯她——是黄泉么?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诸般深浅之蓝中,她好想见到了满目的白光,这是她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回忆。

森罗大法的灵气顷刻间消散殆尽,被静止的仙人们顺着来时的动作,本能地超前窜出许多,才纷纷茫然地停下。

翠玄仙人反应最大,他状若疯狂地四处放出灵气寻找,一面嘶声道:“姜黎非呢?!她去哪里了?!”

其余仙人们也是惊疑不定,桑华君思忖半晌,惊道:“她方才放出的可是森罗大法?诸位……可感觉身体上有何不适?”

他这样一说,惊惶的人更多了,要是肉体被回溯个几百年,又或者前进个几百年,这才真是糟糕无比!

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惊惶的叫声反而渐渐安静了,每个人都发觉自己没有任何异样,修为该怎样还是怎样,那方才的森罗大法是怎么回事?他们只见到金色围墙筑起,下一刻那只九尾狐和姜黎非都不见了。

翠玄仙人前前后后找了不下几十遍,他看上去很不好,想想也正常,好不容易能成功放一次森罗大法,结果灵气反而被姜黎非吸走,她甚至那么轻而易举就能将复杂无比的森罗大法用出来,对翠玄仙人来说,这个才是最致命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