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室友是个梦想获托尼奖的瑞典姑娘约瑟芬妮,但最好的角色也只是在百老汇当群舞。颜未染出了ICU后就联系过她,所以在自己房间的租约到期后,约瑟芬妮帮忙收好了东西,塞在她那本就已满满当当的房间里。

颜未染再三感谢她,她却只说:“没什么,毕竟你那位英俊有钱又温柔体贴的绝世好男友,请我吃过好几顿饭呢。看到你们这么幸福的一对,我感觉对未来的爱情和婚姻也有了巨大的期待。”

她的话让颜未染垂下眼睫笑了笑,只是唇角的笑意不无苦涩嘲讥。

约瑟芬妮又问:“你现在是搬去和他一起住了吗?希望你们能一直幸福美满!”

“好的,我会幸福地活下去的。”颜未染拖起箱子与她告别,“也祝你早日实现梦想,到时候我去百老汇为你鼓掌。”

她拖着自己那两个箱子,在老旧的电梯内一点一点往下沉去,直到最终落地,铁门在哐当声中慢慢打开。

依然是陈旧喧闹的街区,依然是肤色混杂、口音各异的纽约皇后区,依然是她一个人走在街上,如同她两年前一个人到来。

拥挤的地铁内,有个女孩子捧着时尚杂志在看,她瞥过一眼,一下子就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杂志上的男人沉静优雅,略微斜扬的丹凤眼清冽澄澈,隆准高鼻,白肤薄唇,光华不可逼视。

她曾经如此熟悉的人,曾经亲昵相拥、呼吸相闻的这个人,如今在别人的杂志上不期而遇,依然令她心动。

可惜杂志页上,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艳若桃李的女子。那同样熟悉的面容,让她悚然而惊。因为他的面容而出现的依恋与怅然,瞬间消散为无形。

颜未染的目光,定在页面上“即将订婚”和“the Perfect Couple”两个词上。

天生一对。

联手凌迟她的这一对狗男女,男才女貌,家世相当。一个阴鸷深沉,一个心如蛇蝎,如此相配,当然是天生一对。

她暗暗咬紧了牙关,靠着那两个行李箱,站在女孩的面前,一动不动。从她这个角度看去,杂志上他的面容颠倒,越是在画面中和未婚妻情深意切,越显扭曲荒诞。

身上的骨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坠楼后那寸寸碎裂的骨骼,大概会让她一生无法逃脱痛苦,永远与伤痕相伴。

但她无法怨天尤人。这是她之前那些单纯无知,应得的代价。

地铁之外是黑暗,地铁之内是嘈杂。挤来挤去的黑人白人,细微起伏的车厢,混浊不清的空气,身上难以遏制的伤痛,都让她站立不稳。

她只能倚靠着自己的大箱子,在人潮中勉力站稳脚跟。

她抱着的,是她的化妆箱,是她以后安身立命的东西。她死死紧握着提手,就算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青紫淤痕,她依然不肯哪怕松开一丝一毫。

不是任何一个人,不是承诺与指环,更不是她曾差点拥有的,花园树荫下的秋千、落地窗内的大浴缸、鲜花簇拥的露台。

她唯一能紧握在手中的,只有这个化妆箱。抹去上面厚厚的积灰,她必定会努力地、拼尽全力地活下去。

比当初在他身边时还要好上一百倍,一千倍。

八 如何应对聚光灯

上海春日的午后永远都这么美好。低低的云压在高低错落的城市之上,就算不是晴好的天气,也让人觉得温暖曚昽,不自觉带上一种睡眼惺忪的慵懒意味。

然而在最为繁华的商业区,人流涌动中,却有一大群少年男女精神振奋,举着各式应援灯牌,不知疲倦地等候在商场内。

灯光扫过粉丝们激动的面容,他们手中的灯牌上全都是同一个名字——柳子意。

今天是当红女星柳子意与某彩妆品牌的新代言发布会,此时,举办活动的商场大堂内,已经被粉丝们挤得水泄不通,疯狂的粉丝们一个劲地往前挤,期待着能和舞台再多接近哪怕一厘米。

虽然还是春天,但商场内空气不流通,好多粉丝都挤出一身大汗,甚至有个身体虚弱的女孩子晕倒被抬了出去,场面一度混乱不已。

可是,即使场面已失控,柳子意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在搭建好的舞台上。

粉丝们伸长脖子紧盯着舞台出口,一秒钟都不敢懈怠。等待的看客们议论纷纷,有人说是还在化妆,有人说是耍大牌,有人说是和品牌还没谈拢…纷纷攘攘,七嘴八舌,更加混乱。有个愤怒的男生更是爬到栏杆上大喊:“柳子意,我们从昨晚排队等到现在,就是为了见到你!你快点出来啊!”

在他的煽动下,许多人应声附和,场面越发混乱。

喧哗声透过走廊,一直传到后台。

临时辟出的化妆室外,一群人正急得如无头苍蝇般团团转。经纪公司的人满头是汗,围着柳子意。胖胖的助理小妤更是声泪俱下,抱着柳子意的腿都快跪下了:“柳姐,求求你了,你别急,再等等吧!”

颜未染拖着化妆箱到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出闹哄哄的戏码。

一片喧哗之中,她拖着自己那个巨大的化妆箱,分开各式纷纷攘攘的人,向着柳子意走去,就像是一条溯回的鲟鱼一样,目标唯一而明确。

在焦急、彷惶、慌乱、关切、茫然等各色情绪如倾盆大雨倾泻而下之时,只有她如抖落所有水珠的荷叶,不染纤尘。

走到快哭出来的小妤身边,她平淡地问:“小妤,发生什么事了?”

“哦,未染你来了…”小妤回头看见颜未染,拉着她走到角落边,帮她把那个巨大的化妆箱放平。

“你说怎么办啊?”小妤急需倾诉,抓着颜未染马上就声音哽咽,“完了完了,柳姐正在上升期,就摊上这么桩大事,我可怎么办呀…”

颜未染扯了张纸巾按在她的眼角,示意她镇定:“别把妆弄花了,我上次不是教你用蜜粉在眼睛下部定妆吗?怎么又要晕开了?”

“都什么时候了,别管我妆容了!”小妤一屁股坐在颜未染那个堪比大号行李箱的化妆箱上,胡乱用纸巾揩去眼角的泪水,“有人…有人威胁柳姐,要毁她的容啊!”

颜未染略微挑眉:“毁容?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前几天我们接到陈以翎疯狂粉丝的威胁信呢,说今天柳姐要是敢上台,就毁她的容…可是柳姐说了,她才不怕那些人呢,无论如何,她今天绝对要上去!”

陈以翎是柳子意的死对头,两人红的程度差不多,经常被人拿来作比较,彼此纠葛多了,粉丝渐渐水火不容。前几天陈以翎刚刚爆出了与有妇之夫来往的丑闻,今天柳子意的新代言就要宣布了,顿时引发了轩然大波——之前大家都知道这个代言几乎已是陈以翎的囊中物,谁知负面绯闻一出,这个代言就这样换人了,于是网络谣言疯传是柳子意陷害的陈以翎,目的就是为了踩人上位。陈以翎的一干死忠粉更是怒不可遏,誓要给柳子意好看。

就在前几天,公司被人投递了带血的刀片,说要毁恶毒女的容貌,有本事柳子意就出席那个代言发布会试试,必定会有惊喜。

经纪公司立即报案,并且给柳子意配备了保镖,让她一定要深居简出,为了她的安全,还考虑要取消这场发布会。

“然而,柳姐不愿意呀,她坚持一定要出席今天这个发布会,不让一直支持自己的粉丝失望…”小妤哀叹道。

颜未染点点头,说:“是啊,取消了还是有点可惜的。”

毕竟,柳子意只是一个二线头一线尾的女星,能接到这家大公司的彩妆代言,简直就是飞升了,怎会愿意为了一个不确切的威胁,放弃这么一个大好机会。

“不过,我们警也报了,公司领导也正在赶过来,我想今天应该会没事吧。”小妤说着,双手合十摆出祈祷姿势。

此时品牌方负责人也过来了,和柳子意握手后,又招手示意颜未染过来,介绍道:“柳小姐,这位是我们今天请的化妆师颜未染,她是张思昭的弟子,也负责过我们公司之前一部分产品的海报、广告模特化妆,对于我们的彩妆她得心应手,相信一定会为你呈现出最好的效果。”

柳子意点点头,笑着送走了品牌方的人。

小妤也赶紧对柳子意介绍,“柳姐,未染和我为您这回的妆容碰过几次面,我把您以前几个经典妆容都给她看过了。”

柳子意“哦”了一声,挑起眉上下打量了颜未染一眼。

颜未染化着非常完美的裸妆,乍一眼就跟没带任何妆容似的,清新自然至极。唯有那娇嫩的脸颊上,一层似有若无的粉色从雪白晶莹的肌肤下透出,淡淡描画的眉眼显得疏淡微冷,如初绽的梅花一般,美得清澈柔软。

收回目光,柳子意再瞥到镜中的自己脸颊苍白,在灯下白得刺目,毫无她那种柔和生晕的模样,不由得懊恼。再加上现在忙乱之中,说话也没了好气:“怎么现在才来啊,都快到出场时间了。”

九 再遇暴君

颜未染笑道:“不好意思,柳姐您人气太高了,外边到处是人挤人,我车子停在两个街区外开不进来,刚刚努力了好久才进来的。”

柳子意扫视着她的脸,说:“那你的妆保持得可真不错。”言下之意,就是她说谎或者至少夸张了。

颜未染却毫不为意,依然笑靥如花道:“因为我有特殊的定妆手法,柳姐可以相信我。”

柳子意也不想和她多说,坐在了化妆凳上,说:“那赶紧的来吧。”

小妤给颜未染暗暗使了个眼色,意思让她磨洋工,慢慢来。

所以颜未染也不急,端详着柳子意的面容,一边思忖着,一边去拖那个巨大的化妆箱。

外间脚步声响起,小妤一抬头看见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男人大步走过来,立即狂喜地站起来,像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扑上去:“卫总,您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