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阿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长久以来鼓励着她一天天撑下来的那股母性伟大牺牲情怀,在这一刻似乎毫无意义,失去了那悲悯的光彩。

“其实…其实我自己深心里也知道,我没有这么好…”徐阿姨用颤抖的手捂住尚未卸掉伪装的脸,痛哭失声,“我口口声声为了女儿,其实潜意识里,我是害怕…怕自己没有了男人就没有了依靠,怕自己离婚了被人指指点点,怕自己一个人拉扯孩子太难太难…所以我忍啊,忍啊,一直忍耐着,到后来,长年累月都快习惯了,我甚至觉得只不过是挨几顿拳脚,我比那些孤老太太总算好多了…”

颜未染轻轻拥住徐阿姨瘦弱的身体,说:“没事的阿姨,好日子来得晚,总比不来好,以后你苦尽甘来了。”

潘朵拉从镜中望着她们,神情默然。

“我本来,不需要吃这么久苦的。”徐阿姨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如果我不是这么软弱…如果我第一次被打的时候不退缩原谅他,如果我早知道有一必有二,那种男人这辈子都不会改…”

“是的,有些事不能开头,有些人放弃了比较好。但阿姨,我也理解你,毕竟你这一路走来的痛苦,除了你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帮你,而最终你的抉择,也得到了最好的结局。”颜未染轻拍着徐阿姨的背,然后拿起手中的化妆棉,在卫生间暖黄色的灯光下,朝她绽放出微笑——

“来,徐阿姨,我们收拾干净,让你清清爽爽和女儿团聚。”

颜未染手脚麻利,在卫泽希停好车过来时,她已经与徐阿姨妆容对调。而卫泽希根本不知道面前两人已更换了面容,只用异样的神情看了看她们,总觉得哪里有古怪,但又想不明白。

卫少这么干脆利落的人,想不通干脆就不想,拿着徐阿姨的证件大步走向窗口,换登机牌去了。

徐阿姨在人群中有点神经质,紧紧地抓着颜未染的手,颜未染也用力地握了握,示意她别担心,不用慌。

等换过登机牌,时间只剩一个多小时,接下来还要过安检过海关,相当紧迫。他们赶到安检入口时,刚刚走开的颜未染回来了,手里拎着个袋子。

“候机室比较冷,徐阿姨带条披肩比较好。”颜未染将手中的东西送给徐阿姨,又取过旁边的笔,写了张字条:“阿姨你不会英语,到时候入境不知道有没有翻译,我先帮你把几个基本问题的答案写好,写明你是去照顾刚刚生产的女儿的…”

徐阿姨提着袋子,流着泪点点头,只能连说谢谢侬。

卫泽希在旁边站着,本着不能输的心情,翻开皮夹,找到几张美钞抽出来递给徐阿姨:“阿姨,我看你行李都没有,总得带点零钱伴身。这是我上次去美国没用完的,刚好还在身边,你先拿着用。”

徐阿姨慌忙推辞,颜未染劝道:“阿姨没事的,你现在确实需要,就先拿着,算借的,有机会还给他就行了。”

卫泽希大包大揽地说:“还有啊,阿姨你以后要是回国的话就叫未染来找我!我律师很厉害的,你老公对你有暴力虐待情况的,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让他净身出户!还有你别担心自己要分担账务,赌债不受法律保护的。”

徐阿姨点点头,握住颜未染的手,哽咽不成声:“小颜,多谢你救了我,还有这位先生,多谢…阿姨永远忘不了你们帮我这么多…”

这位先生——卫泽希听着,想告诉她自己姓卫,但又好像是在邀功领赏一样,也只能硬生生忍住了。

然而,他才捕捉到了徐阿姨话中那特别重要的两个字——小颜。

他不敢置信的目光,落在了颜未染的脸上,不敢置信。

“我也没做什么,阿姨您别在意。”颜未染没理卫泽希,抬手抱了一会儿徐阿姨瘦弱的身子,才依依不舍地把她推向安检处,“赶紧上飞机吧,到了记得发个消息报平安。”

“哎,好…”徐阿姨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安检口,抹着眼泪朝他们挥手。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了,颜未染才转身向外走。然而才走两步,手腕就被人一把抓住了。

抓住她的正是卫泽希,他扯扯嘴角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问:“小颜阿姨,这么晚了,让我送你回去吧?”

颜未染甩开他的手:“少年人,别欺负我一个老人家,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你在我眼皮底下搞什么我一清二楚!”

“是是是,颜未染你老人家道行高深,可再高深不也被我抓住了吗?”卫泽希证实了自己的想法,望着她简直无语,“喂,你什么毛病啊?上次扮大妈,这次又变成四五十岁的老阿姨,你个精分妹啊!”

其实我刚才是扮成六十岁的徐阿姨。颜未染在心里想着,但也没多说。

“你给我好好解释解释,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赶去机场,忙呢。”

“为什么扮成这样子来机场?为什么送别的人刚好是搭我顺风车的徐阿姨?”为什么徐阿姨和你的背影这么像?——但这句他没说出来。

“我和徐阿姨认识,知道她要出国所以来不及卸妆就跑来送别。至于她搭你顺风车…是你叫她的还是她拦你的车?我才更奇怪你怎么会和徐阿姨一起出现呢!”

这倒打一耙的质问,让卫泽希哑口无言,无奈转了话题:“走,吃宵夜去,顺便谈谈我们的合作。”

这鬼话,一小时前也许还能让颜未染心动一下,然而现在她只冷笑了一声,说:“车子被撞,心情不好,吃什么吃?我今天忙了一天,回家睡觉去了!”

卫泽希被她的粗暴态度气炸了:“你手机里不是这么回复我的!”

“是啊,手机里也有人跟我说今晚就敲定合同的,细节确定好了吗?”

“再怎么说你也别去找已婚男人啊!”卫泽希强词夺理,“和顾成殊有什么好谈的?合作对象谈着谈着就跟他结婚了!”

颜未染被他气笑了:“顾先生已婚怎么了?有机会我还想去找有妻有女的比尔盖茨谈呢!”

五十七 再谈最后一次

“顾先生已婚怎么了?有机会我还想去找有妻有女的比尔盖茨谈呢!”

潘朵拉在旁边看着他们互怼,好气又好笑:“得嘞,咱麻溜的回去吧,卫少你今天开那独眼龙车是怎么回事?”

“别提了,流年不利,被一老头儿开三轮撞了。”卫泽希没好气。

“是吗?卫少你这嘚嘚瑟瑟的样子,被怼了肯定是自找的!”

“我哪有得瑟啊?车子好好在路边停着,谁知道那辆收破烂的三轮怎么冲出来的!”卫泽希的脸比此时夜空还黑,“跟保险公司扯了半天,烦死我了。”

潘朵拉幸灾乐祸地和颜未染交换了一个眼神,意思是看吧,这就是报应。

不过第二天下午,潘朵拉就打听到了个八卦,神神秘秘地跑来了:“姐啊,我刚去扔垃圾,瞅见了于老头,他跟那儿唉声叹气呢。”

颜未染苦闷地做着计划书,随口应了一句:“是吗?”

“是啊,我就问他咋的了,他跟我唠啊,昨晚他骑三轮儿在巷子口怼了辆车,当时跑了。今天想想过不去,就拿了自己攒的几千块钱蹲那守着,寻思着瞅瞅车主会不会过来。”

颜未染愣了一下,手还按在键盘上,转头看她:“这么说…”

“就是啊…”潘朵拉露出与她相同的表情,“哎姐,你说于老头这惨兮兮的样儿,卫少会要他钱不?”

“不可能。”颜未染冷静地说,“卫泽希肯定赖定了保险公司。”

“奏是啊,我瞅着卫少干不出那种劫贫济富的破事儿。”

“跟他的身价比起来,保险公司才是被劫贫济富的好吗?”颜未染的手悬在那儿,脑中却在想着其他的事情:“这么说…昨天他的车是在这里被撞的?”

“是哦!哎妈呀,卫少来这儿干啥,赶这寸儿就被撞了?”

颜未染默然,将手机拿出来,找出昨晚他发的消息。

在哪儿?我在你的工作室门口。

颜未染看着那一行字,许久,才把手机一把锁掉,倒扣在桌上。

真讨厌…明明她知道这人是在骗她逗她戏弄她,可为什么他要做得这么像真的,让她对这种人还要存着最后的一线希望,难以轻易放手。

潘朵拉凑过来看了看她电脑屏幕,说:“姐你放心吧,我听说叶深深老欣赏你了,你随便写写忽悠下顾先生呗!”

“不仅仅是顾先生,我这边还谈着另外的人呢。”颜未染将自己初步的设想打印了一份出来,握在手里仔细又看了一遍,郑重地对她说,“朵拉,永远不要存着应付的心,这是我老师经常对我说的话,现在我把它教给你——认真面对这个世界,无论你面对的是谁。”

潘朵拉“哦”了一声,却并不见得能和她一样将老师的话永远铭记在心上。

“人生的每一刻,都一样。”颜未染见她并不在意,也就不再多说,在心里叹了口气,收起计划书准备出门的东西去了,“帮我收拾一下柜子,清一清快要过期的化妆品。所有东西我在拆封的时候,都会在瓶身写好日期,你对照着单子把开封太久的给清理掉。”

潘朵拉应了,把单子拿过来看了看,上面写的是各类化妆品开封后的保质期。唇膏腮红等还好,能用个一两年的,睫毛膏眼线笔三个月就要失效了。

“姐,你这是老认真了!”她蹲下清理着柜子,忽然意识到什么,捏着肚子快哭了,“哎妈呀,我忽然觉着,我胖了!”

颜未染看着屏幕:“是吗?每天零食每晚宵夜,现在才胖也是个奇迹啊。”

潘朵拉哭丧着脸,清理出几瓶即将过期的化妆品,丢进袋子中:“姐我去扔垃圾了,顺便去运动!去跑步!去燃烧脂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