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才有了她在纽约的医院沉默养伤,一天天努力地复健,拼命地要努力活下去、要再度站起来。

她在必死的境地中,硬生生活过来,回到人间,这是上天怜悯她所以赐予的奇迹。所以她这一辈子,都不会浪费这个奇迹。她用高强度复健的痛苦,来对抗那些几乎要逼疯自己的绝望,强迫自己不要沉沦入柔软的黑暗之中。

就像此时劈头盖脸打在她身上的冰冷雨珠,这苦痛可以鞭策她,永远不要忘记过往,永远不要忘记教训。

颜未染将埋在掌中的脸抬起来,眼泪已经擦干,她面对着卫泽希,平静得近乎冷静:“所以你明白了吗?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面对多少困难,我一定要把我和老师的品牌做出来。我要让所有人记得老师,我要向那些仇人讨还欠我的、欠老师的东西。这是我在这世上安身立命的唯一办法,也是我今生今世,无法卸下的责任。”

她异常沉郁锐利的双眼,让卫泽希想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咬紧牙固执复健的模样。

那时候的他在心里想,为什么不柔弱一点呢?一点都不可爱。

而现在他,在心里想,为什么不柔弱一点呢?这样的话,她就能靠在他的肩膀,让他紧拥住哭泣的她了。

他是真的很想很想让这个始终倔强固执的女子,能够将重担卸在他的肩上,露出轻快活泼的模样。他想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景象。

面前全身湿透的颜未染,那过分纤瘦的身体,微微打了个寒噤,在雨中摇摇欲坠。因为心中那种难以名状的悲恸,所以卫泽希忽然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紧紧地在雨中抱住了她。

她肌肤触手冰凉,在他突如其来的拥抱中,身体顿时僵直了一下。但卫泽希那温暖的身体,又让她在瞬间虚弱下来,全身所有的力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挣扎的、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

她一动不动地被他抱在怀中,大脑一片空白,忽然觉得整个人虚弱极了。

像是梦,又像是幻觉。她被他紧紧抱在胸前,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感觉到他的呼吸,在自己的耳畔急促缠绕。他用的香水那么淡,佛手柑、香木橼、橘、柏与烟草琥珀的香气,混合成奇异的青木香,在她身边沉浮。

和那个人完全不一样的香气,和那个人完全不一样的动作姿势。不同于当初那人温柔而包容的姿势,卫泽希一手扣紧她的背,另一只手箝住她的腰,灼热的气息,强势的拥抱,将她紧紧围住,是几乎令人动弹不得只能顺从的态度。

突然之间,她的眼泪就和雨水一起流了满脸。

去年春日,她在医院醒来,感受到全身那种剧痛的时候,已经发誓今生今世永远不会再对别人心动,发誓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依靠自己,一步步走下去。

可今天,她去和辜总见面的时候,最后发给卫泽希的那条消息,却正是她在软弱时,下意识去追寻自己最想要依赖的人。

而在被拒绝的时候,涌上她心头的遗憾,也不只是没能找到合伙人的难过。

那么对现在的她而言,卫泽希予她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她理不清头绪,茫然虚弱中,只觉得眼前的灯光紊乱,满街的霓虹灯光在眼前渐渐昏暗了下去。冰凉的身体也终于失去了最后支撑自己的力量,软软地倚靠在了卫泽希的怀中。

卫泽希感觉到她的身体软下来,心头还未来得及欣喜,低头一看她闭着眼睛气虚无力,这才慌了。他扶住虚弱倒下的颜未染,看看面前越下越密的雨,低低咒骂了一声,赶紧抱起她就往自己的车跑去。

六十一 特定的特殊的人

卫泽希带着昏昏沉沉的颜未染,心急火燎地赶到最近的医院挂了个急诊,扶着她去看病,结果换来的是医生的一顿训斥。

“你们年轻人啊,就是不懂事!你看看,身体素质这么差还不注意保暖,大晚上的跑去淋雨!要浪漫不要命了?!”医生量了颜未染的体温,在查看一下症状,训了他们一顿后,干脆利落地给开了两包药,打发他们走了。

卫泽希无奈地带着颜未染出了医院的门,送她回家。车还没开出多久,颜未染已经迷迷糊糊地在后座睡着了。

他有点担心,把车在路口停下,解开安全带,探身去看后座的她。路灯光透过满是水珠的窗户,斑驳地照在她沉睡的面容上,他看见她在梦里也依然紧锁的眉头。偶尔,她的唇轻微地翕动,毫无血色的微干唇瓣,让他特别想俯头过去听一听她呓语的声音。

他看看前面的红灯,抬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心惊动她,所以他尽可能轻地撩开她的湿发,用手掌覆盖着她那光洁的前额。

感觉似乎有点低烧,但他又觉得可能是自己的手握方向盘所以冷了,烦躁地嘟囔着“这怎么可能摸得出来”,转手打开了暖气。

等送她到梧桐街一看,那片区域全是黑压压的,不但所有住宅的灯都灭掉,连街灯都没了,跟世界末日似的。

卫泽希把车开进了小街,也顾不上会不会再有一辆三轮冒出来刮擦他的车,停在颜未染工作室的门口后,下车去拍门:“潘朵拉,潘朵拉!”

拍了半天没任何动静,雨下得越发急了,豆大的雨点直往屋檐下飘,他在车里好容易开始干燥的衣服重新又打湿了。他气急败坏地给潘朵拉打电话,一接起来就劈头盖脸问:“你在哪?!”

“卫少你大半夜的找我干哈?”潘朵拉那边传来轰然的喧闹声,那音浪差点透过话筒把这边的他给撅一跟头,“这暴雨哗哗的啊,我们街区变压器坏了正抢修,我一个人在没电的屋里咋办?这不朋友接我烧烤K歌呢!”

卫泽希怒吼:“那你就不管未染了?”

“啥?我姐咋了?”潘朵拉诧异又无辜,“我搁刚才给她发消息了呀。再说停个电有啥大不了的,我姐能力杠杠的,这世上还有她搞不定的事儿?”

卫泽希抬头看四周的黑暗街道,在狂风暴雨中一栋栋房子看起来都摇摇欲坠。他不顾潘朵拉那头哇啦哇啦了,掐掉电话转身就奔下台阶,冲回车内。

车门被一把带上,狂风骤雨终于被挡在了外面。

卫泽希回头看颜未染,她依然蜷缩在车后座,睡得安静无比。

叮叮当当的雨声击打在车身和玻璃上,声音沉闷。卫泽希无奈地掸掸头发上的水珠,就那么歪着身子看她,看了许久。

这一通又淋雨又折腾的,她脸上的妆早已不复一直以来的精致完美,花得不成样子了。可他在黑暗中望着她隐约呈现的样子,却觉得她这么狼狈,同时又这么美,就像一朵素色花坠落在淤泥之中,那隐约透出的颜色格外显露出一种凄婉动人。

看得久了,他感觉颜未染的呼吸似乎略微急促了起来。于是他又抬手去摸她的额头,入手有点热烫,他赶紧又去摸颜未染的手,她的手掌却一片冰冷,暖气弥漫在车内也没有用。

“这是在发烧吗?”他转头看了看外面依然黑暗的街道,探着身子爬到后座,一手托起颜未染的后脑,一手撑起住她的腰。

知道她很瘦,却不知道她这么瘦,被他揽住的腰肢纤细得几乎要折断,脖颈和肩膀也是小巧柔和的,尤其在他轻轻托起她上半身的时候,比托起一只猫的感觉还要轻柔美好。

他低下头,想试试温度,谁知她包里的手机猛地开始振动,打破了此时车内的平静。卫泽希看看还在沉睡的颜未染,无奈拉开包拿出手机看了看。

破坏这一刻的人是潘朵拉。卫泽希恨恨盯着她的名字,然后按下了接听,压低声音说:“你姐睡着了,别吵!”

潘朵拉一听他的声音,立马在那边叫了出来:“哎呀妈呀,卫少你…你跟我姐在一起?”

卫泽希用“你懂的”口气说:“对,别再打来了!”

他掐掉了电话,潘朵拉也真的没再打来了。卫泽希才不管这傻妞一晚上要脑补几部*****,把电话放回颜未染包中,又看了她一会儿,才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叹了口气,爬回驾驶座去,发动了车子。

回到自己家,在地下室停好车,总算逃离了那场漫天漫地的大雨。回到了干燥温暖的家里,卫泽希觉得自己心情也轻松了起来。

他下车去打开后座车门,轻轻推了推颜未染。颜未染只轻微地“唔”了一声,将脸转向内侧,睡得不愿意醒来。

卫泽希想了想,艰难地探身进内,伸手将她托抱出来。车内狭窄,颜未染的身躯虽纤细柔软,但他又要顾着不要磕碰惊动到她,又要维持自己的重心,出了一身的汗。折腾好半天,颜未染那猫一样轻柔的身体,总算是被他拢在了怀中。

他轻轻地调整姿势,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给她调整了一个最舒适的睡姿。然后他下意识地,就像小时候妹妹发烧时一样,用唇轻轻碰触着她的额头,试了一试温度。

温度还好,微微温暖,顶多低烧。他稍微放下了心,这才猛然回过神来,自己的唇还贴在她的额头上呢。

一瞬间他呆住了,僵硬地抬起头,手却没有放开。

甚至,他在与她隔开一点距离之后,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又落在她的唇上。

就算现在妆容都残褪了,可她的唇形真是美好。微抿的唇瓣,唇峰略微撅起,就像是正在迷惘等待他的吻。

在欧美审美熏陶下一直以为波霸电臀性感厚唇才是王道的卫少,忽然第一次觉得,这柔软娇嫩的感觉,简直推翻了他过往几十年的审美观,刷新了他的认知——

原来人不是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进而去喜欢上符合自己要求的那一个;而是喜欢上了一个人,才发现了这个类型的美好,喜欢上这个特定的特殊的人。

所以卫泽希的目光在她的唇上盯了好久之后,终究无法控制自己,慢慢俯下头去,想要亲一亲那看起来异常诱人的双唇。

可惜,颜未染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一贯犀利清朗的眼睛,此时蒙着一层迷茫水雾,盯着他许久,才恍惚地问:“卫泽希?”

卫泽希尴尬地扭开头,含糊地“嗯”了一声,心里全是懊恼。

她在他怀中挣扎着下地,站在楼梯前看了看,问:“这是哪儿?”

“我家。你那边因为暴雨整条街都停电了,我没法把你丢在那个停电没人的屋子里。”

颜未染还有些迷迷蒙蒙的,说了句:“那谢谢啊…”就恍惚地站着,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医生让你好好休息,你就先在我家将就一下吧。”他伸手去扶她,带她上到二楼,送她到一个房间休息,还给她拿了条超级肥大的女式睡裙和一条未拆过的内裤,说:“我妹偶尔留在这边的,你先穿她的衣服吧,早点睡觉。”

颜未染听他这么说,就关上门在浴室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衣服。睡衣也就算了,卫如希那超大型号的内裤,弹力再好也只能松松垮垮地穿着。不过到这时候她也不挑剔了,只在心里想了想,不知道如希减肥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