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太喜欢当时她哼的那首歌,却奇异地记在了心头。在额娘终于走完她短暂又凄苦寂寞的一生后,他有时会忍不住想,额娘在黄泉路上,会不会走过忘川河畔那漫地血红如火的彼岸花呢?

而今,当那名温暖干净的女子也离开后,他开始相信:忘川河畔,一定是花开似锦,才会让她们安静从容地走过,没有再回头。

“八爷,十四爷府里的总管苏泰求见!”

人来人往的内城街道上,雅治素朴的马车缓缓驶过,赶车的侍卫“吁”了声,停住马车,低声对维帘后的人禀明道。

往昔的记忆被迫中断,八阿哥微掀了掀轻颤的长睫,浓黑的睫宇下温润如玉的眼眸微敛,仍是维持靠坐的姿势不变,温声道:“让他过来”

“是!”赶车的侍卫低声应道,车外传来了低低的交谈声,隔着金丝的盘花帘,透过外头明亮的光线,隐约可见马车旁出现一道男人的身影。

“奴才苏泰参见八爷,八爷吉祥!”

“苏泰,不必多礼!”八阿哥微倾身,修长如玉的手挑起金丝盘花帘幕,温声道:“苏泰,有什么事吗?是不是十四爷回来了?”能教这个热心又尽忠职守的总管来找他的,一定又是出了什么事吧!

“是,爷昨儿个回府了!”苏泰压着嗓子说道:“八爷,您刚下朝回来,奴才本不应该在此时来打扰你的,奴才本是想找九爷的,却听九爷府上的奴才说九爷不在,不得已只好来打扰您了!您一向与我家爷感情亲厚,唯有您的劝爷才听得进!请您务必同奴才走一趟,不然就要出人命了!”说到最后,总管苏泰的声音已是惊颤,焦虑万分。

八阿哥略微一思索,吩咐侍卫让苏泰请上车,马上驱车赶往十四阿哥府邸,去看看怎么一回事儿。

苏泰僵着背坐在马车上,一一回复八阿哥的疑惑。

“回禀八爷,是府上的绮绿姑娘犯了事儿,教我家爷震怒不已,甚至下令杖责四十大板。还有后院那一群姑娘们,爷今儿是铁了心的要将她们送走…唉,奴才真不知该怎么劝才好!那绮绿姑娘可是德娘娘送入府上的宫女,背后的势力大着,指不定将来还是十四府中的嫡福晋呢,哪能说杀就杀的?这可如何是好?”

苏泰叹息连连,恨不得立马将八阿哥抓回府中救下那个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温柔姑娘。府上那么多姑娘中,虽然他从没瞧见十四阿哥偏爱谁,或是根本不看一眼,但他还是挺看好那位绮绿姑娘的。不只貌美如花、性子也是极好,又是一介二品大臣的女儿,将来若不是个嫡福晋,起码的侧福晋名头是跑不了,男人背后最需要的就是这种温柔的解语花。

可是这么温柔美丽的姑娘,怎么会突然犯到主子的禁忌呢?除了泌水阁和紫颜院是府中的禁地不准任何人进出外,又有真夜真日两位婢女守着,绮绿姑娘也是乖乖地呆在后院,哪能惹事到主子面前呢?

正感慨万端之际,他突然听到一句低低的叹息。

“不会再有福晋了…”

“哎?”苏泰疑惑地看着素来温和亲厚的八爷,以为自己听错了。

八阿哥笑着提点了下这个明显热心过头的总管,“苏泰,你是个好总管,但这福晋之事,切莫在你家爷面前提及,做好你份内的事便好!”

苏泰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从两年前才进十四阿哥府做事,虽然觉得府中的气氛怪怪的,众人都是冷着脸做事,不吭一声。而且偌大的府中连一个女主人也没有,主子也经常不在家,南来北往地到处跑着,为皇上办差事,留在京中的时间甚少,但他还是很尽责地将府里一切打理得井然有序,做一个总管该做的事。

只是…

他看着八爷抿着唇,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只好咽下心里的疑惑。

嘤嘤切切的啜泣声充斥着整个大厅,十几个打扮穿着秀美的女子挤成一团好不委屈地以帕试泪。角落里还有一个背后全是血渍的美丽女子,苍白着脸被丫环抱护在怀中奄奄一息,另一个丫环跪在一旁眼中含泪,咬着煞白的唇,频频为女子拭去额间泌出的冷汗。

正厅前的主位上,男子铁青着俊脸,捏着坚硬的檀木案几的手背上青筋突兀,怨毒的目光徐徐扫过厅内一干低垂着脸哭泣的女子,每一个被他视线扫过的女子莫不浑身惊颤,泣声小了几分。

八阿哥刚踏进门,看到的便是此种情况。

“十四弟,这是做什么?”

守候在室外的泰安泰宁见到他,双双吁了口气,紧崩了很久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有种历劫归来般的放松感。而他们身旁的真日真夜则是僵着俏脸,面无表情。

十四阿哥淡淡瞟了眼出现的八阿哥,阴冷的目光在后头的苏泰总管身上顿了顿,将之吓得头皮发麻、冷汗狂飙之后,冷戾的嗓音缓缓地响起。

“你们好大的胆子啊!连爷都不放在眼里了,以为十四阿哥府里你们就是天就是地,没有人治得了你们了不成?”黑眸闪过一阵厌恶,他冷声道:“爷说过,只要你们安份地呆在后院,爷随你们怎么闹腾皆不会管!而千不该万不该的是,您们竟敢妄议她,甚至拿她来威逼爷好得很呐!以为有额娘撑腰、有家族撑腰爷就拿你们莫可奈何了吗?”

“爷,冤妄啊!妾身怎敢妄议姐姐?妾身并没有逼您的意思啊!”众女子哭诉,梨花带雨的美丽脸上一片哀怨柔弱。

“住口”

“呯”的一声巨响,硬实的檀香木做成的案几硬生生被击碎,訇然倒地,骇得众女子一下子噎住了哭声,呆呆地看着男子铁青的怒容。

阴鸷沉霾的眼怨恨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众女,他恨声道:“你们有什么资格叫她姐姐?凭什么叫她姐姐?是你们能叫的吗?爷可不记得给了你们何种特权在这儿叫嚣!爷就清楚地告诉你们,就算是额娘也改变不了爷的意见!府里养你们这些只会说三道四、明争暗斗的犲狼有什么用?爷就好心点,八大胡同和淮南的秦楼楚馆,你们就挑一个吧,爷明天就派人送你们过去!”

原本还在低泣的女子倏地抬起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男子冰冷无情的脸,蓦地煞白了美丽的脸,纤秾多姿的娇躯止不住颤抖。

门外的泰安泰宁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真日真夜一脸快意,苏泰总管抚着额头,一副要昏倒的模样。八阿哥蹙起朗眉,满脸不赞同之色。

愚蠢的善良

“爷,不要啊!妾身知道错了!求您开恩…”

此起彼伏的莺莺啼哭再次充斥整个大厅,惹得十四阿哥一阵心烦,甚至有人扑过去扯住他的衣袍,满脸止不住的凄婉哀求。

“爷,您这样不公平,奴婢并没有做错什么…”

十四阿哥面露嫌恶,竟是毫不客气地一脚将之踹开,也不理她们是否有伤,看着她们的眼神就宛若一堆没有生命的东西一样。

“知道错了?哼!现在才知道错了有什么用?”双眼逐渐染上赤红,面露惨澹之色:“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要让上天这样玩我?这世间本就有诸多不公平之事!若苍天真有眼,又岂会、又岂会…”

喉口紧抽,是说不出的痛。狠狠吸了口气,十四阿哥赤红着眼,俊脸也开始扭曲变形,狰狞可怖,蓦地扬声大叫:“来人啊!现在就将她们拖出去一人三十大板,明日辰时便谴出府!至于伊尔根觉罗·绮绿,便赐鸩酒,三日后举办葬礼,按贵族小姐之礼厚葬了吧!”

“十四弟!”

八阿哥脸色骤变,终于无法看着他胆大妄为下去,也不敢相信这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十四阿哥,双眼赤红、满脸掩不住的血腥煞气。角落里的美丽女子抬起惨白的脸,明眸里情绪复杂,忍辱不堪。

他竟然…连一个妾的身份也不肯施舍给她吗?

“十四弟,你这样做,到底将浅颜置之何地?若她知晓这一切,会难过的!”

“姐姐?”空茫的眼不知望向何方,十四阿哥轻笑,轻轻地说道:“八哥,她不会知道的!因为她不守诺,所以我也不会让她知道!”

“你…十四弟,别这样!她们到底是那些大臣送进府的,也是你额娘一片心意,可不是闹着玩的!”八阿哥走到他身旁低声道,“十四弟,三年了,你也该清醒了!浅颜一向心善,最见不得人因她而受伤。你不要以她的名义伤害这些人,她们毕竟是无辜的!”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你这样做,只会污了浅颜的名声,更会让德娘娘开始对浅颜不谅解!”

十四阿哥抿紧嘴唇不语,呆呆地看着他。八阿哥趁机朝泰安他们打了个手势,让人将这干女子先斥退下去。大厅一个子空旷起来,安静得连呼吸声也不可闻。

良久,十四阿哥涩然长叹:“罢了!我可以饶了她们,但不会再让她们呆在府里。我和姐姐的家不需要第三者!”

不容辩驳的语气教八阿哥打消了最后的劝说,也有些心疼不舍地看着这个日渐削瘦苍白的弟弟,却不能为他做些什么,就连他自己有时也是如此的茫然。他很想使劲摇醒他,叫他不要再沉迷于不可能的未来,又忍不住同他一般在心里最深处卑微地相信奇迹会出现。

三年了,天南地北的找寻,所有的告示皆指向一个残忍的事实那人若不是已经香消玉殒便是回到她心心念念的故乡,那是穷极他们一生也无法企及的地方。

受了那么重的伤,又是自断崖摔落,生还的希望渺茫得几乎为零,这个事实他们皆心知肚明。只有十四阿哥,抱着那千份之一的希望,固执地相信她仍活着,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回到他们两人的家。

可是“总有一天是多久”?十四阿哥可以等得到那个时候吗?

爱新觉罗·胤祯可以没有妻子,但康熙朝的十四阿哥却绝不能没有福晋啊!记得几个兄弟轮番劝说,要他接受皇上的再次的指婚,为十四阿哥府邸迎来一个女主人持家,却不料十四阿哥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翌日便在乾清宫前跪了三天三夜,终于请求得康熙收回成命。

“八哥,若是你,你会忍心让那样的她伤心难过吗?我做不到,连她一个受伤的眼神也无法忍受!无论是爱新觉罗·胤祯,还是康熙朝的十四阿哥的妻子福晋永远只有一人!”

那时,十四阿哥对他的劝说只是平静地回了这几句话,那双幽冥如晦的眼眸平静如死水,却又晶亮如明镜,一瞬间竟教他无所循形、狼狈不堪。

若是他、若是他…他又怎么会做出令那个温暖的女子伤心的事呢?连一丝丝的伤害都是不忍的!所以他明白十四阿哥想守护的那份心情即便伤害自己也绝不允许他们之间插足入不相干的人,毁了他苦心经营的那份感情。

那样温暖到教人眷恋幸福的女子,又怎教人忍心伤害呢?

只是她出现得太晚,他的生命早已被一个似火明媚的女子占据,就此绝断了他所有的可能,让他只有守在原地、守着他的妻,不会伤害所有他重视的人。

不管心情如何,他的笑容依旧温雅和煦,如春风般抚过人心,教人信服。只因为曾经有人对他说过:“八哥的笑容就如同春日晴好时的春风,徐徐而来、轻抚人心,让人感觉很舒服呢!所以八哥要一直这样笑下去哦!”

他知道她本意是希望他一直幸福下去,却不料在经历了那么多或喜或悲的事后,他已经习惯将之当成一种面具,掩饰真实的自己、保护自己。

十四阿哥看着他,低道道:“八哥,胤祯知道,他们都不相信她会回来,连你也是不信的!”

八阿哥哑然,这话题已经被重复提起又放下,竟教他无法再接茬。

“八哥,谢谢您的关心,胤祯知道这几年劳烦了您和九哥他们太多!可是胤祯还是相信,姐姐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我去找她…不管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甚至穷尽一生,我都会找下去!爱新觉罗·胤祯的妻子,今生唯有浅颜一人!”

苍白瘦削的面容依旧俊美无俦,却已是这般伤痛刻骨、执拗不悔,任性地走着自己认定的路!

八阿哥闭了闭眼,任悠远的喟叹在心底蔓延。

走出正厅,还未穿过长廊,便见尽头的庭院前,站在玉石彻成的玉阶上负手远眺无际清澈的天空的九阿哥。挺拔的背影孤傲桀然中透着皇族子弟的雍容华贵,唯独不见平日的风流与轻佻。

周遭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侍人。

八阿哥远远地看着,朗眉微挑,心中已是明了!

九阿哥徐徐回身,看见他,修眉一扬,脸上又露出那种极为邪气又轻佻的笑容,连气质也变得邪魅不羁。

八阿哥心中叹息。这又是何必呢?明明心中已是痛极,却硬要装出另一面,连自己都欺骗了,放浪不拘地享受着自己所认定的生命,放手博取那高不可攀的东西。

“八哥,您要回去了吗?”他笑问,妖娆的凤目里光彩流溢。

“唔!”浅浅应了声,他也回问:“九弟,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

九阿哥撇撇唇,吊起眼角,“进去观赏十四弟发疯吗?爷我可没这等嗜好!”

“你看到了吧?”

“哎,没呢!反正演来演去还不是那几个版本?爷我可是看腻味了!啧,十四弟真是个榆木脑袋,美人在怀也不懂得享受,非得惹得皇阿玛挫火不可!那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可少见得很呐,也不怜香惜玉一下!”

八阿哥上前,和他并排着站在玉阶前看着在北风中摇曳生姿的花儿,满庭院的残花败叶,百花已是凋零。八阿哥微笑不语,聆听着他口是心非的嘟哝,半晌只是摇头叹笑。

“八哥,您笑什么?认为弟弟说得不对?”九阿哥不服气,俊美至极的脸庞容光四艳,黑眸里闪耀着璀璨的星光,“做了三年的梦,也该醒了!固执在某方面是好事,但固执到人神共愤便是坏事了!将自己额娘的好意拒之门外,还教她难堪…十四弟还不够假么道儿,做得真是绝顶,好一个‘孝子’啊!”

咬了咬牙,九阿哥努力挤出美美的笑容,“姐姐…也是善良得愚蠢,明明可以躲开这一切,偏偏不自量力!”

八阿哥惊讶地看着他,九阿哥恍若未觉,死死地瞪着残败的秋日庭院,满地的落红无情物。

“说她温柔?自古以来哪个良家女子、大家闺秀不是温婉大方?姐姐算来还称不上温柔,最多只是好脾气,温良中带点孩子气的天真。长得也不好看,平平凡凡的,爷我命人到街上随便捉一个女人来都比她漂亮!要说善良嘛…啧,那些不谙世事的大家小姐可比她善良多了,至少人家犯到她们心尖上的人时,不会像她一样,竖起全身刺非把对方刺伤不可!可说她不够善良又做过了头,到头来不得不让爷慨然叹一声愚蠢的善良啊,总有一天会害死人的…”

愚蠢的善良吗?心弦微震,八阿哥默然。原来,他也是这么认为的吧?从来不认为女子善良没什么不好,而是身在皇室,一切皆身不由已,更不需要那些过头的善良。

可是,竟有一天,他们遇见了一个人,竟然肯违背心意,护住她如初的本色,不忍她改变一丝一毫。

“可是,为什么她可以总是笑得如此温暖呢?明明不相干的人,也会因她微微一笑便放下戒心,忍不住想靠近她,想抓住那抹未语先咽的幸福…只是命运啊,总是这样痴笑愚弄人们,越是想靠近、越是得不到捉不着…”

垂在身侧的双手握了又开,几番轮回捏紧,九阿哥仍是笑得邪魅。美丽得精致无瑕的面容流光溢彩,水晶般剔透的黑眸里慢慢盈满弥散不去的悲伤。

半晌,他低声道:“八哥,为什么一开始遇见她的人不是我呢?为什么她不在我身心最虔诚无瑕的时候出现呢?若我知道十九岁那年,她会那样出其不意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我必不会、必不会…可是,我现在最恨的是,那时为什么我不在场?为什么十四弟不救她?为什么她可以这么狠心地离别,直到再也见不到…”

八阿哥抿唇长长的喘息后,寂寂地说道:“她一定不是故意的!十四弟已经尽力了…”

“是啊,尽力了!”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抚弄着腰间玉块上的流苏,九阿哥低低地笑了:“十四弟执迷不悟,算是没救了!我爱新觉罗·胤禟的生命可是长得很,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等着爷去享受,岂会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八哥,弟弟不会同您争什么,等到您得愿所尝时,弟弟必会倾尽天下财力为您锦上添花!”

八阿哥面容微敛,温润如玉的瞳眼无喜无悲。

扬州母老虎

康熙五十一年,扬州。

烟雨纷飞瘦西湖,繁华十里扬州路。

温山水软的旖旎扬州,自古便是一座悠悠水乡孕育而成的江南水乡之城。

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意境之美,可见一斑。

午时的扬州小院,临水而居的楼阁,杨柳依依,烟光雾影,到处是粼粼的波光潋滟,湖岸的树木翠色正浓,杨花柳絮,轻柔飘舞。

蓦地,古雅的乌色雕花门扉后的室内响起了一声“啪”的巨响,打破了绿柳悠悠、碧水盈盈的宁静。

一名穿着墨绿色金边正襟盘扣外衫、内露天青色衬衿,下穿同色罗裙的柔软女子倏地自软榻上站起,青葱如玉的纤纤玉手啪得桌面的茶几往上跳了跳,细致的娥眉倒竖,美丽的脸蛋被硬生生地扭成了青面獠牙的夜叉状。

“翠心,你再说一次”

女子一字一句地问,磨牙霍霍的声音听得叫翠心的丫环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

“是、是的!不过,小姐,奴婢也只是听看门的下人说的,应该作不得准,您还是等姑爷回来了再作定夺吧!”翠心硬着头皮劝道,有些担心眼前主子的身子会吃不消,会气伤了自个。真希望主子火爆的脾气能改改。

“等?!等他带个女人回来向我耀武扬威再定夺吗?”女子愤然拒绝,边说着边挽起衣袖,“好你个宋飐,死性不改,若让老娘捉到,不休了你老娘就不叫白潋裳!”

“啊,小姐,您您您…”翠心一副快要昏倒的模样,颤巍巍地扑到她家火山爆发的母老虎面前,哀求道:“小姐,您千万别做傻事啊!自古以来有哪个良家女子会休夫的?何况姑爷并没有去喝花酒,只是陪京城来的客人去喝喝酒罢了!”

粗鲁地扯起丫环,那利索敏捷的动作,哪还有方才江南女子的柔软气韵?女子挑高了柳眉,疑声反问:“翠心,你丫的傻了不成?小姐我几时是良家女子来着?以前欺恶霸强、挑战山寨、杀流寇、占山为窝…的哪样事儿我们没干过?你现在才自称良家女子是不是太晚了?”

翠心愣了愣,恍然大悟的样子:“是哦,奴婢都忘了,原来我们还干过那种事哩!”

这回轮到美丽女子满脸黑线了。感情她自个曾做过什么坏事还会有选择性的遗忘?莫怪会突然自称起良家女子来。

翠心拍了拍脑袋,继续劝道:“可是,小姐,就算不是良家女子,也不能这样随意说休夫就休夫的吧?那姑爷多没面子?何况您肚子里还有个小小姐呢,姑爷是不会同意您休夫的啦!”

虽然才两个多月的身孕,但好歹也是个快要做母亲的人了,就不能收敛下脾气吗?

“是哦,那样阿飐确实没面子了点,可是…”女子拐进屏风后,东扯西拉地让翠心帮忙换了身轻便的衣裳,想起了丈夫此刻还身在某个花楼里快活,明眸顿时怒火滔滔,咬牙切齿道:“管他去死!哼,既然他敢瞒着老娘去喝花酒,老娘就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去嫁给别的男人,让他戴绿帽子,更加没面子!”

说着,拎过墙头的乌色软鞭,一阵风似地刮了出去,那急风一样的身影,说她是一名孕妇,还真是奉承了她。

“翠心,给老娘我去打听清楚那家伙去了哪个花楼,然后来天边小栈找我…”

远远地传来了母老虎清脆如黄莺的声音,可那内容却过于爆劲。翠心跟在后头哀声叹气,这辈子摊上这么个主子,注定得为她操一辈子的心了!

她家的小姐啊,美则美矣,可脾气不太好,像根爆烛似的,一点就爆了。从小就被乡里邻居暗叹一声“母老虎”,长大了还越发地不知收敛,仗持着一身武艺,到处欺恶霸强,惹事生非。直到被她们同样火爆的老夫人一纸蒙汉药押上了花轿,嫁给了从小指腹为婚的扬州首富的宋家大公子宋飐后才有所收敛,乖乖收了心做个贵妇人。

只是没想到,才成婚两年,两人感情日笃,又出了这茬…

翠心想不明白,明明他们家姑爷宋飐公子凛性温和良善、与人宽厚,意志坚忍、洁身自好,并不像是个会背着妻子去喝花酒的男人啊!难道是她们都看错人了,被眼睛蒙骗了?

还是去看看吧!说不定是误会一场。而她那个思维欠缺的夫人是指望不上了,只单纯地喜欢眼见为实。

杭州有个天下闻名的西湖,古往今来多少骚人墨客、风流才子为之神往,遗诗赋词数不尽,于是便得之:“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美誉。

扬州也有个远近知名的瘦西湖,虽无西湖的神奇,却自有它灵巧婀娜、万千风情。瘦西湖的歌扬州的雨,千里的荷塘烟柳色,道不尽万般情丝。

瘦西湖旁是一座座精巧的江南楼阁,如浓妆淡抹相宜的墨水画卷一般的独特,教人百瞧不厌。错落有致的阁楼前是一条条青石板铺就的街道,望不到尽头的天青水色,古拙而悠远。

天边小栈正是位于这条天青水色的街尾中不起眼的角落,小栈里窗明几净、清洁整齐、通室明亮,十分安静幽致。小栈里卖的豆腐脑也极是特别,咸淡适口,细嫩鲜美,品种繁多,生意也是极好。

正是夏至日时分,太阳微微地炙热,午时刚过,天边小栈里吃豆腐脑的客人也散去了,只余几个闲情逸致的小富人家闲适地坐在干净的小栈里打牙祭。

当明媚动人的女子一脸怒容,大踏步走进干净的小栈时,小栈里的正用食豆腐脑的客人只望了眼,马上各自别开眼,已是见怪不怪的样子。小栈里跑堂的年轻店小二甩着抹布,动作利索地迎了上来,神态间甚是相熟的样子。

“哎,潋裳小姐,今儿个怎么…”

不待他点头哈腰一脸讨好地问候完,白敛裳已果断地道明来意:“小三,你家小姐呢?”

“啊??这个…”小三有些迟疑地看着她狰狞的俏脸,视线落在那双玉手上执着的乌色长鞭上,直觉这种情况一定又有事情发生了而且一定不是好事!不会又要拖着他家温良的小姐去干什么坏事了吧?

他们家小姐原本温温和和的一个女子,一笑生辉,水一样温软幸福的儿女,就因一个交友不慎,被这个扬州城出了名的母老虎给带坏了,脾气也变得火爆起来,让他们这些老百姓看了实在是痛心可惜啊!

白潋裳柳眉倒竖,不爽地看着他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疑虑不定,正当耐心宣布告罄时,三七步一摆,就来要个河东狮吼时,一道小小的人影从内室冲了出来,一路叫着。

“小三叔叔、小三叔叔,草莓红了、草莓红了…啊呀”

清清嫩嫩的嗓音一路叫来,众人循着声源望去,只见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男孩自内室跑出来,神色间尽是欢快喜悦,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俊俏可爱,脸颊红扑扑的,略带点婴儿肥,甚是憨然可爱。还未跑到他们面前,小小的身板却被小栈中的桌角碰了下,摇晃起来,眼看就要扑倒于地。

“哎呀、哎呀,天赐少爷,小心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