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是我,她是她。我既没有上辈子的记忆,也没有上辈子的经历,相貌身体都不一样了,怎么还能算同一个人?他们俩怀念的是过去的事,过去的人,我虽然很普通,但也不想做一辈子替身。”江珧一口气把憋了许久的话说出来。

“替身?你是这样想的?人类和神魔的观念,果然是有很大区别……”应龙惊讶地望着她,久久,他露出了忧伤的神情:“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认出来了,想必他们两个也是一样。辨识灵魂的感觉很难形容,不能用外貌或者记忆来解释,在我们眼里你确实有些变化,但就像人类换个发型,换件衣服一样,是很些微的区别。只是因为房间里的家具换了位置,你就会从家门口转身离去吗?仅仅因为亲人换了件衣服,你会再也不承认和他们的羁绊了吗?”

江珧从未有过这种想法,一时间转不过弯,她讷讷地说:“这太奇怪了,我和你们根本是不一样的,我会生病、会衰老,区区一口水就能呛死。”

“为什么担心这个?即使身为神族,我也会有失去信仰,天人五衰的那天。一个生灵有幼年,青年,壮年而至老年,这是最普通不过的过程。你曾经是弓马超群的盖世豪杰,就当现在回到了幼年吧。”

图南和卓九大概结束了第一阶段的比试,马鞍上系着许多猎物,兴匆匆地骑马回奔。

“来,我教你用枪。”

“滚开,你笨嘴拙舌的教什么,为人师表要看本座!”<

br>应龙微笑着对她说:“去吧,好好玩玩,别想这些多余的事。”

江珧还想再问,见他无意多说,只好笨拙地操纵马匹,小步跑了过去。

野生动物图册上讲长白山有东北虎和金钱豹,但如今这些动物稀有到个位数,想当武松得带大部队搜山。卓九半个多小时的成果数量出众,但都是些狐狸、松鼠、兔子之类的小动物,唯一的大猎物倒在图南手中——梅花鹿一头。

“十五个,我赢了。”卓九把猎物一一摆出来。

“掏一窝老鼠也能有十五个,小成这样的东西,好意思拿出来现眼?”图南得意洋洋地把那头公鹿扔下,鹿身上没有枪眼,倒有一支尚未融化的冰凌。“让亲爱的来判,到底谁赢!”

面对这15:1的局面,江珧也不知道该怎么算。正踟蹰,卓九冷着脸率打了小报告:“鹿是我先看见的,他突然叫“珧珧你怎么来了”,我一回头,就被他抢了。”

“哎呦,你干的事?真够阴险的。”江珧再次做鄙视你的手势,图南却满不在乎:“狩猎是技术与智慧并用的运动,呆九智商不行,怨天尤人有什么用,谁打死算谁的!”

卓九当然不肯承认,斗嘴拼不过胖鱼,他另行其道,提出教江珧用枪。图南蹦着叫他也会,卓九一句话驳回:“你知道安全使用守则吗?刚刚还往河里和树上开枪,反弹一下你赔得起?”

图南一下子蔫了,悻悻然咕哝:“本座弓马娴熟,吃亏到上岸晚了,这几年谁还在城里玩儿枪?如果用弓,我也不比你差什么。”

“喏,别抱怨了,拿着我的山寨机玩游戏吧,有个海豚顶球还挺好玩的,正适合你。”江珧哄小朋友一样把手机塞给他,心道原来这家伙是在枪支管制条例颁布后才上岸的,不知道他之前那些年在海里干什么。

安全性能评估图南全盘输给了卓九,只好怨声载道地把教导江珧的任务拱手出让。但他也不肯走开,十尺内晃悠着兜圈子,嘴里一刻也不闲着。

卓九个子将近一米九,从背后揽着托枪,把江珧遮个严实,只露着一截白藕似的手腕子。扳机上的手指软软小小,指甲是粉色的,戳地图南心里痒痒,总想凑上去捣乱。

她确实没有那时绝世的姿容和君临天下的气魄了,个头小了点,脾气又大了点,可他左瞧右瞧就是爱得死心塌地。像一头强大而美丽的母兽忽然退回了幼年期,变成毛茸茸娇嫩嫩的小动物,带着点可怜的可爱,一时也离不开照顾,让人心甘情愿去守护她。

图南心里想起以前的事,闭上嘴不说话了。那时卓九

还是个半大的少年,生涩地连弓也不会持。她略高出半头,站在他背后手把手指导,便如同今日他站在她背后。

江珧开了一枪,击中远处当靶子的树干,兴奋地小脸通红。

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图南突然就掉了泪。

当年她爱护照顾过的人,终于回来爱护照顾她了。

打过猎,吃上了烤鹿肉,半夜大家又去泡无人温泉。就着一杯琥珀般的黄酒,吃滚泉煮出来的鸡蛋和老玉米,舒服地浑身骨头都酥软了。吴佳终得了个机会恢复原形,甩着大尾巴直叹息。

“这里真好,要是我爸妈也能来玩玩就好了。”

江珧把热毛巾裹到头上:“那就带他们来啊,说起来,我还真没见过纯鲛人什么样子。”

“我爸超帅的,就是以前被游轮撞过头,有点路痴,我妈不放心他一个人出门。前几天还打电话说想来中国看看我,顺便旅游呢。”

“来吧来吧,到时候你住我屋里,他们俩住你那间,要是图南敢捣乱,我就揍他。”江珧泡的通体舒坦,一时间豪情万丈,拍胸保证。

吴佳叹了口气:“捣乱倒不怕,怕的是他嘴馋……”

正说着,水面上装酒杯的小托盘忽然有了意识,晃晃悠悠往江珧这边飘过来。

她愣了一下,伸腿踹过去,脚底下踩到一块滑滑嫩嫩果冻似地物体。托盘从水面上升起来,下面是漆黑发亮的弧形脊背,以及一对精光四射的豆豆眼。吴佳嗷的一声喊,光着身子跳出泉水,化出两条腿逃命也似的跑到树后躲着。

那坨果冻倒没有想吃鲛人的意思,对着带子开黄腔:“嘻嘻嘻,长夜漫漫,需要异性按摩服务吗?捏肩捶背推奶冰火全套免费包您满意。”

江珧憋气入水,抽了条浴巾裹住自己,作势从岸上抄起猎枪:“佳佳,瞧我打个温泉水怪,一枪爆头,永绝后患。”

坑爹货虽然体型巨大,但在水里灵活的难以想象,带子还没上膛,他一扭尾巴沉下去溜走了,噗噜噜吹上来一串气泡,空留“咩嘻嘻嘻”的荡漾笑声。江珧持枪扫视,见树林里还潜伏着一个卓九,他比图南慢了半拍,被江珧瞪个正着才恋恋不舍转身撤退。

“你妹的,瞧着是个正经人,谁知道也不是好东西。”带子红着脸骂了一声,吴佳从树后探出头:“都走了?”

“走了。”她放下枪,想到离开时要还给应龙,很是遗憾地抚摸了一把。

他们两个看似共进退,言语上却不怎么合得来,还时不时黑对方一次,天晓得是怎么勾搭上的。

开那天,应龙送了大家许多高品质的东北特产,并热情邀请江珧再来长白山做客。图南酸溜溜地插话:“早知道你是地头蛇,我就不带她来了。先说好,我家珧珧这儿没位置了,你继续独自舔伤怀念老情人吧!”

应龙也不恼,淡淡地道:“吾尊待客之礼而已,若是大公还在,你敢当着他面这么说么?”图南神色立变,江珧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大公是谁?”

“谁也不是!”图南急忙忙把她塞进车里,一溜烟开跑了。

第45章 世说新语鲲鹏篇

第四十五章世说新语鲲鹏篇

长白山三日三夜豪华游过得很痛快,回到北京,图南一通胡编乱造竟然硬剪出四期节目,从恐龙后代猜到辐射变异蜥蜴,又从尼斯湖水怪发散到喀纳斯湖区水怪,各方专家学者、摄影爱好者、未知生物迷同聚一堂玩猜猜猜,把人胃口吊到十足十,却在最后一集最后五分钟揭示出真相——水怪是朝鲜那边没拴好的汽艇。

面对网上铺天盖地的吐槽痛骂,江珧基本已经可以做到熟视无睹了,她更在乎台里发那一千块钱奖金——《天池水怪》系列播出,栏目组的大名又一次响彻祖国南北,收视率再破新纪录。又到发薪日,她经济得到缓解,还上了一部分钱,吃泡面的苦哈哈日子过去,但居住情况却更加恶化了。

或许是破罐子破摔,自从身份被识破,图南和卓九这对活宝干脆不在乎了,她每天回家都能看见胖鱼躺在客厅里装死。卓九这田螺先生不言不语,做出的事却过分的令人发指。

分钟寺的老房子电路普遍老化,每到集中用电的时候就很容易跳闸断电。秋老虎不时反扑,卓九不敢猛开空调,热得受不了的时候就门窗大开,光着膀子坐在窗前赶图纸。热气一逼,他那身销魂摄魄的奇怪荷尔蒙气场发散开来,附近姑娘们莫名其妙心头骚动,区域内□的野猫都多出几倍,估计各种意外怀孕的几率也大大提高。难怪各种志怪小说里写得狐仙鬼怪,最后总不免露出尾巴马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气味永远藏不住。

江珧被这无孔不入的荷尔蒙逼到无路可退,做春梦做的肾亏,整日关窗拉窗帘,过着暗无天日的穴居人生活。一天两天还忍得住,时间一长,不免心灵扭曲恨意满满,偶尔会冲动的想上门踢馆大开杀戒灭了他,或者干脆用他泻泻火。

这能叫报恩吗?她上辈子其实欠了很多钱,现在债主们上门来讨债报仇了吧!

文骏驰在湘西受的伤养好了,正式归队。替补队员卓九下场坐了冷板凳,江珧正恨他恨得牙根痒痒,不禁拍手称快。

这一天她从外面买了点红豆馅儿鲷鱼烧,进门探头一瞧,祸害们都不在,高高兴兴跑到二楼去敲吴佳的门,叫她出来吃点心。吴佳好半天才出来开门,一双眼睛红红肿肿的,不是刚哭过就是没睡好。

江珧歪头打量她:“你怎么了?又看那些后妈写的悲情小说了想串珍珠手链非折腾自己不行。”

吴佳一抽鼻子,悲从中来,几乎又要掉下泪:“看了本超可怕的书,吓得我昨天就没睡好觉。”

江珧大奇:“什么恐怖书,连妖魔都吓到失眠!”

吴佳一侧身子,让她进屋:“来,让你开开眼。”

她从床头上拿起一本破烂的线装书,江珧随手一翻,发现还是竖版繁体字的,不知道有多少年头了。

“从旧书摊上买的?这是文物了吧。”

吴佳摇摇头:“圈子里流传的手抄本,我好奇借来的,开始看不懂,还查了好多字典,现在别提有多后悔了。”

江珧知道,这个所谓的“圈子”就是非人世界了。繁体字不太好认,又是半文半白的,她翻开第一页,慢慢读出序言: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鹏乃北冥之主,溟主性辩黠,美姿容,然暴虐乖张,水族畏之更胜蛟鲨虎狼。”

“呦,这书说的是图南?你天天见他晾着肚皮在客厅里滚来滚去,还能吓成这样?”

吴佳哭丧着脸:“你继续往下看啊,这就是他的黑历史全集!”

江珧干脆坐下细读,这本书看起来就像世说新语,每篇一个小故事,第一个叫做《讳服》。

“人主讳其名,溟主讳其服,故臣下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朝询其服色于下童,避讳之。一日,溟主妆毕,再三察,不当意,故复易其服。二臣不查,与其撞色,溟主大恚,立食之。水族当以此为戒,日三省之,以避灾祸。”

(人类的君主避讳别人与他姓名相同,溟主则避讳别人与他服饰相同,因此他的下属都非常小心,每天上朝前询问侍从溟主今日的打扮,避开他穿的颜色。一天,溟主装饰完毕,照照镜子却不满意,临时起意又换了套衣服,有两个臣子没有察觉,所穿服色与他相同,溟主大怒,立刻把他们吃了。水族们应当以此事为警戒,避免灾祸临头。)

江珧查了一两个字,把这段读懂了,大惊失色:“不会吧,这两个倒霉蛋不小心跟坑爹货撞衫,就因为这点儿小事被他吃了?!这是胡乱编的吧!”

吴佳抽噎不止:“我年纪小,也没经历过。这些手抄本都是小妖魔们一代一代当做护身符传下来的,虽然讲的是几千年前的事,但也不会捕风捉影。”

江珧长大了嘴,继续往下翻,见后面还有《讳食篇》、《讳寝篇》、《讳色篇》、《工匠篇》、《泣珠篇》等等一系列诡异恐怖的小故事,通常以溟主的某种癖好为开头,而以某倒霉水族被“食之”为结尾。比如《讳色》讲的是溟主自负绝色,讨厌别人比他长得漂亮,于是有点姿色的雄性轻易不敢出门,非要出门就打扮的又老又丑。有条热带鱼品种的水族长得很帅,又有点傲气,溟主听说他的名声,就把他传唤来,一瞧之下果然名不虚传,张口就把

此鱼吃了补身。

恐怖故事的主角天天在眼前晃,江珧只稍微代入一想就不寒而栗,估计这本书有止小儿夜啼的功效。吴佳身为水族,更是感同身受,怪不得吓得整夜睡不着。

为了安慰闺蜜,江珧只好说:“你不用怕,谁知道是真是假,就算有点真事在里面,那也是好几千年前的事了,现在他除了有点坑爹,不是挺乖的吗?”

“那是因为你在这里,他装也得装出个样子嘛!!”吴佳拉住带子不肯松手,想把她做成护身符贴身戴着。正说着,手机嗡嗡响了,吴佳一看号码,直吓得面如死灰。哆哆嗦嗦摁下通话键,她小心翼翼问:“老板?有事吗?珧珧她在我这玩儿呢……”

江珧听见电话另一头,一个傲慢轻佻的声音命令道:“本座饿了,去给我买点零食送过来,限你一小时内到。新地址,送错了小心脑袋。”

吴佳挂了电话,嘴巴一咧,哇哇地大哭起来:“不活啦!怕什么来什么,送零食上门,到底谁是零食啊?!”

她一边嚎,还不忘从带子手里抢过鲷鱼烧的纸袋,放在脸下面接珍珠,可称环保节约的楷模。

图南平时经常使唤吴佳,倒也见怪不怪了,只不过她刚刚看过这本暴君恐怖故事,精神正处在极其脆弱的状态,江珧一时激愤,应承下这个苦差:“惯得他什么臭毛病,你在家里呆着,我上门去给他送!”

她一直以为图南住在亚运村,但听吴佳说,他嫌弃两百平的房子“太窄、没有游泳池、憋闷的要死”,两个月前新居装修好就搬家了。用这种人神共愤的理由抛弃旧居就算了,北京寸土寸金,有泳池的大型别墅都在郊外,但他的新房居然在CBD最高档的摩天大楼上。理由依然让人吐血——“本座爱热闹,才不要住寂寞的郊区”。

在超市随便买了两兜打折的鱼片牛肉干,快递员江珧站在了大楼一层华丽的大厅里。电梯入户的户型最注重安全,但大楼保安只看了她一眼,问都没问就直接刷卡放行了。江珧拎着塑料袋,坐电梯一路通往顶层。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

江珧被明媚的阳光刺到眼睛,待她适应光线看清楚,差点以为自己坐着电梯穿越了。迎面一个清澈见底的中型游泳池,鹅卵石小路旁栽着几株盆装棕榈树,这是把复式二层打通了,在大厦顶端盖了栋地中海风格的白色别墅。至于为什么阳光这么刺眼,那是因为整座房子从天花板到墙壁都是透明玻璃,方便主人毫无保留的炫耀自己纸醉金迷的奢华生活,简直是自恋狂的最爱。

图南穿着条亮橙色的小泳

裤躺在气垫上,双手垂入水中轻晃,脸上盖了本时尚杂志。身旁浮着个冰桶,里面插着上好的香槟。他百无聊赖,有气无力懒洋洋地抱怨:“这么慢……不想活了……”

江珧放下塑料袋,四处张望着想找块石头砸他一下。鹅卵石噗通掉在他身边的水里,溅起一朵仇富的水花。图南掀起杂志随手一丢,眯着眼睛看过来,见来者居然是日思夜想的带子,瞬间精力充满全身。

“呦!你怎么来了!我正想你想的心口疼呢!”图南噗通入水,雪白的脊背涌动两下,立刻到了岸边。他扒着泳池沿,把头发撸到后面,“心肝儿,下水来玩嘛!”

江珧丢下零食袋子转身就跑,图南长腿长胳膊,扑棱跳出水,一步一捞就把她捉住了,湿哒哒的箍在胸前。水顺着衣领流进脖子,江珧想推搡,这货全身上下只穿了条泳裤,一身白皮子闪亮发光,滑溜溜无处下手。江珧只好抓着包格挡,好容易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

“就陪我玩一小会儿,天黑前一定让你走,求你了求你了!”图南挡住电梯口,拱着手哀求。他眼睛湿漉漉的,一头软毛驯服地贴在脸上,长睫毛不停眨巴眨巴,看起来天真乖巧,跟那本旧书里描述的暴君完全不同。

“我是无聊才想找吴佳来玩的,你不知道,鲲鹏最爱热闹,没人陪会寂寞的死去哦。”他裹上毛茸茸的浴巾,拉着江珧的手不停晃悠,像只可怜见被遗弃的小动物。

江珧被这副纤长浓密的睫毛扇的眼晕:“那你就不考虑佳佳的心情?你是她的天敌好不好。”

“我这不是有泳池嘛,鱼没条件游泳太可怜了。”图南睁着眼撒谎,拍胸保证只要她留下玩儿一小时,就一个月不去使唤吴佳,半拖半拽把带子哄到屋里去了。

客厅没什么家具,绕着四壁围了一圈热带鱼缸,按照主人的德行,估计得每天补充新鱼。正中央摆着一架黑白色三角大钢琴,长得跟他的改装车很像。

“你还真是个自恋狂啊,钥匙链、面巾纸盒、手机屏保都是虎鲸,整天看自己,腻歪不腻歪?”

“人家寂寞嘛。”图南穿整齐出来,欣赏了一下镜中的影子,稍微调整下巴角度,以使光线能凸显他清晰的锁骨线条。别说是镜子,就算手里有个不锈钢大勺儿,他也得凑上去照照。

两个人打了一会儿XBOX360,江珧输多赢少,看他颀长的手指在手柄上扫出残影,真不晓得没分叉的鱼鳍变成人形后怎么能做到如此高难度动作。玩儿累了,图南坐到钢琴前掀开盖板,讨好地道:“休息休息,我唱歌给你听,好吗?”说罢自弹自唱起来。

江珧还没坐稳,差点摔个趔趄,原来他用这台高级大钢琴弹了首俗不可耐的《爱情买卖》,还兴头头唱地特别投入。

“停!停!就知道你没文化,卓九那家伙好歹还能弹首古琴曲子,你也就“切克闹、闹台套”的水平了,还不如下水顶个球来瞧瞧呢。”

图南听闻此言,大为伤心,激动地叫起来:“呆九弹琴给你听了?!那夯货还是师从于本座呢,雕虫末技也敢拿出来显摆,气死我也!他唱什么了?!唱什么了?!”

江珧如实相告:“是《诗经》里的,有美一人兮婉如清扬。”

图南一听,由怒转乐:“《野有蔓草》?他弹这个给你听,你没抽他脸?”

江珧疑惑地摇头:“我抽他干嘛,那时候他还像个人样子呢。”她扣下半句话没说,那时候卓九不仅像样,还特别深沉文艺,很让她心头小鹿乱撞了一把。

“哎……哎……当真风水轮流转……”图南连连叹气,欲言又止地瞧着她:“野有蔓草是首格调很下流的黄色小调,所谓“邂逅相遇,与子偕臧”,意思是路上偶然见到你长得漂亮身材好,就上去问问:“美女,去草丛里来一发可好?”呆九光明正大的求欢你不抽他,我那么纯情羞涩的表白,你居然打我。”

江珧眼神直了,嘴张大了,下巴咔吧两次都没说出话。感情,不是卓九文艺,而是自己文盲?

图南嘤嘤了两声,又坐回钢琴前面:“原来心肝儿喜欢古风的,早说就是了。”手指一搭,弹得还是《爱情买卖》的调子,但张口吐词却完全不同了。

“质之吾爱兮,迫吾别离。明汝之诡辞兮,泫而泪泣。质吾之爱兮,汝心责负。假汝之多情兮,徽而不及。汝别汝去,吾自告离。汝言汝情,实劳吾心。情难质剂,汝本多情。弃子之手,以晌我心。”

图南的声音本就出类拔萃,鲸类的传声器官又与众不同,无论嗓音高低,都像环绕立体声音响在你耳边播放。若是第一次听他耳语情话,一般姑娘非得腰酥腿软,当场阵亡。江珧认识他久了,已经有了抗性,普通阵仗应付得来。但他这段歌当真惊艳,前半幽怨曲折,后半慷慨激昂,气韵绵长不绝,只把她听得痴了。

在黑白键上敲出一段清越的结尾,图南收回手腕,微笑着道:“怎么样,还成吗?其实还是《爱情买卖》的词,恶搞翻译成楚辞体了而已。”

这一下当真是“知道真相我的眼泪掉下来”,江珧尴尬又窝火,腾地站起来:“行,我明白了,你们俩就是变着法想证明我是文盲嘛。承认就承认!恕不奉陪,走了!”

图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软语拉住她劝:“刚刚那关卡还没过呢,再玩儿几局呗,我这里地方大,留宿也有客房的。”

江珧充耳不闻,去衣帽柜里拿自己的包,伸手却错拿出个COACH的女包,一看就是年轻女孩儿用的。刚才图南献殷勤帮她放,这会儿拉开柜门仔细瞧,里面还扔着几个唇膏、太阳镜、粉盒之类的小玩意儿。

“呦,别的客人们“留宿”的真开心,东西都忘带了。”江珧面无表情,把东西物归原位,拿出自己的包扭头就走。图南一时不查前功尽弃,泪汪汪地抓着她解释:“你误会了,她们就是陪我玩游戏机!没过夜,从没留人过夜!”

带子回头,抬手吧唧给他一个锅贴:“臭流氓!”冲进电梯就下去了。

出了大厦的门,她想了想又回去门禁那里,问刷卡的警卫:“我刚才进去送东西,你也不问问身份就放行?”

那警卫瞧着她暧昧一笑,表情写着明知故问的不屑:“不知道顶层住的是谁?去那一层从来不用验证,客户让我们看着办,只要年轻漂亮就放行。”

江珧脸涨得通红,心下又把图南骂了几百遍,当当当踩着大理石地板疾走出去了。

这边厢图南失了乐子,捂着脸嘤嘤了两声,没人理他,于是只好爬回游泳池里继续晃鱼鳍。

注:《爱情买卖》楚辞体来源自人人网,首发康羽

第46章 人鱼王子

第四十六章人鱼王子

怒气冲冲回到家里,江珧翻来覆去想今天在图南家碰到的事,越想越不对劲。哪个女孩儿会随便把包包丢到别人家呢?还有那些零零碎碎遗留的随身物品,难不成……

扑棱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江珧忽然觉得冷。难不成,他把她们给吃了?

阳光灿烂的全透明房子,清澈的泳池和美丽的白色花砖,那种地方怎么看也不像妖魔食人的巢穴。但他整天喊饿的毛病,永远装不满的胃袋又给人毛骨悚然的遐想。

江珧哆嗦了一下,用毛巾被把自己裹紧,看看身边的吴佳,她睡的也不怎么踏实。开了一盏小台灯,带子又把那本线线装手抄本拿出来浏览了一遍。食之,食之,食之,满篇都是。书里没有写鲲鹏吃鲛人的内容,但据吴佳说,那是因为当年鲛人是他的主食之一,所以根本没必要浪费篇幅赘述。

有一种可能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人类,可能也是妖魔的食物之一。

思考很消耗热量,早晨起来,江珧觉得饿的前胸贴后背。跑到厨房下了一小把挂面,没别的食材,就打进去一只荷包蛋。卓九尹向来不把这厨房当外人家,挤进来想给素面里下点香菇和牛肉丁,照例被拒绝了。

“你最近瘦了。”他很不满地说。

带子把面盛进碗里,边吹边吸溜:“瘦了好上镜,再说也不关你事。”

“还是胖点好。”卓九抬起手,似乎想去捏捏她胳膊上的肉,但中途想到后果,又放下了。

胖点好吃是吗?江珧突然觉得这面难以下咽了。

下午吴佳接了个电话,一屁股坐在地上傻了,半晌爬起来抓着江珧使劲摇晃:“完蛋了,我妈我爸要来中国看我!”

江珧扶着她肩膀稳住:“让他们先去别的城市玩,你请假去陪同?”

吴佳声音里带了哭腔,绝望地道:“晚了,他们机票都买好了,今晚直飞北京!怎么办,我爸可是纯种鲛人,大魔王肯定不会放过他,我这么年轻不能就没爸爸了呀!”吴佳怕家里担心,一直没把在魔王手下工作的事告诉家人,江珧特别能理解这种做法——正如她自己,每个北漂都有一包辛酸泪,即使是混血妖魔。

叹口气,江珧拍拍闺蜜的肩膀做出郑重承诺:“既来之则安之,明天开始我跟着你们,包接包送包游,保证把叔叔全须全尾的送回意大利!”

上午九点起,两个姑娘在首都机场候了四十多分钟。远远看见一个金发雪肤的白人男子跟在一位亚洲女性身后拉着行李往这边走,出类拔萃,鹤立鸡群,周围行

人纷纷示以高度瞩目。

“爸!妈!我在这儿呢!”吴佳激动地蹦高,等那两人过了出口走近,江珧眼前金星闪烁,差点被这位“叔叔”给秒杀了。淡金色头发散发着暖暖微光,眼眸碧绿如洗,浅浅一笑春风拂面。他不像一般白人男性那么粗犷,线条优雅柔和,周身笼罩着一层圣洁高贵的光晕,他像油画里的王子,又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

只不过凑近仔细看,人们才发现这位大帅哥笑起来已经有了皱纹,是个下凡为人的精灵,已婚多年的王子。他的妻子人到中年,仍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短发爽利,身材苗条,笑起来两只眼睛弯弯如月牙。历经十二小时的飞行旅程也不显疲态,她举手投足依然活力四射。

吴佳尖叫着扑进两人怀里,又抱又亲,腻了好久才想起来介绍:“爸妈,这是我在北京最好的朋友,叫江珧。跟你们说过了,是好到知道我“真相”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