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屿千寻》作者:明前雨后

文案

文艺版文案

写给海岛与海的情书

人间本无伊甸。

走过一千座岛屿,是否就能找到幸福的意义。

真相版文案

第一次相遇,在月光下的海滩上,叶霏正要和别人亲吻;陈家骏冷眼旁观,不屑一顾。

几天之后,他托起她的面颊,吓得她从椅子上跳起,结巴地大喊:“你、你当我是、是什么人?”

“当你是什么人……” 他哂笑,“你当我是什么眼光?”

叶霏:你吃榴莲么?一身刺,臭烘烘,但居然还挺受欢迎。这不是老板吗?

克洛伊:你说老板很美味?

本文又名《海岛达人是如何炼成的》、《潜店打工血泪史》、《我和腹黑老板不得不说的故事》

内容标签:三教九流 异国奇缘 因缘邂逅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霏,陈家骏 ┃ 配角:许鹏程,黄碧玲,刀疤,克洛伊,颂西,茉莉,雅恩斯,邱美欣,林达明 ┃ 其它:海岛,旅行,潜水

第1章 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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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roseswouldwebe,

birds,mythefoamofthesea!

我迷上了那些难以尽数的岛屿,那些临海的达南仙境,

那里时间定然忘了我们,悲伤再不靠近,

很快我们将远离百合、玫瑰,以及光焰的烦闷,

只要我们是漂浮在浪涛上的白鸟,哦,我的爱人。

——威廉·巴特勒·叶芝《白鸟》

第一章 否极

面前的男孩就要吻过来了。

他比叶霏高出半头,略微卷曲的头发挡在额前,清亮深邃的双眼,挺直的鼻梁,无论谁来看,都是一张生气勃勃的英俊脸庞。

所以,她也算不得吃亏,不是么?

他叫颂西,二十二岁。叶霏和他相识不过两天。从她暂住的旅店后门出来,沿着一条狭窄的小巷走上三五十米,就到了海边。沙滩边缘排列着一排店铺,颂西就在左手第一间的酒吧monkeybar工作,调酒卖酒,偶尔弹着吉他唱两首歌。他和当地其他年轻人一样,皮肤晒成亮棕色,脖颈间挂着磨得发亮的贝壳吊坠,左臂上纹着一条图腾一样的鲨鱼,随着胳膊的摆动,在紧致流畅的肌肉上游动着。

这两天夜里她都会到猴子酒吧去喝上几杯,偶尔是调制的鸡尾酒,椰林飘香、蓝色珊瑚礁、莫吉托……大多时候和当地人一样,喝最便宜的地产酒,装在深棕色的瓶子里,口味像朗姆,但加工粗糙得多,入口很冲。但胜在便宜,再搭配一罐可乐或是菠萝汁,要一小桶冰块,就可以一直喝到酒吧打烊。

颂西笑起来热情又真诚,他向叶霏推荐了不少避开游客军团的游览线路,还有物美价廉的小餐馆,也常常提醒她不要喝太多,以免找不到回去的路。大约在一个小时前,他说本国最着名的雷鬼乐队就在隔壁海滩,问叶霏要不要一起去听演唱会。他还说,那边的酒保是他的好哥们,可以去喝个够。

叶霏不知道什么是雷鬼,但是听说有免费的酒水,立刻点头答应。最近她很是馋酒,特别喜欢半醉半醒时脚步轻飘的状态,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散发着诱惑的魅力。

海滩的入口已经被木栅栏围起来,有几个当地人站在入口处售票,价格不便宜,足可以在大排档吃一顿咖喱蟹。

“这都是写给外国人的。”颂西拉着叶霏的手,和看门人打了个招呼,对方了然地笑了笑,也没多问,就在颂西和她的手背上盖了荧光戳。

沙滩上搭起简易舞台,强烈的射灯映得周围恍如白昼。周围大多是欧美的年轻人,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摆动身体,挥舞手臂,女孩子穿着吊带背心或是抹胸裙,男人们随意套一件t恤,或是打着赤膊。叶霏挤在他们中间蹦了一会儿,身上就出了一层黏腻的汗。颂西拉着她到吧台附近坐下,旁边还有几位游客,用口音各异的英语聊着天,讲途中见闻,每个人都在大声叫嚷,和巨型音箱对抗。她基本能听懂,但每说一句话都要想想措辞和语法,又不想喊破喉咙,所以基本插不上话。只是和大家一起,连干了三杯。

台上的乐队卖力演出,颂西看出叶霏百无聊赖,将她从座位上拉起来,喊道:“这里太吵了,要不要去海边走走?”

于是叶霏任他牵着手,走到满月照映的海滩上。银辉在海面起伏的波纹间跳跃,像细密的丝线,织就了一匹绵延不绝的锦缎。

颂西不知何时停下来,侧过身来,手上握得更紧。叶霏也停下来,在这一刻的沉默中,心跳忽然加快。果然,他伸出双臂,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呵出的气息就在耳畔,温热地撩拨心弦。叶霏没有躲避,甚至享受这种怀念已久的亲昵感,索性闭上眼睛,把头枕在他的肩窝上。

“那么……你有男朋友么?”他低声问。

“……没有。”

“怎么会?”颂西咯咯地笑,“你在说谎。”

“分开了。”叶霏抬起头,向后微仰身体,“离得太远。”

“哦,离得太远……”颂西挑了挑眉毛,“你不了解男人。”

“哦?是么?那么,你告诉我,告诉我这一切。”叶霏听到自己轻浮的话语,带着挑逗。

“什么一切?”

“关于……男人的一切。”

“那就说来话长了。”他低头,嘴唇贴着她的耳廓,“首先,你要告诉我,你住在哪里。”

在耳鬓厮磨时,叶霏当然清楚,接下来可能发生什么。模糊的身影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头又炸裂一样痛起来。她不要想,不要想起那个人!如果眼前是一出戏,她宁愿卖力演出,再也没有停下来的理由。她不想离开颂西温暖的怀抱,甘愿被他的热情裹挟,哪怕沉沦深渊,万劫不复。

远处飘来乐队的经典曲目,听众们齐声应和,歌声震天。叶霏感到海潮无声地漫过脚面,白沙穿过脚趾缝。整个人,仿佛下沉了一点点。

忽然间,灌木丛的暗影中亮起一道火光。微弱的光亮照亮了半张脸,叼着一支刚点燃的香烟。他不知道在沙滩旁的枯木上坐了多久,虽然一言不发,但是嘴角翘起的弧线写着戏谑和不屑。明明暗暗的亮红烧得叶霏心头一痛,连忙推开颂西,慌乱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落荒而逃。

只要喝多了酒,十有八九能够见到许鹏程。他果然如期而至,和叶霏印象中一样挺拔帅气。他就在这海岛上,站在怪石嶙峋的山崖上,衣角翻飞,奔涌的海浪在岩石上飞珠溅玉。艳阳下的晴空蓝得耀眼,叶霏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张开双臂,近在咫尺,叶霏只要一纵身,就能扑到他的怀里。可是,她的脚下生了根,无法挪动半步。越是心急,身体越是僵硬,连手臂都抬不起来。阳光白花花的,洒在身上却是彻骨的寒冷。她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姑娘从身边走过,留下一声哂笑。许鹏程的目光汇聚在那姑娘身上,和她紧紧拥抱,仿佛叶霏根本不存在一样。

这一幕在叶霏眼前定格,看起来就像是电脑上的一幅照片。她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大喊:“他是我的,他是我的!把他还给我!”但是张不开嘴,更无法发出任何呼喊,整个人如同沉入无边的海水,窒息的感觉真切而强烈。

叶霏身体无法移动,也喘不过来气,心里渐渐清醒——这是个梦吧,是一场噩梦。但是为什么都要憋死了,也还是醒不过来?她拼尽气力,睁开双眼,紧闭的喉头这才一松,发现自己竟然趴在房间的木地板上,夜里海风强劲,右臂已经全部麻木,摸上去像一截石头。她恍惚想起自己夜里回来后脚底一绊,瘫在坐在地板上痛哭失声,后来哭累了,想蜷起身体休息一下。再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现在大概是清晨五六点,天刚蒙蒙亮,喝了半瓶劣质酒和三杯龙蛇兰的她头疼欲裂,口渴难耐。酒精也好,陌生人的慰藉也好,都不过一时刺激,在寂静的清晨,心中只有更为浓重的悲伤和无助。

喝了一大杯水,再也睡不着。叶霏赤脚站在卫生间冰凉的瓷砖上,木然地洗漱,盯着镜中一张阴郁暗淡的脸,有些后悔来到这里,真是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自虐。她把护照和机票订单翻出来,盘腿坐在地板上,呆呆地看着。为什么来这儿?因为叶霏在网上看到这座岛的照片,有一张特别像她心目中的伊甸园,是那种只能出现在台历和电脑桌面上的蓝天碧海,白沙滩上摇曳生姿的椰树,一直以来,就是她心中理想的蜜月目的地。许鹏程在去美国前对叶霏说,加勒比海有那么多小岛,一定有一个可以符合她的想象。叶霏相信,时隔一年半,他没有忘记寻找这样的小岛,只不过他把向她许下的诺言,实现给另一个女人。

去年十二月初他打来电话,说:“我们现在没有办法好好沟通,需要冷静一下。这个寒假我就不回国了,见面也是争吵。”叶霏气得把桌子上的书本扔了一地,实在没舍得连笔记本电脑一同砸了,这说明心中理智尚存。当她弯下腰,收拾散落一地的物品时,就开始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她给闺蜜们打电话,和她们聚餐,询问大家自己是不是过于骄横,没有体谅许鹏程独自在外求学的艰辛;是不是不应该每次吵架便冷战,然后等着他低声下气来陪不是。在一番批评和自我批评之后,叶霏渐渐冷静下来,选了一本描写异地恋情的小说,又写了一封情意绵绵的长信夹在书中,通过联邦快递发给许鹏程。多么传统而典雅的浪漫啊,她想着他收到这份圣诞礼物时,会是怎样感动,会不会立刻买一张机票,飞回自己身旁。

然而在圣诞之日,叶霏在网上看到这样一张照片,蓝天碧海,葱绿的山林和绵延的沙滩,一切如她所想,只是画中人换了女主角。那个女生在k上晒出她和许鹏程在牙买加的合影,他揽着她的肩膀,她紧紧环着他的腰,依偎在他怀中。她当然没有忘记在照片上将许鹏程标注出来,所以这张合影就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的主页更新上。叶霏和许鹏程共同的朋友一片沉默,无人应和。但是他还有那么多新朋友,有人夸赞风景优美,有人称颂金童玉女,还有一位应该是牙买加当地的向导,留言说:“可爱的一对儿,你们的眼睛很像。”

叶霏顿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她是真的傻掉了,甚至没有打电话给许鹏程。难道不是应该哭天抢地地质问他么?可是,叶霏不敢。她心中有一万句恶毒的语言咒骂那个女生,但是对许鹏程却说不出一句狠话。叶霏知道,朋友们会觉得自己懦弱、狭隘、不争气。但是大多数姑娘遇到这种事儿,首先要归咎于抢了自己男人的狐狸精,所以正室手撕小三的戏码总会让人拍手称快。而对于深爱过、或者依旧深爱的那个人,心底的怨恨再多,却怎么也多不过伤痛。不去听他的声音,就不用亲耳听他说出决绝的话。叶霏不想直接面对冷酷的事实,她怕自己会崩溃。

但那张照片,已经说明了一切。叶霏翻出收藏夹里的海岛风光,匆促定下前往东南亚的机票。朋友里有人支持她出门散心,有人担心她精神恍惚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不过知道她那个浪漫海岛梦的人不多,其中包括已经毕业的师姐白夏。她总去海边度假,给了叶霏不少旅途中的建议。她说:“我知道,你要是想去,谁也拦不住。你需要的是一个告别仪式,就当是做个了结,免得以后还惦记。丢下这个包袱,未来才会走得轻松。”

叶霏揉了揉太阳穴,想起自己出发时的悲壮来。不过一来到海岛,她就变得萎靡不振,哪儿也不想去,恨不得以泪洗面、醉生梦死。但是随身携带的本子上罗列着这些年积攒的心愿,就算是当作任务,也要一一完成。飞了几千公里,耗尽全部积蓄,不是为了缩在房间里吹空调的。不是想把那些曾经幻想和许鹏程一同实现的愿望,统统完成吗?今生今世,自此再也不去触碰。她是来最后一次狠狠地想念许鹏程,然后埋葬所有回忆的啊!

于是打起精神,翻开本子。下一项,是去珊瑚礁浮潜,看热带鱼。

叶霏从旅店拿了一条大毛巾,一路走到海滩上,想要租一套浮潜用具。想到昨晚和颂西的暧昧举动,有些懊恼自己过于轻浮,到了海滩边缘时不由放慢脚步,思忖着要向哪个方向转弯。

正在犹豫时,听到颂西喊她的名字。他拎着一只塑料口袋,笑容灿烂地走过来,拍拍叶霏的肩膀,“昨天你喝了不少,头疼不?有没有吃早餐?”神态自若,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是有点喝多了。”叶霏赧然,“都不大像是自己了。”

颂西将手中的口袋举高,“我在市场买了早餐,一起吃吧!”

“我想去浮潜,先去租面镜和脚蹼。”

“前面就有,喏!”颂西伸手一指,“租完了回来吃早餐哦!”

顺着他指点的方向,叶霏沿着海滩走了一二百米,左手边有一家规模颇大的潜水店。门外是木板铺制的平台,平台下方有两个水泥砌成的方池,旁边是一排晾衣架。走上台阶,一层的回廊下摆着几张木桌,旁边挂着吊床。透过半开的门,能看见内间摆放整齐的潜水装备。

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背对着叶霏,握着长柄扫帚,正在清理平台上的浮沙和落叶。她走上前去,用英语客气地问道:“请问,我可以租一套浮潜装备吗?”

男子回过身,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一番,目光停留在叶霏的人字拖上。他浓眉微蹙,开口道:“shoesoff(脱鞋)。”看似一张华人的面孔,吐出来冷冰冰两个英文单词。

叶霏低头,看到男子赤着脚,台阶上摆着用来涮脚的塑料水盆,旁边钉了一块牌子,写着,请脱鞋。而自己刚刚没注意,穿着人字拖踩了上来,在他清理过的木地板上留下一串白沙的纹路。

“对不起。”她退回去,将人字拖放好,又问了一遍,“这里可以租面镜和脚蹼吗?”

他又缓缓吐出两个词:“ly(只供潜水)。”

对方身形高大,五官轮廓深刻,很是英挺,不过神色冷漠,有一种强烈的威压感,站在叶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叶霏没来由地发憷,硬着头皮问道:“那么哪里可以租到呢?”

他依旧言简意赅,“don’w。”

叶霏到达海岛后,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慈眉善目,笑容可掬。但面前这位,脸上挂着一副不耐烦的表情,还掺杂了一丝戏谑,嘴角的弧度似曾相识。

叶霏不再多问,转身离开。

第一章 (下)

她沿路问了几家组织浮潜跳岛游的商户,但是当日的船都已经出海,带走大部分装备。叶霏无奈,又兜回monkeybar来。颂西听说了她的遭遇,倒是热心,说:“还是我来解救你把!”他回身从内间拿了蛙蹼和面镜,叶霏试了一下,大小刚刚好。她有些惊讶,问道:“你的鞋号竟然和我一样?”

“怎么可能?看!”颂西抬起腿,抖了抖脚,“那双是我女朋友的。不过她最近不在岛上,你先用。”

“你……女朋友?”叶霏想起昨晚,撇了撇嘴,不知自己脸上是否带了嫌恶的神色。

颂西点头,神情颇无辜,似乎在说,你又没有问。

叶霏拿着蛙蹼,心中别扭,还给他也不是,索性不再说话。颂西不以为意,详细指点适合浮潜的地点。在地图上看,还有将近十公里,叶霏将护照押在前台,租了一辆摩托车。

出发前颂西再三叮嘱:“浮潜比水肺潜水要危险,尤其你们中国人,好多不会游泳。第一次去,千万不要到深水区,先在齐胸深的地方练习一下比较好。”

“我游得非常好。”叶霏应了一句,背上装备,架好墨镜,沿着公路迤逦向南。

叶霏没有说大话。她上小学时在业余体校学了两年游泳,虽然后来没有走竞赛之路,但幼时的规范训练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许鹏程也是因此而迷恋她。他几次说起,那天在学校的室外游泳池,看见四肢修长的姑娘站在跳台上,轻盈地跃入碧波之中,只溅起些许水花,然后池面归于平静。过了数秒,她从距离入水点很远的地方露出头来,轻巧地滑动手臂。阳光在池边繁茂的树木后穿行,在水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漂浮其间,像是优雅神秘的水中精灵。那一刻世界都宁静了,只有她激起水花的淙淙声。

那时候他迷恋她,她也同样痴迷着他。他们爱慕彼此的容貌、身体和灵魂。在分别时,他们在机场紧紧拥抱,许鹏程说,再过两年,如果叶霏拿不到美国的奖学金,他们就结婚。虽然陪读的生活会辛苦一些,但总好过长久的分离。

到如今,他宠溺的目光、温柔的话语、用尽力气的拥抱,还有最亲近时意乱情迷的神情,似乎都还真切地环绕着她;却不知从何时起,早已经交托给别人。叶霏用不惯呼吸管,于是屏气潜入水中,被宽广的海洋拥抱,闭上双眼,让一切随着温暖的波浪摇曳荡漾。直到胸闷气短,才冲出水面,仰天漂浮着。

她又深吸了一口气,翻转身体,斜前方数米深的珊瑚间,一只海龟悠然游过。叶霏屏住呼吸,钻入水中,纵身追了过去。海龟不疾不徐地划着水,游向更深处。耳朵上的压力越来越大,她强忍着,又弓身向深处窜了一下,只觉得耳膜一阵尖锐的刺痛,扯得半边面颊紧绷发涨。她不敢再追,摆动身体,飞快地游向水面,划着水回到沙滩上。耳朵依旧针刺一般,一跳一跳的疼。叶霏拿起搭在树枝上的浴巾,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挂在树上的背包,不禁大惊失色。

背包所有的拉练都被拉开,墨镜和房间钥匙掉在沙地上。叶霏顾不得擦干身体,冲上前去仔细检查,后背一阵阵发凉——不见了两样东西,她的钱包,以及摩托车的钥匙。

这是岛屿南部一处僻静的海滩,基本没有什么游客。叶霏懊丧地坐在枯木桩上,低下头,发现人字拖只剩了一只。她此时反而哭不出来,自嘲地笑笑,心想:“叫你那么文艺,跑到海边来自怜自艾,搞什么旧情告别仪式。现在好,如何在岛上生存下去都是大问题。”人到了窘困的境遇中,伤春悲秋的情绪反而就都消散了,毕竟,解决温饱才是头等要事。

这么想着,叶霏心里反而踏实下来。她套好衣服,索性也不穿鞋,把仅剩的一只人字拖和脚蹼一起提在手中,就这样踩着公路边的沙土路,顶着炽烈的热带阳光缓缓走回去。即便她尽量避开灼热的柏油路,脚底还是一阵阵发烫,整个人像在铁板上炙烤一样。走了三四百米,她眼前一亮,看见自己的另一只拖鞋正孤零零躺在路边的草丛里。叶霏顾不得脚底板被烫熟,连蹦带跳地穿过柏油路,拾起人字拖,如获至宝。

穿上鞋子,回到大路上,挺胸昂头,阔步向前,似乎连阳光都没有那么毒辣了。这么多天来,叶霏第一次感到轻松畅快。

竟然只为了一只失而复得的拖鞋。

叶霏丢了摩托车,□□也随钱包一同丢失了,好在还有两张美元大钞放在房间里。她在无遮无挡的公路上走了一个多小时,脚背被人字拖的细带磨破了皮,才在路边拦了一辆三轮摩托车。

当她再出现在monkeybar时,蓬头垢面,脚步蹒跚,看起来很是狼狈。颂西迎上来,“你没事吧?怎么看起来精疲力尽的。”

叶霏摆手,“别提了……我得见你们老板,还得去趟警察局。”

下午有几班轮渡从岛上发往大陆,摩托车早已不知所踪。警察漫不经心地询问了几句,知道她没有遗失护照,简单地写了一个笔录,让叶霏签字了事。临出门时她问了一件最关心的事儿,丢的这辆小轻骑价值多少。警察耸耸肩,“如果是新车,几百到一千美金都有可能。”

叶霏捏了捏口袋中仅存的两张绿票子,心想,这明摆着是赔不起,是不是得动用美色收买颂西,让他帮忙把护照偷出来,然后自己趁着夜色掩护离开海岛……回到酒吧,她还在神游天外,颂西向她招手:“来这边,郑先生过来啦。”

郑先生是当地的华裔,中文名字叫做郑运昌,四十来岁,看起来十分和善。除了monkeybar,他还在岛上开了一家餐厅和一个小小的旅行社。他说摩托车有保险,可以赔付一部分,再算上折旧,报给叶霏的赔金是两百美元。

“我就剩了两百美金。”叶霏如实交代,“而且□□丢了,机票是两周以后的,不能改签……”

“这钱你先留着。”郑运昌将美金推回给她,“可以让家人或者朋友从国内给你汇款,两三天就能到,虽然手续费高些……”

叶霏犹豫,“还得让他们担心。”

郑运昌笑:“如果不介意住宿条件简陋,你可以来我店里帮忙。包食宿,还有工钱。”

颂西随叶霏回旅馆拿上行李,带她去员工宿舍。他路上一直在乐,“问你你不说,现在我知道你住哪儿了。”

叶霏狠狠瞪他:“不要调侃我,没那个心情。”(脑海中想的是她的英文对白,stopflirting,中文怎么说,语气轻重都不对_别和我打情骂俏?别和我搭讪?)

距离酒吧不远是一排二层的简易木板房,员工们两人共住一间。宿舍里没有床,左右地板上各铺着一张软垫;也没有空调,墙上一架老式风扇,摇起头来吱嘎作响。房间里潮湿闷热,弥漫着木头发霉的气息,叶霏总觉得墙角会长出一株蘑菇来。和她同住的茵达在餐厅里工作,她身材瘦小,长了一双黑溜溜的圆眼睛。叶霏大概讲述了白天的遭遇,她不住点头,露出同情的神色。

郑老板交待给叶霏的工作并不繁重,每天早晨和中午在渡轮抵达码头时,带着一沓传单分发给刚刚下船的游客;夜里去酒吧打扫卫生,如果旅行社来了中国游客,帮忙去招揽一下生意。

白天仍然有大块属于自己的时间。在颂西的指点下,叶霏找到一片步行二三十分钟就可以到达的海滩。每天退潮时,峭然耸立的石灰岩山壁下会露出一条狭窄的白沙滩,需要从路边攀缘而下七八米。崖壁旁的热带植物蓬勃茂盛,巨大的叶子翠□□滴。面前的大海是深浅相间的蓝,阳光射下去,如同通透明净的琉璃。

当叶霏置身于澄澈的海水中时,总会想起安徒生写下的《海的女儿》。“在海的远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同时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然而它很深很深,深得任何锚链都达不到底。要想从海底一直达到水面,必须有许多许多教堂尖塔一个接着一个地连起来才成……”他举行婚礼后的头一个早晨就会带给她灭亡,使她变成海上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