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锅头推了石归庭一把,石归庭醒悟过来说:“吃了回魂草的人,非得等三天之后才能醒过来,没有其他的解药。”

那熊老大面色一沉:“既然这样,那你就老老实实在我们群雄寨呆着,等我们二当家醒来了再处置你。”

石归庭自然无话可说。但是符锅头说:“熊大当家的,我们马队少一个岐头(大夫),这人是个大夫,我们马队已经决定聘请他了。既然二当家没有事,恳请大当家卖我个人情,不再跟他计较了吧。”

熊老大面色狠厉:“不行!这个人虽然没有害死我们二当家,但是我们的仇人不假,岂有放过他的道理?否则人人都以为我们群雄寨好欺负!”

符锅头想了一下说:“我愿意用四妞换下他。”

熊老大面色一动:“你果真肯用四妞换他?”

符锅头点点头:“四妞尚且年幼,虽然不及三妞这么老道,但是假以时日,只会比三妞更优秀。”

熊老大笑起来:“既然这样,那我就答应放过他,不过要等我们二当家醒了之后才能放他走。”

符锅头皱了下眉头:“按理是该这样,但是我跟马帮的兄弟约好了,今晚在流云驿会合。这样好了,熊大当家的要是信得过我,我先把他带走了,若是二当家有什么不测,你尽管来找我们符家帮来要人就是了。我此次从八莫回来之后,就给熊大当家的送马来。”

熊老大想了一想,这件事于自己并无任何损失,符锅头的马帮是需要常来常往于剑山的,他的话是可以信得过的。用这个人换来四妞,那绝对是有赚无赔的。于是说:“行。我丑话说在前头,这是你说用四妞来换我才答应,否则你就是抬一千两银子来给我,我也不会放过这人。如果我二弟有什么差池,你就得把这个人给我交出来。”

符锅头说:“好。”

石归庭看着符锅头和熊老大谈交易,自己完全插不上嘴,但他知道符锅头是在救自己,所以很安静地不说话。

石归庭坐着骡子,被符锅头牵着出了山寨。下了山,石归庭才说:“多谢符锅头出手相救。”

符锅头说:“不必客气,我救你,也是有目的的。咱们先把话说明白,你是我拿四妞换来的,害我损失了一匹好马,你就得老老实实在我的马队干上一段时间,弥补我的损失,你答应不答应?”

石归庭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连忙说:“我愿意赔偿符锅头的损失,替你的马队做事。”

符锅头放声笑起来:“好,欢迎你加入我们符家帮。我叫符鸣,是符家帮的大锅头。”

石归庭坐在骡子上拱手道谢:“多谢符锅头。”想了想又问:“符锅头,你们说的四妞是谁啊?”

符鸣想到四妞,就一脸肉疼:“四妞是三妞的女儿,一匹一岁半的青骒马,不出两年,又是滇中一顶一的头骡。”

石归庭这时候不知道头骡的价值。很多时候,头骡对于马队来说是灵魂所在,一个马队缺了大锅头,二锅头可以顶上来,但是缺了头骡,就不成马队了。一匹好的头骡,会带领整个马队顺利地赶路、避开危险、顺利地到达终点,缺少头骡,马队就像一盘散沙,帮不成帮。一匹好的头骡,价值千两都不止。

傍晚时分,符鸣带着石归庭赶到流云驿。流云驿是专门为马帮设置的马店,这样的马店在茶马古道上既为常见,既为招待赶马人打尖、歇店,也为接待过路的骡马,替马帮保存货物,甚至还要替马队招揽生意、为马帮接货作保,所以能开马店的通常都是当地比较有能力有声望的人。

大伙儿早已做好晚饭,喂好骡马,就等着符鸣回来开饭。符鸣跟马队的兄弟说:“从今以后,石归庭石大夫将会加入我们,担任我们马队的岐头,以后就是我们的兄弟了。”

石归庭跟众人作揖鞠躬:“以后有劳各位多多照顾了。”

大家都抱拳回礼。

符鸣说:“阿成,马队的规矩就由你教给石大夫吧。”

劳成跑上来:“好。”

符鸣径自去开饭。石归庭看着大家都等符鸣盛了饭之后才开动,知道马帮规矩多,便老实地等着所有人都盛了饭之后才去添饭。

劳成站在他旁边,按住锣锅替他盛饭,说:“盛饭时注意,别让锅子转动,一层一层地添,不要挖洞,这都是规矩。”

石归庭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看见大家都从一个大搪瓷缸子里夹肉,那些肉肥瘦均匀,炖得很烂,切成四四方方的,每块都一般大小,足有半斤重。每人一块,包括符鸣在内,绝不多夹,就连马帮带着的两条狗也各自分到一块,夹到最后,缸子里空了,石归庭没有分到。石归庭一只手伤着,只好将饭碗放在桌上,安静地用没受伤的右手扒着糙米饭,夹桌上的青菜吃。

劳成抽出一把小刀,将自己的肉分成两块,夹起一块准备放到他的碗里:“我们大家不知道你会来,所以没有准备你的份,下一顿就会有你的了。”

这时阿膺过来了,对劳成说:“阿成你的自己吃吧,我的给石大夫。”

劳成嘻嘻笑起来,将那块肉收回:“好,谁叫你今天吃双份。”

阿膺说:“你好,石大夫,我叫白膺,是马队的二锅头。”

石归庭连忙打招呼:“你好,白锅头。”

白膺笑起来:“不用叫我白锅头,跟大伙儿一样,叫我阿膺吧。”说着夹起一大块肉要给石归庭。

石归庭连忙将碗推开,嘴里推辞说:“不用了,你们自己吃吧,我不吃——”肉字还没说出来,他的嘴就被劳成捂住了。

劳成满脸惊慌,用手压在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石大夫,不好意思,我们马帮规矩多,我还没来得及教会你呢。我们管吃这个叫做——下数,下数,明白?”

石归庭睁大了眼睛,将劳成的手拿下来:“吃这个叫下数,下数?”吃肉叫下数?

白膺笑眯眯地附和:“对,叫下数。我们不说吃那个,是因为忌讳野兽来伤害人和骡马。”

石归庭点点头,然后笑起来:“我知道了,这个叫下数。”

“对,有些马帮也叫下箸。”劳成点点头,额头上密密地布满了细汗,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还有这个,也不是平常的叫法,我们管它叫莲花。”说着用筷子敲了敲碗。

石归庭夹起肉:“这个叫下数。”又敲敲碗:“它叫莲花?”

劳成和白膺都点头,笑着说:“对的。”

白膺将肉夹到他碗里:“所以吃吧,我这还有一块。”夹完之后筷子并不收回,而是转到旁边,在劳成头上敲了一下:“你想多吃一块,行啊,明天要符哥让你赶头骡。”

石归庭看着白膺碗里另一块半斤大的肉,才隐约知道,谁赶头骡,谁就能吃两块肉。他看着自己碗里的肉,这种粗犷的吃肉方式,自己还是第一次体会。他还发现,不管是马锅头还是赶马人,甚至是随行的狗,大家吃的肉全都是肥瘦一样,大小均等,这么平等的相处方式,让人感觉到很窝心,他开始喜欢这个马帮。

第4章 算不算被讹上

吃过晚饭,劳成将石归庭带到楼上马栈的客房里:“今晚你同我住一间吧,我去给你煎点药。”

石归庭想起一件事来:“小哥,你可知我的药箱在哪?”

劳成说:“哦,你的药箱啊,老白给你带着呢,一会儿他来给你换药时你问他。对了,你以后也是我们马帮的一员了,别叫我小哥,叫我阿成吧。”

石归庭点点头:“好,谢谢你,阿成。”

劳成摆摆手,出去了。过了一会儿,白膺推出门进来了:“石大夫,我来给你换药。”手里端着一盆水,肩上背着的,正是石归庭的药箱。

石归庭将胳膊放在桌子上,让白膺给他上药。“有劳阿膺了。”

白膺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眉眼中略带狡黠,他一笑,露出满口整齐的白牙:“石大夫不必那么客气,以后我们就是一个马队的兄弟了,互相照顾是很正常的,以后我们有劳你的时候还多着呢。”

白膺将他的左手绷带解开,然后用帕子将伤口清洗了一下,撒上金创药,抹上药膏,然后又小心地包扎起来。

“石大夫的药效果不错,伤口没有发炎,外伤要不了几天就好了。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骨头长好需要很长时间,你自己要多注意点了。”

石归庭笑一笑:“我是大夫,我自己知道的。这些药都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我自己也琢磨了一下,进行了改良,效果还是不错的。”

白膺忙完,然后坐下来,看样子是准备聊天:“石大夫医术看来相当不错,我们马队以后可有福了。”

石归庭说:“你不是也懂医术的?”

白膺笑了,挥了下手:“我就是个半吊子,确切说起来只是半个兽医,给人看病就是我自己瞎琢磨的,还好没有弄出大毛病来。你来了,就在我们马帮担任岐头,以后牲口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就都由你负责了。”

石归庭面色有些为难:“给人看病没问题,可是我没给牲口看过病啊。”

白膺说:“没事,我也在呢,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商量着来。”

石归庭点点头。两人一时间没了话,沉默了一阵子,白膺说:“符哥说你是他用四妞跟熊老大换的?”

石归庭再次点点头。

白膺做了个鬼脸:“我们符哥是典型的面黑心善,不过他也是个小气的人,为了你连四妞都赔上了,以后肯定会让你给他做牛做马,以补偿他的损失的。你不知道,四妞就跟他闺女一样,他本来还想培养成下一代头骡的,不过现在给了熊老大,挺可惜的。那个姓熊的对三妞眼红了许久,曾出两千两银子要跟符哥买三妞,符哥都不肯卖。

“三妞是滇中最好的头骡之一,我们马帮之所以能够发展壮大,三妞可是大功臣呢。四妞也是一匹极好的马,有乃母之风。你知道,我们赶马的人,对好马都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喜欢,恨不能天下所有的好马和好骡都是自己的。以后要是三妞还能生出比四妞还好的就好,否则符哥以后一辈子都会喋喋不休的,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很是同情地拍了拍石归庭的肩膀。

石归庭苦着一张脸,自己怎么会惹上这样的债啊,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还清。他知道符鸣看起来十分粗犷,其实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否则也不会赔上四妞去换自己了。

白膺没有看见他哭丧着脸,只是低头在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思量了老半天,他终于还是开口说:“石大夫,我看你的药箱里有几株岩珊瑚,不知可否送我一株?”

石归庭听见白膺的话,连忙抬头看他:“啊?你说岩珊瑚?”

“嗯。”白膺连忙点头,用十分期待的眼神看着石归庭,“当然,要是你舍不得,那就算了吧。”嘴上这么说,眼神依旧热切万分。

石归庭在心里哀号:不是说你是个半吊子兽医,你怎么会知道岩珊瑚的?岩珊瑚是产自琼州的一种极为珍稀的药材,据说只长在临西的海边悬崖上,叶子呈羽状,茎干长得像珊瑚,故得名。传闻岩珊瑚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但是石归庭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夸张,岩珊瑚有奇效不假,但是起死回生却夸张了。

他在岭南一带游历时,在雷州救治了一位病人,那家世代是药农,爬崖壁采药时不小心摔得下肢瘫痪。石归庭花了半年的时间,医好了这个人,为了报答他,那家人送了三株岩珊瑚给他,他小心地珍藏着,不想竟被白膺看到了。

石归庭想了想说:“你怎么会知道岩珊瑚?它只是传说比较神奇而已,其实并没有那么神。”岩珊瑚并不是世人皆知的药材,只在小范围内流传,世人多半皆从未听说过。

白膺笑起来:“其实我也不大相信它有那么神奇的功效,只是想求证一下而已。我曾经在阿墩子遇见一个活佛,亲眼见他用岩珊瑚救活了一位遭遇雪崩被埋在雪堆里数天的安多洼人(藏人)。”

被雪压数天还能救活,这样的事真是闻所未闻,石归庭露出狐疑的神色。

白膺说:“这事说起来太玄乎了对吧?没有几个人会信,但是我是亲眼看见那个人从雪堆中被抬出来的,不过与他一同被压的人却没有被救活,不知是何故。所以我也想留一株在身边,没准哪天能用它来救人呢。”

石归庭想一想,曾经听说有人在极冷之地被冻僵之后,也被人救活过,这大约是那人处于一种假死状态,基于各种机缘巧合,才能得救。于是说:“既然你认为它有奇效,那么我给你一株吧。”

白膺像个孩子一样从床边跳起来,高兴地说:“那就太感谢石大夫了。”

石归庭用右手将药箱打开,拿出一株用红绳系着的高不盈两寸的绿色小草来,递给白膺:“红色的绳子别解开了,到用时才解,否则跑了药性。”这红色的绳子并非是真绳子,而是一种产于琼州的藤类植物,韧性极好,据说与岩珊瑚相辅相成,能够促使药效长期保存,所以岩珊瑚在被挖下来之前,就先被束上了红藤。

白膺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乐得嘴都合不拢:“诶,我知道了。”

这时劳成端了一碗药进来:“石大夫,你的药来了。”

白膺说:“石大夫,我帮你开了个方子,散瘀活血的,药都是马队里随身带的。你今天从高处摔下来,虽然看起来没有大碍,还是喝点药好。”

“好,有劳了。”

白膺说:“石大夫喝了药就早点休息吧,我们明天还要早起赶路。”

“好。”

第二日清早,晨曦微露,天色才蒙蒙亮,石归庭就醒来了,不是他不想睡,而是胳膊实在有些痛,整晚都没睡好。他抬了一下胳膊,那感觉比昨天又好多了,自己的药还是有效的。他起身来,听见外面马队的成员全都在喂马、整理驮子、检查马掌,石归庭也不好将自己当成病人对待,他艰难地束上衣带,然后洗完脸出门,大伙儿已经在准备吃早饭了。

符鸣今天换了件蓝色的袍子,下摆系在腰带间,正在马厩边给三妞喂豆饼,看见石归庭出来,只望了一眼,也没说什么。白膺看见石归庭出来:“石大夫,赶紧吃早饭,我们要出发了,今天还要赶到怒江边上,我们得抓紧一点。”

石归庭赶紧去吃早饭,他刚放下碗,马队就已经出发了,赶在最前头的是符鸣。劳成为了等石归庭,留在了最后,等他吃完饭,又要扶他上骡子。

石归庭连忙说:“阿成,我的脚已经大好了,就不坐骡子了,我跟着你们走吧。”

劳成说:“石大夫,你脚还没有好利索呢,我们今天要赶路,走得可不短,所以你还是骑骡子吧。不是为了照顾你,是为了整个马队着想。”

石归庭想一想,还是上了骡子。劳成牵着石归庭坐的骡子走在马队的最后头,跟头骡一样,最后一匹骡马也是有叫法的,叫做掌尾。不是所有的骡马都能做掌尾,起码得是有经验能耐劳的骡马,否则就成了虎头蛇尾,前头的走了几十里,后头的还不知道落在哪儿,这是马队相当忌讳的。

石归庭早在昆明就听人说起过怒江,那是滇西南最大的河流之一,河流从高黎贡山脉中蜿蜒流过,穿峡谷,过山岭,形成了最险恶的河谷。因为河谷陡峻,桥梁很难在怒江上搭建起来,住在怒江两岸的百姓,通常都是依靠溜索往来于两岸。

溜索一般架设在狭窄的河段,分平溜和陡溜两种:平溜通常只有一根溜索,前半段靠惯力溜,后半段基本靠人力攀爬过去,这种溜索比较吃力;陡溜设四根溜索,来往各两根,均是从高处往低处滑去,这个不太需要借助人力,因为冲力比较大,但到终点时需要技巧,否则就会撞上对岸的树木或岩石,而马帮过河都是借助陡溜。

溜索全是用高黎贡山间产的最强韧的藤萝制成的,每根直径粗达一寸左右,两端固定在大树或者树桩上,有的也固定在悬崖上。那是天下最简陋的桥,也是天下最险要的桥,过溜索,是一件极刺激的事,最需要的就是勇气和技巧,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滚滚江波之中。

人过江还好说,而要将笨重的骡马安全送到河对岸,那就困难重重了。稍有一点闪失,骡马就要坠入深渊之中,尸骨无存,因而要慎之又慎。一个马队过江,通常需要数天的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考虑到故事的背景,将藏族的名称作了一下修改,古代云南人管藏族叫做安多洼人。

第5章 吃人的嘴软

马队走一刻钟,叫一哨,就会停下来休息,不是为了给人休息,主要是要将马驮子卸下来,让骡马休息一下,否则骡马一直负重奔波,再强壮的骡马也经不起这样的劳累。就这么走走停停,每天只能赶七八十里路。

太阳下山的时候,马队到了怒江边上的渡江驿。这是一家专门为马帮过渡设的马店,离渡口约有一里远的路程。因为马队过江需要几天时间,所以前头的人马过江,后面的就在马店里歇着。

石归庭是最后到达马店的,符鸣正在跟赶马人询问骡马的状况,一抬头,就看见石归庭坐在骡子身上,他皱了皱眉头。石归庭心里一惊,赶忙从骡背上滑下来,因为左手无法使力,右手没抓稳马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劳成正在给骡马系缰绳,见他摔着了,就想跑过来扶,这时符鸣已经伸出了右手,抓住石归庭右臂,用力一拉,石归庭就站起来了。

“小心点,石大夫,别又摔着了。”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石归庭满脸窘迫,这个符锅头,虽然长得黑,但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比自己还小上好几岁。可是为啥总觉得他的眼神犀利,让人觉得有压力呢,难道是我欠了他钱的缘故?

“多谢符锅头!”

“不客气,石大夫可感觉身上好些了?”符鸣问。

“已经好多了,多谢符锅头关心。”石归庭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

符鸣点点头:“那就好,明天开始过江,我安排你最后一批过,你好生休养两天。别溜到半途手痛,抓不稳吊索,掉进怒江里,你就是有九条命我也救不回来。”

石归庭:“…”你这到底是在安慰我还是恐吓我啊?

符鸣说完就走了,石归庭石化在当场。

劳成过来:“石大夫,怎么了?”

石归庭连忙挤出一张笑脸:“没什么,符锅头来询问我的伤势,顺便告诉我一些过溜索的注意事项。”

劳成哦了一声:“说起来你的左臂还没有好,过江的时候也挺麻烦的。不过你放心吧,比起那些初次上溜索的骡马来,你总是要好过去得多,我们会安排好的。”

石归庭再次石化:拿我跟骡子比!

这天晚上下数的时候,伙夫终于准备了石归庭的份。他看着那块油汪汪的带皮肥肉,既感动又纠结,感动的是,他们真的没有把我当外人,纠结的是昨天好歹还是五花肉,今天居然是全肥的!

因为今天赶的路比较远,到马店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大家都急着吃饭,所以这肉也没有炖得很烂。这年头虽然并不是人人都能吃得起猪肉的,可是这样白花花的肥肉,石归庭真还是从来没有吃过。

劳成端着粗瓷大碗,蹲在马厩旁吃得哧溜哧溜响,那块肥肉在他眼中仿佛是美味珍馐,吃得十分香甜。就连旁边的守夜狗大黑,也满足得呜呜叫。他们今天都赶了远路,用腿丈量出了几十里山路,体力消耗严重,所以这块有些硬的肥肉完全不在话下,再来一块都能吃了。

但石归庭不一样,他是也赶了一天的路,但是是坐在骡子身上的,出力的是骡子。而且他又是个病人,本来就忌油荤,这会儿对着四指宽的大肥肉,实在是难以下咽。

石归庭就着酱菜吃了几口饭,然后走到劳成身边蹲下,将碗放在膝盖上:“阿成,我还病着,正忌口呢,这块给你吃吧。”

劳成受宠若惊地看着他:“石大夫,这怎么要得,我怎么能吃你的份啊?”

石归庭笑着说:“没事,我就是这两天不能吃,以后等我好了就可以吃了,所以还是烦请你帮我吃了吧。”说着就夹着自己的肉往劳成碗里去,劳成还想推辞,结果一不小心,肉掉在地上,大黑跑过来,一口就将肉叼走了。

劳成一脸可惜:“唉!便宜了这小家伙。”

石归庭呵呵呵笑得尴尬。

蹲在门口吃饭的符鸣将这一幕全都看在眼里,心里十分不是滋味:这个石大夫,虽然被我们云南的日头晒黑了脸膛,但到底还是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他定然是家底殷实,吃惯了山珍海味,瞧不起我们这样的生活。好,不吃就不吃,饿死你活该,到时候可别叫饿!他这么想着,狠狠地扒了一口饭,用力咀嚼着。

这时白膺端着碗过来了:“符哥,说起来石大夫还是个病人,跟我们一起吃这糙米饭,是不是太粗糙了些?”

符鸣这才想起来,对啊,石归庭还是个病号呢,他们的骡马病了的时候,也要吃精料呢。他想了一下:“你去叫马店的老板娘给做点精料给石大夫送去。”

白膺说:“符哥,石大夫是人,吃的是饭,不是饲料,怎么能说是精料呢。”

符鸣睁大了眼睛瞪他:“不是你刚说饭太糙了?我才说的精料!”

白膺:“…”

石归庭勉强吃完饭,准备回房间休息,被白膺叫住了:“石大夫,符哥让给你熬了点汤,你趁热喝了吧。”

石归庭很吃惊,连忙摆手推辞:“我已经吃过饭了,不用这么麻烦了。”

劳成推他:“去吧去吧,今晚你也没吃多少,去喝汤点吧。”

石归庭满心感动,这群人虽然很粗,但是心倒是挺细的。白膺将他拉到桌边,桌子上放了一碗鸡汤,放了不少补气的药材。石归庭喝了一口,汤清味厚,是一碗极难得的好汤。你道这鸡汤怎么这样快就端上来了,其实是店老板娘得了一只山鸡,自己熬来喝的,听白膺说他们马队有伤患,于是匀了一大碗出来给石归庭。

石归庭喝完汤,也不急着回房,而是去库房找符鸣道谢。库房里放着他们这些马队所有的马驮子,晚上就无须自己操心守夜了,只要安排两个人半夜起来给骡马喂料即可。符鸣此时正在库房里再次清点马驮子。

石归庭敲了下门,堆上笑脸:“符锅头,你在忙呢?”

符鸣正在数数,被石归庭一问,打断了,他有些不高兴地问:“有事吗?”

石归庭有些窘,自己仿佛又妨碍到符锅头了,他狼狈地说:“没事,就是想谢谢你。还劳烦你操心,让人给我准备了鸡汤。”

“鸡汤?”符鸣想了一下,大概是老板娘准备的,“没什么,我看你胃口不大好,想起你还生着病,大概不习惯和我们吃得一样糙,所以另叫人熬了点汤。”

石归庭面皮一红,想必是掉肉那段给他瞧见了,他嗫嚅了两下,然后说:“多谢符锅头操心,我会尽快好起来的。”

符鸣看出了他的窘迫,觉得自己太冷淡了些,然后走过去拍拍他的肩:“那就好,也别在意,安心养伤就好了。”

石归庭强笑了一下:“那符锅头你先忙吧,我走了。”

符鸣说:“好,你好好休息吧。”回过头继续点自己的数。

石归庭松了一口气,悄悄地走出了库房,才发现背心都出了一层汗。不由得纳闷,自己长到这么大,走过的地方也不少,见过的人不说上万,也有数千了,知府县官也曾见过,自己也从未有过怯场的时候,怎么见到这个符鸣,就心虚气短呢。难道真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吗?

第二天,马队的人都早早起来了,无论是当天过江的,还是后头几天过江的,除了留下来照顾后行的骡马的,大家都集中到了怒江渡口。因为光靠一己之力,是绝对无法将自己照料的骡马顺利送到怒江对岸去的,这个时候,团队的协作精神显得尤为重要。

石归庭被安排在最后一批渡江,他是个伤患,也帮不上什么忙,但他还是早早地跟着去了渡口。第一次过溜索桥,总是很好奇的。

还未见到江水,便听见了惊涛骇浪冲刷崖壁的声音,仿佛有千军万马在怒吼奔腾,其声势无比磅礴。石归庭感叹了一声:“莫非这怒江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吗,江水如怒吼一般咆哮?”

白膺扑哧笑出了声:“非也,怒江一名的来历,是因为两岸住的是怒族人,怒江是怒族的母亲河,因而得名怒江。”

石归庭脸上发烧:“真是惭愧,原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些学问,不是闭门造车能得来的,真要去当地亲身体验一番才能得到。”

白膺点点头:“正是如此。听闻石大夫此番出来是为了游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