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轮到符鸣尴尬了,他佯装恼怒:“臭小子,连爹爹都不认得了,该打。”说着将他抱下马背,轻轻在他小屁股上拍了两下。

符睿可分不清什么真打假打,小嘴一撇,就“哇”地哭出来了。石归庭连忙将他从符鸣手中抢过来:“符锅头,睿睿跟你还不熟悉呢,你跟他计较做什么,还惹得他哭。”然后非常熟练地拍着符睿的背,哄着他。

符鸣摸摸鼻子,他这一辈子,吃瘪的机会太少了,难得吃一回瘪,还让石归庭看见了。

符母在屋里听见符睿的哭声,三步并作两步跑出来:“睿睿,睿——鸣儿,你回来啦!”符母也顾不上孙子了,连忙奔向儿子。

“娘,我回来了。”符鸣也不理儿子了,转身迎住母亲。

符母高兴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抓住儿子的胳膊,上看下看,前看后看:“给娘瞧瞧,有没有哪里磕着碰着。”

符鸣笑起来:“娘,我好着呢,一根毫毛都没少。走,咱进屋去说。”说着扶着他娘往屋里走。

石归庭看着他们母子互动,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当年回家时,母亲抓住他上下打量的情景来,心里颇有些酸。符睿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肩上,鼻子还抽抽噎噎。石归庭的左臂才好不久,还不能长期承受重物,所以也跟着进了屋,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将符睿放在腿上坐着,一边逗他一边侧耳听那对母子说话。

母子两个寒暄了好一阵子,符母才想起来:“刚刚睿睿怎么哭了?”

符鸣咧嘴一笑:“没啥,这臭小子不认爹,我拍了他两下轻的,他就哭了。”

符母笑起来:“以前也不会这么娇气的,大概这几天石大夫老过来陪他玩,他觉得找到靠山了,撒娇呢。”

符鸣捏着正在石归庭怀里玩自己手指的符睿的脸说:“睿睿,臭小子,找到靠山啦?”

符睿挥手挡开了符鸣的手,将脸埋进石归庭怀里。石归庭说:“睿睿,和爹爹去玩吧,你不是说等爹爹回来了要他带你去骑马马吗?现在爹爹回来了,叫爹爹带你骑马去。”

符睿果然把脸转过来望向符鸣,符鸣不负所望地伸着手要抱他,符睿迟疑了一下,果断地扑进了符鸣的怀里。

“走咯,带睿睿骑马去。”符鸣笑着将符睿抛起来又接住,逗得符睿破涕为笑。

石归庭跟着出来:“符锅头,你带睿睿去玩,我去家茂家看看春生。”

符鸣站住了,回过头来对他说:“春生现在怎么样了?”

“情况比我预计的要好,不过我觉得他最好是在以前熟悉的环境里生活,这样才有利于他的恢复。”

符鸣沉吟了一下:“你是说让家茂带着他跟我们去赶马?”

石归庭点头:“对,我觉得这样对春生的病会比较好一点。”

“既然你说这样会好点,那我去同大伙儿商量一下,若是家茂能够专心赶马,一心待春生,我就让他回马帮。但是我担心春生会不适应这样的长途爬涉,毕竟他是个病人,他这样的病,万一发作了也不好照顾。”

石归庭顿了一下:“先带着他走一段好吗?看看情况如何,也许真的会有很大的好处。我可以多照顾一下春生。”

符鸣说:“其实大家都希望春生好,如果真的对他有好处,我们还是非常乐意帮他的。”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啊。我走了。睿睿,跟伯伯再见,伯伯明天来找你玩。”石归庭挥手跟符睿作别。

符睿很听话地同他摆手告别。

符鸣回家呆的时间也不长,不过四五天,大家又都收拾好行囊,准备启程去大理。符鸣最终还是答应符家茂继续留在符家帮,并且带上了春生。

石归庭同符睿告别,那孩子刚刚才得到爹爹和石伯伯的疼爱,一下子又要都失去,伤心得哇哇直哭。石归庭被他哭得心酸无比,抱着符睿不断地安慰:“别哭,睿睿,乖,伯伯还会来看你的。爹爹很快也会回来的。”

符睿两眼汪汪,小嘴撇着,鼻涕也随着眼泪一起淌下来。石归庭给他摸眼泪,擦鼻涕,比符鸣这个老爹做得还细心。符鸣看着石归庭,要不是听说石大夫还没成亲,肯定会以为他已经是几个孩子的爹了。

符睿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抽抽噎噎地搂紧石归庭的脖子不放。石归庭对这个孩子发自心底地疼爱,想要给他留点什么作纪念,在怀里摸了摸,摸到在八莫买到的那块当归玉牌,想一想,拿了出来,挂在符睿的脖子上。

符鸣看见了连忙制止:“石大夫,怎么能劳你破费,给孩子这么贵重的东西。”

石归庭睁大眼,有些哀怨地看着符鸣:“符锅头,这是我跟睿睿投缘,所以才送给他的。这东西比起你那匹四妞来,不知道差了多少了,你还跟我谈什么贵重不贵重啊。”

符鸣听他这么一说,便帮着理了理儿子脖子上的玉牌:“那好吧,谢谢石大夫。睿睿,跟伯伯说谢谢。”

符睿哪里知道什么谢谢,只是伸手抓住那块玉牌往嘴巴里塞,以为是能吃的东西。符母在一旁拉住:“傻睿睿,这个不能吃。快谢谢石伯伯。”

符睿不说话,只是搂住石归庭的脖子,将头枕在石归庭肩上,那种亲昵与信任之情轻易地流露了出来。石归庭用左手摸了摸符睿的小脑袋,一会儿大家都离开了,还带走了他的四妞,这孩子不定得哭成什么样呢,心下不禁十分难受。

符鸣看他单手抱着符睿,知道他不能坚持很久,于是将符睿接过来:“睿睿,让爹爹抱抱。”

符睿也不拒绝,安静地窝在父亲怀里。这小小的孩童,虽然才来人世不过两个春秋,就常常在经历分别了。符鸣难得地温情,轻轻拍着儿子的背,用脸颊蹭着儿子的小脑袋。石归庭望着那对父子,又看看符母,她已经偷偷抹过两次眼泪了,大约也是觉得孙儿可怜。

符鸣在儿子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将他交给母亲,他是大锅头,大家都在等他出发呢。“睿睿乖,爹爹走了,过年的时候回来看你,给你带芝麻糖。你在家要听奶奶话。”

石归庭摸摸他的小脑袋:“睿睿,伯伯走了,以后来看你啊。跟伯伯说再见吧。”

符睿也懂得了这是离别,他的大眼睛里面蓄满了泪水,差一点就滚落下来了。听见石归庭跟他说再见,眼睛一眨,豆大的眼泪就滚落下来,张着嘴喊:“伯伯,不要走。”

符鸣在一旁说:“睿睿乖,睿睿是大孩子了,不要哭。”

符睿哭得更凶了:“爹爹,别走,也带睿睿去。”

石归庭和符鸣听得泪水也差点滚落下来,连忙扭转头。符鸣头也不回地说:“娘,带睿睿回去吧,别来送了。”

符母连忙抹了一把眼泪,摇着符睿说:“睿睿乖,爹爹和伯伯只是去给你买糖糖,他们很快就回来了。走,我们回家去。”

符睿的哭声越来越大,哭到伤心处,竟有些喘不过气来,听得人心里好不难受。

石归庭说:“一会儿他回去,发现四妞也不在了,指不定要伤心到什么程度呢。”

符鸣安慰道:“没关系,小孩子,哭一阵就过了。以后让三妞再给他生只小马驹吧。”

石归庭知道这是他在宽慰自己呢,不让自己觉得愧疚,但是自己心里却越发地觉得难受了。

马帮的人都在村口集合,符家茂和春生也都来了。送行的亲人围了一大圈,符鸣回头同乡亲们挥手:“都回去吧,我会将人马都安全带回来的,让大家都过个好年。”

然后率先赶着三妞 ,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后面的人陆陆续续地跟上去。送行的人们目送他们离开,符鸣这些年的威信不是平白无故来的,自古“行船走马三分命”,马道艰险,随时都有客死异乡的可能,谁不是堵着性命去挣那点脚钱?自从符鸣接管了马帮,马帮的队伍不仅越来越壮大,而且这些年从无人员折损,因此赢得了乡亲们对符鸣的信任与尊敬。这次全是空驮子,要去大理访生意,不知道白膺在大理有没有访到买卖。离过年还有好几个月,还来得及赶一个来回。

春生跟在符家茂身后,看着长长的骡马队伍,变得十分兴奋,一会儿跑到骡子左边,一会儿又转到右边,对骡马有着十分的好感。符家茂喊住他:“春生,你乖乖的,别乱跑。”

春生不理会他,依然在骡马之间穿梭。石归庭看着活跃的春生,不禁有些担心,这样的春生,会不会出现控制之外的情况啊,看来自己要多留心他一点才行。白天尚好,春生跟着马队走,大家都看得见他的行踪,但是到了晚上,大家熟睡之后,就难保不发生问题了。

石归庭提心吊胆过了几天,第四天晚上,他们歇在离大理还有一站之遥的玉泉镇马店。到了半夜,符家茂过来敲石归庭的门,声音十分焦急:“石大夫,石大夫,春生不见了!”

第30章 意外和争执

石归庭被惊醒来,吓了一大跳,连忙跳起来披上外衣,出得门来:“家茂你说什么?春生不见了,去茅房看了吗?”

符家茂说:“去过了,没有,院子里也没有。”

石归庭抬头看看外面天色,一轮银白的皓月当空悬挂,清辉洒满人间,将外头照得如白昼一般明亮,已是农历八月十四了,明天就是中秋了。“走,我们去找找。”

说着出了马店的大门,往马厩那边去。春生喜欢骡马,没准晚上去看马去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不见的?”

“临睡的时候还在,我让他喝了药后,同他说了一会子话,说起了从前的一些事,他有些不大高兴。我也没太在意,拉着他睡了,谁料半夜里,发现他竟不见了。”家茂有些懊恼地说。

他自然不会告诉石归庭,是自己看着春生这几日情绪好多了,也不胡言乱语,乖巧一如从前,便怀念起从前两人朝夕相处的日子,想哄着春生做那等事。谁知还未入巷,春生就痛得又哭又叫,吓得符家茂不敢贸然行动,安抚春生睡下。半夜时醒来发现春生竟不知什么时候就走了,遍寻不着,才来找石归庭。

石归庭自然不知道其中的曲折,但是心下也甚是奇怪,春生其实并不是那种疯得神智全无的人,在金吾村的那几天,从未发现过他作息昼夜颠倒的情况,今天定是受到什么刺激了。

“我们分头去找吧。”

因为月色很好,远远就看见马厩那有人在晃动,难道是春生?“谁在那儿呢?是春生吗?”

“是石大夫啊,你大半夜的怎么找春生?他不见了吗?”答话的是符鸣,他正在给骡马喂草料,马无夜草不肥,所以每天晚上都要安排人给骡马喂草料的。

“是符锅头啊,家茂说春生不见了,我在找他。你刚看见他了吗?”

符鸣走过来:“没有,马厩这儿只有我在。春生怎么不见了,我和你一起去找吧。”

夜凉如水,月光流泻在街巷里,阴影部分依然晦暗不明。石归庭和符鸣仔细地往阴暗的角落里寻找,一边小声地叫春生的名字,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石归庭想起自己当初答应符鸣的事来,觉得十分歉疚:“对不起,符锅头,我本来答应照看好春生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出岔子了。”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人都跑出去了,先找到人才是要紧事。”符鸣淡淡地说,听不出喜怒。

玉泉镇也不大,马店就在镇子边上,石归庭和符鸣两人跑了半条街,也没找着人。石归庭问:“这大半夜的,会去哪里?”

符鸣紧锁着眉头:“这符家茂真是个信不过的人,怎么连个人都看不住。”

石归庭心里很乱,这事是自己坚持的,没想到才一出来就出这样的事,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可怎么办,他可不想为马帮添麻烦。

夜风很凉,石归庭只着了一件薄外衣,被风一吹,便有些打哆嗦,他伸手抱住了手臂。符鸣听见他的抽气声,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胳膊:“怎么穿得这么少?”说着将自己的外衣解下来,披在他肩上。

石归庭连忙推辞:“不用了,符锅头,我能够受得住。”

符鸣走在前头:“你身体一向不甚健壮,还是多注意一些好。这虽才中秋,但是天气已经颇凉了,早晚还是得注意添衣裳。”

石归庭心里一暖,涌出一些甜蜜,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听见符鸣说:“你听,好像有人在哭。”

石归庭停下来,果然有啜泣声顺着风断断续续传来:“是真的,去看看,可能是春生。”

两人循着哭声,一路跑到了镇尾,转了一圈,才在一个墙根下找到人。石归庭走近一点,小声地问:“春生?”

那人停止了哭泣,但是并没有应声。符鸣走过去:“是春生。春生,你怎么在这里?”

石归庭走过去一看,春生穿着单衣,正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春生,你怎么了?怎么不回去睡觉?”

春生不说话,也不哭了,时不时抽噎一下。石归庭伸手去拉春生:“走吧,春生,我带你回去睡觉。”

春生坐在地上不起来,石归庭和符鸣两人各搀了一边,将他拉了起来,拖着他回马店。石归庭将符鸣给他披着的衣服给春生披上,以免他着凉。

符家茂也赶了过来:“找到春生了?春生,你跑哪里去了?”

经过这些日子相处,春生非常粘符家茂,但是此刻他听见符家茂的声音却打了个哆嗦,又挣扎着扭头想跑走。石归庭察觉到他的异样:“春生,这是你的茂哥啊。别怕。”

春生挣扎不开,只好低了头,小声说:“茂哥不好,屁股痛。”

石归庭和符鸣一听,都看着符家茂,符家茂有些挂不住,他吞吞吐吐地说:“我跟他闹着玩,拍了他两下。”

石归庭板着脸:“春生现在的神智,比孩子还不如,你要对他耐心一点,怎么能够打他呢?”

符家茂急忙争辩:“我没有打他,我只是…”又住了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符鸣冷冷地说:“家茂,这次带你和春生出来,是石大夫央求的。我们也是想为春生好,所以才同意你们跟队。春生交给你,你就要照顾好,不能三天两头出问题,如果你不能保证做得到,那么你就带着春生回去,这里离家还不远。别给石大夫添麻烦。”

符家茂低了头:“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春生的,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符鸣没有说话,率先进了马店。符家茂过来牵春生,春生甩了下手不让他碰自己,符家茂有些尴尬。石归庭看在眼里:“家茂,今晚春生跟我睡吧,明天再说。”

符家茂只得点点头,看着石归庭将春生领进房间。

第二天早上起来,春生仿佛不记得昨晚躲符家茂的事了,又非常亲热地凑在符家茂的身边,石归庭松了口气。他拿着符鸣的外衣,跑去还衣服:“符锅头,谢谢你的衣服。”

符鸣没穿外衣在马厩边喂马,从石归庭手上接过衣服,随手披在身上:“唔,不用谢,去吃早饭吧,一会儿就出发了,今天下午就可以到大理了,晚上到大理去过节。”

石归庭才想起来今天是中秋节了,晚上还可以到洱海边上去赏月呢,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期待起来。

因为都是空驮子,马队走得比平时快许多,大半个下午,马帮就进了大理城,依然还住在上次的那个马店。白膺带着几十匹骡马在马店已经等了半月之久了,看见大伙儿回来,自然是喜不自胜,连忙去安排马店老板给整个马队准备一顿丰盛的团圆饭。

“我还以为你们要在家过完节才过来的。”白膺笑嘻嘻跟着符鸣迎进屋。

符鸣将重重的褡裢扔到桌上:“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是想到你们在大理等了半个月了,怕你们等着,就尽快赶回来了。”

白膺得意地说:“回来得正好,古宗帮正有一批货找我们运送,他们骡马数量不够,差七十多头,我们马帮正好。”

“送去哪里?”符鸣皱了皱眉头。

“到阿墩子。”

符鸣果断地说:“不去!”

白膺跳起来:“符哥,你可不能不去啊,我已经答应仓嘉喇嘛了。”

“阿膺,这事没得商量。”符鸣非常坚决地摇头,“从大理到阿墩子,少则半个月,多则二十天。现在天气还不算太冷,去程我知道不会有什么问题,问题是回程怎么办?我们全都是云南马,不是安多马,耐不了寒,到时候骡马根本就走不动。要是遇上大雪封山,整个马帮就只能死在回来的路上了。”

白膺一梗脖子:“不会需要那么久的,我们即日就出发,九月中旬就能回来。往年通常是十月才会下雪,这个时候还不会大雪封山。虽然有些冒险,但是只需要跑完这一趟,今年我们就可早早回家过年了。仓嘉喇嘛答应给的脚钱不少。”

“但是前年八月,安多地区就开始下雪了,就算是没有雪,这个时节那里的大风已经十分猛烈了,你不能为这点蝇头小利害了整个马帮。”符鸣完全不为所动。

白膺脸红脖子粗地争辩:“我怎么是为蝇头小利了?我一心一意为马帮着想,马帮跑这一趟,花的时间不多,但是比去八莫来回两趟挣的都多。”

符鸣也提高了嗓门:“你说得轻巧,去八莫路程虽远,但是没这么冒险。”

白膺说:“怎么不冒险?一路上翻山越岭,不是老灰就是财神,还有瘴毒和山贼,说起来比去阿墩子只有更危险。”

“阿膺,你现在别跟我说了,这事不是你说了算,现在我也无法说了算。你刚做了一年二锅头,处处为马帮着想,这本身没有错。但是你考虑的问题远远不够全面,我们赶马是为了赚钱,但不是拿命去换钱,赶马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将马帮成员的安危放在第一位,首先是人马都在,再去谈赚钱的事。”符鸣摆了一下手,叹口气,“你去叫姜叔、幺叔和乌莫几个年长者进来一起商量吧。”

第31章 艰难的决定

白膺红着脸去叫人,符鸣也心烦意乱,走到门口,看见劳成和石归庭在院子里说话,便说:“石大夫,阿成,我们要商讨下一步的行程,你们也来发表一下意见吧。”

石归庭和劳成刚刚已经听见他和白膺在屋子里的争吵声了,隐隐约约是知道为去不去哪里而争辩。进得屋来,白膺带着六个中年汉子也进来了。

“几位叔都来了,坐吧。我们商量个事,阿膺接了一宗买卖…”符鸣坐在桌子的上首,将白膺接了古宗帮生意一事说了。

“以往的买卖基本上是由我拍板说了算,那是因为我能保证人马安全。这次我实在保证不了人马的安全,所以我不拍板,请大家来商量。我的意思是,这一笔买卖咱们不做,我宁愿带大家去昆明、勐泐,甚至再走一趟八莫,也不愿意去阿墩子。阿墩子是不远,但是这个时节去已经不合适了,不确定因素太多,大风、大雪、严寒,老灰和财神,随时都可能出现,哪一种对马队的安全都是一种威胁。大家说说你们的意见吧。”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了一番。然后乌莫第一个发言,他欠了下身:“我最早跟着符叔(指符鸣的父亲)赶马,到现在已经有十多年了,咱们符家帮在鬼见愁出事的时候,我也是亲身经历的,那个场景实在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说实话,虽然马帮走北面这条线比较赚钱,但是我却一点也不稀罕,因为太危险了。就算不是因为天气因素,马道也算不上安全。所以我也不愿意去阿墩子。”

白膺脸色有些泛白:“姜叔你说呢?”

被称为姜叔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黄脸汉子,他也是符家帮早期的赶马人:“阿鸣和乌莫说得都有理,但是自从阿鸣接手大锅头的位置之后,咱们符家帮发展的速度那是有目共睹的,原因就是阿鸣胆大心细,敢走别人不敢走的路,送别人不敢送的货…”

“别将我夸得那么神奇,我从来都是量力而行,做不来的事我不会硬抗的。这是大家的安危和利益,不是我一个人的,所以我不敢担负这么大的责任。”符鸣连忙打断他。

姜叔有些尴尬地停了一下,接着说:“阿墩子这一趟,如果天气不好,那真是送不得,但是如果天气好呢?我们用一趟的时间,就可以赚两倍的钱,回来之后,就可以回家陪婆娘孩子过一个好年了。”

大家一阵沉默,姜叔的话也有道理,大家常年在外,谁不想多一些时间陪陪家里的亲人呢。

白膺说:“我也考虑过危险性的,但是如果不遇上大雪,那就是我们赚了。仓嘉喇嘛急于回去,但是又不能留到明年才来运,所以才来找我们的。”

“古宗帮一年最迟就是这个时候该回去了。再晚一点,大雪就要封山,就回不去了。如果我们只送货过去,不需要赶回来,我二话不说就会同意。但是我们送货到地头之后,还要返回来,一路上要经过多少山口,多少雪山,这全都是潜在的危险,万一真的碰上这些危险了,到时候要如何解决?”符鸣摊摊手问大家。

白膺说:“如果真是碰上那种大雪天气,我们可以去山寨里借宿。”

符鸣无奈地摇一下头:“阿膺你是没去过安多地区对吧,安多洼人全都是游牧的,居无定所,你去哪里找村寨?”

白膺脸色一滞,不再说话。

石归庭插话:“那是不是说这一路上没有马店,我们一路上都需要开亮?”

符鸣颔首:“正是。古宗帮跟我不一样,他们一路上没有马店,一直都是自带帐房,随走随歇。但是我们不一样,尤其是这种寒冷的秋冬季节,我们极少开亮,且又从没在这个季节走过安多地区,其间的凶险我们不能不考虑进去。”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就算是一路上没有碰上风雪,也是免不了要吃大苦头的。

沉默良久,符鸣说:“大家表个态吧,去还是不去,都说一声。”

一时间大家都在犹豫,石归庭看着大家都不说话,便开口说:“既然太过于冒险,我觉得还是不去了吧。”

他一开了头,大家纷纷表态,在场的十人,包括符鸣在内,有五人坚持不去,三人表示可以去,还有两人不置可否,随大流。

白膺嗫嚅了一下:“仓嘉喇嘛跟我分析了一下情况,我听着似乎没有什么凶险,所以才答应下来。”

符鸣叹了口气:“你带我去一下古宗帮吧,去与不去,我都得同仓嘉喇嘛说清楚。”

这一去,直到月亮从东山上爬了上来,符鸣和白膺才回来。大家都没有吃饭,等他们一起吃团圆饭。

“大家都等急了吧,先吃饭,吃了饭再说。”符鸣撩起衣裳下摆,坐在主桌上。因为过节,菜色非常丰富,鸡鸭鱼肉都有,每桌还有一坛子黄酒。符鸣端上酒杯,先敬了大家三杯,这才停杯吃菜,大家都惦记着古宗帮的买卖,所以都小心翼翼地吃菜,竖着耳朵听符鸣那边的动静。

符鸣吃了几口菜,看大家都不似平时那么放得开,遂放下筷子:“大家都惦着古宗帮的事吧。看样子我不先说个结果,是没有人能够安心吃饭的。”

大家都停了箸看着符鸣,符鸣说:“我同仓嘉喇嘛谈了两个时辰,我本想去同他辞去这笔生意的,但是仓嘉喇嘛似乎确实有难处。当年我爹在鬼见愁遇上他们古宗帮,虽然损失惨重,但闯帮这种事实非人之所愿,后来他们也给予了很大的赔偿,在我接手符家帮之后也给了不少帮助和提携。

“这次他们实在是人手不够,又找不到马帮愿意接这笔买卖,所以他恳求我们能够帮他。他提出会给我们最大的优惠条件,一路上也会尽所能帮我们,甚至愿意回程时还借我们一些帐房。我考虑良久,还是答应了下来。定好后天启程,今天是中秋节,大家现下只管放下心敞开肚皮喝酒吃菜,喝醉了也无所谓,明天无需赶路,可以好好休息。”

大家一听说结果,果然都放下心来,大口吃菜大口喝酒。石归庭偷偷地打量符鸣,看他不断地向大家敬酒,被大家敬酒,喝得多,吃得少,知道他心里并不痛快,想是并不十分乐意接这一笔生意,但是碍于情面,推辞不掉。虽然是去赚钱,却是带着大家去拼命,肩上的责任无比沉重,所以心里苦闷。

他的心里也不太好受,悄悄离了席,去厨房做了一锅醒酒汤,一会儿好让符鸣喝上一碗。但是又不能只做符鸣的份,怕给人瞧了端倪去,只好做了一大锅。

吃过晚饭,大家都坐在院子里赏月。月光已经照进了庭院,院子里通亮如白昼,夜风中裹挟着潮湿的水腥气,又和着一股子桂子香,香甜醉人。石归庭端上醒酒汤:“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晚上月色好,多赏下月吧。我做了些醒酒汤,大家都喝一点,明日醒来便不会宿醉了。”

白膺办妥了古宗帮的事,心情轻松了不少,便开玩笑说:“石大夫真是比家里的婆娘都要贤惠。我们哪次喝多了,婆娘会做醒酒汤的?”

大家都笑着附和说是,闹得石归庭好不尴尬。符鸣从石归庭手里接过汤,一口喝了下去:“阿膺,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石大夫给你做汤,你还说三道四,把人的好心当驴肝肺。你要不喝,我代你喝了吧。”说罢又端起一碗作势要喝。

“我喝,我喝,符哥你怎么能抢我的份?”白膺连忙跳过来,从符鸣手里夺过来,一口喝光,咂巴了下嘴,“我说的是实在话,自打石大夫来了咱们符家帮,我们的待遇还真是提升了不少,大家说是吧?”

大家都纷纷附和说是。这时马店的老板娘给大家端上团圆饼,这是店家自做的,为住店的客人们每人准备了一个。大家吃着饼,将话题又转到别处去了。石归庭拿了一枚饼,从马店的后门出来,不多久,便到了洱海边上。

此时天上的那轮银盘悬挂在半空,盈盈泛着玉色的光芒,夜风吹着湖水,一下一下地湃在堤岸上,如一支节奏分明的乐曲。天上的银盘倒影在水里,碎成了片片白银,银光闪闪烁烁,仿佛碎不成句的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