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两件衣裳都试好了。张老板拿了算盘算账:“这两件都是羊皮袄子,因为是去年的存货,所以一共算你四百文。”

石归庭一听,冷汗涔涔,这么贵,赶一次马最多也就只能买三件袄子啊,他偷偷地拉了下符鸣的袖子:“算了,阿鸣,我只买一件吧。”

“大夫,这钱不能省,一定要花的。”符鸣不由分说,便掏出钱袋来拿钱。

“阿鸣,不用,我自己有钱。”石归庭连忙拉住他,伸手往怀里摸出中午符鸣给自己的那块银子。

符鸣说:“你的银子先留着,一会儿还要去买点别的,鞋子、毡毯什么的都少不了的。”

石归庭看着自己手里那块小得可怜的银子,得,就赚这么点钱,开销还这么大,这债真是越滚越多了啊。

第34章 行路难

符鸣陪着他买完衣鞋。回来又去送马,四妞知道要和母亲分别,非常恋恋不舍地蹭着三妞的脖子。三妞是匹特别有灵性的马,它仿佛知道这次的分别不是以往的分别,大眼睛蓄满了泪水。然而四妞终究还是留不住,被送走了,一边走一边回头叫唤,看得石归庭心酸无比。石归庭情绪十分低落,符鸣也没时间安慰他,他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安排。

待一切都准备妥帖,马帮终于启程出发。石归庭终于见到了闻名已久的仓嘉喇嘛,那是个四十多岁的脸膛紫红的中年汉子,并不穿僧服,而是穿着宽襟长袖的安多服饰,外套的一只袖子耷拉在腰间,并没有穿上,他的头发剃得极短,以区别于普通的安多洼。仓嘉喇嘛一团和气,他会说汉话,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

石归庭对喇嘛稍微了解一些,这是安多地区受戒僧侣的称谓。安多洼全都信奉活佛,僧侣的地位崇高,寺院拥有大量的土地等财产,许多僧侣都参与俗世之事,比如赶马。仓嘉喇嘛就是阿墩子寺庙掌管马帮的负责人,每年春秋之际来往于滇中、益州与安多地区之间,主要贩运茶叶入安多。

安多地区对茶叶的需求量很大,因为这一带气候奇特,青菜难以生长,当地人的主食是糌粑、酥油、牛羊肉以及牛羊乳,这些食物都不太好消化,于是人们就借助酥油茶来化食。故茶叶是古宗帮最重要的驮运对象,此外还有布匹、日常用品以及盐巴等。不过这次古宗帮只驮运茶叶。

石归庭见到这个古宗帮时吃了一大惊,因为这个马帮足有两百多匹骡马,而他们竟然还需要符家帮来辅助,这究竟买了多少茶叶啊。

“见世面了吧?二百五十多匹马呢。”劳成看他看得双眼发直,开心地笑起来。

石归庭压低了声音问:“他们究竟买了多少茶叶啊?怎么需要这么多马?”

劳成笑着说:“他们一日三餐都吃酥油茶,你说要多少茶叶?再说这些茶叶不仅他们寺院自己吃,还要卖给其他的安多洼啊。古宗帮每次来都要买好多回去,不过这次买得更多一些,据他们的活佛说,今年的风雪会格外大些,大雪封山的时间比往年长,所以才多买了一些。”

石归庭看着那些膘肥体壮的安多马,比起云南马来显然矮小不少,但是四肢粗壮,一看就是特别能耐寒的。他心里隐隐涌起些不安,既然风雪会格外大些,那么是不是就会提前到呢?他们一路上的风险岂不是更大了。

然而不管如何,事情已经定下来了,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暗暗祈祷风雪迟些来,来得更小一些,马帮能够安全从安多返回。

古宗帮在前,符家帮在后,三百多头骡马,逶迤而行,前后竟有数里长,所到之处,无不引起路人的目光。劳成从一出发,就不住地哼着小调,显然觉得得意之极,他们还从来没有这么壮观地出行过。其他人的神情也差不多,个个难掩兴奋。

春生见着这一大队骡马,前面望不到头,后面看不见尾,也是极其兴奋。石归庭无力去顾及其他,只好牢牢地盯着春生,他看着活跃异常的春生,不由得觉得头大,这么远的路程,又是如此艰险,他真不敢打包票能够安全将春生带回来,于是萌生了一个念头。

第一天歇马店的时候,石归庭对符鸣说:“阿鸣,我们这趟行程极其凶险,春生又懵懂不知事,真担心路上会出什么乱子。我们干脆先将他送回去吧,等回来之后再带他出来。”

符鸣看一眼正在和符家茂一起吃饭的春生,他有模有样地夹菜、扒饭,真看不出是个疯子,这些日子病情显然有了很大的好转。他沉吟一下:“好吧,到鹤庆的时候,叫家茂先送他回去,再来追赶我们。”

石归庭说:“那我去同家茂说。”

符鸣拉住他:“我去吧。”

“还是我去好了,我好生同他说清楚利害,他会理解的。我们是为了马帮和春生都好。”石归庭知道符鸣对着符家茂就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符鸣点点头,随他去了。

石归庭就知道,符家茂会不想让春生回去。他说:“春生这些天情况好了许多,也从未犯过病,甚至也认得你和我了,他对我们全心全意地信任,我真不想让他离开。”

石归庭低下头:“我知道留他下来,对他的病情会有好转,但是这一路上的未知危险太多了,我不想让春生去冒险。”

“我会照顾好他的。”符家茂急忙保证。

石归庭摇头:“家茂,我们不急在这一时。等我们回来了,无论去哪里,我们都带上他,好吗?我一定会竭尽所能治好他的。”

符家茂看着石归庭的眼睛,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马队接近鹤庆的时候,符家茂骑着马,带着春生先离开了。石归庭自他们离开,就一直揪着心,他在想,如果春生意识到他们将他抛弃了,会不会更进一步刺激到他?等到第二天傍晚,符家茂带着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的春生回来的时候,石归庭觉得自己的心反而放下了。

“他仿佛知道我要将他送回去,一步也不肯离开我。我让他回家去,他便默默地流眼泪,我好说歹说他也不愿意回去。我骑上马就跑,他在后头追,哭着喊:‘茂哥别扔下我。’我听着心里特别难受,所以又将他带来了。”

石归庭笑一笑,伸手抓住春生的手,他索瑟了一下,石归庭看到他的手上有擦伤。

“追我的时候摔了一跤,擦破了皮。”符家茂心疼地说。

“没事,既然不愿意回去,那就留下来吧,我多留心一些便好。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不安,他才刚有点好转,我们就要将他送回去,我担心会刺激得他病情加重。”石归庭对着春生笑,“春生,别怕,以后还在马帮,不回家了,啊?”

春生将头埋在家茂肩上,不做声。符鸣看见春生,正待出声问,石归庭对他摇摇头,他叹了口气,坍下肩膀,转身去了别处。

古宗帮跟滇中和益州的马帮不一样,他们赶马也保留了游牧的习俗,不住马店,自己带着帐房,到哪一处都是开亮。当符家帮在马店住下时,他们就在附近找开阔地搭帐房。

石归庭对古宗帮的帐房十分好奇,跑去细细看了,那帐房是用牦牛的毛织成的线编织而成的,能防雨雪,非常厚实暖和,里面用两根不到一丈长的木杆支撑起来,有门,人在里头活动相当自在。不过这样一来,他们整个马队光用来驮帐房的空驮子就要一二十匹。

石归庭想着回程的时候,他们也有这个帐房可以住,不由得稍稍放宽了心,起码天寒地冻的时候,他们不必幕天席地,还有一处地方可以躲风雪。

都说蜀道难于上青天,在石归庭眼中,安多地区的马道比之蜀道也不遑多让。第七天,马队到了金沙江的虎跳峡,金沙江因产金沙而得名,虎跳峡是金沙江上最险峻的河段。两岸险峰相夹,异峰突起,巨石杂乱无序地散落在河岸与河道之间,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有滚落下去的可能。江面最窄处不过十丈,江水浑浊,白沫翻滚,咆哮着从狭窄的河道里冲刷而过,仿佛随时都会从万丈悬崖之下怒卷而上,将两岸那突兀的巨石席卷而走,令人望之胆寒,比之怒江更是凶险百倍。

一座吊桥悬挂在峡谷之上,摇摇晃晃,人走在上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仿佛千钧一发,多说一句话都会承受不住。诚然这是多虑了,虽然耗时极长,但所有的人马都安然无恙地过了江。

然而这并不算完,接下来还有那段著名的鬼见愁悬崖。前头古宗帮早就敲着铓锣派人去探路去了,自从符家帮的闯帮事件在这里发生之后,仓嘉喇嘛走这一段路时就再也不敢大意,宁愿多花一点时间去前头探路,确定前头无马帮过来,才会赶马上前。

鬼见愁是一段在山壁间开凿出来的单边路,路仅有三尺左右宽,左面是万丈深渊,右面是峥嵘绝壁,骡马走在上头,是绝无退路可言的。有些路段因为山石坍塌,人们只好用木头和木板搭成栈道,供骡马通行。踩在上面颤悠悠的,比过吊索桥还心惊胆寒,生怕一脚就踩空了,连马带货就全都滚入深渊,所以走这一段得慎之又慎。

石归庭紧紧拉着春生的手,小心翼翼一前一后地走着。石归庭安抚春生:“别乱动,春生,看前头,别往下看。”

春生不知道害怕,好奇心旺盛,还时不时想探头往下面看看,惊得石归庭出了几身冷汗。大家这时候的精神高度集中在骡马身上,没有人能够帮到他们,好在骡马都很安分,它们通常只会走头骡走过的地方,悬崖就在脚步一尺之远的地方,也不会越过那个距离,只是要注意那些新来的骡马和脾气暴躁一些的骡马即可。

这一段悬崖山路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才算结束,待所有的人马都安全过了鬼见愁,大家才彻底松了一口气,马帮的利益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独善其身是远远不够的。

第35章 靠近

过了金沙江,就再也没有马店,剩下的路程只能开亮了。仓嘉喇嘛给符家帮匀出了三顶帐房,毕竟八九月的夜已经非常寒冷了,尤其在进入安多地区之后。此地属于高寒地带,气候与别处尤为不同,冬天来得格外早,昼夜温差大。一过江,石归庭就感觉到明显地变冷了,他已经将夹衣穿上身了,到了晚上,还需要穿皮袄子。

过了鬼见愁,马队一直都山间坝子中行走。坝子很平坦,数山相夹,有的地方很宽阔,就像一片大草原,有的地方很狭窄,就像一条山间走廊。走在坝子中,满目都是秋色,层林尽染,草木飞黄,寒风呼啸,远处的雪山已经可以看得见皑皑积雪了,颇有苍凉之感。

符鸣说,如果是春夏之际过来,这里全是茵茵草坂,满地红黄白蓝紫色的花朵,比虹都要绚丽。石归庭想象那片胜景,叹息无缘得见。

符鸣说:“总有一天会看到的。”

“对啊,来年春天不就可以看到了吗?”石归庭笑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片美景。

符鸣但笑不语。

因为只有三顶小帐房,空间也不大,二十多个人分,只能并排躺着了。石归庭发现从第二天晚上开始,符鸣就安排自己和他同住一个帐房,并且以他左臂尚未完全康复为由,让他住在帐房最边上,符鸣自己则睡在他的右边。这让石归庭既窃喜又紧张,喜的是自己居然能跟他挨得这么近,紧张的是他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来。

头一天晚上,石归庭小心翼翼地贴着帐房,尽量避开与符鸣肌肤相贴。然而地方只有那么大,他挪过去一点,符鸣便能舒展一些,总还是免不了触碰。石归庭最后只能尽量将自己贴在帐房上了,黑暗中符鸣轻轻地说:“大夫,别让了,我已经睡得够舒服了。”

石归庭:“…”

符鸣又说:“大夫,你再睡边上去,一会儿帐房该塌了。”

帐房是木杆撑起来的,尽量撑开了,石归庭压着帐房一直往边上去,帐房难免受力,整个帐房都被牵动了。

石归庭只好不再动了。

符鸣说:“大夫,你过来点,挨着我睡,夜里还是挺冷的。”因为帐屋里还睡着别人,符鸣说话都是用的气声,气息喷在石归庭耳边,热烘烘的,石归庭知道自己的耳朵根肯定都红了。他只好往符鸣这边挪了一下,手臂挨着符鸣的手臂,一股热源从符鸣身上传来,果真暖和。

符鸣又在他耳边说:“这样就对了,睡吧。”顺手还给石归庭理了理盖着的毡毯。

石归庭的心全都乱了,“嘭嘭嘭”跳个不停,他这是在照顾自己呢。还好符鸣没有再问他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快,要不然他真不知道怎么答话。

这一夜睡得温暖无比,石归庭只觉得自己抱着一个大暖炉在怀里,从头到脚都被烘得热乎乎的。帐房外呼啸而过的寒风似乎都是梦外的情景,与他的美梦全然没有关系。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像往常一样右侧着睡觉,头靠在一个肩膀上,身子贴在另一个人的身侧,原来梦里的那个大暖炉,居然是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还是符鸣。石归庭脸上再次充血,连忙退开去,然后发现符鸣也正好醒来,正咧着嘴同自己笑。石归庭完全不知道状况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阿、阿鸣,醒了啊。”

符鸣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大夫,昨晚不冷吧?”

“不冷,非常暖和。”石归庭看见已经有人陆陆续续爬起来了,连忙翻出自己的外衣穿上。

“不冷就好,我也该起来了,好不容易偷个懒,睡得真舒服。”他伸个懒腰,慢条斯理地穿衣。因为和古宗帮一起轮流守夜,所以有时候可以轮空。

越往北走,秋意越浓,夜间就更冷了,寒风从坝子上呼啸而过,吹得人鼻子直淌清水,鼻头一整天都是红的。尤其是遇上那种两山相夹的山间走廊,那就完全成了风口,风发出嘶吼一般的尖啸,人跟骡马都被吹得直流泪。石归庭已经将袄子穿上了,他忧心无比,去时已是这样的天气,回来的时候可要怎么办?

晚上更是无比严寒,那凝重的黑夜,似乎是厚重的坚冰,将守夜的人和没有遮蔽的骡马几乎要冻成冰棍。古宗帮的骡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气候,它们常年都吃酥油,皮上有厚厚的脂肪,所以能够抵御这高寒地区的严寒。

符家帮的骡马则很少有这种天气还露宿的经历,尽管一路上给它们不断地加喂酥油,但是短时间哪里收得到效果。符家帮的人看着自家的骡马扛着严寒,心疼得不得了,晚上骡马睡觉的时候,除了找避风的地方,还给他们铺上干草、盖上毡毯,甚至巴不得将自己的铺盖都拿出来给它们盖上。

这天夜里丑时轮到符鸣守夜,石归庭也执意跟着要一起去守夜。“我的胳膊基本上已经好了,怎么老拿我当病人看待,我也是个男人,是马帮的一员,自然要跟大家做同样的事。”

符鸣看他如此,叹了口气,又拿了一件皮袄塞给他:“这个拿着,外面冷。”

石归庭笑起来,接过皮袄,跟着符鸣出了帐房。一掀开帐房的门,石归庭就感觉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账房内温暖如春,外头却如坠冰窟。篝火在夜风中忽明忽暗地摇曳着,符鸣同前一拨守夜的人说:“赶紧去睡吧,我来守着。”

那人将手放在嘴边呵气:“符哥你这就起来了啊,还没到时辰呢,石大夫也要一起守夜?他娘的,今天晚上可真够冷的。”

“没事,不就一刻钟的事,回去睡吧,怪冷的。石大夫执意要跟着一起来守夜。”符鸣低头往火堆里添了一根柴。

石归庭笑笑:“我也是马帮的兄弟,大家对我太见外了,按理我也该守夜的。”

那人搓着手缩着身子往帐房跑:“那就多谢符哥和石大夫,我先去睡了。”

石归庭一身的温热被夜风一吹,全都消散掉了,他抱着火堆,拼命汲取热气。符鸣说:“叫你别出来,这夜里真能冻死人的。”

石归庭搓着手隔着火堆看着符鸣笑:“这有什么关系,你能守得,我就守不得?”

“你在这里吧,我去看看骡马的情况。”符鸣看看那边的骡马。

石归庭赶紧跟上:“我也去。”

符鸣有些不悦地说:“你在这里看着火就够了,我去看就够了。”

石归庭不做声,只亦步亦趋地跟着。符鸣叹口气,这个大夫,怎么这么倔呢,只得由他去了。

骡马就在帐房和山壁之间歇着,傍晚的时候大伙儿从草场上割了很多草,堆放在一起,骡马就钻在草堆里卧着。本来骡马的习性多是站着睡的,但是这样的天气,也由不得他们不趴着睡了。

骡马边上也有火堆,这是为了驱逐野兽们点的。守夜的人时不时去添柴,以保证火堆整晚都不熄灭。符鸣去点了一遍数,给几头被风吹开毡毯的骡马重新盖上毯子,又往火堆里加了点柴。末了有些心疼地说:“这些畜生遭大罪了,难受又不能说。这该死的天气,回程时还不知道怎么办呢,希望千万别下雪才好。”

石归庭安慰他:“不会的,这还早呢,还不到九月。”

符鸣摇摇头:“这里九十月下雪太正常了。你没看到不远处的雪山,那里早就下起来了。”

“好了,走吧,去烤火去,过一会再来检查一遍。”符鸣给一头睡在边上的骡子身上加了一抱干草。

石归庭跟着符鸣回到火堆边,取出瓦罐倒了点酥油茶:“喝点驱寒。这酥油茶还挺香的。”这是仓嘉喇嘛给符家帮提供的,入乡随俗,况且酥油茶还真能御寒。

已经是八月下旬,下弦月出来得晚,这个时间还没出来。天空一片乌蓝,漫天都是炫目的繁星,星河如练,仿佛就在人的头顶,伸手可摘。石归庭发现安多地区的天格外蓝一些,云层很少,白天的阳光很充足,从早照到晚。难怪仓嘉喇嘛的脸膛是紫红色的,那些古宗帮的赶马人,每个人脸上都有两团红,煞是醒目。

“这里的星子又大又亮,好像离我们很近啊。”石归庭说。

符鸣说:“安多地区比我们那的地势要高一些,所以离天似乎更近一些。”

“难怪我觉得你们云南的天都要比我们吴州的天要蓝,云要白,原来不是我的错觉啊。”

符鸣又说:“据说惹萨地区比这里地势更高,那里常年都是晴天,天蓝得比染料还纯。所以你看那些古宗帮的人,脸上都有两团紫红,全都是太阳晒的。”

石归庭恍然大悟,呵呵笑道:“原来如此,我说他们的脸怎么全是一个样子呢。”

符鸣突然说:“你坐我旁边来吧,你哪里是下风向,烟大。”

石归庭看一下,果然有烟灰朝自己身上扑来。他站起身,挪到符鸣旁边去,符鸣给他倒了点酥油茶,又加了点酥油进去煮。

一会儿古宗帮守夜的人过来了,送来了一条烤羊腿,符鸣连忙站起身来道谢。那人摆摆手,又回去了。

符鸣抽出一把小弯刀,在肉上划了几刀,递给石归庭:“来,吃点肉,还是热乎的,应该是刚烤好的。”

石归庭是个大夫,很懂养生,通常晚上是不吃东西的,怕积食,但是符鸣给他的,他岂有不吃的道理。遂撕了一块下来:“你也吃吧。”

符鸣放下小刀,撕了一块肉下来:“吃点东西,就没那么冷了。”

两人吃了点肉,又喝了点茶,胃里暖暖的,身上也便暖和多了。符鸣又递过来:“再吃点?”

石归庭摇摇头:“不了,一会儿还要去睡觉,吃太多了怕睡不着。”

符鸣将羊腿收起来:“那就留着给后面的人吃。”

石归庭侧过脸去看符鸣,觉得这样的符鸣真的很难让人不喜欢,难怪大家都那么敬重他。

符鸣觉察到他的目光:“大夫,你看我干嘛?”

“觉得你好看。”石归庭笑起来。这话要放以前,打死他也说不出口,但是今天居然很自然地就说出来了。

符鸣的黑脸一红:“我有什么好看的,是不是脸上沾灰了?”

石归庭弯着嘴摇摇头:“没有。我就是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那么敬服你,不管老的还是少的。”

符鸣嘿嘿笑起来,用手挠了下头:“为什么啊?”

石归庭转过头去看火堆:“因为你不仅有能力,而且体贴又心细。”

“大夫你也是这么认为我的?”

“呵呵,那是自然。”

符鸣又嘿嘿笑起来,十分高兴的样子。

第36章 狼群来袭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石归庭看到了一张放大的脸,被吓了一大跳,连忙将头往后移了下。原来符鸣竟也侧身睡着,与他正好左右相对,符鸣的右手还搭在他的腰上。石归庭脑袋哄地一下,脚趾头都充血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有反应了,这是什么情况?他小心翼翼地退开来,偷眼去瞄符鸣,还好他没有醒。

昨夜再次去睡觉的时候,符鸣说一条毯子太薄,他们也应该像其他人那样将两层毯子叠起来合盖,这样就不会那么冷了,于是两人就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同塌而眠了。夜里为了避开与符鸣过多的肢体接触,石归庭退开过好几次,但似乎都被符鸣给拉回去了,没想到他的手一直到早上都没有松开。

石归庭连忙爬起来穿戴,跑到帐房外头被清晨的冷空气一吹,果然就不再燥热了。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下雪了?仔细一看,还好,不是雪,是白霜。他跑到骡马那儿,有两个早起的兄弟已经在为骡马清霜了,石归庭也去帮忙。看着那些眼睫毛都沾着白霜的骡马,不由得心疼,这些可怜的牲口。

石归庭前脚一出来,符鸣后脚就跟着到了,按他的习惯,通常都是最早一个起床的,不过最近和石归庭睡在一起,他已经习惯了早晨偷看石归庭慌乱的神情和举动了。不过这一点,他肯定不会让石大夫发现的。

符鸣看大家忙着给骡马除霜,同大家打过招呼,忙去给给骡马烧水喝。他自己是赶马出身的,自然对骡马心疼得不得了,恨不得自己代骡马受这份罪。

这样的霜冻天气持续了两天之后,大伙儿都纷纷开始担忧,这去程尚是如此,回程岂不更苦?骡马能够受得了吗?白膺的压力巨大,因为这趟买卖是他坚持要接的,但事已至此,只能祈祷天气好一点了。

九月初三,马帮到达阿墩子,比预计的时间多了两天,也算是情理中的事,这一路尚算顺利,只是骡马吃亏得厉害。符家帮的人都心疼骡马挨冻受寒,在阿墩子的马店里多住了两天,准备好酥油、饲料、干粮等物品,才开始掉头往回走。

照理说,回程几乎都是空驮子,骡马只装了一些帐房、食物、水、以及饲料,应该会比较好走,速度也比去程要快上许多。但这一切都须得建立在天气晴好的条件下。一进入九月,安多地区的风就大了起来,朔风一阵紧似一阵,地面飞沙走石,吹得人和牲畜都被迷了眼。人尚且比骡马好一些,风沙一来,除了闭上眼睛,还可以用手去遮挡一下,骡马则完全不行。

石归庭看着骡马的大眼睛盈满了泪水,有的还起了血丝,不由得暗暗着急,这样下去骡马不病倒,也会影响行程的速度。他一路上暗自留意,看到路边有合适的草药就都收集起来,到了晚上,就煮上一大锅水,让大家给骡马拭洗眼睛,防止骡马眼睛发炎影响视力。当然也同样给风沙迷了眼睛的人用。

符鸣忧着心,配合石归庭一直忙个不停,尽可能减少影响马队的因素。符家茂拖着春生来找石归庭:“石大夫,春生这两天有点不舒服,你给看看吧。”

石归庭这两天一直都在注意骡马的事,没怎么去关心春生,这时看到他,发现他蔫蔫的,十分没精神。连忙叫他坐下来把脉:“这两天天气冷,你要多注意点春生,他受了寒,有些发热。我一会儿给他煎点药喝。”

符家茂连连点头,领着春生回帐房去了。回程的时候,仓嘉喇嘛又多借了两顶帐房给符家帮,现在大家四五个人挤一个帐房,已经不算很局促了,符鸣依旧安排石归庭和自己睡一个帐房。

石归庭抬头看一看天色,漫天的繁星已经看不见了,只剩下黑漆漆的天,低沉沉地压在头顶,似乎随时都要压下来。“这两天变天了,恐怕有雨雪。”

符鸣一边烧火一边看石归庭忙碌:“要是真下起雪来,路就会湿滑,骡马就得包掌了,不然随时都会摔折腿。”

“晚上可怎么办?骡马没有活动,在风雪中呆一夜,会冻坏吧?”石归庭忧心忡忡。

“要真碰上下雪了,晚上只能时不时给骡马烧热水喝。不能让它们一觉睡过去。”符鸣说,“今晚这风紧得很,又冷到极致了,恐怕今夜就有风雪,我去找大家来商讨一下,准备应付意外情况。大夫你自己先忙着。”

说着便走了,石归庭也无暇去顾及其他,他手脚麻利地从药箱中翻拣出草药,给春生熬药。

这天夜里他们是在一片叫做野狼坡的杉木林里开亮的,四周有树林子挡着,风就小很多。但是也很危险,老灰财神们容易藏在树林里偷袭,所以守夜的人从两个变成了三个,要时不时地去巡逻查看,提防野兽偷袭。

半夜里石归庭睡得正香,被符鸣推醒来:“醒醒,大夫,到我们守夜了。”

石归庭这两天操劳多,晚上睡得格外沉,符鸣真不愿意叫醒他,但是此刻却需要他的协助,只能先辛苦一下他了。

石归庭迷迷糊糊地穿衣着袜,走到帐房门口,符鸣在外头说:“快点出来,别让风吹进去了。”说着伸手拽了他一把,将他迅速地拉了出去,又飞快将门帘放下了。

石归庭被冻得哆嗦了一下,睁开眼,吓了一跳,居然下雪了。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白雪,细细的雪粒子还在簌簌地落着,发出沙沙的响声,他居然在睡梦中一点也没听到,估计是太疲惫了。

石归庭只觉头上突然罩下一顶帽子,抬头看时,符鸣将自己的帽子摘下来给自己戴上了。

“不用,阿鸣,你自己戴。”说着便去摘帽子。

符鸣也不回头:“让你戴你就戴着。”

两人先去了火堆,将火烧得旺旺的,雪粒子落下来,扑在火堆里,化了,冒出一点点白气。幸而柴是干透了的柴,要不然架不住雪这样扑。石归庭戴着符鸣的帽子,去骡马边上的火堆看火。那些骡马跪卧在地上,低着头,鼻腔里喷着热气,身上盖的毡毯已经落满了雪,看起来十分的可怜。

石归庭添了几根柴,将火拨得更旺一些。又去看锅里的水,已经热了,便舀出来,继续添水烧,提着热水去喂马。符鸣也走过来,递给他一个杯子:“大夫,喝茶。”接过他手里的水桶,走向骡马。

石归庭捧着杯子,手心和心窝都是暖暖的。

不多久符家茂也出了帐房,他也是这一批的守夜人。他没留神,脚下一滑差点摔着,吓了他一跳:“下雪了啊,难怪这么冷。”

石归庭笑一笑:“起来了啊,春生没有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