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不要紧吗?”撕裂后的伤口比一开始受伤时要疼好多,这个她亲身经历过。虽然他是男人,但是受了伤也会疼,然而男人是没有权利喊疼的,她知道。

“没关系。”

“回去再上点药吧。”凌芊转回头,多叮嘱了一句。

她今天为什么要打袁行剑?上楼的时候,凌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报复?仇恨?都不是…她恼火,在看见古以笙因为阻止袁行剑逃离医院而伤口撕裂,却还被他骂作是“庸医”之后。在这种时候,古以笙还能恪守医德,不回骂,也不再刺激袁行剑,可是,她看不下去了,应该教训一下这小子——当时她心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说实话,真爽!

当年他丢下一句“你怎么这么幼稚”就离开之后,她的生活被搞得一团糟,几个晚上不能安睡,胃里好像卡了硬物,怎么也吃不下。她甚至跑到学校天台上抽烟,一边抽一边哭,香烟在嘴里的苦味和她心头的苦交织在一起,像麻绳一样扭在一起,只为了一个问题——“没有袁行剑以后,我该怎么办?”在四月初春,气温未回升的情况下,她半夜睡不着,起来冲冷水,从头淋到脚,一边发抖一边流泪,还是为了一个问题——“没有袁行剑以后,我该怎么办?”小琼知道以后,对她说:“你何必自虐呢?伤害你自己,他根本不会关心也不会知道,真正关心你的人,不忍心见你这样折磨自己。”在冲冷水的第二天,她一向很准的月事提早半个月来到了,很少痛经的她在头几天疼得喘不过气来,热水袋、红糖水根本没办法阻止那刀绞一样的剧痛。舍友看着她已是惨白的脸色,个个吓得不轻,手忙脚乱把她送进校医院。这次失血持续了半个月,她的血压降到历史最低点,高压80,低压55,好几次的体育课都不能上。之后血压有所回升,但高压也还是在90的范围内徘徊——仍旧是低血压。

她调养了很久,才勉强恢复成原来的状态,但是血压低的毛病一直不见好。

那时真傻,为什么这样折磨自己呢?

“我到了。”不知不觉已上了五楼,古以笙作了个再见的手势。

“等等。”凌芊回过神来,“反正纱布也要拆,我…我看看你的手。”她想知道,他究竟伤成什么样了——对一个外科医生来说,手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古以笙迟疑了一会儿,最后把左手伸到她面前,摊开,暗红的血迹在白色纱布的映衬下很是鲜明。

凌芊小心地撕开纱布,再一层层揭开,露出他的掌心。上面有好几个伤口,深浅不一,有两道特别深,像是被很大的玻璃碎片深深扎进去了,现在淌着血。一定很痛…袁行剑那个混蛋!她不忍地皱紧了眉,把纱布轻轻盖回去,不知道要对他说些什么。

她放开他的手,重重一叹气。

忽然,古以笙的右手一伸,竟将她抱进怀里,随后,左手臂也揽住了她,但避开了自己的手掌。凌芊呆住了,像是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将她冻成冰块。

“凌芊,我…”古以笙刚开口,凌芊就开始推拒着他,“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样的男人吗?!就是像你们这种脚踩两只船的混蛋!”她死命将他推开,咬紧牙关,要不是看在他受伤的份上,她早一脚踹过去了,“一个还嫌不够,还要勾引另一个!女人就这么好玩吗?不就是两只手两条腿?!两个女人,也不过是多了两只手两条腿!你怎么也这样?!为什么你也是这样的人!”天啊,她真想不到!古以笙居然也是这种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人!“你道歉!马上道歉!”怕把邻居引来,凌芊压低了声音。

“我不会道歉。”

什么?!这个男人…男人果然是一个样!明明自己做错了事,还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这可怕的劣根性!

“我喜欢你。”

男人最大的谎言出现了!凌芊不屑地冷笑几声,“我劝你一句,脚踩两只船的下场就是两只船都翻掉,现在收回你的腿还来得及…”

“我的两条腿,只站在一条船上。”

“不可理喻。”凌芊狠狠瞪他一眼,甩头就走。

古以笙望着她飞快离去的背影,眼中除了挫败的失落,还有一股无以名状的坚定。

凌芊回了家,狠狠甩上门,把麦当劳的快餐往茶几上一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气得吹胡子瞪眼。她打了袁行剑,心情好了许多,才发善心关心一下古以笙,可是不知道他是不是误会了自己,以为她是在勾引他,居然做出如此不可理喻的坏事来!男人之所以看起来道德,是因为所受的诱惑还不够,古以笙是个多鲜活的例子啊!真叫一个道貌岸然!之前的表现,全部都是伪装,骨子里和其他男人一样,都是个花心种。他…他居然敢抱她!凌芊厌恶地拍着上身,像是要拍去脏东西一般。恶心的男人!难道他对他女朋友没有丝毫的忠诚吗?就算她真的勾引他,他也不该就范!哼,也对啊,男人哪有什么道德观和忠诚观呢?他们都只图一时的快感,根本不负责任——对自己不负责,对别人也不负责!什么“喜欢”,就是假话!谎言!这年头,男人的字典里有“喜欢”这个词吗?就好像魔鬼的字典里没有“善良”一样,男人的字典里也绝不会有“喜欢”和“爱”!什么爱情,她早就体会过了,那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通通是假的!

别逼急了她,大不了她搬走!她不做第三者,也不想再见到古以笙!

接下来的几天,凌芊都过的小心翼翼,因为…怕碰见古以笙。还好古以笙没有来找她,她也安得几天宁静。如果哪一天下班忽然看见古以笙出现在家门口,她第二天马上搬家!说实话,她现在已经有这种念头,晚上写小说累了的时候,都会看看网上的住房信息。

其实呢,古以笙不是不想去找他,而是他这几天实在是分身乏术——袁行剑这么一闹,病情又加重了,原来暂时得到控制的病情又恶化起来,恢复到以前的恶心、呕吐、贫血和浮肿,甚至有更加严重的趋势。古以笙本来因为袁行剑的病已经近一个月没有休息日,现在更加忙碌。根据目前袁行剑的状况,胡主任暂时采取了中医疗法。人参9克、白术9克、茯苓9克、炙甘草4.5克、生姜3片、大枣3枚,水煎取汁。但是袁行剑十分不合作,总是不肯服药,搞的医生护士们十分头大。

中午,袁行剑思量许久,终于拿起了电话。他通过多层关系从凌芊以前的同学那里问到了她现在的联系方式,所以上一回才会发短信给她,之后,她的手机号他一直没有删,现在倒派上了用场。

凌芊正在家里做饭,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一个陌生的号码,她本不想接,可是见它一个劲儿响个不停,怕是学生有事找她,就关了火,接起来。

“您好,哪位?”

“芊芊…”一个陌生了许久的声音传了出来,让凌芊好久没反应过来。芊芊?这虽然不是她的小名,但是原来舍友总是这么叫她,对了,除了舍友,其实还有一个人也这么叫过,那就是…

“袁行剑?!”她惊骇,提高声调,“神经病…”她鄙视地挂掉。谁知他又打了过来,不屈不挠的样子。是啊,他一点也没变,只要他想,他一定会办到。她按掉,他还打!“你有病啊!”她气愤地接起来。“不要再打过来了!”

“芊芊,我有一些话一定要对你说…”袁行剑的语气是那样的诚恳而无助,仿佛受着巨大的煎熬一般,“我瞒了你好久,现在我真的很想告诉你…”

“不用了,我不想听。”无论是什么原因,他给她带来的伤害都是不可弥补的。她现在就算知道了他当年有多少苦衷,即便是有人用刀逼迫他要这么做,也不再重要了…

在凌芊即将挂下电话的时候,袁行剑说:“我得了胃癌。”

很好,袁行剑赢了,凌芊没有挂电话。“你…胃癌?”难道医大附属医院那个跳楼的就是他?那么古以笙的手也是…

“现在你肯答应见我一面了吧?”袁行剑带着极大的落寞。

“对不起,我不想见你。”他是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的人,对她来说,他是个耻辱的存在,总是在提醒着她当年是多么多么的不堪。她不是没有同情心的人,然而现在袁行剑就是个陌生人,一个陌生人要求见面,她有拒绝的权利。

“可是,我想见你,芊芊。”

“改掉你那恶心的称呼,我说不见就不见。”

“我爱你。”

“袁行剑,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好比美国总统要求本拉登当国防部长一样可笑。”

“我真的爱你啊,你知道吗?这几年我是多么痛苦,我多想告诉你…”

凌芊果断地挂了电话,再关机。呵,忘记告诉他,对于“我爱你”三个字,她早视为男人最大的谎言,想让她相信他,除非拿把刀把这三个字亲手刻在胸口上,尤其是袁行剑!她不会再相信他任何一句话,除非他到新闻联播上把自己的话说给全国人民听!见面?以为她是狗吗,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得胃癌?好吧,她很愿意相信他得了胃癌,因为那是活该!古来就有俗语,善恶皆有报。《战国策》的第一篇《郑伯克段于鄢》就明确地告诉众人:多行不义必自毙!圣人孔子也说,智者乐,仁者寿。可见,只有平时多积点德,才不会落得个可悲的下场。

被他弄得一点心情都没有!凌芊觉得,搬家倒可以先放一边,换手机号才是当务之急。她随便做好饭,又开始考虑起换手机号的事。真是的!哪个混蛋把自己的手机号给了他?古以笙?不对,他自己都不知道她的手机号。最大的可能就是自己以前的一帮同学了,真是帮倒忙!

下午上课的时候,凌芊因为走神,一道题目怎么也讲不清楚,自己算了好几遍,还是错。她不想被落下话柄,于是静下心来想许久,终于弄出个所以然来。第二节下课,她回到办公室,茫然地发着呆。

忽然,一个人影在窗前晃了又晃,探头探脑,凌芊一激灵,假装没发现一样坐着。到底是谁?难道是传说中的X-MAN?她忽然站起身,冲到窗前,把那个人给纠了出来,一看,竟是个女学生,但好像不是高一年段的。

“老师…”那个女学生一边嬉皮笑脸,一边认真打量着凌芊,然后作点头状,嘀咕着什么“就是这个女的”之类的话。

“有事吗?”这个女学生很是陌生,凌芊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但有种感觉,以前一定见过。

“你就是上次送春联来的女…”古以萧猛地打住,把即将出口的“人”字咽下,换了两个字——“老师。”

“呃?”凌芊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

“老师上次来送过春联吧?”古以萧也急着确认,她想来想去,都觉得这个女的不寻常,家里面谁都不知道为什么她哥哥古以笙很少跟女性交往,就算是有所认识,也仅仅停留在家人、同事的范围之内,至于私交,根本就是一片空白。父亲也试着给他介绍几个女孩子认识,也可以说是相亲,古以笙一开始倒是很配合,礼貌斯文,可是相处久了,对方就会被他的礼貌斯文搞得很不耐烦,最后不了了之。后来才知道,古以笙只要一和对方挨近一点,就会马上避开,人家女孩子和他相处了一个月,连他的衣服都没碰到。结果别人都以为他是过分洁癖,其实不然。古以萧知道,医生尤其是外科医生多多少少都有那么一点洁癖,可是她哥哥的洁癖只停留在正常的范围内,毫无“过分”之说,她对他又搂又抱,他倒是一点排斥都没有。她有暗暗观察过古以笙,发现除家人以外,他看女人,尤其是可能和他发展为情人关系的女人时的眼神和看解剖图的眼神是一样的——完全的职业化,遇见对他特别殷勤的女人时甚至还会露出一种嫌恶,好像人家把一块腐烂的肉堆在他眼前一样。她记得哥哥以前不是这样的,他读中学的时候还会向她提起喜欢的女生,虽然他哥哥是标准的“一心只读圣贤书”,但古以萧至少能确定她哥是正常的男人。可是,古以笙上大学之后,再没听他提起什么感情问题,一开始她以为古以笙随着年龄的增长就和她疏远了,后来才知道她哥根本不存在感情问题——整个大学时代,七年,连一个有过暧昧的女生都没有!究竟在古以笙身上发生了什么,让他这么多年“不近女色”?这是包括她在内的家人都想知道的,但是就是没人敢问,也没人敢对古以笙提起,为了这个,她没少胡思乱想过。

要不是她发现古以笙提起这个女老师的时候总算露出是男人该有的眼神,她还以为她哥哥将来一定会出家呢。所以,这个女老师对她哥哥来说,说不定一次惊世骇俗的“破戒”。妈妈为了哥哥的“不近女色”十分苦恼,身为家中一份子,她一定要得到点小道消息让妈妈高兴高兴!

凌芊经她这么一提醒,才想起原来自己是在古以笙家见过个女孩,只是想不到,她居然是学生!这、这太不可思议了,古以笙他…有恋童癖?!她点点头,心里不禁为这个看上去至多十八岁的女孩大叫可惜。

古以萧双手合十,激动万分,“这么说,你认识我哥哥了?很熟吗?熟到什么程度?最重要的是,你一靠近他,他会避开多远?”

凌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过了半天才问:“你哥哥是谁?”

“古以笙啊!不像吗?也是啦,我长得像妈妈,他像爸爸。”

这么说,她一直认为的“古以笙的女朋友”其实是他妹妹?这…凌芊忽然看见几个小天使在她头上吹着喇叭,进而又想起那天晚上古以笙对自己说“我喜欢你”——他并没有搞“外遇”!看来自己误会他了。她原本一团糟的心情莫名其妙变好了一些,对古以萧说:“我是住他楼上的。”

“那你为什么送春联给他?”古以萧是个很有潜力的小狗仔队。

“因为…我上次生病,他送我去的医院,为了感谢就…”

“原来是这样啊!可是我怎么觉得我哥对你很不一般呢?对了!你还没回答我,你靠近他的时候,他避开没有?”

凌芊为难地搔搔头,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学生问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其他学生是不敢这么问老师的。她想了一会儿,明白了,既然她是古以笙的妹妹,那么其实就是——校董事的女儿。怪不得…“你问这个做什么?”为了保险一点,她还是问了一句。

“这可重要了,老师,你就告诉我吧!”古以萧拉住凌芊的手,眼中满是渴求。

凌芊回想着,古以笙从来没有什么要避开她的动作,从来没有,他甚至还…算了,不想那件事了。“没有。”她答是答了,但是仍旧不知道这个答案怎么就对人家这么重要,难道关系着遗产分割?

“哇,不容易啊…”古以萧摸着下巴,嘿嘿一笑,“老师,你姓什么?”

“凌,凌晨的凌。”

古以萧瞥了一眼她办公桌上的地球仪,“教地理的呀,可惜我地理不错,不用补习,唉!”

“凌老师!”方段长的声音自她们身后传来,凌芊还没转身,方段长就抢先一步看见了古以萧,“以萧?”这可是校董千金,不敢怠慢,方段长很热情地向古以萧打着招呼,又问她来找凌芊有什么事,古以萧摇摇头,说快上第三节课了,就一路小跑着回去她的教室。方段长这才叫住凌芊,“你的课上完了?”

凌芊如履薄冰,以为自己上课时走神的事情又被他知道了,就回答说:“上完了。”

“校长找你,你去一趟。”方段长说着,就进了办公室。

校长找?这有会是什么事啊…但愿不是坏事。凌芊进去收拾一下自己的包,准备见完校长就直接回家去。

这是凌芊第一次进校长室,平时开会的时候也都是在会议室,校长见了好多次,却没在校长室里见面过。凌芊站在门口,掏出小镜子来照照,看看头发是不是很乱、衣服有没有穿整齐。“检查仪容仪表”完毕以后,她才屈起手指敲敲门,标准的三下,时间间隔一样,力度一样,应该没有什么失礼之处才对。

“请进。”校长的声音。

凌芊进去之后,一抬头,看见校长坐在办公桌后。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就清清嗓,然后问:“校长,请问找我有事吗?”

校长指指右边,凌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才发现右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居然是古以笙,他手上的纱布已经拆了,看来是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你来做什么?”她有点失态了。

“跟我去医院。”古以笙站起来,走到凌芊身边,然后对校长欠欠身,“麻烦您了。”

“哪里哪里。”校长作了个“请”的手势。

“走吧。”古以笙开门走了出去,显然心情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糟糕。

“等一下。”凌芊追上几步,“去医院做什么?”

古以笙停下来,轻叹口气,“袁行剑说,不见到你就不吃药。主任为了让他配合治疗,希望你去一趟。”袁行剑果然是个麻烦的病人,他算是见识到了,纵使他有再好的脾气、再好的耐性,这一次,他很显然有点动火了。

凌芊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心烦意乱的古以笙,想到袁行剑是因为自己才这么胡闹的,她对医院的医生们很是愧疚,特别是古以笙。加上她上一次误会他“红杏出墙”,骂了他一顿,现在又见到他,心里感到很不好意思。不过看上去他并没有计较上次的事,这样就好。“中午他有打电话给我,不过我拒绝了。”她跟在古以笙身后,几乎赶不上他的步伐。“我不想去!”

古以笙放慢了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医院是为病人着想,怎么就不为我想想呢?会去安慰他的人自然会去,不想去的人就算逼迫着,心里也是一万个不愿意,比如我!”凌芊干脆停了下来,以前她因为袁行剑而自虐的时候,他可打电话来安慰过?他可曾叫人来问候一声?那个时候,谁又知道她心里那难以痊愈的伤痛?如果是因为两人相爱而终走不到一起,她的痛还会少些,然而她根本不曾得到过那所谓的“两情相悦”!现在呢?要她对这样一个不值得付出的男人伸出援手?她不是琼瑶小说中善良的女主角,能够原谅坏事做尽的大反派,她不恨袁行剑,但是不代表她能原谅他!所以,她不愿意去!

“你不愿意去…”古以笙重复她的话,眉心微蹙。

“看来,你倒是很希望我去…”凌芊强忍着不爽,但是表情上还是露出了讽刺之态。

“我不希望你去。然而又必须这么做,我心里不会比你好受。”古以笙毫不掩饰,“但是考虑到他的病情,我应该把私人情感放一边。”

“不就是胃癌吗,我不去,他就会死吗?”凌芊的语气总算缓和了些,“我要是你,就放着他不管,或者把他交给别的医生。”

看来她已经知道了袁行剑的病情,古以笙早就知道瞒不住,他以为她会惊讶、伤心——就跟电视里演的一样,但是她没有,反而表现出一种极端的冷漠。

“你请不动我,你们主任会把你怎样,开除?”

“不至于。”胡主任虽然是他的上级医师,但这不是封建社会,上级医师不可以这么随便开除医生。

凌芊望着他,他眼中同样写满矛盾,于是,她再问了一遍:“站在医生的立场,你希望我去吗?”

古以笙愣了一下,但是一会儿后笃定地回答:“是的。”

“好吧,我去。”凌芊最终对古以笙妥协,作为一个医生,他真是没话说!

学校离医院还有一段路,由于两人其实都不想见袁行剑,所以他们没有选择坐车,而是像散步一样在街上走着。

古以笙打破了沉默,“为什么我是‘脚踩两条船’?”

凌芊哑巴了,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误会他的事,忙胡乱解释道:“我、我都是这么说别人的,什么‘脚踩两条船’、‘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还有‘东边蝴蝶西家飞’,早习惯了,呵呵…你不要介意哦。”

“没关系。”古以笙顿了一下,“这几天医院的事情很多,没去跟你解释清楚,我…”

“不用解释了,我知道的。”凌芊不希望听见他再说什么“喜欢”之类的话,就马上接下去说:“现在的我,如你所见,对男人这种动物…我用词偏激了些,实在没什么信心,也许是种心里障碍…”

“说出来就好…”古以笙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只是让你知道而已,别想太多。”他愿意给她时间,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心理问题,他也有。

轮到凌芊惊讶了,难道男人在说完“喜欢”之后,下句不都是“交往”吗?她写小说的时候也是这么写的呀!她看看古以笙,他的眼睛仍是很清澈,没有一点耍心机的狡猾,而且,今天穿着白色粗线大条纹毛衣的他,显出一种很干净的气质来。《红楼梦》中贾宝玉评论说“女子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因此他见了男子就觉得污浊。而古以笙偏给凌芊一种水一样的洁净感,不在于个人卫生反面,而在于气质和品行——凌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种感觉,是错觉吗?那为什么别的男人没给她这样的错觉,就连当年的袁行剑也没有过?奇迹…

凌芊忽然感到轻松了些,又进而觉得去见袁行剑一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是发发善心做好事了,帮那些医生们一把,让他们不要再被那个讨厌鬼弄得不得安宁。

“古以笙,我们好好相处吧?”她笑道。

古以笙眉尖微微一挑,细品着她的话,忽然唇角一扬,露出今天第一个微笑,很温和,给人初春一般的温馨感,好像微风轻抚过柳枝,随后就是扑面而来的新鲜空气。

古以笙把凌芊带到病房外的走廊,胡主任刚要进手术室,看了他们,就走了过来,“凌小姐…”他打了个招呼,“希望你配合一下,但是不要刺激到病人。其它的…以笙,你跟她说。”

“那么手术…”今天的手术,本来古以笙也要参与的,现在恐怕要临时换人。

“我让陈医生代了,你注意一下,尽量控制好袁行剑的情绪,至少要让他同意服药,等到这个疗程结束,我们再依照情况制定新的方案。”说罢,胡主任就去忙手术事宜了。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个家伙的病到什么程度了吧?”凌芊眼睛狡猾地一眯,“否则我就不进去了哦。”

“第三期。”古以笙接过护士递来的白大褂穿上,一边扣扣子一边回答。

凌芊虽然不知道“第三期”是什么意思,但是清楚一定不是早期。她凭着对袁行剑生活习惯的一点了解,似乎能猜到他为什么会得胃癌——嗜酒。袁行剑的酒量很好,而且有酒瘾,一天至少喝两瓶啤酒,也许是觉得自己年轻,多喝点没有关系。为了这个,凌芊当年没少劝过他,他表面上答应,实际上习惯不改,并且三天两头和朋友小聚,总要喝个一醉方休。另一方面,他也会抽烟,虽抽得不凶,但一星期也能抽个两包。她还知道,几年前的袁行剑有轻微的胃炎。她不知道抽烟喝酒中的哪一项引起了他的胃癌,只能总结出“少碰烟酒为妙”这个道理。

她不知道古以笙喝不喝酒,然而烟他是不抽的——通常情况下抽烟的男人身上都会有烟草味,古以笙身上没有。

“你会喝酒么?”问题问出口后,凌芊觉得自己很傻。

“一般情况下不喝。”古以笙正在挂胸前的名牌,看样子并不觉得她的问题傻,“大学时候,我解剖了一个肝硬化去世之人的肝脏,之后对酒敬而远之。”他微俯下身,悄声说,“我不想自己的肝也变成那个样子…”

“什么样子?”凌芊好奇。

古以笙笑而不答,只是摇摇头。

“算了,我要是知道是什么样子,一定不敢再碰什么猪肝汤卤鸭肝了。”为了将来,她还是选择无知好了。“我记得袁行剑以前有得过胃炎,医生也说让他少喝酒来着,可是他屡教不改,不听医生的话。”凌芊又问道,“他是因为喝酒而得胃癌的吗?”

“他当时得的应该是慢性胃炎,跟喝酒有很大关系,我猜想,由于后来不注重调养,渐渐严重了。很可惜,如果早一点发现,来医院治疗,不会发展成现在这种程度。癌症就是这样,一开始都没有明显的症状,等到有症状来医院查的时候,一般都是中晚期了。所以…”他认真地说,“建议一年定期做一次体检,尤其是女性,定期的妇科检查很有必要。”

“是吗?”凌芊像小学生一样认真听着,心想该打个电话回家跟父母说说定期体检的事。忽然,她脸色一变,“我的低血压会不会是因为癌症引起的?!”

“应该不是的。”她的表情真是丰富,而且变得这么快。

“那就好…”凌芊放心了。“对了,你会跟我一起去袁行剑的病房吗?”

“恩。”古以笙带路,“在前面。”

凌芊磨蹭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站在病房门前。

袁行剑早就料到凌芊会来,躺在病床上等她,就好像是个等待妃子的皇帝一样。一见凌芊进来,袁行剑的眼睛就兴奋地瞪大来,可是目光一落到随后进来的古以笙身上,就不满地翻翻白眼。古以笙确实是个很大的障碍,有他在,凌芊不一定会上钩,况且过了几年,他不知道凌芊变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