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该怎么办?古以笙对她的喜欢会持续多久?她是应该接受,还是应该明确告诉古以笙,让他重觅新人?不…她不想让他重觅新人…她希望得到他的喜欢!天啊,原来她居然还在期待爱情!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铿锵的语调又在凌芊耳边响起,她愣了愣,心里重复这个句子。她难道要一直逃避下去吗?人,确实应该淡然一点,以前她把爱情看得太重,才会痛不欲生,如果现在只把爱情当作人生的调味剂,会不会轻松一点?

“听说你在医大附属的外科工作,一定很辛苦吧?”黄明瑶找着话题。

“每天都很忙。”因为对方和凌芊一样是老师,古以笙就问她;“老师的工作在常人眼里比较轻松,是不是有很多业余时间呢?”

“其实也不是,压力很大的,尤其像我当班主任,既要上课,还要处理学生心理上的问题,以及班级其他大大小小的事,现在都有点想跳槽了呢。”

“一些副修科目,比如地理,也许会轻松一点?”

“那完全看老师本身的责任感了,如果毫无责任感,只管上课,那当然很轻松。”黄明瑶道,然后另提话题,“我比较喜欢阅读,不知道你平时都看些什么书?”

“我几乎没时间好好看书。”

“是吗?”黄明瑶看上去并不介意,“我从小就爱看书,最喜欢看的还是一些古典小说和散文,毕业论文写的还是有关古典小说的呢…比如《红楼梦》,我真是百看不厌,宁荣二府的兴衰,王熙凤的风光和早亡是我最关注的…”她滔滔不绝说了近两千字的红楼分析,才问:“古先生应该也看过吧?”

“看过一遍。”他看书很少看第二遍,但对于牵着猫逃跑的书,他倒是又重看了一遍,在知道牵着猫就是凌芊之后。虽然凌芊那几本小说无论从思想性还是写作手法上看,都与《红楼梦》一类名著相距十万八千里,但可能越是浅略的思想性,越能吸引普通读者吧。并不是每个人都是红学家,一般人看《红楼梦》都只觉得是一部流水帐而已。另外,他也不赞同她所说的什么“王熙凤在贾府兴盛之时是最得意的”,他一直认为,王熙凤在风光之时万事如意才是她最大的可悲——想得到的都得到了,她的人生再没有憧憬,一旦失去一点,就好像生命价值残缺了一块,所以,风光之时无遗憾就是王熙凤最大的遗憾。

“我觉得在现在的孩子中应该养成一种读名著的习惯,不能总是看一些无聊的爱情、武侠小说。”黄明瑶叹一声,“今天我还没收了一个学生手里的爱情小说,好像叫《嗨,医生!》,你看看,奇奇怪怪的笔名叫什么‘逃跑’,一听就知道没有内涵。”

《嗨,医生!》——那不是…古以笙来了点精神,“牵着猫逃跑?”

“对,就是这个名字。我呀,一看到这些写爱情小说的,就连瞥也不想瞥一眼。”忽然,黄明瑶一愣,“你怎么知道这本书?”

“牵着猫啊…”古以笙又想起凌芊吃排骨时鼓鼓的腮帮,不禁露出温和的笑容,“我只要有时间,都会看她的书。”

黄明瑶惊讶地眨着眼,说不出话来。

一顿饭完毕,古以笙刷完信用卡,望着黄明瑶匆匆离去的背影,知道以后没有再见面的麻烦了,他“低俗”的文学品位估计让这个能将《红楼梦》倒背如流的语文老师彻底打发走。这样最好,他可不想以后还要听她分析四大家族的兴衰和十几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人生悲剧。一部红楼尚且如此,她以后要是分析起水浒的一百单八将,还不知道要说上几天几夜。

袁行剑近一段时期内万念俱灰,但是对医生的治疗没那么抵触了,只是整天懒洋洋的,连散步都不想去,身体更加虚弱了。治疗的费用像一座山一样压在他的家人身上,抗癌药的价格太贵,花钱如流水,加上以前没有买医疗保险,袁父袁母已经开始借钱了。

人就是这样,得意的时候许多人都围着你转,一旦落魄了,人家就避你如蛇蝎,尤其是提到借钱。是亲戚的,就推说这个那个人要结婚买房子,暂时没有闲钱,不是亲戚的,干脆连见都不让见,更不用说那些平日跟你称兄道弟的哥们,谁会把钱扔进一个无底洞?落魄时候方显真情,此言得之。

然而这一切,袁行剑不会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一直在想,难道自己就要这样死去?他这么年轻,还有许多梦想没有实现,还有很多事业没有建立,难道就这样一场空?古以笙来做常规观察的时候,袁行剑望着他,进而又想起凌芊来。

“凌芊最近好吗?”他问,语气平和,不像是讽刺。

古以笙看了他一眼,回答:“很好。”虽然最近没遇见她,但是晚上听她在楼上跳上跳下的,应该过得不错吧。

“哼,过得很好…”袁行剑的眼角抽动着,好像对古以笙的回答特别不满。“为什么她会过得很好…没有我,她居然过得很好…这些女人,以前还说什么会一直喜欢我,呸!现在一个个跑都来不及…无情无意!”

古以笙听着他不清不楚地说着胡话,就瞥了一眼旁边矮柜上他刚吃完的氨酚待因片和口服控释片美施康定,微叹一声。癌症晚期的病人通常有身体上的剧烈疼痛,尤其像袁行剑这样不能做手术,连放化疗都已经不能再进行的病人,天天都要忍受巨大的疼痛。医生一般不随便给病人开像氨酚待因片这样的镇痛药的,除非病人仅剩最后两个月生命,为了减少痛苦。袁行剑现处在中度疼痛期,但想必不久以后,将开强镇痛药吗啡片给他了。作为一个医生,古以笙能理解袁行剑现处的精神状态,而且他听说,袁行剑家里已经没能力供他住院了,可能再过不久,就要回家休养。

“为我抽烟、不吃不喝不睡觉…半夜洗冷水澡…为什么以前她可以,现在就不能…她应该像以前一样照顾我,我需要以前的她…”

袁行剑的话让古以笙心头微微一抽,他是说凌芊吗?居然…这就是凌芊不忍回首的“过去”?最不能让他接受的不是凌芊的行为,而是袁行剑那副毫不在乎甚至希望凌芊再自虐一次的样子!怎么?他认为凌芊就应该为他这样吗?他一点都没有愧疚感?不要说是凌芊,就算是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干的女人做这样的事,古以笙都会去劝阻,更不用说是一个跟自己交往过的女朋友!

“无情无意的女人!”袁行剑狠狠呸了一声,然后又哼起歌剧《弄臣》里的一段《女人善变》起来。

“袁先生,你知道什么叫‘交换’吗?”古以笙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里,背光站着。

“交换?什么交换?”袁行剑一脸迷茫。

“欲得之,必先予之。”

袁行剑当年是文学院出身,不可能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但知道意思,并不代表他能体会其中含义。在他的字典里,没有“给予”和“付出”两个词,他的脑中写满了“利用”和“权力”。到头来他又得到什么呢?

古以笙没有多解释什么,离开了病房。他多少能了解一些袁行剑的事,从其父母口中、凌芊口中和袁行剑平日里的表现中。比起袁行剑那强烈的成功欲望,自己可能的确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然而事实却是,人有了欲望,就会变得贪婪。“纵是千年铁门槛,终需一个土馒头。”古以笙想,袁行剑追求的东西真的有用吗?为了他所谓的“出人头地”,他失去的一定比得到的多,男人的尊严、女人真心的关怀甚至于除了成功荣誉之外的所有东西。古以笙的心里,一直藏着那句话:有淡泊之人,如陶子者,一尘不染,一片冰心。人不可能像陶渊明一样隐居,必须在这复杂的社会“入世”,但是,凡追求心境平和之人,都有一颗“出世”的心。

手术室外,凌芊一脸无奈又烦躁地走来走去。她不知道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放学以后,在她骑车回家的路上,一个孕妇走在她前面,她刚从孕妇的身边骑过,就听身后“嘭”的一声,回头一看,那个孕妇居然倒在地上!她停下来,不知道该不该过去扶,后来,她受不了良心的折磨,停车跑过去一看,那个孕妇面色青紫,双手紧握,双臂屈曲,身体强烈抽动着,凌芊吓了一跳,有点不敢靠近,很想就这么走掉,可是路边的行人又发挥了中国人“看客”的本质,纷纷围了上来。凌芊进退两难,站在原地犹豫着。忽然听见有人说什么“撞了人还不送医院”之类的话,大吃一惊,她很想为自己辩解,可是现在这种情况解释就是掩饰。凌芊蹲下,推推那个孕妇,可是她好像没有感觉似的,不停地抽搐着,凌芊发现她居然咬着自己的舌头,都流血了。凌芊赶紧掏出手机拨了120急救电话,等她挂掉电话的时候,发现孕妇已经昏迷了。凌芊看她那么大的肚子,一定都七八个月了,这么一摔,该不会…

凌芊不知道现在该离开还是留下。她把自己的车推到路旁,发现人群对她指指点点,无奈,她锁好了车,又回到孕妇身边,等着救护车的到来。救护车来了之后,凌芊本想离开,可是人群又在那里议论纷纷,有一个人居然大声说“撞了人,你怎么能走!”之后居然十分有正义感地逼着她一起去了附近的医大附属医院。

这就是凌芊为什么会在医院的原因。

那个孕妇的丈夫和母亲和弟弟赶到之后,一致认为就是凌芊撞了人,现在都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着。这几个人似乎是外地来打工的,操着一口怪腔怪调的普通话。孕妇的丈夫忽然站起来,拉住走来走去的凌芊,凶神恶煞地说:“要是我老婆孩子出了什么事,我饶不了你!”

“不是我撞的,我只是从她身边骑过去,碰都没有碰到她…”凌芊急于辩解,却被孕妇的母亲狠狠推了一下,背一下子撞到墙上,差点没把脊梁给撞歪。

“怎么现在的人都这么没素质啊,撞了人还不承认!我的女儿啊——”老妇人张大嘴叫嚷着,丝毫不把手术室外的那个大大的“静”字放在眼里。

“我真的没…”凌芊大喊冤枉,早知道她就骑车走了,理都不理倒下的孕妇,也不会招来这样的祸患。她回想那个孕妇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被撞倒,倒像是——她在电视里看过,那样子的抽搐,分明就像是癫痫。

一个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孕妇的家属都围上去问情况,那个女医生说:“早产了,但是孕妇情况很危险,我们要实行剖腹产手术,家属来签个字吧!”

孕妇的母亲在签字,那个丈夫更加凶恶了,指着凌芊的鼻子,“哼!你别想走!老子快40岁了才有孩子,你却给我撞出个早产来!等我老婆生完孩子,老子再跟你算账!”

“我没撞她!”凌芊气得要死,冲他大喊。这年头真是不能学雷锋,做了好事还要被冤枉,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愿意当看客了,即使看见临死的老人倒在路边也没有人去扶一下,帮忙打个120还要偷偷摸摸,有时候连个打急救电话的人都没有!原来,当看客才是明智的选择——不会为自己惹上这样的麻烦。

“你还敢不承认!”那个男人十分火爆,居然已经扑上去抓住凌芊的头发,还好护士拉住,叫他安静,不然凌芊的头就要和墙壁接吻了。

虽然之后,孕妇的丈夫没有再对凌芊动手,可是家属们开始用话语攻击凌芊,仿佛把几辈子没有骂出来的脏话都用上了,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凌芊有一种掉进万丈深渊的感觉,很无助、很害怕。

下次再不管闲事了…凌芊这么想着,强忍着想哭的冲动。

“你给我把医药费给付了!”孕妇的弟弟忽然揪住凌芊,“住院的费用也给我留下!否则我叫警察抓你去坐牢!”

凌芊简直就要崩溃,她竭力挣脱孕妇的弟弟,咬着牙不说话。

几个家属看了她一会儿,坐回椅子上等。还不时用眼睛监视着她,他们就这么僵持着。

凌芊猛然想起,古以笙是在这里上班的。她找到一个护士,“请问一下,古以笙在吗?”

“古什么?”护士看上去并不太认真。

“外科的古以笙,他下班了吗?”她现在多么急切地需要他…

“外科的…”护士叫了另一个护士,问了几句,然后告诉凌芊,“在做手术,就在隔壁那间手术室。”

貌似有救了…凌芊稳住自己的情绪,希望古以笙快点做完手术。

刚才那个女医生又出来,告诉家属说:“胎儿发育情况很不好,恐怕活不了,节哀…产妇血压过高,我们正在抢救。”

“什么?!”几个人一起叫起来,孕妇的丈夫非常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孕妇的母亲在问过胎儿的性别为男性之后也大叹,几个人的目光忽然射向凌芊,让凌芊浑身一抖,向后退了几步。她很怕他们会扑上来,把她痛殴一顿,那她一定死惨了——现在看来,他们好像很有可能这么做。

隔壁手术室的门大开,一个病人被推出来,凌芊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样寻找古以笙的身影,还没等她找到,就被孕妇的丈夫一把抓住,一掌向她挥来,她脖子一缩,没被打在脸上,头却挨了一掌。她终于大哭出来,推着孕妇的丈夫,还狠狠踹了他一脚。

从手术室走出来的古以笙被这一闹剧吸引,定睛一看,凌芊居然是闹剧的主演人,而且还…哭了?他顾不得脱手术衣,一步上前,把凌芊护在身后,“怎么回事?”

“这位医生,你别管她!臭娘们撞了人还不承认!”孕妇的丈夫大声斥责,虽然普通话说得不太标准,但还算能听懂,“现在害老子没了孩子,老子非教训她一顿不可!”

“我没有…”凌芊哭得更大声了,“明明就是我把那个女的送到医院的,他们就说我撞了人…”

“在手术室外吵闹,会影响里面的医生。”古以笙轻揽着凌芊,对孕妇的家属说。

“不行!一定要在这里把话说明白!”孕妇的弟弟开口说,“你把我姐姐撞得孩子都死了,一定要负责任!赔钱!先拿两万出来!”

“我没有撞她,古以笙…”凌芊拉着古以笙的袖子,眼泪汪汪的,“我走到那个女的身边的时候,她像癫痫一样在抽搐,我叫她,她都不应,我才打120的,我根本没有撞到她…是她自己摔倒的!”

“你居然说我女儿自己摔倒!”孕妇的母亲瞪着凌芊,冲过去把她从古以笙身后拉到前面来,正要给她一巴掌,古以笙又挡在凌芊前面,“给我安静一点!”一向给人平和感觉的他居然用了命令式的口吻,眼神也变得很犀利,“再吵就出去!”

几个家属不说话了,都用杀人的目光盯着凌芊。凌芊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不停地哭。她这是欠了谁的啊,好好的把孕妇送来医院,还要被家属敲诈几万块,这就是所谓的“无妄之灾”,以后真的不再管闲事了,就算看见人家快死了,她也不救了!

“别哭…”古以笙转向她,轻拍拍她的头,然后脱下手术衣交给旁边的护士,然后问她要了张纸巾,为凌芊擦着眼泪,“你刚才说癫痫?到底怎么回事?”

凌芊抢过纸巾,自己擦着眼泪,却不肯开口说话。

几个家属有点诧异地看着这个忽然出现的医生和凌芊这么暧昧的样子——现在的医生有这么好心的吗,为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擦眼泪?

“说给我听听,我才能跟他们解释你没有撞人…”又是那种柔和好听的中低音,现在配合上古以笙温柔的眼神,更加让凌芊心志大乱,有种想靠进他怀里的冲动。

凌芊小声将事情经过告诉古以笙,然后就低头抽泣着。

手术室的门开了,脸色苍白的孕妇被推了出来,医生很遗憾地告诉家属,孩子死亡了,孕妇脱离了危险,还告诉她的丈夫,暂时不要再让她怀孕。古以笙走过去,问了问那个做手术的女医生,然后点点头,对凌芊作了个OK的手势,但是凌芊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孕妇被推走之后,几个家属又缠上凌芊,“快点,把钱留下来,把手机号给我,以后有什么费用,我们再找你!”孕妇的弟弟蛮横地伸手要钱。

“你们知不知道孕妇有妊娠高血压?”古以笙仍旧挡在凌芊身前,冷眼说。

“什、什么高血压!”孕妇的丈夫有点结巴了,气势忽然减弱了许多,“就是她撞了人,跟高血压有什么关系!”

“我相信照今天这个情况看,你妻子得的是重度妊娠高血压,在怀孕后期一定出现了很多次这种情况,你们为什么不早来医院治疗?即使今天不晕倒在路上,到了生产那天,也一定发生母婴都危险的情况。”

凌芊忽然有种得救的感觉。

“还有,产妇有妊娠高血压,还让她一个人出来,完全就是你们的责任。怀孕已经八个月多了,因为被车撞而早产,婴儿不至于因发育不全而成活不了,你们以为妇产科医生都是草包吗?”古以笙顿了一下,“她把你妻子送来医院,才保住你妻子的性命,不感谢就罢了,恩将仇报,还动起手来——马上道歉!”

“她没有撞人,有证据吗?!”孕妇的弟弟理亏,可是仍旧咬着不放。

“在医院里,我就是证据。”古以笙对这种流氓式的病人家属最厌恶,终于拿出大医院医生的架子来,“不满意的,马上带着病人离开!”

“离开又怎么样,还是没有证据!你这医生,凭什么护着这女的!”孕妇的弟弟指着凌芊,“她跟你什么关系!”

“我女朋友。”

虽然以前在医院也被人误会,但是从古以笙口里说出来还是第一次。凌芊的双眼微微一瞪,不禁望向古以笙,他和她对视几秒,最终移开目光。

孕妇的母亲大叫着:“怪不得——”

“古医生说得没错,那个女的确实就是妊娠高血压。”刚才做手术的女医生换好衣服,走过来说,“听说她醒了,你们还不去看看吗?”

家属们互相看了看,什么都不说,也没有向凌芊道歉,匆匆跟着女医生去了病房。

现在应该没事了吧…凌芊有种虚脱的感觉,对现在的人性失望到了极点,还好产妇有妊娠高血压,不然还不知道要被冤枉到什么时候…

走廊里静静的,到了下班的时刻,该下班的都走了,只剩古以笙和凌芊两个人在散发着浓浓消毒水味的手术室外面。

凌芊心里舒了一口气,终于和古以笙的目光撞上。她感觉双颊一热,知道自己现在一定脸红了,没准还很红很红。她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非常尴尬,非常尴尬…古以笙走近一步,离她很近,凌芊甚至可以听见他的呼吸声。古以笙停了几秒,凌芊觉得跟过了几年一样久,她不敢抬头与他对视,只能微垂着目光,望着他开领毛衣的第二颗扣子。忽然,他有了动作,左手搭在她肩上,右手将她的手轻轻牵起。

凌芊很紧张,换做以前有男人敢这么做,她会抽回手,再补上一巴掌,可是现在…她居然在期待,期待古以笙对她说的下一句话。

“我…”古以笙握紧她的手,表情甚是认真,“再也舍不得看着你一个人…”

凌芊的心跳得很快,抬头望着他的眼睛。

“请给我一个爱护你的资格…”古以笙同样望着她的眼睛,她原本一单一双的眼皮由于眼睛瞪得很大变成了和他一样的两个单眼皮。

听见了她想听的话,然而凌芊又胆怯了。她低下头去,但又想确认他的目光是否真诚,便又抬头看他。而古以笙自己也许有点紧张,把她这一犹豫的动作看成是点头,放开她的手进而抱她入怀,这一次,她应该不会推开自己了吧,不带任何情欲,他真的只是想抱抱她…

凌芊的下巴抵在古以笙的锁骨上,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她也惊异自己居然没有再推开他,双手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腰…

她就这样又有男朋友了?

她或许应该找个理由跟他分开——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许变得多疑、善变有时候歇斯底里,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要求的东西会越来越多,她不知道古以笙受不受得了她。还有,古以笙也是人,是人就有缺点,只是她暂时没有发现,等她发现的时候,她能不能忍受?真是讽刺,当你发现男人的本质的时候都是在他背叛你之后,之前你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真不知道原来男人比女人更会演戏。所以,最重要的是,古以笙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凌芊决定,只要他做出一件让她不高兴的事,就马上跟他分开——无论如何,她都要保护自己,也一定得保护自己。

不知不觉,凌芊和古以笙已经交往了半个月。说是半个月,可是凌芊觉得只有两天!为什么呢?古以笙实在是忙,半个月里只有两次假,一次一天,上一次放假在十天之前,今天是第二次假。这两天全用来陪凌芊,可不,凌芊在古以笙的客厅里大嚼薯片之时,古以笙在厨房忙着做饭。这是什么情景啊…他们的性别是不是颠倒了?凌芊今天早上睡到十一点才起床,然后才得知,古以笙八点就在家等她了,她故意毫不在乎地拿了包薯片下去,坐在沙发上边吃边看电视。古以笙倒也没说她什么,问她饿不饿,在得到一个“很饿”的回答之后就进去厨房了。

凌芊算算,他在半个月里居然没做出一件让她不高兴的事。由于两个人住在楼上楼下,方便得很,古以笙只要晚上没有值班,都会做夜宵端上去给正在写小说的凌芊吃,花样多多,原本发誓晚上绝不吃夜宵的凌芊经不住美食的诱惑,只要古以笙一端上来,她就全部消灭干净。如果实在要说有什么不高兴,那就是半个月下来她重了两斤…但这是构不成古以笙的罪状,所以凌芊只能暗暗下决心,再不让古以笙端夜宵上来。撇开他忙得没多少时间能跟她约会这一点不说,他好得没话说:耐心地听着凌芊对他发牢骚,回答凌芊为揣摩男主角心思而提出的怪问题,还要竖起耳朵听凌芊大谈男人是怎么怎么下半身的动物,也许是相处的时间不长,也许是出于对她的尊重,并没有对凌芊做出什么下半身指使的事来…凌芊呢?从来不问古以笙在医院累不累,只会不断试探他对她是不是讲实话,吃完古以笙做的夜宵之后,也从来没有说过谢谢,更不用说千方百计去探究古以笙以前的恋爱史,得到一片空白的答案之后却总是一副怀疑的嘴脸。她居然是这样一个人…她绝不是这样一个人,她是故意的,她要看看古以笙什么时候才会受不了她。

一包薯片很快就吃完了,凌芊不想把空包装带拿到厨房的垃圾桶去,就往前一扔,丢在玻璃茶几上,然后往后一倒,把古以笙的外套揉成一团当靠枕。可是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戳着她的背,在古以笙外套的口袋里。是什么?凌芊把手伸进他的口袋里摸着,摸出两种药,一包是用白袋子装着的小药片,另一盒是胃得安。这…他吃的?

这时候,古以笙的手机响起来,凌芊抓过来一瞧,是胡主任打来的。又叫他去医院?凌芊一撇嘴,接起来,很小声地不让古以笙听见,“喂,胡主任。”

“哦,小凌是吧?”胡主任没有听过她在电话里的声音,但是马上就认出她的声音来,可见古以笙确实只有她一个女朋友——凌芊推理道。“是我,胡主任,有什么事吗?”“是这样的,以笙今天请了病假,早上他问我那个胃穿孔病人的手术时间,我在手术就没接电话,你帮我告诉他,手术推迟两天,让他好好休息一下…”胡主任在电话里滔滔不绝。“他请病假?”凌芊有点惊讶,她不知道这件事!“对呀,昨天他连做了两台手术,饭都来不及吃,晚上他就说胃痛,自己开了点药带回去了。小凌呀,你好好照顾他一下哟。”“是,是。”凌芊忙着答应,然后挂了电话。

“谁打来的?”古以笙探出头来,凌芊连忙说:“胡主任说胃穿孔病人的手术推迟两天。”“哦。”古以笙应着,又进了厨房。

凌芊把药收进他外套口袋里,端坐着。

原来他今天请了病假…由于今天是星期日,她还以为是医院放了假呢。她离开沙发,悄悄来到厨房门口,将厨房的拉门推开一点,就看见古以笙一手扶着料理台,一手按着胃部,因为背对着她,所以看不见任何表情,想必不会是很轻松惬意的表情。一会儿后,他似乎好一些了,就动手洗着小白菜——凌芊说要吃的。旁边,放着已经做好的糖醋排骨和山药炖牛排,还有一盘切好的西红柿等着凉拌。

泪水忽然模糊了凌芊的双眼,她怕发出声音,就悄悄离开了,躲进洗手间里,把门一关,随后更多的眼泪涌出来——她又为一个男人哭了,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感动…天啊,凌芊你快别哭了,等会儿古以笙发现了,你就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了。她洗了脸,逼自己大笑几声,又揉揉自己的脸蛋,使肌肉不要太僵硬。随后,她开门走出去,古以笙貌似没有发现,还在厨房里。

凌芊良心发现,倒了一杯温水,还特地尝了尝会不会太烫或太凉,然后收拾起薯片的包装带,走进厨房。古以笙正拿着一勺糖往西红柿上撒,见她端了水进来,还愣了一下。“喝点水吧…”更多的话,凌芊讲不出口,只能把水杯塞到他手里,拿过古以笙手里的小勺,往西红柿上撒白糖。

古以笙喝了几口,就把水杯放在一旁,用筷子夹了一块排骨,送到她嘴边,“尝看看会不会太甜…”凌芊含进排骨,已经快要哭了,可是她拼命忍住,用力咀嚼着。“我问了三楼的周阿姨,她说你不爱吃太甜的,我没放很多糖。”古以笙自己也吃了一块,点头道:“有点酸…”

“很好吃。”凌芊咽下食物,伸出大拇指。

“呵呵,那吃饭吧。”古以笙戴上棉手套,刚要去端山药炖牛排,忽然身子一僵,停住不动,看来是胃又开始疼了。

“你怎么了?”凌芊上前一步,眼里流露出自己都没察觉的浓浓关心和担忧。

“没什么。”古以笙转头对她笑笑,“你看一下煤气关了没有。”

凌芊不想拆穿他,可是她实在不忍心…她想起自己以前来月事的时候还在帮袁行剑打扫房间,却没有告诉他自己不太舒服,只是希望他的房间干净些,住着也舒服一点。至于自己,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要让袁行剑担心自己。当时自己的想法和古以笙一样吧,而袁行剑的态度和自己现在的一样。她原来以为,古以笙对自己的好都是假的,装出来的,目的就是把自己吃得死死的,以后好反过来伺候他,可是现在,她的“以为”似乎统统不成立,甚至还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小人的?记得那个对自己说,要装着不会做家务来试探男人是不是真爱你的雅君还说过,她要嫁一个肯为她做饭的男人,现在,一个肯忍着胃痛为自己做饭的男人出现了,她却不断试探、不断装着漠不关心,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以笙…”凌芊拉拉他的衣角,“我来端好了…”

“不行,这个烫。”古以笙说着,就去端装着山药炖牛排的那个小沙锅。

“说了我来端了嘛——”凌芊挤开他,强行脱下他的棉手套。

“不要烫到…”古以笙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这么坚持,但是仍然很不放心,皱着眉头,不知道是因为胃疼还是担心。

凌芊抬眼看着他那表情,心忽然被狠狠一揪,“你今天请病假,为什么不告诉我?”她还是问了…

古以笙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听别人说,跟了医生,就像守活寡一样,现在我确实有这种感觉。我不知道怎么取悦女人,连一个星期跟你约会一次都做不到,你喜欢吃我做的东西,这是我唯一能使你高兴的方法,除了这个,我想不出其他的。”他笑笑,指着自己道:“我是医生,清楚自己还没严重到连饭都做不了。”

“那、那你胃疼,不能吃这么油腻的东西啊。”一定是怕她发现,所以准备和她一起吃。

“我使了个坏心眼,故意放多了水,饭变得比前几次软。”古以笙有点得意地指指电饭煲,开玩笑道:“我吃软饭。”

“不准你吃软饭…出去,我煮粥给你。”凌芊一不小心说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