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点都不怕这些条条框框，询问的语气有些轻蔑。
乔求顿了顿，说：“不是这回事。我也很想好好拍。”
江展心难得听乔求跟自己抱怨，有心想好好安慰，可是实在是不擅长这种工作，多半是来倾听。
乔求也不想听人安慰，就是想发泄发泄。
如果将人分类，一种人自信心饱满，即便结果不好，也不能影响他的自信。还有一种人全盘否定自己，无论他能达到哪种状态。
乔求就是后一种人。大概是因为他在孤儿院待得时间比较长，没怎么受到过肯定，那份内心深处的自卑到现在都不能改变。
江展心听乔求这样近似侮辱的贬低自己，心里十分恼火，不是气乔求，是气那个剧组。
在江展心身上有一种戾气，这种戾气在说话时特别明显，只有面对乔求稍有收敛。
乔求比较依赖江展心，想多说几句话，但还没开口，就听到有人敲门，他对江展心说‘稍等’，然后问：“谁啊？”
来人是徐胶导演。这么晚了，乔求有点犹豫，不知道一男一女单独相处好不好。
幸好接着又听到副导演的声音。乔求跟江展心说了几句，挂断电话，开门。
徐胶年纪不小，也不爱打扮自己，跟着剧组风吹日晒，皱纹很多，看着显老。
可她的眼神却是慈爱的，看了看他的手机，问：
“乔秋这是在跟妈妈撒娇吗？”
乔求一愣，解释道：“是哥哥。”
他下意识感觉出‘撒娇’这个词不适合用在自己身上，可又不知道怎么反驳。
徐胶自然知道乔求情绪低落，可她不宽慰，不安抚，只是一个劲的给乔求讲戏。
“你见没见过，有没有这么一种人。”徐胶压低声音，耐心的说，“无欲无求，寂寞，高傲。可是也渴望幸福的家庭。当他遇到一个‘连骨肉皮’都能交给他的女人时，就变得有了人情…”
乔求没说话。这段人物分析，其实他已经听过不少次了，今天徐胶一直在给他贯穿这种思想，乔求也想明白，可是现实生活中怎么可能有机会见这种人。
“或者是在影视作品中。”
乔求又迟疑了一下。
“单看文学作品，你觉得他应该是个怎么样的人？”
“…”
徐胶在那边启发了半天，临走前拍拍乔求的肩膀，动作中的鼓励意味一眼可见。
对于乔求来说，鼓励是不太管用的。只有压力，和他与生俱来的不想给别人添麻烦的心，才能推着他一步一步向上爬。
《陆小凤》一剧中，西门吹雪是贯穿全文的一个重要角色，拍了一个星期后，乔求越来越接近徐胶心目中的人物形象。徐胶对他很满意，每次看见乔求，都会很温和地跟他说话。
乔求他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如果让其他人演一个冷漠孤傲的人，年轻的演员大多板着个棺材脸，好像别人欠他的钱。乔求不这样，他的冷漠不体现在脸上，而是眼睛里。
他的长相决定他不适合演这种飘然欲仙的角色，可乔求硬是演了下来。
甚至比早就成名的周书瑶还好。
看徐胶对乔求这么满意，负责挑人的导演助理也很开心。
由于天气炎热，刚拍了一个星期，乔求身上就起了一片片的痱子。赵鸿专门打电话过来，叮嘱宋助理好好照顾乔求。
宋助理今年二十多岁，第一次当助理，经验不足，可胜在有干劲，对乔求是真的好，一听到导演喊停，第一个冲上去给乔求吹风扇的肯定是他。
这会儿宋助理正往乔求背上、手臂上贴清凉贴，从导演那边拿了一堆藿香正气水。
乔求坐在椅子上，任由宋助理给自己降温，脑子里还在想接下来要演的那场戏。
戏中西门吹雪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妻子孙姑娘暗恋自己，那时候他应该是愣了一下。
可这样的人，怎么‘愣’才是合适的呢？
眼神呢？眼神是什么样的？
什么才是…温柔、缱绻的眼神？
或者不是‘温柔’，而是欢喜，喜爱？
乔求天马行空地想，不知过了多久，心里突然一激灵，又惊又羞，突然用毛巾盖住自己的脑袋。
旁边的宋助理吓了一跳，拍拍乔求的后背，说：“干嘛啊你。”
乔求闷闷地回答：“没事。我知道怎么演了。”
就在刚刚。他突然想起了江展心看自己的眼神。
温柔的、包容的。
怜爱的。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用怜爱这个词好像有点恶心，但当时乔求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等他休息结束走到片场，脸都还有点烫。
幸运的是，演那个片段时，乔求一次就过了。
西门吹雪的‘怔’不是皱眉，他甚至连表情都没动，仍旧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淡然。从听到孙姑娘对自己的心意，西门吹雪只有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非常小的变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从监视器细细观察乔求脸上表情的徐胶点了点头，喊停后讲了几句话，就让工作人员收工了。
这样拍了一个多月，第三批进组的人来了，其中就有乔求的好朋友阿凌。
阿凌非常兴奋，尽管他的戏份加起来也没有西门吹雪一集的戏份多。
他见到乔求后非常用力地搂住他，碰到乔求痒得不得了的痱子，乔求‘哎’的一声向后退，对阿凌说：
“别碰我后背。”
“怎么啦？”阿凌四处张望，伸手就去扒乔求的上衣，极为兴奋地说，“哇，好激动。”
乔求没躲，让他看见自己后背的痱子。
“…”阿凌愣了一下，说，“怎么热成这样。”
“是啊。幸好没长在脖子上，不然还得化妆遮住。”
阿凌拍拍乔求的肩膀，再看剧组眼神就不一样了，语气有点悲壮地说：“年轻人，就要学会吃苦。想想你四十万隆卡一集的片酬吧。”
作为黎尚工作室的签约艺人，尽管乔求是个不出名的小新人，可没人敢给他片酬太低。
乔求一笑，点点头。
一边的徐胶正拿着话筒跟出演女性角色的周书瑶用吼得声音说话。尽管周书瑶年纪轻轻就拿了影后的称号，但这称号在徐胶面前肯定是不管用的，该骂就骂，毫不留情。
阿凌的性格其实不太适合演宫九，因为他人长得青春、活泼，一双眼睛没有表情时也是含笑的模样，不是文中那种高处不胜寒，只能用肉//体的虐待痛苦来发泄的宫九。
但作为一个演员，能够演与他性格完全不符的人物形象是基本的要求。在这方面，无论是乔求还是阿凌，都能做得很好。
那天乔求趁休息时间给江展心打电话，因为天气炎热，他正仰头喝水，余光看见迎面走来一个姑娘，等看清‘姑娘’的脸时，喉咙里的水顿时呛了出来。
“咳…哥，我待会儿给你打。”乔求咳了两声，感觉气管快要炸了，他走上前看那‘姑娘’——也就是阿凌，打量他的衣服，笑了，问：“哪儿来的小姐，这么好看。”
阿凌得意地挺了一下胸，右手顺着后颈的头发一摸，做出美艳的动作。
乔求沉默了一下，打趣道：“现在西门吹雪应该开始呕吐了。”
乔求和阿凌感情好，徐胶也知道。最开始阿凌演技不行，徐胶朝他咆哮，却不会说类似‘你看人家乔秋演的多好’这样的话，因为徐胶也明白，这话说了，阿凌和乔秋感情肯定要变质。
从最开始的羡慕，到嫉妒，再到怨恨。其实也只是需要一个短暂的巧合。
徐胶不希望这样，她不说，只会让阿凌自己发现，乔求比他厉害的究竟是哪里。
尽管乔求和阿凌都是新人，但实力还是不能小觑的，他们俩都是演技派，跟成名许久的韦绅、蒋思懿对戏也不怯场。
尤其是乔秋，非常受扮演‘花满楼’的演员蒋思懿喜欢。
有一天休息时吃饭，蒋思懿还跟徐胶说：“这剧快杀青了，什么时候宣传？”
徐胶说：“再说吧。有你们没问题。”
“那乔秋呢？”蒋思懿道，“他还是新人，没讨论度，没人关注的。”
“怎么？你想帮帮他啊？”徐胶抬起眼，忍不住想笑。
“是啊，”蒋思懿笑道，“这孩子人挺好，懂事。我看徐导好像很喜欢他的样子。”
徐胶放下筷子，顿了顿，说：“乔秋是环越的人。”
蒋思懿‘嗯’了一声。
“挂在黎尚工作室下。”徐胶说，“背景不简单的。”
蒋思懿拉长声‘哦——’，道：“我说呢。看徐导这么喜欢他，怎么还没…”
两人的谈话时渐渐压低，没人再提乔秋的事情。
他们知道，炒红乔秋，环越那边肯定在想，肯定会拿出好的方案。
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
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的。
来影视城之前乔秋就被叫到钱瑜燕那边，被告知在剧组杀青前会捧他。
钱瑜燕是环越公司的老板，年轻时性子比较软，被人骗过，看尽人情冷暖。听说没结婚就有过一个孩子，但现在也没人知道她生的孩子是谁。
乔秋对钱瑜燕有种莫名的抵抗以及畏惧，无论钱瑜燕说什么都点头道好。
钱瑜燕这个人比较高傲。也是年轻得志，她家世优越的原因。尽管年轻时走过弯路，可为人处世也有那么一点傲气，看不上乔秋这种唯唯若若的人。说着说着就不高兴了，手一挥，道：“走吧。我跟你经纪人谈。”
这件事就定下来了。
不久之后，公司给乔求安排了一个专门管理他资产的律师。签约《陆小凤》，四十万一集的片酬，刨除工作室和公司的抽成，全部片酬都加在一起，乔求一人能分四百八十万。再算上《4条契约》的分成红包，乔求总资产也有五百万。
他现在还是个四五六七八…线的小明星，刚出道多长时间？就已经有了这样可观的财产。更何况，日后只会更多。
片酬高的同时，也要知道拍电视剧非常辛苦，经常有熬夜加班的情况。乔求一个二十岁的年轻男性都被累得受不了，同时来的压力也很大。
《陆小凤》拍摄时间总计长达四个月，乔求的戏份分散，也要拍不短时间。
拍戏期间，江展心曾经跟黎尚来看过他一次。
那时候黎尚刚从白森电影节回来，并且取得好成绩，圈内人一看见黎尚，纷纷涌过来，跟他打招呼。
黎尚忙着应酬，江展心思念乔求，就自己一个人悄悄离开。
江展心找到乔求时，他正在十几米的高空中吊钢丝。只见乔求穿一身白衣，上面绣有银色的边纹刺绣。青年右手握剑，束发而冠，倒吊舞剑。三种颜色的对比极为明显，黑如点漆，白若冬雪，银即为银。右手一柄长剑舞得缓慢，但滴水不漏。
绑在乔求身上的钢丝非常细，肉眼很难辨认，从江展心这个方向向上看，只觉得下一秒乔求就要从空中掉下来。
江展心只觉得喉咙都有些紧缩，忍不住向前一步想去护着乔求。但当他看到地面上那些纠缠的电线，江展心缓缓吐气，恢复平静。
乔求一放下来，宋助理就冲上前，递了一杯凉的果汁给他，然后掀开乔求的衣服给他扇风。
乔求脸都是白的。这样热的天，掉在高处演戏，暴晒很长时间，滋味肯定不好受。
但最让人不能忍受的，还是绑在腿间的钢丝。吊钢丝是非常疼的，乔求一边喝水一边让工作人员给他解钢丝。他站着时腿都发软。乔求仰着头喝水，随意扫过，只见江展心站在旁边静静看着这方向。
乔求一愣，“嗯？”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黎尚的探班虽然突然，但在情理之中。乔求毕竟是他工作室的签约艺人，老板关心员工，也是应该的。
同样跟来的还有赵鸿。赵鸿主要是来看手下艺人的生活质量，看看乔求和阿凌。赵鸿对乔求的身体状况感到担忧，他表示会再给乔求找个助理。
一个是乔求的老板，一个是他的经纪人，来探班都不稀奇，但另外一个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那人二十多岁，短发，细眼，身穿白色上衣，领子很随意的敞开，领口的扣子一个都没系，他是个相当自在，相当相貌堂堂的男人。
没人知道这人是谁，客气的询问。黎尚指了指江展心，跟人说这是我的兄弟，然后就没多说了。
只有乔求似乎认识他，犹豫着，唤了声‘展…’，一别脸，没有再说话了。
每天来剧组探班的人都不少，徐胶早就习惯了，看见黎尚来却还是放下手中工作，寒暄几句，对剧组人说：“休息。”
乔求拍戏一般连着拍一上午，下午就必须要休息，不然很可能中暑，人吃不消。此刻已经是中午，化妆师和造型师都围着他帮他卸妆。
乔求扭头看着江展心，其实很想上前跟他说话。但一想起上次吃饭的情况，就以为江展心似乎不希望剧组人知道两人的关系，犹豫了一下，低下头没看江展心。
江展心皱着眉，眼睛一错不错盯着乔求。
现在是午饭时间，卸妆后，乔求拿着自己的盒饭到休息室吃东西。
大热天，所有人都到冷气很足的化妆间挤着吃饭，唯有休息室闷热、狭小，没人愿意跑这里来，所以一时间房间内只有乔求和任劳任怨跟着他的宋助理。
乔求一边吃饭一边发呆。
他不明白江展心为什么会来，不过也确实不想去问他。
两人之间保持着很微妙的平衡，互不干涉，互相尊重。乔求觉得挺好。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别扭。
乔求抬起盒饭，夹了木须肉中的木耳，放到嘴里，咬得嘎吱嘎吱响。
他不太认真地吃饭，过了一会儿突然觉得眼前一暗，似乎有人站在自己面前。乔求仰着头，就看江展心搬着一个凳子，正弯腰坐下。
乔求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江展心捻了手中的烟，顿了顿，问乔求：“…你后背那边好了吗？”
他是在询问，那些痱子有没有褪下。
“嗯，”乔求放下筷子，刚要说话，就听江展心说：“别停。你吃。”
乔求犹豫了一会儿，低头继续吃饭。
江展心看着乔求垂眼时长长的睫毛，突然有点心乱，他皱着眉，双腿交叠，手里夹住那根细长的香烟，不断揉捏，但忍了忍，还是没有点燃。
乔求低头吃了五分钟，突然想起什么，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眼里都是求知欲的宋助理，想了想，凑到他耳边说：
“我跟这位…哥哥说几句话，你先出去吧。我会自己回宾馆的。”
宋助理大为吃惊。剧组人都道乔求这个非科班出身的小生年轻稚嫩，不谙世事，被一个地位不低的厉害人物送进剧组，后台硬得徐胶都要给几分薄面。但乔求演技也是真的好，时间长了，就没人再提这些风言风语。宋助理自然也听过传闻，不过他职业素养高，只当没听见。
没想到现在似乎遇到了‘正主’？
那个不解风情，木头一般的乔求竟然也会主动喊人哥哥，怎么回事？想也知道，可不就应该是，遇到他那个坚如磐石的靠山了吗？
宋助理匆匆放下盒饭，手脚利索地给乔求泡了杯菊花茶，随即离开这里。
乔求看他走得匆忙，有点不知所措，表面却还是一副平静的模样。他正仰天向上看不知道该怎么跟江展心搭话，突然听得江展心从对面的椅子上站起来。乔求一愣，仰头看着江展心。
那人长腿向前迈了两步，很快走到乔求面前。
面前的男子眉清目朗，一双凤眼斜飞向上，英气逼人。
乔求无端的有些紧张，微微皱眉，不知是不是要开口说话。
而就在这时，江展心沉着脸，迅速弯腰向下，单手扶住乔求的肩膀，凑上前去，竟然是吻了一下乔求的脸颊。
任是乔求和江展心如此熟悉，也不由下意识向后躲了一下，但当他意识到江展心只是亲了亲自己的脸颊时，乔求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反手握住江展心的手腕，从躺椅上站起来，‘哐！’的一声，把躺椅都给掀翻了。乔求用力一推，如同捕食的猎豹一般，猛地压在江展心胸前。
“…”江展心极浅地笑了，他微微后仰，用手推着乔求的胸前，就把力道卸了去，顺势搂住乔求。
乔求凑过来，也在江展心脸上亲了一下，口中说：
“江哥…你来…我心里真欢喜。你、你为什么来这里？”
江展心听他说话有点别扭，可因为激动，也没说什么，而是仰头又亲了亲他的脸颊，手指紧紧扣住乔求的肩膀。他很想搂住乔求的脖子，拼命忍了半天也没能忍住，于是用力搂了上去，嘴唇贴住他的脸颊，额头蹭了蹭乔求的头发。
“因为我想你…”
江展心声音低沉、沙哑，说的斩钉截铁，毫不迟疑。
由于拍摄辛苦，乔求急着吃饭，还没洗澡，见江展心往自己头发那边蹭，很不好意思的松开江展心，对他说：“呃，我身上脏。”
说完一低头，脸上红得像是要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