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乔夫人奋斗记

作者:丁丁冬

晋江VIP15-03-20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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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突如其来的亲事,

霸道虚荣的公婆,

一个比一个刁钻的姑姐,

一位心甘情愿的夫君,

麦穗心想,若不是为了乔安,

我都懒得收拾你们......

一句话简介,小夫妻幸福的奋斗生活。

内容标签:种田文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麦穗,乔安 ┃ 配角:容十,淑娴,飞卿 ┃ 其它:要奋斗,更要幸福

第1章 花烛之夜

昌都县首富乔家的独子乔安九月初八成亲,十里红妆,甚是铺张,万人空巷,都看热闹去。

看热闹的人们都在议论,新娘子是一个村姑,家中只有几亩薄田,这样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也不知究竟怎么一回事。

鼓瑟吹笙鞭炮齐鸣,红火热闹中新人礼成。

麦穗坐在婚床上,就觉腰酸背疼,动了一动想要舒展些,想起母亲的叮嘱,又端然坐了回去,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肚子里咕噜噜一阵响动,麦穗再难忍耐,站起伸个懒腰,点亮一双红烛,瞧见几案上空空的,别说是点心,连个水壶都没有,歪头想了一想,转身从陪嫁的箱底翻出一个喜饼,张口要吃,想起母亲说过,这个喜饼是吃不得的,要放到回门之日,麦穗蹙眉放了回去,放个几日不会长绿毛吗?

肚子里又咕噜一声,麦穗揉了揉肚子,听到屋外有些动静,过去拉开门探头一瞧,就见一个小丫头正在廊下添灯油,朝她招招手道:“小妹妹,过来。”

小丫头转过身来,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小姑娘,过来行个礼道:“大奶奶有何吩咐?”

这一声大奶奶,让麦穗噗嗤一声乐了,对小丫头笑说道,“什么奶奶,叫我麦姐姐。”小丫头忙说不敢,麦穗笑问,“这院子里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小丫头道:“都在后灶吃酒呢,今日大爷大喜,上头特意吩咐打赏下来的。

麦穗就问,“那小妹妹你呢?怎么不去吃酒?”小丫头恭敬回道,“奴婢叫秀禾,是新来的,又赶上大爷大喜,上头怕奴婢笨拙添乱,只让奴婢做些简单活计,白日里洒扫,夜里添灯油。这会儿正忙着,各个院子里都添满了,再去吃饭。”

麦穗一笑正要说话,肚子里又是咕噜噜一阵响,挠挠头咯咯笑起来,秀禾也笑了,说声大奶奶等等,不大的功夫,竟端来一大碗汤面,里面卧着两个鸡蛋,放了些绿绿的青菜,麦穗眯了双眼闻了闻:“真香,秀禾煮的?”

秀禾点点头:“厨子们得了赏,都喝酒去了。奴婢简单做了些,大奶奶将就着吃。”

麦穗让秀禾坐,秀禾连说不敢,站着与麦穗说话,她来了这几日,阖府上下,别说是主子了,有些头脸的仆人都不瞧她一眼,因来的时日短,免不了犯些小错,总被管着她的婆子连拧带掐,虽说家中贫寒,也是爹娘兄长爱护着长大的,这些时日没少受委屈,夜里总偷偷得哭,今日瞧见麦穗待她和气,心中十分感激,是以为她煮了汤面,话也多说了几句。

秀禾说着麦穗吃着,麦穗吃饱添了精神,问秀禾道:“此处是不是有风俗,成亲的夜里,不让新娘吃喝?”

瞧着秀禾为难的神色,心里就有些生疑,“秀禾就说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秀禾斟酌着,“小门小户娶亲,都不会如此怠慢新娘,吃喝自不用说,新娘不能独自呆在房中,会有长辈相陪。”

麦穗想起公爹乔仁泽当日寻到他家,进门瞧见爹爹,扑过去一把抱住放声大哭,一行哭一行说:“守义啊,哥哥找你们家找了十多年,北上南下得找啊,每次落空都自责不已,当日就不该让你们离开县府,一想起来是夜不能寐茶饭不香,守义啊……”

麦父当时也是热泪盈眶,那日见面后,两家开始商量下聘迎娶。

麦穗得知打小订亲的消息,吓了一跳,也问过爹娘为何从未提起过,爹娘说十多年不走动,乔家今非昔比,自然不会上门巴结,本想着乔家会给儿子另娶,这门亲事也就悄悄作罢,只当没有过,不想乔仁泽一如当年得重情重义,乔家诚心求娶,麦家自然得遵守当年婚约。

麦穗心里有些不情愿,她本想在方圆几里之内,找个知根知底的人,成亲后还可以照应爹娘和弟弟,可县府到白水村,乘坐马车都得两个时辰,何况那乔安从未见过,不知到底是何等样人,麦穗悄悄跟张媒婆打听过,只说是一表人才性情也好,麦穗心中嘀咕,媒婆自然要好话说尽的,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没有她置喙的余地,盲婚哑嫁人人如此,也只能听天由命,既嫁之则安之,自己努力过得顺遂就是。

之后的各种礼仪,乔家也丝毫没有怠慢,聘礼更是处处比别人家好上许多,想到此处麦穗就笑道:“来客太多忙不过来,疏忽些也是有的。”

秀禾摇头:“客人早散了,这会儿下人们都在吃酒,主人们和几位姑太太姑奶奶们围坐在堂屋中说笑,秀禾多嘴,这大喜的日子,大奶奶院子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这是存心给大奶奶下马威,搓磨你呢。”

麦穗双眉一挑,咬了咬牙,“竟是如此吗?”又对秀禾一笑,“好在有秀禾,我不至于饿肚子。”说着话从荷包中拿一大块碎银子出来,秀禾坚持不受,收了碗筷道:“奴婢也不敢久留,让人瞧见了,又是一通责罚。”收拾干净端了托盘出去了。

麦穗靠坐到床上歪了头,想着想着就笑了,想有何用?今日太累了,不如睡一觉来得踏实。梦中依然还在白水村,有风吹过麦田,金色的麦浪起伏着,饱满的麦穗压弯了麦苗,她赤脚泡在河水中,仰倒在大石上晒着太阳,暖融融美滋滋的。

睡梦中有人走了进来,在她耳边大声聒噪:“大奶奶,该起了,早早收拾了,好去堂前拜见翁姑。“

麦穗揉着眼睛醒了来,就见一个婆子在床边站着,坐起身打个哈欠伸个懒腰,婆子皱了皱眉,果真是山野,哪里有半点大奶奶的风范,回头朝门外招呼一声,两个小丫头捧了铜盆盥巾进来,麦穗瞧着婆子笑了笑:“我要沐浴。”

婆子皮笑肉不笑,“都这时辰了,大奶奶若再沐浴,去了正堂日上三竿了,可是不合规矩。”麦穗笑笑,“昨日无人伺候,我和衣而卧,今日晨起不沐浴过,无颜拜见翁姑。”婆子摇摇头,“大奶奶听奴婢一句劝……”麦穗看她嘴里喊着大奶奶,脸上却轻慢,转了转眸子道,“想来正堂中还有本族的长辈和一些着近的亲戚,我若不收拾齐整了,只怕失了翁姑颜面。”

婆子愣了愣,倒没想到一个村姑能说出这样的话,麦穗瞧着她神色捂嘴笑了笑,娘的话果然没错,这些大户人家最爱脸面。

自从订下成亲的日子,娘跟爹争吵了半宵,次日红肿着双眼发一日呆,其后打定了主意,一得空就细细叮嘱她,叮嘱着就总红了眼圈,叹气说道,“不想我的乖女,会嫁到大户人家去看人脸色,你爹口口声声疼你,却又认死理。当年吃了酒一时兴起,就与乔家定了亲,唉……”麦穗就搂着娘安慰,“那大户人家又不是龙潭虎穴,娘放心吧,我会好好的。”

麦穗不动声色等着这婆子行动,婆子知道这大奶奶没地位,太太没明说,却暗示不用上心,可这大奶奶刚刚说的话却是在理,过会儿拜见翁姑,有几位姑太太在场,尤其是老爷嫡亲的妹子席太太,太太最爱与她争锋,若是在她面前失了脸面,只怕饶不过自己。

这婆子想明白得失,吩咐两个小丫头伺候麦穗沐浴更衣后,亲自动手为麦穗上了妆面,挽了飞天髻,端详一眼菱花镜中的姣好面容,终是不甘心老实伺候麦穗,不阴不阳说道:“奴婢是伺候太太梳妆的,奶奶真好福气,天上掉下的姻缘,旁人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咱们家什么人家,家有良田千顷,十多家店铺,三位姑奶奶一个比一个嫁得好,大姑奶奶嫁了大地主,二奶奶嫁了名医,三姑奶奶更是有福,嫁了昌都县的主簿,乔家这样的门庭,就连那官宦之家高门贵女也是想结亲的,大爷千挑万选,哪里想到最终却是……”

麦穗不搭她的话茬,站起来说声走吧,婆子见她连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心中一声冷笑,一个村姑嫁入大户,自然要委曲求全,打她左脸她恨不能伸出右脸,心中就更加瞧不起,谁说鸡窝里能飞出金凤凰,鸡窝里飞出的,只能是山鸡。

麦穗瞧着婆子一脸轻蔑,心想等到了上房,当着那么多人,我在寻机发落你。来到院子里,就见秀禾正在擦拭廊下的铜灯,忧心得瞧她一眼,麦穗回她一个笑容,跟在婆子身后往正堂而去。秀禾回头瞧一眼静寂的书房,大奶奶这么好看,大爷怎么不进洞房?

穿过花园绕过回廊,麦穗来到上房,就听里面一个女子沉声说道,“乔蕙娘,你一个嫁出去的女儿,乔家的事轮不到你管。”

麦穗顿住了脚步,这时候怕是不好进去,另一个女子笑着说道:“我是席家的太太,自然不管你们乔家的事,不管却是要说,怎么?我说错了?昨日刚拜过堂,戚将军就收到圣谕,命他即刻动身前往戍边,戚将军这一走,可就遂了有些人的心意,听说,昨夜里,平安没进洞房?”

女子所说戚将军,叫做戚传贵,和乔安之父乔仁泽,麦穗之父麦守义,三个人乃是结拜兄弟,这次乔家和麦家能够重逢,皆因戚将军回乡后四处寻找,寻到白水村后提起两个孩子的亲事,言说订亲时他是见证人,又说乔仁泽这些年苦苦寻找麦家,却一直没有消息,第二日,乔仁泽就哭着上了门。

麦穗听到这话,想到昨夜诸般情形,又回头瞧一眼那不恭敬的婆子,这疑心就生了出来,戚叔父十五年前参军,战功赫赫,如今是钦封的正四品建威将军,难道说,这乔家是畏惧戚伯父威势,才不得已应下亲事?又想起戚伯父回来不过半月,就寻到白水村去,这乔仁泽口口声声说十五年一直在找,怎么就找不到?

有人骂声放屁:“平安昨夜喝得烂醉,也不知那个糊涂奴才,将他扶进了书房。”

席太太哈哈笑了几声:“都知道二嫂家法严厉,若不是得了上头的吩咐,谁敢?”

一个威严的声音道,“蕙娘,别乱说话。”那位女子笑道,“二哥,我说得可对?成了亲就该好好得往一块过,别打那些歪门邪道的主意。”

这时李婆子从看热闹中回过神来,忙大喊一声:“大奶奶到。”

麦穗暗自咬咬牙,且进去瞧瞧怎样的阵势,有小丫头打起帘来,麦穗一笑迈过门槛,就见里面满满坐了一屋子人,瞧见她进来,有一位女子哎呀一声,尖利说道:“好大的谱,这么多长辈,竟都得候着你。”

麦穗看了过去,是一个身段高挑眉眼间带着厉色的年轻女子,正瞧着她冷笑。

第2章 闻声识人

麦穗却是假装没听到一般,一双水灵灵的杏眼满含着笑意,瞧着这位女子身后几位少妇恳切说道:“这么多的长辈在此,麦穗都不认识,大爷又不在,恳请那位姐姐,为麦穗引见。”

那位女子冷哼一声坐了回去,另外几位避开她的目光,没听到一般。麦穗眼眸看向别处,就不信这么一大屋子人,都能不搭理我。

这时一位年轻女子站了起来,这女子身形窈窕,相貌温厚可亲,对麦穗和善一笑,麦穗忙一福身,女子尚未说话,坐在她身旁的中年妇人站了起来,摁一下年轻女子的肩,笑说道,“淑娴且坐着,我来吧。”

这位妇人衣饰精致风韵犹存,放下手中绢扇,缓步来到麦穗面前,轻轻牵起她的手,她的掌心温暖绵软,对麦穗笑道,“好孩子,姑母来为你引见。”

麦穗忙点头笑道,“有劳姑母。”这位姑太太一笑,牵着麦穗的手道,吩咐一声:“李家嫂子,端了茶跟着。”

来到乔仁泽和乔太太面前,麦穗跪下去奉茶,乔仁泽慈和笑着接过茶去,喝一口说道,“乔安太不象话了,来人,去书房唤他过来。”他身旁穿金戴银的妇人皱眉道,“平安昨夜被灌得大醉,过会儿还要去县学读书,就让他多歇息会儿。”

乔仁泽没有再说话,麦穗喊一声母亲,将茶递到乔太太面前,乔太太脸罩寒霜冷眼打量着她,却不伸手,麦穗直直跪着仰着头双手上举,心想这样难受的姿势,不知得捱多久,就听身旁席太太一声笑:“二嫂,麦家兄嫂我也认得,这下又成了亲家,改日少不得去趟白水村……”

话未说完,那乔太太竟接了茶过去,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喝一口递过来一对金钗,麦穗接过那金钗,心中疑心又起。

这时姑太太带她来到那位年轻女子面前,笑说道,“乔府共三房,大房老爷去了好些年了,你公爹是二房,你三叔父是醉仙楼的掌柜,今日不在家中,眼前这位是你三婶娘。”

麦穗收了心思,忙笑着唤一声三婶娘恭敬见礼,三婶娘扶起她来,笑着拿出一对玉镯,和气笑道,“不是什么好东西,给你戴着玩儿。”说着话塞到她手里,麦穗恭敬称谢,三婶娘拉着她手瞧着她道,“侄媳妇可真是俊俏,乔安好福气。”

说着话,神情间竟是又赞叹又羡慕,姑太太唤一声淑娴,语气中十分无奈,乔太太冷漠,对这弟媳却和气,带着笑意道,“仁弘如今年纪渐长,也懂些事了,淑娴若是再为他添得一男半女,这日子也就越来越好了。”

麦穗瞧着乔太太惊讶不已,她竟会笑?而且是对自己的妯娌,这倒是奇了。

乔仁泽问道,“怎么?仁弘昨日竟连夜回了醉仙楼?”淑娴点了点头,乔仁泽捶一下身旁几案骂道,“混账东西。”

淑娴放开麦穗的手坐了回去,依然温和笑着;“他惦记着生意,也是辛苦。”

姑太太牵着麦穗的手紧了紧,轻轻叹一口气,拉着她刚来到几位年轻女子面前,就听门外咚咚咚脚步声响,有小丫鬟在外面笑说道,大爷来了,说着话挑起竹帘,人没进来,就听到一个声音带着几丝怒气说道,“三婶娘无事也该常去醉仙楼瞧瞧去,三叔父如今……”乔仁泽喝声住嘴,门外那人道,“爹也别护着,这些日子我一直盯着,他不敢胡来,今日我也得去。”

说着话竟没进来,蹬蹬蹬脚步声由近及远,然后听到他在喊,“墨砚,墨砚,死哪儿去了?赶快备马,昨夜里爷我要进洞房的,哪个混账将我扶进了书房?是不是你?”然后就是啪得一声,就听到一个半大小子嘟嘟囔囔得说道,“昨日爷的大喜,小的也跟着高兴,喝多了些,哪里还顾得上爷呢?”然后就又听啪得一声,然后是杀猪一般的嚎叫,“大爷,疼,疼啊,大爷,疼死了,又拍我的头,真是的……”那大爷笑道,“多拍拍你就机灵了,今日可派人看着三老爷了?”没有回答,又是啪得一声,“没有是吧?交待你的差事呢?办了没有?”半大小子嬉笑说道,“自然是办了,干净利索,可那何家说需要几日准备。”大爷怒道,“我们是庙里的佛吗?那样慈悲作甚?今日就让他们家滚蛋,离这昌都远远的,几辈子别想回来。”

麦穗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却也听出这人霸道混蛋,打骂小厮就罢了,还做些什么欺男霸女的勾当,竟要将人赶出县府,当县府是他家的吗?

再一看旁的人,竟都露出了笑容,独有那三婶娘淑娴红了眼圈。却听身旁席太太一声轻笑,“平安打小到那儿都跟着仁弘,说是叔侄,却是兄弟一般。有他看着仁弘,淑娴就放心吧。只是这大喜的日子,也让平安操心,倒是仁弘不懂事。”又拍拍麦穗的手,“平安是好孩子,别生了误会。他是为你三婶娘出头,不是欺男霸女。”

麦穗心想谁知道呢,路遥知马力,乔老爷又骂几声仁弘混账,席太太说着坐了回去,对麦穗道:“长辈都见过了,剩下的是几位姊姊,李家嫂子为大奶奶引见吧。”

麦穗忙端一盏茶福身下去,笑道:“还未正式拜见姑母。”

席太太接过茶笑道:“就知道,麦家兄嫂教出来的孩子不会有错,快来人……”

一个大丫头笑着捧一个红色漆盒来在麦穗面前,打开来是一整套晶莹剔透的玉饰,黑色丝绒布映衬下,煜煜发光,席太太笑道:“好孩子,这是姑母的见面礼。”

乔太太咬了牙,她给一对金钗,席太太却故意给整套玉饰,这是存心让她难堪,谁知麦穗不知轻重,竟接了过去,李婆子站在麦穗身后,心中觉得十二分好笑,这位大奶奶果真不知事,也不瞧瞧太太的脸色,也不知推辞,不觉就嗤笑了一声。

麦穗听见她的笑声,笑说声谢过姑母,合上手中漆盒向身后递了过去,口中说道:“李妈妈,可仔细收好了。”

李婆子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漆盒,麦穗已松了手,李婆子眼睁睁瞧着那漆盒掉落,慌忙趴下身子去接,这婆子端得是身手敏捷,竟连滚带爬将漆盒抱在怀中,松一口气站起身,没瞧见漆盒的盒盖开一条缝,只听啪得一声,一只玉环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李婆子手忙脚乱锁了漆盒,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的碎片上,带着哭腔道:“老爷太太姑太太,奴婢一时失手,饶了奴婢吧。”

这李婆子是乔太太身边得力的人,特意派到麦穗院子里看着她和乔安的,乔太太摆了摆手:“行了,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起来吧。”

席太太却已勃然大怒:“好你个奴才,专摔我送的东西,是不是得了授意?二哥,二哥要为蕙娘做主。”

乔太太怒喝一声乔蕙娘,指着她道,“当着孩子们,我一再给你脸面,不想你存心捣乱。”又瞧一眼乔仁泽,“老爷,我就说过不能留她,昨日拜过堂,就该送她回席家去。”

乔仁泽重重咳嗽一声:“行了,大喜的日子,何必为一个奴才吵闹,李婆子既拿不稳东西,也别在上房伺候了,去后园浆洗吧。”

那李婆子哀嚎一声太太,乔仁泽摆摆手,不耐烦说声来人,有两个婆子过来,强拽着李婆子就走,脸上的幸灾乐祸拼了命也遮掩不住。

麦穗从始至终低了头恭敬站着,丝毫不动声色,待李婆子出去了,方来到几位年轻女子面前,一一见过,不管对方冷淡与否,她只微微含笑。

出了上房,麦穗来到花园中在石凳上坐了下来,这大户人家,原来如此糟心,心中更加思念爹娘和弟弟,抬起头瞧着湛蓝澄澈天空,不时有青鸟飞过,看了一会儿,吁口气心情轻快了些。

坐一会儿回到新房,侍立在门外的两个小丫头,因李婆子被发落,对麦穗恭敬了许多,不时进来含笑问,大奶奶可有吩咐。

麦穗在上房中,故意松手让李婆子掉了漆盒,只怕有人瞧了出来,瞧出来就瞧出来,她笃定公爹不懂这些妇人之间的弯弯绕,更不会因一个婆子纠缠不清,她托腮看着两个小丫头的笑脸,虽然去了李婆子还有王婆子张婆子,至少眼前能舒心些。

两个小丫头殷勤,饭菜准时端进来,夜里又伺候麦穗沐浴,麦穗吩咐她们找来些彩纸,拿一把剪刀,剪了些窗花作耍,消磨着时光等着长发干透睡了下去,瞧着婚床上另一只绣花鸳鸯枕头,又想起那未见其人只闻其声的夫君来,想想出嫁前娘嘱咐的那些话,只盼着他夜里不要回来。

果真就顺了她的心意,她一夜酣睡到天光亮起,起来正梳头的时候,一个小丫头进来笑说:“大奶奶今日回门,各样礼品都已备好了,大奶奶收拾妥当,去太太屋中回禀过,就能出发了。”

麦穗说声知道了,心下琢磨,今日要回门,若是自己只身回去,爹娘心中只怕难过,就问小丫头道,“大爷可回来了?”小丫头笑道,“刚刚回来的,正在老爷书房回话呢。”

麦穗松一口气,收拾妥当来到上房给公婆请安,不见乔仁泽,只乔太太眯眼端坐着,身后一个小丫头正为她捶背,见麦穗进来,乔太太抬了抬眼皮,开口道,“麦穗在咱们家可有不顺心?”

见麦穗摇头,乔太太又眯了双眼:“我当年嫁到乔家,心中纵有千万般委屈,回到娘家只说一个好字。麦穗啊,出嫁的女儿不能在爹娘跟前分忧,让他们放心也是尽孝啊。”

麦穗心想,不用你说,若不是为了我爹娘,我也不会老实嫁到你们家来,我回到娘家自然是报喜不报忧,我再没用,也不能让爹娘为我担心。

这时门外有人喊一声娘,一位瘦高斯文的男子含笑走了进来,麦穗瞧他一眼,心中大为诧异,本以为是纨绔子弟,不想是位翩翩公子。乔安跟乔太太见了礼,朝麦穗看了过来,麦穗却没察觉他的目光,只低着头打定了主意,那白水村是我的地盘,你们家既搓磨我,到了白水村,我也该好好的,搓磨搓磨你才是。

第3章 文搓磨

出了乔府大门,就见好大的阵势,一辆马车旁站着四个人,麦穗屋中伺候的两个小丫头,另有两个婆子,还有一匹黑色骏马刨着蹄子,身旁一个笑嘻嘻牵马的半大小子,麦穗蹙一下眉头,这么多人看着,我怎么搓磨他?

麦穗笑对方管家道,“我们娘家小屋小灶的,这么多人跟着,只怕得饿肚子。”方管家笑道,“那就让他们饿着,饿一顿不碍事。”就听乔安道,“这么多人,打狼呢,都回去,回去,只是麦穗儿……”麦穗听到那个“穗儿”,暗中咬了咬牙,听他说道,“只是麦穗儿,我不会赶车,车夫是必须去的。”

乔安骑马在前,麦穗坐了马车在后,出了昌都县东城门,行路两个时辰,来在一个三岔路口,乔安回头叫一声麦穗儿,含笑问道:“我们该往哪边去走?”

听不见回答,瞧着马车帘自语道,“难不成睡着了?”成亲那日拜过堂,刚扯下盖头,就让人拉去喝酒,没看清是何模样,今日早上头一次细瞧她,倒是出乎意料得俊俏,杏眼桃腮的,眼睫毛长而浓密,扑闪的时候若蝶翅一般,不过美人儿嘛,乔安见得多了。

他对这门突如其来的亲事并不乐意,只是爹娘威胁,若他胆敢耍什么花招,他们就上吊自尽,他也就由着爹娘和三个姐姐筹备,自己一切照旧,只在成亲那日应景,并未上心,今日回门也是爹一早到县学去,对他耳提面命,他才不得已回来。

又唤一声麦穗儿,不见应答,这时迎面来一位青年男子,嘴里叼一根草棍,晃着身子哼着歌,娇滴滴的玉人儿我十分在意,恨不能一口吞你到肚子里……

乔安一笑,下了马斯文有礼问道:“请问小郎君,白水村该走哪条道?”

那人回头看了一眼,嬉皮笑脸伸手道:“二两银子。”

乔安唇角一翘:“问路也要银子啊?”那人两手一抱臂,“那是自然。”乔安点点头,就绷了脸,“我乃是昌都县县尉,来白水村招募兵勇,瞧着小郎君身体健壮脸皮又厚……”

牛二皱眉瞧他一眼,又伸脖子瞧一眼后面的马车,麦穗明明说好的,若是车帘外悬一块手帕,说明没受欺负,他不用管,若是没有手帕,他就要出面耍泼皮,教训教训这个公子哥儿,又瞧一眼乔安,冒充官人可是重罪,谅他也不敢,麦穗成亲那日,他太过伤心,是以没到麦家,也不知眼前之人究竟是不是乔安,将信将疑的时候,乔安眉头一皱大喝一声:“前面带路,找白水村地保去。”

牛二一缩脖子,乔安低头一笑,再抬起头依然一脸严肃,回身上马喝道:“还不带路?”

麦穗在马车中听到牛二说一声好,心中骂道这就吓住你了?不堪重用。解开马车帘笑嘻嘻道:“惕守哥,你又借着指路诈人银钱,是我,麦穗。”

这牛二大名牛惕守,因家中排行第二,村里人都唤一声牛二,牛二跑了过来,一指乔安后背,挤眉弄眼低声说道:“麦穗,他竟敢冒充县尉…….”

麦穗狠狠瞪他一眼,大声笑道:“我刚刚在马车中睡着了,惕守哥忙去吧。”扬声喊一声夫君,脆生生得飘到乔安耳中,心里似乎被嫩瓜子挠了一下,感觉怪怪的,就听麦穗说道,“往左走就是。”压低声音对牛二道,“找怀宁哥去。”

牛二用力一点头逃一般跑了,乔安拔马往左,不一会儿来到白水村村口,村口大石上坐着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瞧见马车站了起来,手中拎着食盒一副翘首企盼的样子,随着马车行近,温柔唤一声麦穗,笑说道:“赶路累了吧?清粥肉包子,还有几样小菜,麦穗最爱吃的,下来吃些再回家去。”

乔安直了双眼,谁啊这是?拦在半路送吃的?身后麦穗掀开车帘笑道,“原来是怀宁哥。”乔安眉头皱了眉头,那怀宁没瞧见他一般,“麦穗,下来吧。”见麦穗摇头,怀宁十分失落,“麦穗啊,成亲前你带着麦清去田里拣麦子,每次回来我都带着吃的等在这儿,怎么一成亲就见外了?”

乔安双眉拧在一起,也不下马,也忘了假作温和,硬梆梆说道,“是亲哥吗?”这一句话惹了祸了,这怀宁往马前一站,“不是亲哥胜似亲哥啊,我和麦穗打小一起长大,小时候牛二总欺负我,都是麦穗为我出头,将那牛二摁在地上,拳打脚踢一通狠揍,牛二哭爹喊娘就逃回家去了,现在想起来都解气……”

乔安回头瞧一眼麦穗的细腰,心想够野蛮的啊,耳朵边那怀宁接着絮叨,“麦穗没有兄长,我怕她受欺负,为了护着她,早早考取了秀才,我们村中就我一个……”乔安听到“秀才”二字,额角就跳了跳,成亲前一日给县学的教谕送请帖,老夫子将他带到正堂中圣人像前,让他跪下好一通数落,“乔安啊,你都要成亲的人了,更应该刻苦读书,乔安啊,你都十八了,连个秀才都没考上,你不嫌丢人,为师丢人啊,按理说你都没资格进县学,可乔老爷每年都为县学捐银两,又有你三姐夫的脸面,乔安啊……”

乔安仰头望天好不头疼,那怀宁絮絮叨叨,直从小时候说到如今,鸡毛蒜皮芝麻绿豆竟都记得清楚,一桩桩一件件,说一会儿还要低头喝口水,乔安恨不能一鞭子抽下去,就听麦穗喊道,“夫君,这是我们娘家的风俗,这些话一定要听的。”

乔安皱眉忍着,王怀宁足唠叨了半个时辰方闭了嘴,乔安以为完事了,谁想他一转头凄切切瞧着麦穗,“麦穗啊,你成亲后,我想死的心都有了,白日里借酒浇愁,整宵整宵睡不着觉,学堂也好些日子没去了,生不如死啊,麦穗,你嫁到那高门大户,有没有受欺负?公婆有没有苛待你?下人们有没有怠慢你?几个大姑姐有没有刁难你?尤其是,”说着话看一眼乔安,“夫君有没有冷待你?”

乔安忍无可忍跳下马来,往怀宁面前一站,皮笑肉不笑道,“我说,这位兄台……”他比怀宁高出半个头去,又贵公子气势逼人,怀宁不觉往后退了一步,麦穗狠狠瞪他一眼,他张了张嘴又要絮叨,麦穗抿唇偷笑,怀宁哥啰嗦絮叨,村里人都怕,就不信这乔安不怕?乔安一伸手,大喝一声等等,就听麦穗在身后道,“夫君,今日是好日子,再忍忍就是。”

乔安心想,不等他唠叨完我就吐血了,指一指王怀宁,这种事找个婆子来做就是,兄台絮絮叨叨,跟个婆娘似的,好生无趣,只怕没有姑娘愿意嫁你。”一下戳到怀宁痛处,他自认是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却常被人取笑,绰号曰大姑娘,堂堂秀才,相过几次亲,女方父母瞧见他总是摇头。怀宁悲从中来,一跺脚转身走了,走几步又折回来,不忘提上食盒。

这次顺利来到麦家,乔安被怀宁絮叨得耳中嗡嗡作响,眼前还不停闪现出教谕那张板着的脸,只觉气闷,麦穗瞧他面色疲惫,心中十分得意,不打你不骂你也不饿着你,让你有苦说不出,滋味如何?

乔安与麦父进堂屋说话,麦穗和娘亲进里屋唠叨,麦穗自然只拣好的说,这时麦清跑了进来,一把抱住麦穗喊声阿姊,麦穗摸摸他头笑道,“三日不见,长高了。”麦清脖子一仰,“不只长高了,阿姊,我今日一早起来背了《孟子》中的最后一篇‘尽心’。”麦穗弯腰啪一口亲在他脸上,“阿清太厉害了,这就将《孟子》学完了。”

麦清骄傲一笑,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瞧着麦穗,“阿姊,姊夫在县学读书,是不是学问比怀宁哥还要大?”麦穗眼眸一转笑问麦清,“清儿喜欢这个姊夫?”见麦清点头,想起问过张媒婆,这乔安可有功名,张媒婆当时轻咳一声,只说是在县学读书呢,都好几年了,麦穗就猜想他是个纨绔,大概连秀才都不是,若是,张媒婆还不得说出来给男方提气?遂笑对麦清道,“清儿,你姊夫可有学问了,清儿将今日所背的‘尽心’去跟他比赛,清儿一句他一句,若清儿赢了,改日带清儿到乔家住几日,可在县府尽兴游玩。”

麦清蹦跳着去了,麦母笑对麦穗道,“你这孩子,都成亲了,还一口一个乔家,我做饭去了,你歇息会儿。”麦穗答应着,瞧着母亲进了厨房,轻手轻脚来到堂屋之外,就听麦清道,“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该姊夫了。”就听乔安笑道,“姊夫先陪岳丈说话,过会儿再陪阿清玩耍。”

麦穗隔窗瞧见乔安神色,那是极其苦恼,心想别当着我爹的面丢人现眼,省得我爹伤心,就立到院中喊一声爹,麦守义出来笑问何事,麦穗跑过去一把抱住手臂,亲昵说道:“想喝爹炖的鸡汤,今日就委屈爹下次厨房。”

麦守义说一声好,乐呵呵进厨房去了,麦穗听着厨房中爹娘的说笑声,叹一口气,猫着腰躲在堂屋窗下,麦清一心惦记着要到县府去游玩,缠着乔安不放,“姊夫,背嘛,背嘛……”没听到乔安搭话,麦穗探头一瞧,正在擦额头上的汗,一边擦一边说,“你小小孩子,怎么都背上孟子了?”

麦清笑道,“什么小孩子,我都八岁了,我五岁就背完了论语,告诉姊夫一个小秘密,我背书只用看一遍哦,阿姊说这叫过目不忘,阿姊说不能告诉旁人。我一月中有大半月都在玩儿,尽情得玩儿。”麦穗心中嘀咕道,“这个臭孩子,不能告诉旁人,怎么就告诉了他?”又听麦清问道,“那,姊夫几岁?在县学读什么书?一定是大有学问了?”就听乔安道,“不错,姊夫小时候背的孟子,如今研究大学问,早忘记了。”

麦穗一撇嘴,就听乔安道:“背书多枯燥啊,阿清可爱吃米花吗?”麦清摇摇头,乔安笑道,“没听说过是吧?县府刚有的,黄澄澄的,又甜又香又脆,还有各色蜜饯,阿清可喜欢蜜饯吗?”麦穗隔窗瞧见麦清嘴角流下一丝口水,就见乔安满意笑道,“再过些日子,阿清到姊夫家住一阵子去,让阿清吃个够玩个够。”

麦清神往了一会儿,就道,“可是姊夫,这会儿无事可做,还是背书吧。”麦穗捂嘴一笑,就听乔安道,“前日姊夫阿姊成亲,可有放剩下的鞭炮?姊夫带阿清放去。”就听麦清答应着,乔安又道,“放鞭炮若烦了,姊夫带你下河摸鱼捉虾。”

就听麦清一声欢呼,麦穗咬了牙,恨恨心想,这个没出息的臭孩子,又想想牛惕守还有王怀宁,这些人都败下阵去。她撸了撸袖子,都不中用,只能我自己来了,不说让这乔安哭着回去,也得让他苦着脸回去。

第4章 武搓磨

乔安跟麦清在院子外放鞭炮,噼里啪啦尽兴了,说声捉鱼去,一脚踏进院子里,预备拿个竹篓,就见鸡窝边有个穿白底小粉花的身影,仔细一瞧是麦穗,心想怎么换衣裳了?倒是挺清新的。麦穗听到他脚步声,回过头来,手中抓着一只大公鸡,手下一紧,那只大公鸡咯啊咯啊得叫唤起来,凄厉的叫声中,就见麦穗一弯腰,将鸡放在地上,一只脚踩在鸡脖子上,从身后腰间抽一把菜刀出来,刀光划过就听嘭得一声,鸡头剁了下来,乔安目瞪口呆的时候,麦穗一松脚,那只无头鸡倏然飞起,朝乔安冲了过来,乔安不禁疑心身在梦中,都剁了头怎么还能飞?下意识得躲避,不躲还好,这一躲,正好和无头鸡撞在一起,重重撞击之后,血从鸡脖子中喷溅出来,乔安满头满脸都是鸡血,呆怔瞧着麦穗朝他走了过来,因受了惊吓一时间有一些失魂落魄。

谁知麦穗瞧也不瞧他,捡起落在地上的无头鸡,扔在了一个盛满热水的铁盆里,又是嘭得一声,染了血水的水花溅起老高,乔安就一哆嗦,这时麦清拣了炮花进来,看一眼乔安咯咯笑了起来:“姊夫怎么成了血人?”

麦穗搬一个板凳拔着鸡毛,不错眼珠欣赏乔安的狼狈模样,就听麦清说道,“姊夫是不是中了邪了?这么半天不动也不说话。”麦母听见麦清嚷嚷,从厨房出来,哎呀一声,过来对麦清道,“快,快请你姊夫进屋去,端些水洗脸洗头,外袍脱下来,刚给你爹做一件新的,让你姊夫换上,这得多腥啊。”又回头对正低头抿嘴偷笑的麦穗道,“早起你爹都宰一只鸡了,不用你忙,你也是的,说过多少次了,剁了头要踩住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