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父子——

“哼!”乔东阳冷笑,“我那儿树种全,多种几棵,积点德。”

说完,乔东阳不给乔正崇骂人的机会,拉着池月就疾步离开了饭店。

池月完全来不及说话,只能向乔氏夫妇露出一个无奈而尴尬的笑。

“咱们去哪儿?”池月被塞入汽车,仍然没有明白他此行的目的地。

乔东阳抿着嘴,一言不发。

这么些日子,天大的事情,他都能淡然处之,很少看到神经绷成这样。

池月猜测事情不简单,但没有想到事情会与自己有关。

“说啊!别吊胃口!”

乔东阳望定她,“后天就是《星空行者》四分之一决赛了……”

他沉吟,似乎没有把话说完。

“我知道啊。”池月观察着他的情绪,“所以,咱们是去航天城看比赛?”

“去吉丘。”乔东阳舔了舔牙,目光斜向窗外,犹豫再三,淡声说:“王雪芽在今天上午的赛前训练中受伤。郑西元打电话说,人已经送去吉丘了,让我去一趟。”

池月脊背一僵,猛地坐直身体。

她盯住乔东阳,许久没有说话。

乔东阳吸一口气,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掌心冰凉,眼眸不由一沉,“池月,你别这样。只是受伤……”

池月:“怎么会受伤?伤得很严重吗?她都没有给我打电话。”

其实从乔东阳的反应里,她已经感觉出来了,只是不死心,仍想听到好消息。

乔东阳阖了阖眼,点点头,“具体什么情况,要到了才知道。不过——后面的比赛,她可能参加不了了。”

池月心里一沉,眉头紧皱着,安安静静地攥起拳头,比乔东阳预料中的反应淡定了很多,“郑西元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他打给乔东阳是没有问题的,毕竟乔东阳是节目的投资合伙人。可是凭着他们的关系,出了这样的事,他告诉池月一声也是应该的。

乔东阳想了想,“可能他怕你骂他。”

“我又不是疯子。”

郑西元拒绝王雪芽,池月是知情的。

这些天,王雪芽有跟她联系,基本不谈郑西元,只谈她训练有多么拼命、刻苦。池月知道,这事在她心里还有阴影,但王雪芽的态度较之前,还是有变化的,她一直在往她说的方向去做——原谅不够好的自己,努力变成更好的自己。

就在昨天中午,王雪芽还告诉她,四分之一决赛,她肯定能入选。

目前队里的选手排名,她第三。

在她前面的分别是林盼和汤萍,朱青第四。

王雪芽能走到四分之一决赛,池月不算意外,因为她是有实力的选手。意外的是朱青,不温不火的她,在节目组里始终处于上游位置,不特别拔尖,从不出风头,但排名一直居高,每次险胜。

朱青是个聪明的女人,池月早就知道。

可是,她能赛得这么有水平,还是让池月刮目相看。

……

池月和乔东阳赶到吉丘,还是晚了一步。

医院的人说,县医院设施不完善,刚刚安排救护车送到屏州去了。

乔东阳给郑西元打电话,话还没有说完,池月就从他手上拉了过来。

“我来问他。”

郑西元在去屏州的路上,听到池月冷冰冰的询问,沉默了片刻,“她这些天太拼了。劝不住。今天上午,就出事了。”

池月听出他语气里的懊丧。

“你告诉我,她究竟什么情况?为什么会受伤?”

池月怎么想也想不出来,航天城哪一个项目会把人伤成这样。

郑西元再次沉默。

在池月的追问里,他说:“你还记得刘若男吗?”

当然记得。

她们一直在同一个群里,虽然平常刘若男不怎么出来讲话,但是大家一直是有联系的,孟佳仪、刘芸,更是时不时提起她。

“你可能不知道。”郑西元语气凝重,“刘若男治疗后,留下了癫痫的后遗症,目前为止,还没有康复,一直在着持续治疗,节目组已经为她支付了不少医疗费……”

池月嘴皮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为了刘若男的事情,几个人在“亚洲五A级美人区”的群里,没少吐槽沈岚和沈亚丽,可是当时的轮椅比赛,刘若男也因为太犟,导致耐受度超过晕厥阈值,引发抽搐和癫痫,追究不了沈岚的民事责任……

后来,大家都说刘若男已经出院,康复了。

池月也以为康复了,没有多问。

没想到……

她吸一口气,“那小乌鸦呢,情况怎样?”

“比刘若男更糟糕。”郑西元的声音低沉下来,“转椅是她的弱项,她这几天练得很拼命。今天早上,她在训练的时候,不肯停止,最后出现神志不清……心跳一度停止。”

心跳停止?

池月呼吸一急,“怎么会这样?”

面对她的质问,郑西元无言以对。

池月摇头,“小乌鸦很拼我知道,但她不会拿命玩……”

“池月。”郑西元默了片刻,告诉她,“这是突发事件,我们也不想的。她自己,大概也是高估了自己的耐受度,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样严重的后果……”

“不可能。”池月冷声,“王雪芽是个热爱数据理论的人,航天知识全队第一,她对各项数据了然于心,精确到秒,不可能犯这种错误!不肯停止,是在找死吗?”

郑西元久久不语,

“等你们到了医院再说吧。”

……

从吉丘县城到屏州医院,汽车一路疾驰,疲于奔命,数个小时的行驶,要不是人工智能天狗,换个人早就受不了。

天色早已黑透。

屏州的街道,灯火通明,医院里却灯光渗淡,安静得人宛若坟场。

郑西元守在病房外面,脊背靠着墙,灯光将他的脸照得惨白,眼睛却红若滴血。

“你们来了。”

池月走近他,淡淡问:“人呢?”

郑西元回头看一眼病房,“抢救过来了。在房间里,还在输液。”

池月:“可以探视吗?”

郑西元眉头一皱,“要问过医生。”

“嗯。”池月没有为难他。

即便这件事因郑西元而起,她也不认为有责怪他的理由。这是王雪芽心甘情愿的,她的选择,怪不得人。

她径直走过郑西元去找医生。

乔东阳见状,冷冷看了郑西元一眼,“我陪你去。”

“不用。”池月回头看郑西元,“你们聊聊吧。我单独去。”

女人间的感情,不是男人能理解的。

乔东阳留在了原地,一把抓住郑西元的肩膀,“你来,我问你。”

郑西元坐下来,“就这说吧,我听得见。”

乔东阳眼神幽暗,像是看穿了他的情绪一般,毫不客气地直戳心窝,“你刚才在电话里,支支吾吾的那些话,没有说完吧?说!你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

“……”

郑西元没否认。

走廊里的风,凉幽幽的,穿袖而过。

他双手慢慢抱住头,许久,长长一声叹息。

“我也不知道会搞成这样。”

乔东阳提提裤腿,在他身边坐下来,“说清楚。”

“我想抽支烟。”郑西元心绪不宁,烦躁得站起来,左右看了看,也不管乔东阳怎么想,摸出一支烟,走向了吸烟区。

乔东阳跟上去,郑西元给他递来一支,然后替他点燃。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

待香烟入肺,郑西元苦笑一声。

“早知道这丫头是个死心眼,没想到会偏执成这样。”

“说重点。”乔东阳扫他一眼,不耐烦。

“昨天晚上,她突然急匆匆跑过来找我,结果碰到了张相君。”

乔东阳眉一挑,“张相君?”

“张相君刚从我房间出去,两个人碰了个正着。”他说完,看乔东阳并没有很明白意思,又抿了抿唇,吸口烟,“我没有留女人过夜的习惯,办完事,就让她回去,这女人不愿意,墨迹了一会,跟我赌气,衣服没穿好,就气咻咻地冲了出去……”

衣衫不整的张相君,从郑西元房间里出去,看到门外的王雪芽,会是什么表情?

女人间的战争不靠武力,但可以细微到稍有风吹草动,就能杀死人。

有时候,连空气都是刽子手。

“我听到动静出去,她已经走了。”郑西元狠狠撸一把头发,叼着烟,半阖着眼思考,“我当时喝了点酒,脑袋发胀,也没有说什么。讲实话……我认为我已经很君子了,没怎么着她啊,这真是……我也冤枉。”

冤枉?乔东阳瞪他一眼。

“这个跟她出事有关系?”

郑西元:“她同屋的汤萍说,王雪芽昨晚一宿没睡,今儿天不亮就爬起来狠练,结果,可不就出事了吗?唉,真是犟得像头牛犊子似的,拉都拉不回来。”

乔东阳默不作声。

片刻,他淡淡地说:“你和张相君,不是早就断了?那天在吉丘,她当着王雪芽和她妈的面,说是你表妹,演得不是挺好的,怎么不继续演下去?”

“女人,不就那么回事?呵!”郑西元嘲弄一笑。“可能是王雪芽的出现刺激了她吧,这些天对我殷勤得很。她的节目要后天决赛才录制,可是她,昨天就到了航天城。”

乔东阳冷冷剜着他,笑得嘶嘶的,像毒蛇吐信子。

“人家送上门,你不知道拒绝?”

郑西元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搓了搓太阳穴,“我怎么没拒绝?我他妈对她真没啥兴趣。可是昨天晚上……”他顿了顿,狠狠吸一口烟,“不是喝了几口酒,上头了吗?她送到房间来,我一时没忍住。”

“这都忍不住,你是公狗啊?能交配就上?”

“……”

------题外话------

啧!

顶锅盖~

257 医院的守护

航天城有医务室,抢救及时,救了王雪芽一命。

后遗症的问题,池月去找医生交流的时候,特地问了一下,但现在医患关系紧张,医生特别谨慎小心,不肯说准确的结果,只说看后续治疗情况还有后期的调养,让家属要配合医院。

不过,隐隐也表示:身体的伤害已经造成,难免会有些影响。

池月得到探视的许可,转头就去了病房。

在郑西元的安排下,王雪芽单独获得了一个病房。就在他刚才等待的位置。池月进去的时候,一个护士正在弓腰看输液管里的液体,手指轻弹管子里的气泡。王雪芽双眼紧闭,眉头皱起,不知是睡了,还是醒着。

池月慢慢走近,小声问护士:“她怎么样?”

护士回过头打量她,似乎在猜测她的身份,“运气好,捡了一条命。你是家属吗?现在她需要休息,最好不要打扰。”

池月点点头,指了指床边的凳子,“我就坐在那里。”

她慢慢走过去,身子刚刚曲下去,还没有坐,王雪芽就睁开了眼,“月……”

她虚弱得似乎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嘴唇青乌,脸色苍白,脑袋软软地贴着枕头,看着池月的脸,突然就掉下眼泪,哽咽起来。

“月……”

池月冲过去握住她的手,“是我。你不要说话,什么都不要说,你现在需要休息。”

王雪芽眨了下眼,喉咙只是呜咽,没有出声。

护士看了看她的情况,叮嘱不要说太久,就出去了。

王雪芽嘴唇颤抖着,眼睛不肯转,一直看着池月,似乎有很多话说。

池月轻轻拍着她,像哄孩子那般,“你乖乖地闭上眼睛,我不会走,我就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王雪芽哽咽,点头,慢慢合上眼睛。

她是真的没有力气,从生死边缘走了一圈,她好辛苦,在遁入恐怖的无边黑暗时,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醒过来,见不到父母,见不到池月……

那一刻,她触摸到了死亡。

幸好,她还能看见——

想到这,她手指一动,痉挛般抽了抽,又睁开眼。

“月……”

“嘘!”池月微笑着坐在床沿,握住她的手,一直没放,“我在。一直不会走。我会在这里看着你。你睡一会。”

王雪芽不说话,眼巴巴地看着她,倔强地不肯合上。

她怕。

睡着就再不能醒。

这眼神……

池月突然想到以前家里被毒死的那只狗子。

它是胎生在家的,池月亲自给她的狗妈接生,从小养到大,被人毒死那一天,池月刚好放假在家,那狗子也像这样,身体抽动着,口吐白沫,眼睛却不肯合上,就那么巴巴望着她,一直望着,直到咽气也没有合上。

后来池月常想,如果它是人,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讲?

“小乌鸦……”一个同样信任的眼神,把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联想到一起,让池月脊背一寒,不由握紧了王雪芽的手,慢慢低头,将额头蹭了蹭她的手背,给她鼓励。

“不要怕。你会好起来的。叔叔和阿姨那边,已经通知到了,他们很快就会赶过来——”

王雪芽的眼泪,突然汹涌。

人在受伤的时候,最怕见到亲人。

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池月却知道她所想。

“父母是可以依赖和信任的人,不管你发生什么事,变成什么样子,他们都会爱你。你不能因为怕他们担心,就不敢面对。要不然,他们会更加伤心……”

王雪芽嘴唇翕动一下,闭了闭眼,又看着她。

池月知道,她接受了她的说法。

“医生再三叮嘱,你必须休息。想说什么,等你醒过来再说,好吗?”

王雪芽嗯了一声,眼神有些涣散。池月知道她状态非常差,便不再讲话,只是看着她微笑。相视片刻,王雪芽终于疲惫地合上眼,与她交握的手,渐渐放松。

她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

一瓶液体,滴速很慢,池月一动不动。

等护士进来换药的时候,她才把手从王雪芽的掌心抽出来。

“我去趟卫生间。”

护士看她一眼,“这个液体有镇定作用,她可能会睡很久。”

“明白了。”

睡很久的意思,可能是今天晚上都不会醒。

池月听护士这么说,这才想起来,他们没有吃晚饭,外面还有一个乔东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