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东阳无所谓的笑笑,“谁能告诉我,现在怎么回事?”

“东子哥,奶奶突然昏倒过去……现在还没有醒。医生说,这次她老人家怕是,怕是撑不过去……”乔昕的声音带着哭腔,伤心的表情溢于言表。

老太太八十多岁高龄了,平常身子骨看着硬朗,但这个岁数的人,进医院报道已是家常便饭,这几年下来,林林总总的算一下,病危通知书都下了好几次。

离开是早晚的事,乔家人包括老太太自己都有心理准备。

但这一次的病情起因,却是乔氏的风波。

那天从法庭出来,她就被乔正江送入了医院。

治疗了这么久,一直没什么起色。前两天,她突然有了好转,能吃下点东西,精神头看着也不错。昨天晚上,她突然心血来潮,要见乔瑞安和乔正元的代理律师,询问案子的情况。

律师来了,在她的追问下,只能据实相告。一听说乔瑞安很大可能会维持原判,而乔正元也可能因为包庇罪、毁灭证据罪等坐牢,当即就昏了过去。

乔昕说完,大家都沉默。

没有人说话。

乔昕年纪小,受不了这么压抑的气氛,看父母伯伯和哥哥都不说话,捂着脸就呜呜哭了起来。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我们不是一家人吗?我们家又不是吃不上饭,为什么要争个你死我活。爷爷不留遗产给我,我从来没有怪过他,我也不觉得委屈,我现在拥有的已经很多了,我比我的同学都富有,我过得很好。

原本我们大家都一样,都过得很好,谁有钱,不都一样吗?大伯,二伯,东子哥,会让我们吃不上饭吗?不会……可是你们大人,为什么总是不知足,拥有了这么多,还想拥有更多……贪婪,你们就是贪婪呜呜……”

娇养长大的小姑娘,不知世间疾苦。

她是真的不懂。

三婶娘轻轻抚着她的肩膀,捏了捏。

“乔昕!”

她在提醒女儿,不要胡说。

乔家的事已经够复杂了,哪是一个小姑娘能明白的?

“我要说,你们都不敢说的话,我就要说。”乔昕抬起泪眼,突然望向乔东阳,“东子哥,他们说,你会把我爸爸,我哥哥全都赶出公司,不给我们一分钱,你说,你会这样吗?你不会的,是不是?”

走廊很冷,

夜晚灯光很暗。

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泪,纯粹、简单。

乔东阳看着她,一字一顿,“我会。”

乔昕一怔,像是受不了这个打击,“为什么?你骗人!东子哥,你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

乔东阳:“从公司利益考虑,是我的责任。他们不适合做公司管理,那么,我只能请他们走人。”

家庭企业从内部腐败的根本问题,就是任人唯亲。

可是,乔东阳的话,在这个时候说来,比冬日的空气更为冷漠。

……

……

------题外话------

嗯,乔家风云快解开了。

360 絮叨的往事

乔东阳为人冷血,这在乔家是公认的事。

可想归想,感受归感受,亲眼看着他这样,受不了。

就连乔正崇,在遭受了接二连三的打击后,思想也发生了极大的转变,他甚至认为乔昕说的在理,反过来劝乔东阳要大度。

“东子,我们以前都太自私了,极端的利己……害了大哥,害了瑞安,也害了我。我不希望你再步我们的后尘。差不多,就行了!”

“我不极端。”

乔东阳冷冷看着他。

“我只是为了乔氏的企业生命。这不是你对我的要求?”

乔正崇被怼得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

“还有——”乔东阳冷冷地看向他,默了两秒,视线慢慢转向乔正江,“有些事情,我不追究,不代表不存在。等奶奶好起来,该解决的事情,我会找他弄明白。”

“乔东阳!”

乔正崇面沉如铁,冷冷盯住他。

“你是想气死我?”

“我如果不弄清楚,等你将来知道,我怕你真会被气死。”

乔东阳的声音,冷漠得不带半丝温情。

“你这个……这个孩子,究竟怎么了?”乔正崇气得身子发抖,“你今天来不是看奶奶的??”

“我来问问她。”乔东阳目光沉沉,“再不问,怕没机会了。”

乔正江怒了,“东子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是在咒你奶奶死吗?”

话音未落,病房门推开了。

医生走了出来,叹息着摇了摇头。

“家属进去陪陪她吧,说说话。”

乔老太太刚刚经过一轮抢救,还躺在病床上,到处都是仪器,冰冷的光芒刺目灼眼,乔昕和乔雪两个小姑娘看到这样骇人的场面,当即哭了出来。

“奶奶……”

“奶奶!”

乔老太太气息游离,全靠仪器吊着命。

她的目光扫视着面前的子孙,从一个一个的脸看过去,然后看到乔东阳,目光停住,渐渐变暗,变冷,刀子似的剜住他。

“你………过来……”

乔东阳冷着脸,站在原地没动。

乔正崇推了推他的背,半强迫地推着他,“奶奶叫你!”

乔东阳紧紧抿住嘴,慢慢走近,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是你先说,还是我先问?”

“乔东阳!”乔正江红着眼圈骂人,“你还有没有人性?奶奶身体都这样了,你还故意气她?”

乔东阳头也不回,“难道大家不认为把该说的话都说明白,了无遗憾才是对人生最好的交代?奶奶,对不对?”

他盯住乔老太太。

目色暗沉、复杂如缠了千丝万缕的线。

解不开。

化不了!

老太太身体颤抖着,看着他脸上那一抹诡异的笑容,软成一摊泥的身子莫名地蜷缩,像是喉头有一口吐不出的痰,令她鼻腔的呼哝声变大,嘴唇张了好半天才喘出一口气。

“答应我……饶了……瑞安……你……大伯……”

乔东阳微微眯起眼。

这算是临终遗愿了。

乔老太太巴巴的看着他,干涸的眼睛已经流不出泪,满头的银霜,爬满皱纹的脸,这一切都十分震慑人心。

谁会拒绝这样一个可怜的老太婆?

所有人都转过头,目光集中在乔东阳的脸上。

等待,沉寂。

时间过得很慢。

乔东阳仿佛是在思考,又仿佛浑不在意,“饶不饶他,我说了不算。他们犯了什么事,就该接受怎样的惩罚!奶奶,你当初难道没有这样教训过他们吗?”

“……正崇!”乔老太太喉间呼呼作响,突然有了哭腔,“你……说说……说说他……”

唉!

他说有用吗?

乔正崇叹息,捂脸,眼角有泪,“妈,如果您当初不那么狠心……怎么会这样?东子在看守所的时候,您可没为他说过一句话!你有没有想过,他也是您的孙子啊!”

没说一句话吗?

乔老太太瞪着他,对他的说话是不同意的。

她张着嘴,驳斥的话在喉间转动,却说不明白。

“当初……瑞安……他……我帮他……”

乔东阳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是当年他弄瞎乔瑞安眼睛的事。

“可是,那不是你害怕我把他干的好事捅出去吗?”乔东阳冷眼看着她,“别人不清楚乔瑞安是个什么货色,奶奶你难道还不清楚?”

乔老太太目光变色。

他笑笑。

慢吞吞地,冷冰冰,吐出一句。

“当年的事情,恐怕最清楚的人,就是您了。乔瑞安会骗别人,不会骗你。他早就向你坦白过了吧?”

老太太一口气提不上来,瞪着他。

乔东阳:“乔瑞安的事,法院自有论断。我想问的,不是这件事——”

那是什么?

众人都看着他。

乔东阳唇角微微一扬,“是爷爷和叔爷当年的事情。”

他眼神锐利,目若秋风,扫过去一眼,老太太浑身便是一颤,眼睛比刚才瞪得更大。

乔东阳冷冷一笑,“我叔爷当年是怎么死的?爷爷为什么会把乔氏的家产全部留给我?”

他声音很轻。

说完,病房里死一般寂静。

没有人说话。

老太太的呼吸一次比一次重。

“妈……”乔正江生怕她喘不过气,看看乔东阳,又看看她,心疼地唤了一声,骂道:“乔东阳,你别说了,能不能别说了,让奶奶好好跟我们说说话不行吗?”

“我说……”老太太突然开口。

众人微怔。

齐刷刷地看向她。

“我说……车祸……他车祸……死的……”

“车祸?就像我爸爸的车祸一样吗?”乔东阳逼逼紧迫,盯住她的目光并不放松,一字一顿,“我想听实话。”

老太太微微一抖,身子蜷缩得更厉害了,她回避着乔东阳的目光。

“不……不是……不……不是……”

“不是?那是怎样?你说啊!”

“不——”老太太惊叫一声。

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挣扎得把床都抖动起来,桌上的仪器哐当作响。

“啊……不要……不是……”

她布满皱纹的眼窝凹陷处,有一种异样的光彩。

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

还是深陷往事的狼狈不堪?

“妈!”

“奶奶!”

大家都在叫她。

老太太只看乔东阳。

她似乎忘记了周边的人和事,看着乔东阳。

“……平璋……平璋……是你吗?”

含糊的声音入耳,病房突然安静下来。

平璋?

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提起。

他不是乔正崇和乔正江的父亲,而是他们死去几十年的二叔。

“妈……”乔正崇弱声问:“你在说什么?怎么突然想到二叔了?”

老太太听不见他,她只看乔东阳,“是你吗……平璋……你来……索命了……”

咚!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面面相觑,除了乔东阳,无不意外。

索命?索谁的命,为什么索命?

都不是傻子,有些事多想想就会明白。

乔东阳平静地看他们一眼,手指凑到鼻端揉了揉,这是他想抽烟又无法抽烟的一种习惯动作,这段时间他抽的烟真的太多,习惯在香烟的萦绕下思考。

这时,要是可以点一支烟,慢慢地考虑,就好了,他想。

可是他没有烟,只能头脑清醒地看着神志不清的老太太,目光凉透,声有涩意。

“是你,还是他?”

老太太一直在喃喃着,不知道在说什么,是呼唤死去的老头子还是诉说年轻的旧事……没有人知道。

但是在听到乔东阳冷漠的询问时,她突然受惊般抬起头。

“他……是他……他……是他……杀了他啊……”

“杀了……我们的……”

“为什么……老头子……你为什么啊……”

“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众人轻轻的吸气。

他们不知道老太太在说什么。

老太太也并不在意别人能不能听懂。

在这个古怪的氛围里,她在自己的世界里,陷入了一种近乎病态的狂乱情绪中。

说着,叫着,吼着,声音怪异而尖细,呜咽,痛苦,仓皇,无助……在她一张一合的嘴唇间,吐出了许多絮絮叨叨的往事,

渐渐的,她的身体似乎变得轻盈。

头脑越发混沌,声音越来越弱……

“是该还的……还了吧……你来了……就还给你……”

她的肩膀渐渐软下去。

乔东阳看着她,手指攥成拳头,

默默地,默默地转身。

门外,砰地一声。

他的拳头砸在了墙上。

……

医院的外面是凌晨冷清的街头。

医院里安静得仿佛没有一点声音。

这世间的喧嚣,在此刻都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