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月哭笑不得。

看了一会儿热点热评,一颗心像泡在温泉里。

哪怕仍然会有一些令人不舒服的言论跳出来,但相比被乔东阳宠着的感觉——

全都不值一提。

……

在乔东阳的关爱下,池月在剧组的拍摄无波无澜,无人不知这位姑奶奶是乔总捧在掌心里的宝贝。池月本尊性格就很彪,如今乔东阳又是乔氏集团的大当家,不是随便哪个小虾米就敢上去撸毛的人物……他发狠话了,谁敢去找死?

换言之,得罪池月=得罪乔东阳=得罪乔氏=未来堪忧。

没有人愿意跟自己过不去=没有人愿意跟池月过不去。

于是,池月拧巴了这么久的生活,在事情平息后得以休养生息,不再为外事所扰,舒舒服服的钻研东方青玄这个角色,眉目间英气更胜,说话时亦正亦邪的调调儿更浓,导演夫人更是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恨不得把她捧到心尖尖上,

有一场戏,池月一袭红衣端坐青骢华辇,手按绣春刀,端金樽、微仰头,美酒倾注而下滴入檀口,她看着镜头,一双雾气氤氲的眸子半开半合,花明月黯笼轻雾,那妖孽的神韵如大都督东方青玄跨越千年时光而来……导演夫人看得入神,竟当场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这就是东方青玄,就是我心里的东方青玄,我终于找到他了,终于找到他了!”

导演:“……”

夫人是小说《且把》里东方青玄的粉丝。

导演不知该生气还是该感到欣慰,默默抚着夫人的肩膀,在心里那个“编剧选角强于导演”的立场上画了个勾。

……

申城。

第一监狱。

余光闪到会见室门口的人影,

乔东阳合上了手机,端正了坐姿。

乔瑞安被两名狱警押着走了进来,脚镣、手铐没有去除,一张褶皱而颓丧的脸,配上那一只嵌入的人工眼球,看上去分别的可怖。

隔着一道栅栏,兄弟俩良久对视。

乔东阳发现,乔瑞安比那天在法庭上看着更显憔悴,但整个人平静不少。

“没想到,你会来看我。”盯着乔东阳,乔瑞安慢声说着,把双腿摆了个舒服的位置,肩膀靠在椅子上,无视背后坐着的两位狱警,冷冷问:“怎么样,还满意吗?”

乔东阳皱了皱眉,看着他不说话。

乔瑞安目光里露出一丝凶戾,下巴一抬,吊儿郎当地说:“问你话呢,看到我这个样子,满不满意?”

“这就是你想跟我说的话?”

“你不就是特地来看我笑话的?”

乔东阳面无表情,盯着他看了几秒,冷冷一笑,“如果你只有这些废话,那我就不奉陪了。”

他作势起身,乔瑞安脸色猛地一变,“乔东阳!”

乔东阳哼笑一声,慢吞吞坐稳,“说吧,想说什么?”

乔瑞安看一眼身边的狱警,唾沫咽了一下,目光有些闪烁,声音也弱了不少,“我如果说全是三叔在陷害我……不,陷害我们,你信不信?”

乔东阳面不改色,淡淡看着他,“大伯刚刚过世,你不问一句,却一心只想着栽赃三叔,为自己脱罪!?”

“我没有!”乔瑞安吼完,看狱警沉着脸,轻咳一下,又做孙子状,委屈地皱着脸,说:“这次我绝对不是栽赃三叔,而是三叔这个人,真的有很大的问题。”

这些话没头没脑。

乔东阳听了,就像听了个笑话似的,眉梢一扬,“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有证据吗?”

果然,乔瑞安一下就蔫了。

沉吟半晌,他喃喃道:“证据我是没有的,这是我的感觉……”

“感觉?”乔东阳不屑地看着他,双手扣在一起,慢条斯理地说:“法律是讲求证据的。你是以为我会相信你的感觉呢,还是以为司法机关会相信你的感觉?”

乔瑞安沉默,看他一眼。

表情变化极是细微,但乔东阳看得清楚——他愤怒、又无助。

“我原本是不会把我爸扯进来的,是三叔,都是他撺掇我的……”

乔东阳冷哼,一脸冷漠的看着他。

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

“你信我!?就信我这一次。”在乔东阳来这儿之前,乔瑞安其实已经对无数人说过他的猜测了。遗憾的是,没有人信他,甚至只把他当成跳梁小丑,在垂死挣扎。

他说的那些话,不仅不能构成证据,甚至可以说是胡乱猜测,欲加之罪……

于是,在乔瑞安眼里,乔东阳反倒成了他最后的那一根稻草。

“东子,一审时,我爸没有出庭,我被判死刑,他也不来看我。他没来,瑞贤也没来,反到是三叔来了。他给我送东西,嘘寒问暖……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暗示我,我爸爸试图与我划清界限,说我爸已经获得了奶奶的信任,将乔氏大权牢牢握在手中,这个时候,他是不会让一个有污名的儿子连累到他的。而且,我爸还有瑞贤这个儿子,有我没我,是不重要的……”

乔东阳神色微凛。

乔瑞安:“在那之前,我一直盼着我爸来捞我。来看我。我左等右等不见他,鬼迷心窍就信了三叔的话,他们不捞我,想让我去死,我也不能便宜了他们,要死一起死,鱼死网破好了……”

“我就像中了邪一样,我就把我爸给捅出来了。”

乔瑞安说到这里,通红的眼睛,煞气逼人。

“当时我完全被三叔迷惑了,没看出他的狼子野心。可是现在回想,他才是坐山观虎斗,看我们两家斗得死去活来的那个渔翁啊!”

乔瑞安一口气说了很多话。

内容只有一个,给乔正江扣帽子。

可是——

他们的每一次会见,都会有记录,而且有人陪同和守候,如果乔正江真说了这样的话,早就被警察叫去调查了。

“三叔是怎么跟你说的?”乔东阳看了看乔瑞安身后的狱警,淡淡道:“你别不是信口开河习惯了,为了拖延时间,想一出是一出吧?”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乔瑞安一连说了三个“没有”,可是问他具体乔正江说了什么,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三叔让我照顾好自己,说他已经在想办法了。不管结果怎么样,他一定会尽一切的努力帮我打官司,请最好的律师,让我改判……”

乔东阳:“这句话有什么毛病吗?”

乔瑞安:“……”

说不出有什么毛病,可是换到当时当景,在乔瑞安的回忆里,就是有毛病的。

“我有爹有妈有弟弟,我要上诉有他们会管,三叔这么说你不认为有问题?拿我爸我妈我弟当空气啊……这不就是明摆着告诉我,他们都不会管我的吗?”

乔东阳看了看身边的狱警,“……你觉得呢?”

就算乔正江这话有什么潜台词,可也不能单凭潜台词定人家的罪啊!

乔东阳身姿不动,目光淡淡的,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反而很有兴趣地听下去,“就为了这么一句话?乔瑞安,你这个人怕不是有被害妄想症,三叔也许只是关心你!”

“关心个狗屁!二审的时候,你看他出庭了吗?”

“他没出庭。是因为大伯出事了。他和我爸都过去了。”乔东阳提醒他,“这仍然没有问题。所以?你还能想出什么新鲜的吗?”

乔瑞安被他的话刺激到,喉结微微鲠动:“他还说,就算我二审没成,我爸还有瑞贤,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会为双亲养老,让我安心……”

乔东阳盯着他,笑。

乔瑞安知道这话没有说服力。

“他还说,现在乔氏都在我爸的手中,我也算为家里做了件好事……”

啪!乔东阳听不下去了。

突然拍桌子站起来,冷冷瞪他一眼。

“告辞了!”

……

367 绳之以法

乔东阳回到公司,侯助理在门口等着他,表情有些奇怪。

“怎么了?”他手插裤兜里往里走,速度很快。

侯助理跟上来,“那个,乔先生,你父亲……”

乔东阳猛地回头,把侯助理骇了一跳,话也被打断。

“他怎么了?”乔东阳沉着脸问,侯助理咽下唾沫,慢慢竖起大拇指,一脸腻笑,“……乔先生英俊不凡,气势逼人,出言如枪——所以,我吓忘了。”

乔东阳:“给你两秒思考,想不出来,自己滚蛋!”

哪用两秒,一秒就足够,侯助理嘴像抹了油,滑溜得不行,“你父亲从早上八点就坐在办公室等你,期间,我委婉了三个美女同事去问他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喝茶,要不要喝奶,要不要吃饭……一律被拒绝了。他位置都没动一下——”

停顿,猴子放慢声音,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乔老板……这儿好像有点不对啊。”

乔东阳目光一凛。

那天陪他和董珊去民政局办完离婚手续,他生怕老头子受不了刺激出事,可是他当时一直很平静啊,乔东阳把他送回去,他还反复说不用操心,让他赶紧回公司。

“不会真受刺激了吧?”

猴子话还没有说完,乔东阳已经冲了过去。

乔正崇果然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到没有侯助理说的那么夸张,从表情和神色来看,还是个正常人,只是他面容憔悴,眼窝深陷,发顶稀疏,盯住一个地方就不挪眼,办公室进来了两个人,他也没有动静,显然神思已经飘远了。

“咳!”乔东阳发出点响声,待他抬头,平静地坐到椅子上,“怎么到公司来了,找我有事?”

乔正崇已经很久不来公司了,

甚至,他有些排斥这里。

乔东阳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一个狂热爱好者变得这么淡泊名利的,但乔正崇的改变显而易见。他表现得不动声色,内心已是翻江倒海。

“不是怕你忙吗?我反正闲着,就过来了。”说到这里,乔正崇皱了皱眉头,看时间,“你大上午的哪儿去了?这个点儿才回来。”

在他眼里,这就是消极怠工。

乔东阳不以为意,“去看了看乔瑞安。”

一听这话,乔正崇脸色微微一变,“你去看他做什么?”

乔东阳把那天法庭上乔瑞安的咆哮和今天在监狱里的反常给他说了一下,“我觉得乔瑞安的话,也不是完全没谱……三叔这个人,看上去淡泊名利,与世无争。可是大伯入狱后,他执掌乔氏,还是很有些手段的。如果不是我逆风翻盘,你说现在最大的利益获得者是谁?”

乔正崇看着他,不说话,眼神复杂。

乔东阳哼笑一声,“乔家的人,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灯的。这个三叔,心思深沉啦!”

“我不这么看。”乔正崇半眯着眼,眼窝里的红血丝和细微的情绪得到了很好的掩饰,“你三叔跟我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他什么性子的人,我最清楚。对乔氏,他不争不斗,不是毫无私心,而是他明白我们不会亏待他。但是当乔氏集团被奶奶交付到他的手里,他肯定是全心全意去做,这是踏实。”

乔东阳看着他笑,没有回答。

这样的表情,成功把乔正崇看瘆住了。

他换了个姿态,“你笑什么?”

“我等你啊,这一生走了两个极端。”

乔正崇抿嘴不说话,乔东阳敛住表情,手指轻叩着面前的木质桌面,“要么就是怀疑到底,谁都不信任,心胸狭窄到一根针都穿不过。要么就是大度过余,杀父仇人也可以轻易原谅,还把差一点要你命的人当成亲人……”

乔正崇许久没有说话。

空气里的淡淡的香味儿,是乔氏集团常常用的清新剂味道,这里的一切好像都没有变。

变的,只有他。

乔正崇看着坐在办公椅上的乔东阳,仿佛看到年轻时的他……

这一生的故事在脑子里晃过,他眼窝一热,浑浊的目光里充满了无奈。

“他们都死了。人死事销,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剩下的恩恩怨怨,等我下去了再找他们算吧。东子,不要再扩大影响了。一笔写不出两个乔字,就这样吧,啊?”

乔东阳看着说话的乔正崇,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他老了。不是他的白发,不是他的皱纹,而是他的神色他的心,还有他眼里抹不去的岁月痕迹。

“我今天去看你叔爷……”乔正崇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一下,皱褶的眼皮快速翻动几下,盯住乔东阳,慢声说:“去看你爷爷了。”

乔东阳沉默。

他和乔正崇中间隔着两三米的距离。

可中间横着的代沟,又何止是汪洋大海?

“他的坟前,青松都长老高了。多少年了?有没有四十年啊,他们没有去扫过墓。没有人想起过他,这个为乔家创造了财富的功臣,他被人遗忘了,大家坐享其成还自以为是自己天资过人……”

乔东阳不知道他说起这个是为什么。

他不问,乔正崇自顾自地说:“我没见过他,能想到的所有父慈子孝的画面都跟他无关。其实也谈不上什么感情,就是心里憋屈得慌……但我能怎么办呢?害他的人已经去了。我就算抽出长刀,也只能打在棉花上……意难平啊,意难平!”

“为谁意难平?”

“为你爷爷,也为我。”

何止……

还为了乔老太太夫妻俩,苦心算计落到这样的下场。

哪一个又不令人唏嘘?

去的人已经解脱,剩下的人在漫长的岁月里,还得忍受一次次复盘故事带来的漫无边际的纠结——

“可是,争来争去,又得到了什么呢?什么也没有。”

沉默许久。

乔东阳突然说:“月亮坞,什么时候重新开工?”

这……话题转折太大,乔东阳隔了三秒才反应过来,皱着眉头看着他,“怎么了?”

就知道他会有下一句,没想到,乔正崇直接说:“公司事情忙,你也没办法抽开身去搞这个。你看,交给我怎么样?”

“……”

时光轮转。

角色发生了颠倒。

当年坐在乔氏集团首席位置的人是乔正崇,一心要搞月亮坞的人是乔东阳。

“这操蛋的生活,还挺戏剧化的。”乔东阳笑着摸了摸鼻子,“如果我说不同意呢?”

“我也会去。”乔正崇的反应与当初乔东阳的反应如出一辙。固执,九牛头都拉不回来的架势,“月亮坞这个项目,前期已经投入那么多资金,你不能让他烂尾。总归得找个人去捡起来做,我是最合适的。”

他突然转身,从带过来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本学历证明,捧放到乔东阳的桌子上。

“请相信我的专业能力。”

他脸色苍白,但说到专业的时候,双眼烁烁发光,乔东阳知道这种光芒意味着什么。

迟疑一下,他说:“你身体不好,月亮坞自然条件很差,不合适你休养。”

“正是因为月亮坞自然条件很差,我才要去——我不去,谁来把它变好?”

乔东阳抬抬眉梢,失笑。

不管多大年纪,为了理想,身体里的血液永远是热的。

让他去做,转移注意力,大概对身体也有好处。

……

新的一年在喧闹中到来了。

一月初,申城法院交代到高院的死刑复核得到批复,高院核准乔瑞安死刑,发回原审法院执行。

按规定,原审法院接到死刑执行命令后,应当在七日内执行。

这个时候,离农历新年已经很近了。

乔瑞安的母亲数次哭诉,诉求从想要保住儿子一条命降低到——希望他能过完人生的最后一个大年,甚至为此不惜在法院门口一哭二闹三上吊,撒泼斗狠什么都做了,可得到的回复依旧是,“准备最后的会见吧。”

一月初四,恶贯满盈的乔瑞安走完了他的人生。

执行死刑当日,乔瑞贤母子和乔正江一家都去了。

乔瑞安被押下来的时候,腿都软了,根本无法自行行走,可是,看到乔正江的时候,他却突然有力气,失心疯一般对着他破口大骂,还说下地狱做厉鬼都不会放过他,他的表现如同一个精神病人,当然,见过了各种各样的死刑犯的法警,并不意外。

人在死前都向生,各有各的表现。

乔正江全程皱着眉头,目光露出无奈和痛苦,说的话还是没变。

“孩子,好好去吧,下辈子要好好做人,不要再做傻事了,上帝会宽恕你的。你也不要怨三叔,三叔能做的已经尽力了。你弟弟,你母亲,三叔会帮你照看着……”

“你去死,乔正江,你这个伪君子,你去死!”

乔瑞安撕心裂肺的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