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唐老太太很异想天开,但,这个想法却得到唐惜春的强烈拥护,唐惜春一张巧嘴,那不光是这辈子巧,上辈子同样巧舌如簧。

因唐惜春年纪渐长,渐通男女之事,平日里他房里那些花瓶儿似的扭扭捏捏、拿腔作势的丫环们,不得不说都是叫唐惜春惯出来的臭毛病。唐惜春虽然还未亲近过女人,但,时不时的捏捏抱抱、亲亲热热的占人家小女孩儿的便宜,这事儿唐惜春没少干。

故此,老太太一提给唐惜春纳房里人。唐惜春立刻双手赞成,他还花言巧语的对老太太道,“孙儿倒不是贪恋女色,只是想着若有个体己人来照顾孙儿读书,孙儿定不会再似以往那般懈怠了。老太太这样疼惜孙儿,孙儿一定给老太太争气。”

唐惜春嘴甜如蜜,老太太在对待孙子一事上,向来没啥原则,见孙子这般懂事,只以为得计,便叫孙子自己挑个懂事的。

于是,老太太要给大公子挑屋里人的消息就这么在阖府下人间传扬开去。

彼时,唐盛已经给唐惜春气的恨不能嘎嘣死了还能少生一口闲气。对于老太太的馊主意,又听老太太拿他与刘氏打比方,唐盛唯一的要求是,“那孽障生日小,总要过了十六岁才好收屋里人,太早泄了精元对身子不好。”

老太太满口应下,“现在先挑几个妥当的,介时再从妥当里挑妥当人,包管是妥妥当当的。”遂一心一意的盼着孙子因女色能转了正道,用心念书。

不得不说,老太太这主意简直馊到了极点。

此口风一漏,不说别人,唐惜春院里那些大小丫环就成了斗鸡,天天鸡生鹅斗,没个消停。偏生唐惜春这二百五跟贾宝玉投胎似的,傻B兮兮的不但看不出他这丫环窝已成了宫心计,还自认为自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魅力天成,风流自生,再没有人不爱他的。

至于丫环间的明争暗斗,你死我活,唐惜春只当是胭脂错酿了醋,一笑而过。

傻X唐惜春自以为是纵横于万千柔情之中,除了阿玄,无往不利。

要说这贱人,若肯消消停停在自己这丫环窝里作威作福,淫\\\\荡度日也还罢了。他偏又作死的自己屋里食儿不吃,要到外头打野味儿,而且不知死活的打到了唐惜时的院子里去。

唐惜时这人吧,生就如一块黑铁精钢,尽管唐盛待他有如亲子,悉心教导,不过,家下人势利,因唐惜时素来寡言,遇事少有言语争执,更兼他并非家中正牌少爷,便对他小瞧几分。

其实,这人再有心眼儿不过。

皆因他生了个憨厚笨样,世人常被他这张憨脸儿给糊弄了去。

傻X唐惜春更是如此。

要说这事,其实也不完全是唐惜春的错。

唐惜时平日里不苟言笑,大部分岁月都是在青城山习武,回家的时候少,他房里那些丫头平日里饥渴的眼里都能冒了绿光。

再说了,唐惜时十四就生的六尺高了,又天生黑面,粗手大脚,往地上一戳,黑夜不打灯笼只能看到两个白眼珠,平日里都有人怀疑他是不是有昆仑奴的血统。更重要的是,此人非但脸黑,心也冷,对房里丫头没有半分柔情,鲜正眼相瞧。

连名儿都懒得起,从大丫环阿一起,一路阿二、阿三、阿四、阿五的排下去,委实叫人无语。

而唐惜春就不同了,唐惜春是家里嫡长子大公子,深得老太太偏疼。且唐惜春天生一张巧嘴,对丫环也没什么架子,天生就会哄女人开心,平日里就喜欢勾勾搭搭。

如今老太太都把给唐惜春选屋里的人风声放出去了,蠢蠢欲动的不只是唐惜春的丫环窝。唐惜时不开窍,他房里的丫环眼瞅着年纪大了,他也没啥安排。这些女孩子最好的结果就是发回自家婚配了,有心高的,自不甘心。

同唐惜春勾搭到一处就是唐惜时房里的大丫环阿一。

唐惜春还怜香惜玉的给喜欢着绿衣的阿一姑娘取了个水灵灵的名儿——翠柳。

唐惜春是个傻X,事事不走心。

唐惜时一张憨脸儿下却有着精明到可怕七窍玲珑心,他鲜少回府,这一回来立刻就发现唐惜春勾搭到了自己房里来。

唐惜时不露声色,甚至唐惜春一直觉着唐惜时可能并不知晓他与翠柳姑娘的情\\\\事。但,唐盛恰到好处的撞见了儿子与义子房中丫环调情,唐惜时也瞧个正着,他沉默半晌,憨厚着憋出一句话,“惜春哥既然喜欢,就送与惜春哥吧。”

唐盛忍无可忍已无需再忍,他当下新帐旧账一起算,捉了唐惜春到祠堂打个半死。

这就是唐惜春挨打的来龙去脉。

说他冤有些违心,说他罪有应得吧,想到自己即将过的日子,唐惜春顿时无精打彩起来,他心想:若能早重生个半年,打死他,他都不会去勾搭翠柳的!不仅是因为翠柳是他兄弟唐惜时的大丫环,还在于因一个翠柳引起的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哪怕是重活一世,唐惜春也完全不想去过苦日子好不好!

唐惜春上身恹恹的趴在老太太怀里,正当此时,阿玄提着大食盒回来,见满屋子的人,连忙上前请安见礼。

老太太连忙问,“春儿还没用午饭么?”

阿玄恭敬禀道,“先时大爷不大有胃口,二爷陪着大爷说话宽心,奴婢想着两位爷都未用午饭,便去厨下叫他们烧些滋补的。”

老太太总觉着有些奇怪,还是罗氏敏锐的问,“怎么叫你去做这个,你们大爷房里别的丫环呢?老太太来了这半日,怎么连个上茶的都没有,倒也奇怪。”

不待阿玄说话,唐惜春已道,“刚刚我嫌闹的慌,就打发她们出去了,一时没留神,倒怠慢了老太太、老爷、太太。”吩咐一声,“阿玄,叫个懂事的出来倒茶。”他与罗氏,总之几十年关系都不咋地,这不知怎地,一说话就带了刺一般。

罗氏脸色微滞,深恨自己话多。

老太太四下瞅一眼,叹道,“这怎么成?你正要人服侍,把个丫环们都打发出去,只一个阿玄,她就是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既然你房中丫环不顶用,我叫绿茶来服侍你,可好?”

绿茶是老太太的大丫头,唐惜春一笑,“怎能夺老太太的心头好,有阿玄也够了。要是绿茶姐姐过来,我倒不放心别人服侍老太太是否妥当了。”

老太太心下倍觉熨帖,舒心一笑,“只要你样样都好,我再没有不妥当的。”

“老太太,真的没事。”唐惜春熟练的撒娇,“李大夫说了,老爷打的不重,约摸四五日就跑跳自如了。哪儿就真要一千只手来侍奉了,孙儿是男孩子,没那样娇贵。倒是有件事想跟老太太、太太求个情面。”说着,唐惜春还期期艾艾的小模样瞅了自家老爹一眼。

唐盛一接收到唐惜春的小眼神,顿时心头火起,他已猜到,可能唐惜春要说那个狐狸精丫环的事!若是唐惜春敢当着老太太的面要那丫环做房里人,他定要再赏唐惜春顿狠的,叫这孽障长长记性!

不论唐老爹内心深处如何风起云涌,波涛万丈,老太太已道,“什么事还求不求的,你只管说,都依你。”在偏心眼儿的老太太看来,娇孙儿挨这一顿打,本就该好生补偿宽慰,完全似打出无上功劳一般。

唐惜春叹口气,“皆因我行事不谨,得罪了惜时弟弟房中的丫环。我虽为主她为仆,咱家却是,凡事越不过一个理字。我虽轻薄了些,却并未有越礼之事。那丫环,且看在她服侍了惜时弟弟一场的面子上,不如赏她二十两嫁妆,遣她回家自行发嫁,想来也是好嫁的。就是老太太说的选房里人的事,如今功名尚未有着落,当初爹与我母亲成亲,那也是因为爹早早中了秀才,我如何能跟爹相比,想着还是暂禁女色,先说读书的事。”虽然他实在没念书的那根筋,但,对这些女人,他实在是倦了。

上辈子他的确是要了翠柳做房里人近身服侍…

这辈子还是罢了,如今重活一世,他已经不想再重走老路。他薄情,她虚情,何必再相遇,就这样路归路,桥归桥吧。

唐惜春一意改头换面重新作人,不过——

此刻,不要说老太太、罗氏与唐盛,哪怕素来面无表情一块黑的唐惜时,也是面露惊讶,心说:反常既为妖,这小子忽就换了嘴脸,委实可疑,不定憋什么大招呢!

做好人难

不管唐惜春有没有在憋大招,在唐惜时看来,唐惜春肯主动发嫁了翠柳,还算他明白。

一个翠柳值什么,无非就是一个丫环,但,翠柳毕竟是唐惜时的丫环,若唐惜春执意要收了她,唐惜时倒没啥,只是唐惜春难免要背上个不告而取的不雅名声了。

唐惜时对唐惜春这等混人没啥想法,不过,突然之间混人不混了,唐惜时倒是挺有想法的,他漫不经心的打量唐惜春一眼,道,“老太太,大哥一意上进,您就允了大哥吧。”与罗氏对唐惜春的那种带有一些嘲讽的袖手旁观不同,唐惜时也不爱理会唐惜春的事,但,如果唐惜春真的做出正确的决定,他会顺手的促成这个决定。

唐老太太哪里是不允啊,她简直是给孙子陡然懂事给高兴傻了,一时间都忘了反应。唐惜时一提醒,唐老太太立刻连声道,“允!允!行了,虽说那丫头可恶,非但不好生伺候惜时,还勾引春儿,这等贼心烂肠的,莫不是一心要坏他们兄弟情分!”老太太事事明白,难得孙子开口,便道,“哎,咱家素来慈悲,罢了,且看在她还知几分廉耻的份上,赏她二十两银子,随她去吧。只是这样的事,再不可有了!”

老太太瞧罗氏一眼,道,“盛哥儿媳妇,你是掌家的,多约束着这些小蹄子些,不成就都打发出去,再挑好的使。”

罗氏半低着头,柔声应了。

“就是春儿房里的丫环,有不中用的,只管打发了。”老太太犹是不满,不过,却没有当着罗氏的面儿发落唐惜春屋里的人,唤阿玄上前,道,“阿玄,你向来忠心,又可靠。春儿是个爷们儿,没的叫爷们儿耽搁在这些内帷琐事的道理。春儿院里的事,我都交给你。谁好,你只管来告诉我,我奖赏她。谁不好,你也来告诉我,我打了她出去。成天这么绫罗绸缎、金钗银钿、描眉画眼的妆扮着,却不知好生服侍主子,这样没用的丫环,不配来伺候我的春儿。要她们来做甚!”

阿玄连忙应了。

唐惜春突然转了性,唐老太太虽说也有些诧异,不过惊喜的情绪占了更多。她向来是无条件的相信孙子,想着,先时唐惜春不过贪玩儿,给个没廉耻的丫环勾引坏了。如今这可不就都明白了么。唐惜时在唐老太太心中的地位虽然远不如唐惜春,但,唐老太太也没亏待过唐惜时,自然不想兄弟二人因一个丫头而生了嫌隙。

唐老太太身心舒服,摸摸唐惜春的发顶,愈发欢喜,笑道,“听说你老子又对你逞了威风,把祖母吓个好歹。你是个嘴笨的,又不得他喜欢,祖母真担心你老子没了轻重伤着你。”

“祖母…”唐惜春侧抬着小脸儿,望了唐老太太一眼。

唐老太太欣慰地,“行了,看你精神还好,我就放心了。你跟惜时都还没用午饭,我这就回了,也叫你们安心用饭。待吃了饭,叫阿玄服侍你好生歇着,晚上想吃什么,只管跟我说。”

唐惜春一一应了,又道,“祖母放心吧,等孙儿好了,就过去给您请安。”

唐老太太笑,“好,好。”

唐盛扫了唐惜春一眼,哪怕这小子是装的,真希望他这么着装一辈子啊!

唐盛上前道,“天热,我送老太太回去吧。”

唐老太太又嘱咐了几句,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走了。

阿玄叫了两个三等小丫环进来,在唐惜春床前支起桌椅,好声好气的对唐惜时道,“二爷请一起用吧。”

唐惜时过去坐了,道,“还是给惜春搬个炕桌来,他也便宜。”他就人前叫唐惜春一声哥,人后从来不叫的。

唐惜春摆摆手,“无妨无妨,搬来炕桌也治不了棒疮。”扶腰勉力跪坐在床沿,接过阿玄递来的筷子,也不多话,端起碗就狼吞虎咽起来。

实在饿惨了!

别看先时还叫阿玄去给他弄凉凉的、清淡的饭菜,现在唐惜春对着唐惜时面前的大鱼大肉已是眼放绿光。他喜欢吃鱼,但吃鱼总是被卡,这会儿又等不及叫丫头给他慢调斯理的挑刺。于是,唐惜春就对着那几盘里肉菜飞速下筷。

唐惜时看唐惜春饿死鬼投胎一般没个吃相,不禁暗道:真是白瞎了一张好面皮。

唐惜春还不忘招呼唐惜时,道,“惜时,你也吃啊。”

唐惜时“唔”了一声,他常年在山上习武,吃饭之类的并不讲究,但是,看唐惜春这般,唐惜时不禁又想:莫不是唐惜春不愿意我在他这儿用饭,故此先抢着把菜吃光。

这种幼稚无脑的事,正常人做不出来,搁唐惜春身上半点不以为怪。

好在唐惜春只是先垫补了一番,稳住心后,他就恢复了正常用餐的仪态,还挺不好意思的对唐惜时一笑,“我简直饿惨了,你别见怪,惜时,你快吃啊。”说着,还给唐惜时布了一筷子菜,谁知他不留神,脊背一挺就抻了腰臀上的伤,唐惜春又是个不能忍疼的,他哎哟一声,筷子一松,连那筷子青菜带他手里的筷子都啪嗒一声掉在了唐惜时手上,弄了唐惜时一手的菜汁子菜叶子。

果然是故意的!

唐惜时再好的涵养也忍不住拧起两道浓眉,唐惜春抻了屁股上的伤处,正疼的歪嘴斜眼,一脸怪相。阿玄忙一条帕子递给唐惜时,又去扶唐惜春,问,“小心着些,哪儿疼?”

唐惜春疼的脸梢泛白,额间冒出一层冷汗,一手虚虚的放在手腰,下唇咬出一排清晰的牙印,嘴里还丝丝的倒吸着凉气,道,“现在疼也没法子,我仔细些就是了。”

唐惜春这人吧。

脑子不大好使,只顾自己疼的魂飞魄散,完全把唐惜时给忘了。

唐惜时冷冷的拂掉手上的碧绿的青菜叶子,擦净自己的手背,淡淡道,“你身上伤重,还是好生养着吧,我先告辞了!”

说罢,起身就走。

唐惜春想拦一拦,话还未开口,唐惜时的脚已到门口。唐惜春刚伸手喊了声,“哎——”唐惜时已经抬脚迈出门去,袍摆一荡,人便远去了。

唐惜春维持着张大嘴巴,伸长手臂,上半身斜探出去的召唤姿势,好一个尴尬。尴尬令唐惜春恼羞成怒,他气咻咻收回胳膊,小心翼翼的调整着自己的坐姿,道,“又不是故意的,还真生气了!”

阿玄劝唐惜春,“惜时少爷会明白爷的意思的,爷并不是有意的。菜还有好些,爷要不要再吃些。”

唐惜春真的是一片好心对唐惜时,却不想弄巧成拙,倒得罪了唐惜时,心下闷闷不乐,问,“他真会明白?”

“是啊。”阿玄柔声应着,给唐惜春布两筷子素菜,“除了老太太、老爷,家里谁惹着爷,爷都是直接骂到谁脸上去的。要真是想整治惜时少爷,哪里用得着这样拐弯抹角的请惜时少爷吃饭,爷您早将他臭骂一顿了。”

唐惜春黑线,“阿玄,你这是在讽刺我吧?”

阿玄冰冷的脸上难得一笑,“奴婢讽刺大爷做什么?奴婢是真心为大爷高兴,虽然弄巧成拙,大爷的心是好的。以后只要大爷真心待惜时少爷,惜时少爷会明白大爷的好的。大爷莫要因惜时少爷一时误会你就与惜时少爷生分才好。”

唐惜春不禁一笑,拉住阿玄的手,原是一肚子的话想对阿玄说,话到嘴边反拙了,唐惜春只憋出三个字来,“好阿玄。”

阿玄到底还是那副冷清的性子,见唐惜春不好好吃饭,反摸她的手。阿玄轻轻的抽出自己的手,道,“大爷若是不用,奴婢把这些收拾了。”

唐惜春依旧饿,道,“我再吃点儿。”

“大爷是饿的狠了,刚又吃了那些肉,都是实着饭食,若只顾一时饥饱,真撑坏了肠胃可是要遭大罪的。”阿玄说着给唐惜春盛了一碗玉片芙蓉汤,道,“先喝碗汤吧。”

唐惜春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问,“阿玄,你吃了没?”

“奴婢早用过了。”阿玄专心服侍唐惜春用饭,多给他夹些素菜吃。

唐惜春很听阿玄的,没有多吃。记得他前世带着阿玄千里迢迢的去投奔唐惜时,那会儿完全是快饿死了,唐惜时的家仆给他与阿玄上了一桌好菜,唐惜春一时没收住,当下吃个肚皮溜圆,结果险些撑坏肠胃,之后直到死,他都吃不得太多荤腥。

唐惜春喝了三碗玉片芙蓉汤,凑个水饱,就停了筷箸。

吃饱喝足,唐惜春的睡意也上来了。阿玄看他眉眼饧涩,知他是累了。先是端来清水,待唐惜春漱了口,扶着唐惜春小心躺下,给他盖好薄纱被,阿玄轻手蹑脚的收起碗碟。唐惜春迷迷糊糊道,“阿玄,收拾了这个,你也去歇会儿吧。”

阿玄轻声应了。

唐惜春心肠简单,入睡向来很快,他正当半梦半醒之际,就听一声尖细的仿佛自胸腔里挤出来的哀怨,自远及近传来,“春郎,你真的真的不要翠儿了吗——?”

那声音幽幽怨怨,仿若女鬼,唐惜春只觉一阵寒气自脊椎蹿起,心惊肉跳,吓得一声大叫,自梦中惊醒。

阿玄听到声响,连忙自侧间过来,问,“大爷,怎么了?可是做恶梦了?”又拿帕子给唐惜春擦额间的汗,就听外头一阵人慌马乱,有人喊道,“翠柳姑娘投湖自尽啦——”

做好人难呦

一听到翠柳投湖自尽,唐惜春脸色一震,他并不害怕,只是吃惊。

翠柳什么性子,他还是稍有记忆的。只看翠柳为人,能从唐惜时的贴身丫环攀到唐惜春身上来,这其中自然有唐惜春轻浮浪荡的原因,但,唐惜春真不是逼良为娼的恶霸。

唐盛一直对他管教很严,虽然老太太无原则的宠爱,只要想一想唐惜春在这丫环窝里,至今还是童男之身,就知道他其实真就是个嘴上工夫。真刀实枪啥的,他还没练过呢。

他与翠柳勾搭到一处,完全是郎有情妾有意,一拍即合的结果。

纵使唐惜春不要她,但,她与唐惜春勾搭的事既已事发,若无唐惜春在老太太面前替她说句好话,她真不知是个什么下场。

唐惜春纵然是个贱人渣子,可是,这世道对男人总是颇多宽容:唐惜春顶多是担个风流名声罢了。

如今既有二十两银子,又允她回家自行发嫁,凭这二十两银子足可以办一幅尚可的嫁妆,凭翠柳的品貌年华,嫁个小地主或是小商人之家,也足够了。

再说了,翠柳绝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贞洁烈妇啊!

好端端的,怎么倒寻起死来。

唐惜春一时想不透这其中缘故,便道,“阿玄,你出去打听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阿玄冷声道,“她可不像个会寻死的人。大爷且躺着吧,要死要活都是她自家事,不必上心。奴婢去去就来。”阿玄从来都是这样,冷言冷语冷面,没啥同情心,所以,上辈子唐惜春一直都不识好人心的不大喜欢她。

阿玄还没出屋,外头消息灵通的小丫头已经进来传播八卦了。这小丫头不过十二三岁,穿一身皂布裙,急匆匆的曲膝一福,道,“大爷、玄姐姐,外头都说翠柳姑娘投湖自尽啦。”

阿玄脸色板板的,“大爷已经知道了,翠柳死了?”

小丫环瞪圆了一双杏眼,脆生生地,“没!给捞上来了,说翠柳姑娘哭一声就吐一口血,哭一声就吐一口血,吐一口血就喊一声咱们大爷的名子,吐一口血就喊一声咱们大爷的名子!”

小丫环叽叽喳喳的还没说完,外头罗氏身边的黄嬷嬷就到了。黄嬷嬷的话就比较中肯了,她老人家条理清晰,头头是道,“那丫头一听说大爷不要她了,先时倒也没说什么,太太赏她家的银子,她老子娘也欢天喜地的收了。谁晓得这丫头如此想不开,老白媳妇带着她从二爷院子里出去时,经过花园里的荷花池。那丫头就神神叨叨的说是跟大爷在荷花池畔订的情,然后,一脑袋就扎荷花池去了。天可怜见,老白媳妇喊人喊的急,那丫头捡了条命回来。现在还叨叨着,说是:甭管是给大爷做丫头做妾做猪做狗,都想陪在大爷身边。”

“哎,说来也是一番深情,太太遣奴婢来问问,看大爷是个什么意思。”黄嬷嬷一面说着,一面拿眼觑唐惜春。只可惜唐惜春趴在床上养伤,实在看不清他是个什么神色。

这年头,年轻公子收用一两个侍女不算啥大不了,顶多是风流韵事,哪怕翠柳是唐惜时的丫环,唐惜春不告而狎,有些不地道。但,终究不是大事。朋友之间,彼此转送侍女的都是寻常。

可是,风流事弄得这么以死相逼就没什么意思了。

唐惜春有些不痛快,他上辈子一直没啥大出息,后来哪怕仗着唐惜时的势重整家业,最多也就是个乡间土财主。

他一直是个混人,却不算个狠人。

他不明白翠柳为何会寻死,但,这一世,他是绝不会留下翠柳的。

如今罗氏差黄嬷嬷问到他面前,唐惜春道,“阿玄,你跟黄嬷嬷去看看。”

阿玄问,“大爷的意思是——”

唐惜春叹道,“我怎么听说翠柳自幼在乡下跟着打渔的舅家长大,水性好的很。只听说过不会游泳的人投水自尽的,没听说会游泳的人去投水淹死的。黄嬷嬷,你确定没弄错吧?”

黄嬷嬷顿时目瞪口呆,“大爷,这,这——”

“好了,你是太太身边管大事的,不知翠柳的底细也寻常,只是太太何等人物,这要传出去竟给个丫头戏弄了?叫太太的脸往哪儿搁哪!”唐惜春上辈子跟罗氏不对盘几十年,俩人其实都没能真正出什么大招,就是死不对眼。

罗氏但有机会都会找唐惜春的不痛快,唐惜春亦是如此,这几乎成了一处本能。重活一回,唐惜春也没见心性有所改变,他有说不出的快意,道,“行了,太太着嬷嬷来问我这一遭,倒也没问错。阿玄,你就跟嬷嬷走一趟,与太太说明这其中原由,别叫太太再受了蒙蔽。”

阿玄脆生生的应了。

黄嬷嬷脸色就格外的精彩了,她将脚一跺,厉声道,“亏得有大爷指点咱们,这可恶的贱婢,险被她蒙蔽了去!”又声柔气和地,“麻烦阿玄姑娘了。”

阿玄冷冷道,“大爷吩咐,奴婢份内之责!”与唐惜春立场相同,阿玄也不大喜欢罗氏!倒不是如唐惜春那样自来对罗氏有所偏见,两人命中八字似是不和,阿玄恼怒罗氏就是因为罗氏从来都不会真心为唐惜春着想。像这回翠柳的事,若罗氏真有心,怎会闹的这样人尽皆知,还叫黄嬷嬷来问唐惜春的意思!要是事情搁在罗氏的亲生子唐惜夏身上,罗氏不定遮着掩着就把翠柳处理掉了!

阿玄冷冷的随黄嬷嬷去了,唐惜春继续趴在床上养伤兼等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