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惜夏吐吐舌头,他是个小道学,自来奇怪大哥怎么就说得出这些话。他只要想一想,就觉着对父亲大人不敬,更兼浑身起鸡皮疙瘩。

唐惜时道,“义父,你也忙了大半日,先去歇着吧。我送惜春回房。”

唐惜春被唐惜春抓到身畔,张牙舞爪的大叫,“唐惜时,你敢拆散我们父子,你这恶魔!”

唐盛揉揉眉心,道,“赶紧,回去多给你大哥灌几碗醒酒汤。”

唐惜时掐着唐惜春的腰,直接把人往肩上一送就扛了起来,唐惜春正卡着胃,嗷的一声惨叫就把满肚子酸臭的酒水吐在了唐惜时背上。也就是唐惜时了,反正他生就一张铁面,平常没啥面部表情的人,只是两道卧蚕眉微拧,扬手给了唐惜春屁股两巴掌。

唐惜春干脆吐了个痛快。

唐盛喊一声,“惜春,你憋着点吐。惜时,你轻点打。”

唐惜时已经扛着唐惜春走远了。

待到了唐惜时屋里,唐惜春捏着鼻子大叫,“唐惜时,你快臭死了!赶紧,离我远些!”

“也不知是哪个狗嘴里吐得我一身。”唐惜时脱了衣袍扔出去,只胯.下一件大裤头,浑身赤.裸,露出一身钢浇铁铸的键子肉。唐惜春接过丫环送上的茶水漱了口,刷过牙,又喝了两碗醒酒汤。

唐惜时并不觉着如何醉意,也喝了一碗,就听唐惜春问,“惜时,可有女人喜欢过你?”

唐惜时道,“儿女情长,则英雄气短。”言下之意,没有。

唐惜春感叹,“也没人喜欢我。你说,我也不比阿湄难看过,怎么阿湄这许多人追,就没人对我表露情谊呢?”

唐惜时看唐惜春一眼,不可思议,“难道你是断袖?”当初唐惜春连他房里的丫环都勾搭,突然变断袖,这真是…唐惜时忙喊道,“阿一,给我拿件袍子来。”

“哎,一会儿就洗澡了,还穿什么衣裳,我哪怕是断袖,也不是断你。”唐惜春白唐惜时一眼,“何况,我又不喜欢男人。”

“我虽不是喜欢男人,不过,凭我这姿色,追求者起码也得堆山填海才正常吧。”唐惜春惆怅地,“大好青春,竟没有一点桃花运,岂不白活?”

唐惜时忽而口吐毒舌,“桃花运没有,菊花运倒是有一朵。”

唐惜春还他一个字,“屁!”

第60章 半曲

不一时,丫环们备好洗澡水,两人一共沐浴。

一间房,两个浴桶。

唐惜春泡着澡就开始打鼾,唐惜春简直对此人没法子,自浴桶起身,穿戴整齐后将唐惜春从水里捞出来,裹巴裹巴抱到卧室塞被子里去。吩咐丫环照看着,唐惜时就去自己的小书房念书去了。

直待用晚饭时,唐惜时问,“惜春醒了没?”

丫环禀道,“刚刚阿玄姐姐来问了一声,知道大爷在咱们这儿就送了衣裳来。奴婢刚刚看过,大爷睡得香。要不爷先用饭,奴婢跟厨下说一声,叫厨下给大爷留着饭食就是。”

唐惜时抬脚去瞧唐惜春,唐惜春果然脸压着枕头睡的正熟。他人生的俊,一身皮子也格外白细,脸颊粉嘟嘟的,长长的睫毛翘着,在眼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高挺,嘴唇的颜色似是鲜花在燃烧。

这无忧无虑长大的纨绔子。

唐惜时摸摸唐惜春的脸,细致如同美玉,晃晃他,“起来吃饭了。”

唐惜春将脑袋钻到被子里。

唐惜时把唐惜春从被子里剥出来,声音竟是异常罕见的柔软,“惜春,起来了,今天天好,晚上有星星,你不看星星了?”哪怕家里没有观测仪器,唐惜春也喜欢仰望星空。

唐惜时深知他这性子,蛇打七寸。

唐惜春打个呵欠,睁开眼,迷迷糊糊的问,“我衣裳呢。”

“阿玄给你送过来了。”

唐惜时给唐惜春抱过衣裳,唐惜春坐起来,露出大半个光洁如玉的胸膛,他正是雌雄莫辩的年纪,胡须都没长一根呢,顶着个鸡窝脑袋,长眉翠目的脸如同凝脂美玉,睡意茫然的一笑,仍叫唐惜时小心肝儿扑通了一下。唐惜春伸出胳膊勾住唐惜时,拍唐惜时几下,笑嘻嘻道,“惜时,你现在总算有个做弟弟的样子了。”

唐惜时拍开唐惜春的胳膊,道,“快点穿衣裳,等着你吃饭。”

“知道啦。刚夸你一句,你就原形毕露。”唐惜春嘟囔着。

唐惜时道,“出去等你。”

“叫丫环给我准备洗漱水。”

唐惜时匆匆出去,颊似火烧。他站在夜色微凉的长廊下,心道,生得黑也不是没有好处,不然若给唐惜春那家伙知道他脸红,还不知给唐惜春笑成什么样呢。真是的,也不知闲着没事儿生成那幅娘娘腔样子做甚!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男人么,生成他这样才好哩!

唐惜时在外做好心理建设,方踱步进去,唐惜春已经由丫环服侍着梳头,看到唐惜时便抱怨,“也不说叫我擦干头再睡,你看我头发乱的。”

唐惜时道,“比鸟窝强些。”

唐惜春正色道,“唐惜时,你再没大没小,我可要揍你了。”

唐惜时笑,“快点梳,梳好头吃饭了。”

唐惜春多日不见唐惜时,用过晚饭后也不回自己院子,看了会儿星星,对唐惜时道,“咱们好久没一起说话了,惜时,晚上一起睡吧,大哥想跟你说说话。”

唐惜时握着书卷,头都不抬道,“你片刻就能睡着,有话现在就说。”

唐惜春道,“那你跟我说说凤真和阿湄的事好不好?”

“凤真?”唐惜时望向唐惜春,问,“他跟二师兄怎么了?”

唐惜春一幅八卦脸,打发了丫环下去,道,“难道你不知么?凤真同阿湄是一对啊。”

唐惜时将书搁在一畔,道,“二师兄不是跟沈博好吗?”

“咦?你竟然知道?”

“沈博以前偶尔会去山上,看他们眉来眼去的,莫非还没好上?”唐惜时颇觉不可思议。

“没有没有,阿真说他与阿湄两情相悦,沈博这才逼着他娶沈家女。”

唐惜时道,“你管他们呢。二师兄心思难猜,好端端的探花考出来,偏生辞了官回来经商,不知他在想什么。不过,他认识沈博在前,凤真与我一般大,再早熟也不可能早早对二师兄生出那种心思来。”

唐惜春颇是羡慕,“阿真与沈博都是人中龙凤啊,阿湄竟然同时钓到他们两个,真不知从哪儿修炼出来的本事。有时间我得跟他洗个澡。”

这些八竿子搭不着的话,唐惜时饶是聪明过人也有些听不懂,问,“你跟二师兄洗澡,莫不是想勾搭他?”实在不像话。义父都把唐惜春宠坏了,若是唐惜春敢干这样的事,他非打唐惜春屁股不可。

唐惜春哈哈直笑,“我看看他这公狐狸屁股后面长了几根尾巴。”

唐惜时给唐惜春逗得一乐,笑,“你莫叫他听到这话,不然,他定要戏弄你的。”

唐惜春忽然想到一件极要紧的事,问,“你不是说今年考秀才么?考了没?”

唐惜时饶是颇有心机的人,听到唐惜春此话,也忍不住露出无奈之色,“我以为你都忘了呢?”虽然考中秀才不算什么大事,但,回来这好几天,唐惜春问都没问他一句,唐惜时心里竟还有些小别扭。

“我这不是忙么。”分辩一句,唐惜春追问,“到底考得怎么样啊?”

唐惜时矜持道,“秀才只是小试罢了,并不难。”

唐惜春一声欢呼,扑到唐惜时身上,搂着他的肩膀,眼中的欢喜能溢出来,不停的问,“惜时你是秀才了啊!惜时你是秀才了啊!惜时你是秀才了啊!”

看唐惜春这样高兴,唐惜时也不禁笑起来,回握着唐惜春的肩,道,“只是秀才而已。”

“那也很了不起啊!你现在才十五,再过三年十八就能考举人,十九考进士,多厉害!惜时,你可真了不起!”唐惜春恨不能亲唐惜时两口,手舞足蹈,拉着唐惜时起来,说,“来,惜时,我弹琴给你听吧!”

唐惜时笑,“我这里可没琴。”甭看唐惜春纨绔十几年,读书一窍不通,他音律很是不错。

唤人取来笛子,唐惜时道,“你吹笛子给我听吧。”

唐惜春笑,“也好。”

唐惜时的笛子不过自己随手削出来的,绝非名品,唐惜春试试音,接着欢悦的笛声飞扬而起。唐惜时不大懂音律,也听不出唐惜春吹的是什么曲子,就觉着曲中满是欢悦,让人听了便不禁心喜。

唐惜时最喜唐惜春吹笛时的模样,认真又喜悦的一张脸,唐惜时想,怪道义父这样宠爱唐惜春,这家伙的确是叫人喜欢。

连唐盛都隐隐听到了笛声,罗氏笑,“不知谁在吹笛子?”

唐盛笑,“大概是惜春,这样欢喜,约摸是同惜时在一起吧。”

罗氏笑,“惜春越发懂事了,今天他给老太太做寿面,大家都夸他孝顺。”

唐盛指指耳朵,笑道,“你猜惜春是因何事欢喜?”

罗氏道,“因着老太太的寿辰吧。”

“大约是因着惜时中秀才的事。”唐盛温声道,“惜春知道惜时中秀才的事,在为惜时高兴呢。”

“老爷这都听得出来?”

“曲为心声。”唐盛细细听着,微微一笑,阖目倾听,却不想,正在清丽高昂处,笛声突然嘎然而止,唐盛皱眉,“怎的停了?”

唐惜春看着手里两半的笛子,望向唐惜时,道,“你这是什么破笛子啊!随便吹吹都能裂!”竟然吹裂了!

唐惜时笑,“本来就是随便做的笛子,等明日我再做支好的,你再吹给我听。”

见唐惜春仍时不时瞪他,唐惜时连忙拍唐惜春马屁,转移唐惜春注意力,“惜春,这是什么曲子啊,听着真好听。”

唐惜春得意,“你当然没听过了,我新做的曲子。”想了想,唐惜春道,“就叫,祝青云吧。”

唐惜时道,“原来是随便吹的啊!”

唐惜春一幅看乡巴佬的神色,道,“知道什么?曲为心声,原就不必拘泥于什么曲目。我高兴了,吹出的曲子自然是高兴的。这是兄长亲自特意为你做的新曲目,知道不?”

“知道了知道了。”唐惜时也觉着很好听,笑道,“你要不要记下来,别到明天给忘了。这样好的曲子,记下来以后常吹来听才好。”

唐惜春点头,“这也好。”

唐惜时忙张罗着给唐惜春准备笔墨,唐惜春执笔叹道,“可惜只有半曲。”

唐惜时笑,“等明天我就买支好笛子,你再把另外半曲续上就是。”

“哎,你懂什么。我初闻你中秀才,一时欢喜不尽,方能吹出这样好的曲子。不要说明日,哪怕现在你重寻了笛子来,心境去矣,再不得此曲。”唐惜春细细的记录完备。

唐惜时看他颇是惋惜,笑道,“待我中了举人,中了进士,你一定同样欢喜的。”

“也是。”唐惜春笑,“现在想想就开心的了不得。惜时,我听说帝都流行榜下捉婿,当年老爹一天被捉三回,简直险些要了老命。”

唐惜春笑眯眯地,“待你中了进士,可不要随便被人捉走啊。”

唐惜时望他欢颜,不觉微笑。

第61章

第二天一大早,唐惜春与唐惜时到小校场打拳。

不想,唐惜夏也早早的起床去了。

唐惜夏得知两个哥哥晚上一起睡的时候,颇是羡慕的说,“哥,以后你也叫上我好不好?我也想跟你和惜时哥一起睡。”

唐惜春很大方的应承了弟弟。

当然,很久以后,唐惜夏颇为此决定后悔多日。

用过早饭,凤真派车来接唐惜春。

唐惜春抬屁股都要走了,刚到门口忽又翻脸,大牌的一摆手,“跟凤真说,叫他亲自来。以为我是什么人,随便谁都能接我去吗?”

管事顿觉为难,道,“不瞒唐公子,我家公子有些挂碍,不便前来。”

唐惜春折身回返,完全没有体谅管事难处的意思,道,“我不管他有什么挂碍,反正我不跟你去。谁晓得你是不是凤真的人?万一是我的仇家扮成凤真的管事来逛我,我跟你走,命都没了。”

管事并非没有遇到过难搞的官家公子,但,唐惜春这种天马行空的还是头一遭。管事苦笑,“小的吃雄心豹胆,也万不敢对公子不利的。”

“谁管你吃啥,你回去按我的话去跟凤真讲。”

管事磨破嘴皮子,唐惜春犹不为所动,几步回了二门。

管事眺望一时,只得讪讪而去。

直待临近晌午,凤真坐车亲至,唐惜春才与家人说一声出了门。

刘菊道,“看表弟回来这几日,竟无一日闲暇,当真是好人缘儿。”搞得刘家想与唐惜春诉一诉亲情都抓不到唐惜春的影子。

唐老太太笑中颇有几分自得,道,“是啊,惜春朋友也多,他平日里在上清宫学本领,没空回成都府。这一回来,这个找那个叫的,就格外的忙碌。”当然,以往孙子的狐朋狗友也不少。不过,如何比得了现在。哪怕唐老太太没见过唐惜春的朋友,就听着孙子的话音也知道现在交往都是有本领的正经人。

刘菊问,“老太太,表弟学星象,难道以后不用科举了吗?”

唐老太太笑,“惜春于星象上极有天分,方被太妃娘娘收为弟子。要说功名什么的,有什么要紧,咱们这样的人家,子弟本就不必拘泥。”星象也不是谁都能学的,有蜀太妃的面子,以后她家孙子去钦天监做个官儿总没问题的。只是,有什么必要告诉刘菊呢。现在就问唐惜春的功名,依刘菊的身份,不合时宜。

刘菊笑,“是啊,一般人哪里看得懂星星呢,表弟实在有本事。”

唐老太太一笑,打听起刘老太太的身体来。

刘菊笑,“并无大碍了,只是老人家年纪大了,大夫让多养几日,便可痊愈。”

“那可好。”唐老太太温声道,“人老了,就怕这病啊痛的。你祖母不舒坦,惜春担心的很,那孩子嘴上不说罢了。偏生他回来这几日没一日的空闲,哎,爷们儿家,哪能圈了他们在家里。待你祖母好了,也好生与惜春说说话,这好些年没见,亲外孙,哪有不想的呢。”

刘菊连忙道,“是啊,祖母也时常念叨表弟。”

刘菊忙着奉承唐老太太,唐惜春在凤真的豪华马车里挑凤真的理,“阿真,你也忒怠慢师叔了。”

凤真难得好脾气,道,“我有些事,这不是来了么。”

唐惜春道,“刘皇叔请诸葛亮还要三顾芧庐,你这样做事可不成。既是要师叔出马,何惧人知晓?师叔又不是见不得人,你该对师叔亲近些,才好借我师父的名声办事啊。”

原来唐惜春都明白,凤真深深看了唐惜春一眼,道,“我不知你愿不愿意。”

“什么愿不愿意啊?”唐惜春洒脱一笑,道,“一点名声而已,我师父能将产业给你,可见是看好你的。能帮你时,你尽管利用我好了,这不算什么。”

唐惜春这般坦诚,凤真不禁一笑,“你怎么不摆摆架子,叫我三顾芧庐?”

“看你脾气不好,怕你不明白我的意思生气啊。”唐惜春笑,“再说了,我脸皮虽厚,也不敢自比诸葛武侯啊。阿真,我与阿湄盘完账就要回上清宫了。”

凤真道,“好。”

周湄已经凤真的别院等了,见了唐惜春不禁打趣,“你干脆改性诸葛算了,以前倒没觉着你这多心思。”唐惜春拿一拿架子,无非就是显摆显摆身份,省得凤真手下人小瞧。周湄以往只知唐惜春粗率,不知他还有这般细致的时候。

唐惜春笑,“那也得阿真肯改姓刘才好。”

“老爹说我没心眼儿,容易吃亏,我现在在看三国志。”

“看过三国志已是这般了不得,惜春你若是看了孙子兵法,该使三十六计了。”周湄打趣一句,笑着做个请的手势,“赶紧着吧,你不是还急着回上清宫的么。”

唐惜春跟着一并进去,看到桌上几摞账本子,卷卷袖子,“那就开始吧。”

唐惜春查账的法子与常人皆不同,他也不要人帮忙,直接要了间清静屋子与一套笔墨。然后,进屋子里就不出来了,午饭是凤真差人给他送进去的。晚饭也是自己吃,夜里倦了直接往床上一倒,醒后接着盘账。

唐惜春在凤真家住了两天,才算把账盘清。

周湄既然敢叫盘账,这些账在周湄眼里就是没什么问题的,却不想仍叫唐惜春查出几笔不对头的地方来。

唐惜春摊开账本子,揉揉眉心,指出道,“这几笔账不对,如果是刻意做的假账,以后不能这样做。如果是底下人不干净,最好查一查。”

周湄叹为观止,“这些账,我也是一一看过的。”

唐惜春道,“阿湄你要打理生意,又不是专业的账房,哪里有时间细看。多少银子入账是一定的,一笔一笔的往来也都在账里。筛选出不合理的数值,就是有问题的账目了。等阿湄你把这几笔账平了,跟我说一声。以后盘账要怎么盘,按月、季度、还是半年、一年一盘?”说到自己的专业范畴,唐惜春没有半分往日的嬉皮笑脸,他面色郑重,炯然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