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长来回踱步,看得宁若浑身发毛。

宁若索性豁出去了:“什么刺客不刺客的,我可没看见。你们刚才也搜过了,我这房间就这么大,能藏什么?”

“好像还有一个地方没搜吧。”侍卫长眯着狭长的眼睛,“姑娘的床上,能否让我看看?”

“你敢!回头我告诉大夫人,看她不挖了你的眼睛!”

“那就容在下搜查过之后,姑娘再禀报大夫人吧。”

“不用搜了,刚才我来过这里,那脚印是我的。”

这声音——

所有人同时回头,确定来人是公子沈昱后,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宁若狠狠松了一口气。她万万没想到沈昱会在这时会出现,还帮她说话。刚才她做了最坏的打算,右手甚至已经握住了剑柄。如果侍卫们敢硬来,她只能奋力一拼。

“还愣着做什么,都回去吧。”

“是。”侍卫长不傻,他知道沈昱的出现意味着什么。莫说他还没在房间里搜出刺客来,就算真搜到了,沈昱要护着宁若,他也没办法。

等到他们全部离开,宁若以为沈昱会盘问她,她想好了应对的话。可是出乎她的意料,沈昱过了好久还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终于忍不住先开口了:“公子,谢谢你。”

“没事。”沈昱淡淡回了句,他看了一眼搁在桌上的灯笼,“你画的?”

“嗯,让公子见笑了。”

“早点休息吧,你的伤还没好。”

“是,多谢公子关系。”

“嗯。”

沈昱一离开,简宁枫马上一个跟头从梁上翻下来。他哈哈大笑:“你跟沈昱说话怎么一板一眼的,好像欠了他多少银子似的。你在他面前跟在我面前简直是两个人。”

“他是我的主子,你是么?”

“哦?什么时候医仙谷的人成了靖宁侯的手下了?”

“你!”宁若不想跟他多说,她把他往外推,“你走,以后没事不许到这里来。错了,有事也不许来,我被你害死了。”

“宁若。”

简宁枫突然严肃起来,他这么一本正经地喊宁若的名字,宁若不免一惊:“干什么?有话快说。”

“你真以为沈昱什么都不知道?”

宁若的心咯噔一下:“他知道什么?”

“他大半夜的不睡觉,就为了跑来帮你圆个场子?你应该不是这么天真的人吧。”

“你的意思是,沈昱知道你在这里?”宁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

沈昱知道了?简宁枫也知道了?

简宁枫没承认也没否认,他笑笑:“宁若,天下第一聪明人不是白叫的,你未免也太小看沈昱了。”

宁若有种灵魂被看穿的感觉,她很生气:“简宁枫你少来,他能知道什么?我有什么好不让他知道的!”

“不能让他知道的,自然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啊。”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了,绝色的女子站在他们面前,眉眼盈盈,巧笑嫣然。

夜语

“水绿?”简宁枫一愣,然后开始揉太阳穴,“有人告诉那群侍卫说刺客往这边来了,是你干的吧。”

“呵呵,不愧是简宁枫啊。没错,就是我说的。我看见你往这边来了,所以想看看你半夜三更的往哪里偷香窃玉。”

“你是存心想让我出丑吧。怎么,吃醋了?放心放心,谁能跟你比啊。”

二人旁若无人地调情,混着淡淡的瑞脑香,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异样的味道。宁若忍不住悄悄打量起水绿来,瘦削的小脸,尖尖的下巴,细眉入鬓,一双丹凤眼中充满柔媚,果然美艳不可方物,名不虚传,和她想象中的相差无几。

简宁枫和水绿之间那种不清不楚的关系,宁若也是一早就知道的。如今亲眼见到了这一幕,她并不觉得奇怪,只是没由来的,心里居然有种很微妙的感觉,她发现自己对水绿不仅仅是恨,而且恨得发酸。

思及往事,她的牙齿不经意间已经深深陷进了下唇。

“简公子,水小姐,夜已深了。”如此明显的逐客令,他们不会听不懂。

水绿并不生气,她笑盈盈地回头看宁若一眼,“简宁枫,这就是丫鬟们口那位中对你痴心不改,甚至不惜以身为你挡箭的姑娘?”

“呃…”

“二位有话可以出去说吧吗?我很累了。”

“你——”

简宁枫拉住水绿:“行了行了,我们别打扰了人家——宁若你好好休息,我明天来看你哦。”

他看宁若的眼神怪怪的,意味深长,好像真的要把她的灵魂看穿一般。宁若心中仿佛有小蚂蚁在啃噬,痒痒的,又有些害怕。

好不容易简宁枫和水绿都走了,她跑出去仔仔细细观察一番,确定没人后才关上门,掀开了床上的被子。

“晚歌小姐,没事了没事了,他们都…”宁若怔住,惊恐的表情定格在脸上,“怎么这么多血,你哪里受伤了?”

沈晚歌咳嗽几声,她额头渗出了很多汗,发丝湿嗒嗒地贴在脸上,因为在被子里捂过,显得格外凌乱。夜行衣很好地掩饰了她身上的血迹,唯独床上那一滩猩红格外刺眼。她的脸色也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

“没事,皮外伤罢了。”

“我先帮你包扎。”

宁若急忙去拿白天剩下的药,沈晚歌叫住她:“你怎么什么都不问我?你就不怕我是那个刺客?”

“小姐是什么样的人,宁若岂会不知。”宁若笑了笑。

她原先是不知道床上有人的,坐到床上的那一刻她吓坏了。好在沈晚歌及时握住了她的手,就是这个动作阻止了她即将冲出喉咙的尖叫声。两个多月的相处使得她们格外默契,她闻到了晚歌身上那股特殊的香味,尽管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可她心里已经确定那个人就是晚歌。

当时她又惊讶又疑惑,同时也充满了恐惧。可是在简宁枫那只狐狸面前她却不能有一丝懈怠,她得掩护晚歌。

宁若小心翼翼地帮晚歌处理伤口,她不懂医术,不过以前看过葛天行给姐姐包扎伤口,她也就依葫芦画瓢照着来。整个过程中,她看见晚歌一直咬着牙,眉毛都没展开过。

“小姐你忍着点,很快就好了。”

晚歌苦笑:“习武之人,这点痛还是受得住的。”

晚歌和沈昱不同,她生性叛逆,从小就不喜欢念书写字。沈昱被众人当成神一样交口称赞的时候,她却因为气走了五个教书先生而被父亲罚跪祖先牌位,那时候她才八岁。

时间长了,父亲对她越来越失望,索性不再管她,母亲对她更是失望透顶。

有一次沈昱问她:“你不喜欢念书,那你喜欢做什么?”

她想都没想,脱口道:“练武啊,为什么男人可以练,女人就不可以?”

沈昱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

没过多久父亲破天荒请来了师父来教她习武,她知道是沈昱帮了她。

宁若第一次听晚歌说这些事的时候,就已经引她为知己了。晚歌的经历跟她何其相似,只不过她自幼父母双亡,堂哥疼她所以事事都顺着她。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心里对沈昱根深蒂固的偏见也渐渐消除了。

“呀——”晚歌疼得叫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

“你走神了吧,想什么啊这么投入?”

宁若尴尬,她故意避而谈其他:“晚歌小姐,简宁枫是不是知道了?”

一想起简宁枫临走前说的那些话,她就惴惴不安。

晚歌不屑地笑笑:“也许吧。”

“那…公子也知道了?”

“不知道,他的心思我从来就没猜对过。你别看他是我哥哥,对我也不错,可是我心里很清楚,他跟我不是同一类人,跟你也不是。以前我以为你会喜欢他,现在…宁若,你喜欢的其实是简宁枫,对吧?”

宁若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这个,赶紧解释:“小姐你是不是听那些丫鬟说了什么?其实事情不是那样的,我没有替他挡住箭,我是因为…”

“好了好了,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晚歌说,“不过有句话我不得不对你说,简宁枫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你不该喜欢他的。”

就算晚歌不说,宁若也明白。其实连她自己都弄不清她对简宁枫是种什么样的感情。内心的悸动的确是有的吧,可那是喜欢吗?或者,她已经慢慢地开始喜欢上他了?

“简宁枫,水绿。”晚歌低声念出了这两个名字,末了她冷冷地,轻轻地哼了一声,尾音似有似无飘着,与那还未消散的瑞脑香混合在一起。

正低着头仔细帮晚歌包扎伤口的宁若没有发现,此刻晚歌的眼中尽是讽刺。

好在晚歌手臂上的伤口不深,血很快就止住了。

宁若帮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这里还有剩下的药,小姐,以后我每天早上去帮你上药吧。你小心点,别让其他人发现了。”

“好。你把染了血的被子和褥子都收拾一下,处理掉,明天我让人给你送新的来。”晚歌顿了顿,又说,“你嘴上不问,可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疑问的。宁若,有些事我现在还不能跟你明说,不过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我不是刺客,跟刺客也没有任何关系。我刚出去的时候遇上一个黑衣人,打了起来,我是被他伤到的。他武功很高,应该就是要刺杀我二哥的人吧。只是…只是我觉得很奇怪,凭他的身手,杀掉我绰绰有余。可是他掀开我的面纱后,愣了一下,然后就走了。”

宁若心头一凉:“小姐也觉得,要杀公子的人就在侯府?”

“是,不仅在侯府,而且还是我们很熟悉的人。”

很熟悉…宁若脑子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人是大公子沈祁。

的确,沈昱一死,沈祁绝对是最大的受益者。他虽年长于沈昱,但由于是庶出,在侯府的地位一直不是很高,甚至还不如沈晚歌来得受宠。要说他是幕后的主谋,完全合情合理。可正是因为他的动机太明显了,宁若不相信他会傻到让自己陷入被所有人怀疑的困境。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主谋就是沈祁。他根本就是在铤而走险,他看准了别人会以为他不敢如此大胆,所以孤注一掷,一不做二不休,将沈昱置于死地。

侯门深宅,是非之地。哪怕你不想,也不得不被牵扯进一桩又一桩的阴谋中。宁若嘴角扬起,“天家无父子,侯门无兄弟”,姐姐平时虽然没正经的,但这话说得还真是在理。

晚歌小心翼翼换好了宁若给她找来的衣服,她看似不经意地说:“对了,刚才我听简宁枫说你是医仙谷的人?”

宁若替她挽袖子的手停住,尴尬一笑。她怎么给忘了,晚歌刚才躲在床上,肯定把她和简宁枫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了。

“我一早就猜到你不是个普通的丫鬟,可我还真不信你是医仙谷的人,你给我处理伤口的手法,咳咳…”晚歌咳嗽两声。

宁若的脸红得几乎发烫,她当然知道晚歌指的是什么。她处理伤口的动作这么蹩脚,要真是医仙谷的人,那医仙谷的名声估计早被她给毁了。

整个侯府,除了二公子沈昱,最聪明的人当属沈晚歌。所以晚歌怀疑她,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晚歌不挑明,她也就装不知道,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如今,终于到了要打开天窗的时候了吗?

“好了,今晚外面肯定还会闹腾,你也小心点,我回去了。”

晚歌的手刚碰到门拴,宁若突然拉住她。她不由的愣了愣。

“小姐,我从没想过要瞒你,只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其实我,我是…”

良久,答案从宁若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晚歌还是震惊到了。她不可思议地盯着宁若:“原来,原来…你居然是她…那,我二哥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吧。”

宁若低着头。除了葛天行之外,没人知道她在靖宁侯府。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姐姐和堂哥怕是想破脑袋都不会猜到的。

晚歌莞尔,她忽然想到什么,道:“既然你就是她,那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水绿了吧?不知你姐姐有没跟你提过,我跟她一早就认识,非但如此,我们还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只是她常年深居山中,我们后来就没什么来往了。水绿那小贱人害得你姐姐…”

“晚歌小姐,我知道。”宁若急忙打住她。她知道晚歌想说什么,但时隔多年,她还是不想再听到任何人议论那件事,毕竟,那关系到姐姐的名声。

晚歌知她心中所想,笑了笑:“我明白。算起来我年长你几个月,你也应该叫我一声姐姐。我和你姐姐认识那是四年前的事了,当时她去云城探亲,在路边的巷子里救下了一个又脏又臭的乞丐,她丝毫不顾及自己大小姐的身份,亲自送往医馆救治。我因去云城访友,偶感风寒,恰好在同一家医馆就医。”

“这件事,我倒是听姐姐的贴身丫鬟提过。”

“你姐姐很善良,也很聪明。”晚歌说,“换做是她,肯定会与简宁枫保持距离。宁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想让你离简宁枫远一点,为了你,也为了我二哥。”

这是晚歌当晚离开前对宁若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整夜,宁若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脑海中浮过每个人的面孔。简宁枫、沈昱、水绿、晚歌…

婚约

“女孩家家的,晚上没事别出去瞎晃悠,你也知道,这几天府上不太平。唉,你看你,哪里还有半点侯府小姐的样子。我这半辈子操的心已经够多了,你还嫌我不够烦啊…”三夫人的声音从晚歌房中传出来。

宁若停住了脚步,站在窗外微笑不语。看样子,晚歌又在挨训了。

晚歌说:“我哪有晚上出去瞎晃悠,娘你别听人乱嚼舌头。”

“哟哟哟,还跟我犟嘴呢?你心里那点事儿瞒得了别人,还能瞒得了我?别忘了你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说你晚上没出去,那我昨晚来找你的时候你在哪儿?飞天上去了不成?给我收敛着点,别忘了你和简宁枫…”

“娘!”晚歌一下子提高了声音,打断她,“你能不能别老是提他!是,我昨晚的确不在房间,我闷得慌所以找宁若玩去了,不信你去问她。”

宁若的脚恰好在这时候迈过门槛。

“小姐好。三夫人好。”

晚歌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跑过去拉住宁若:“宁若你快告诉我娘,我昨晚是不是在你那儿?”

宁若还没开口,三夫人凤眼一抬,斜了斜晚歌:“行了行了,少跟我来这一套,两个不长进的死丫头。我先走了,你的心给我收着点!”说完便扭着腰肢出去了,每走一步都透出无比动人的风韵。

三夫人是舞姬出身,论姿色论韵味都远在另外两位夫人之上,虽年过三十但依然如豆蔻少女般有着勾人心魂的魅力,说她是尤物一点都不过分,也难怪沈霆对她宠爱有加。

早先宁若就听晚歌说过,三夫人原是睿王府上出了名的舞姬,京城许多王公贵族夜夜醉饮睿王府,为的就是多看她一眼。后来不知怎么的,她不小心得罪了睿王。睿王比她还小四岁,年少气盛,一怒之下就把她赶出了府。明月坊的老鸨趁机拉拢把她,从此她改名绮梦,成了京城头牌花魁。

她在睿王府的时候,那些王孙贵胄没法打她的主意。而她成为绮梦之后,明月坊的门槛几乎天天被踏破,有钱公子们争先恐后为她赎身。她也不想过一辈子卖笑的日子,可令人惊讶的是,她却挑中了当时还只是个小官吏的沈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