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在看什么。”库妈妈的动作僵了下,问她。

“库妈妈脸上的皱纹似乎多了点。”良久后,沈盈枝轻声感慨一句。

库妈妈眼神忽然闪了闪,她放在她耳边的那只手松了下来,直直望向沈盈枝。

白嫩手指摸上微微苍白的面颊,沈盈枝说:“春柳,把镜子拿给我。”

库妈妈呆呆坐在床头,沈盈枝目光仔细,望着自己在镜子里的脸,表情虔诚又认真

她已经快六年没有见到如此爱美的盈姐儿!

一阵脚步声响了起来,沈盈枝把镜子拿给春柳,躺在床上,扭头看过去。

扶嘉的眼睛泛红,神色倦累,可看见沈盈枝睁开眼睛,他的表情就亮了起来。

“盈盈。”他快步走近,库妈妈起身立到一侧。

“ 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扶嘉坐在她床头,急急问。

沈盈枝摇了摇头:“没有。”

扶嘉笑了下,给她盖好了被子,又捉住她的手,目光如春日杨柳。

沈盈枝瞅见他眼神,心中激荡,

宫女碧玉端上药碗,欲递给沈盈枝。

沈盈枝看见那碗黑漆漆的药汁,皱了下眉头,另外一个小宫女又端一盒蜜饯上来,搁在一边。

扶嘉亲手把那碗药汁接过来,柔声道:“ 该吃药了。”

他用手背试了试温度,确定不太烫才递给沈盈枝。

沈盈枝无法,只得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她吐着舌头把药碗塞给扶嘉,然后嘴里就被人塞了一块甜渍梅子。

“ 刚刚林太医是怎么说的?” 扶嘉问一旁伺候的阿陶。

阿陶把林钰山说的话分毫不差的重复一遍。

扶嘉听完后,又看向沈盈枝,目光温柔。

“扶嘉,我已经醒了。”她把梅子吃下去,对着扶嘉笑道:“ 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长长久久的陪着你。”

扶嘉摸了摸她的发顶,脸上露出一片柔和笑意。

见沈盈枝这么乖,扶嘉又捻了一颗海棠果塞进她嘴巴里,然后又是金桔片,柿霜蜜果,眼看着扶嘉还要给她喂东西,沈盈枝推了下他的手。

“够了,太甜了。沈盈枝囫囵咽下最后一个蜜果。

她是喜欢吃甜,但是这个甜度也太甜了。

扶嘉听她这样说,手顿时一僵,他看向旁边的蜜饯果子,沈盈枝噬甜,给她做点心的几个御厨,都会多加些糖。他曾尝了一口,皱着眉不愿吃第二口。

但盈盈爱吃。

过犹不及,他担心沈盈枝吃太多甜点蜜饯影响身体,命令伺候的宫女不能让她多吃。

可往常的盈盈能欢喜地吃下一整盒这样甜度的蜜饯点心,今天才这么一点……

旁边的库妈妈听沈盈枝这样说,眼皮子跳了下。

扶嘉把手里刚拿起来的蜜饯金桔放回盒子里,再次抬眼看向沈盈枝,他嗓音很柔:“盈盈想吃什么?我让御厨房做你最喜欢吃的菠萝拼熊掌好不好。”

“我什么时候喜欢吃菠萝拼熊掌了。”沈盈枝蹙了下眉,“明明是菠萝拼鹅掌。”

扶嘉深深地看着沈盈枝:“ 我都记混了,看样子是我想吃熊掌。”

“对啊,是你记混了。”沈盈枝笑吟吟。

他给她扯了扯被角,眼底笑意微妙:“你才刚醒来,最好多睡了一会儿。”

摇了摇头,沈盈枝拒绝,她抓住扶嘉的手:“我睡了七天了,不想睡了。”

扶嘉黑眸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虞,他看着沈盈枝,半响后才抿了抿唇道:“ 好。 ”

“我已经没事了,你若是有事就去忙吧。”沈盈枝又善解人意地说。

扶嘉闻言,看了眼旁边的库妈妈和宫女:“好好伺候皇后。”

扶嘉离开了沈盈枝所在的宫殿,等踏出门槛以后,扶嘉眸底变得复杂,他再次让李公公把明一明二两人叫到了御书房来。

“前些日子让你们找的高僧你们找来了吗?”扶嘉背对着他们,身形藏在黑暗里。

明一回禀道:“启禀主子,属下已经有了云浮大师消息,想必过些日子就能将他带来。”

扶嘉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慢慢抬起头,大掌紧紧握成拳头,青筋毕露,心里有一泉的火在烧,让他想要干些什么毁灭的事情。

刚刚他知道沈盈枝醒过来时,他愿意大赦天下,为他的皇后祈福。

可这份喜悦未能保持多久,又立刻在他眼前生生撕裂,将他投入无底深渊。

沈盈枝不是他的盈盈,他的盈盈能面不改色的吃下一整盒蜜饯,他说想吃熊掌时,她下句话应该是可以别吃熊吗?

那个人装的再像,也不是。

扶嘉的腰佝偻了下来,胸口有些疼。

他等一等,等她睡上一觉,盈盈应该就能回来了。

沈盈枝在床上又休息须臾,身体酸软无力,她却一点都不想躺在床上。

她是扶嘉的皇后。

想到这儿,她仰着头,一半感慨又一半开心,还真是谢谢她了。

“春柳,阿陶,伺候本宫起床。”沈盈枝掀开身上的被子道。

春柳忙道:“娘娘,你身体不好,还是先休息休息。”

沈盈枝掀被子的动作顿了下,她看着春柳,翘了下唇:“春柳,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阿陶,寒露,你们伺候本宫起床。”

春柳听完沈盈枝这句话,难以置信地楞在原地。

小姐刚刚是在说她。

她眼睛酸涩,跟了小姐七年,小姐从来没有对她用这种语气说过话。

不对不对,其实是有的,春柳回忆起她刚去到沈盈枝身边时,她脾气急,会冲她发脾气,但随着小姐年岁渐长,她好多年都没有这样对她。

库妈妈看春柳差点要哭了,拽了下她的手腕。

“春柳,你先出去。”库妈妈对春柳说。

春柳低着头,含糊应了声,快步跑了出去,库妈妈见她一脸委屈的样子,心里不太开心。

从前,盈姐儿太宠着她,连带着小丫鬟也恃宠而骄。

不过,看着坐在妆奁前兴致勃勃梳妆打扮的沈盈枝,库妈妈有些迷茫。

外面飘着雪,沈盈枝披着大红色的织锦斗篷,立在廊下。

她眯着眼看着这一切,盐粒般的碎雪,精致的宫殿,成群的奴仆,无价的珠宝,以及最尊贵的身份,还有——

扶嘉。

她愉悦的笑了下,从今以后,这些东西都是她的了。

是她的了!!!

思及此,沈盈枝咯咯地笑开了。

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往雪中走去。一旁的库妈妈见状,忙拦住了她,“盈姐儿,雪大,受凉了怎么办。”

沈盈枝回头,嘟了下嘴巴:“库妈妈,我想要堆一个雪人。”

库妈妈看向一边的宫女太监:“让宫女太监们堆,你身子骨弱。”

“也是哦,这么多人。”沈盈枝弯眼看向宫女太监,朗声道:“谁能堆出一个本宫最满意的雪人,本宫赏他一袋子珍珠。”

她抬手,用大拇指搓了下食指盖儿,表情漫不经心。

宫女和太监听到沈盈枝这样说,不约而同应诺,一个个努力的开始堆起了雪人。

时不时还看一眼对方的雪人,生怕不能拔得头筹。

他们的眼珠子瞪得大,哪个能看不出来陛下对皇后娘娘的宠爱,这可是大夏开天辟地来的头一遭。

这么些年,都是些宠妃,宠后这是第一次。皇后娘娘现在吃的用的哪一样是凡品?她指甲缝里露出一点好东西,恐怕就够他们受用无穷了。于是一个个铆了心,要得第一。

沈盈枝望着他们,因为自己一句微不足道之言,就极尽讨好之能,忍不住轻笑出声。

侧头看向一边的阿陶,沈盈枝问到:“你怎么不去堆雪人。”

阿陶低眉敛目:“宫女们都去了,阿陶要照顾娘娘。”

“你倒是个忠心的。”沈盈枝看了她一眼,慢慢道。

一炷香后,一小太监在雪人脸上插了个胡萝卜,搓了搓冻的有些僵的手:“娘娘,奴才的雪人堆好了。”

他们没有手套,衣服不防寒,堆一个雪人双手冷入骨,但一袋子珍珠太值钱。

小太监的话刚落,又传来几个小太监宫女争先恐后的声音:“娘娘,奴才,奴婢也好了。”

太监宫女们立在雪里,红着脸耳,殷殷切切望着沈盈枝。

沈盈枝不太在意的朝着院子里瞥了眼,手指伸出来朝雪人堆里点,宫女太监们见状,神色紧张。

“就那个吧。”沈盈枝笑吟吟道,“阿陶,拿一袋珍珠赏给她。”

被点到的宫女脸色一喜,忙福了下身:“奴婢谢谢娘娘。”

沈盈枝嗯了一声,转身让阿陶扶着,没什么兴致的往宫室里走去。

别说,这天太冷了,在廊下立了会儿,冷风像是刀子一样往脖子里吹。

库妈妈目送沈盈枝走进宫室,准备跟进去,回头看了眼在大雪里冻的脸红脖子粗的宫女太监,说了句:“记得去熬点姜汤喝。”

“多谢妈妈了,奴才们记得呢。”

一角黑色的袍子被轻轻地吹了起来,身姿伟岸的男人立在走廊的拐角处,静静地看完了这一幕。

他的目光渐渐泛起了蓝光,气势也陡然有些恐怖。

跟在他身后的李公公的头垂的更厉害了,想要把自己藏起来,一个小太监脚步匆匆地走过来,附在李公公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李公公听罢,脸色迟疑,冲他挥了挥手,小太监又对着扶嘉的背影躬了躬身,才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65章

李公公抬头, 小声道:“殿下,温太妃朝着闹着要见您。”

温太妃……

扶嘉的喉头里发出几个令人胆颤心惊的音节来。

她还敢见他。

扶嘉扯了扯嘴皮子,转身, 低沉着眸光朝幽禁温太妃的地方走去。

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慈心宫。

是给太妃们住的宫殿。先皇的妃嫔甚多,一个慈心宫住不下,太监总管又把慈心宫附近的两个宫殿拨给太妃们, 才堪堪住下。

按照道理, 慈心宫里的正殿房间多而宽,能住下几位太妃,但温太妃仗着她是扶嘉的生母, 一人便霸占了慈心宫的正位。

其余几位太妃敢怒不敢言,温太妃一人要的房间多了, 就意味她们这些太妃的房间要住的紧巴巴。

可就如温太妃所言,她再怎么样,也是陛下的生母, 这些太妃都是无势无子之人,陛下现在不管温太妃, 万一有一天心软了。想起她这个娘了, 她们怎么办,她们只能忍着。

今日是初雪,几个太妃正在廊下赏雪,先皇在的时候。她们斗得乌烟瘴气,先皇不在了,一个个倒是处的乐融融, 聊些花草首饰,打打叶子牌,消磨这一眼可以望见尽头的深宫岁月。却忽然听到太监尖锐的嗓子叫道:“陛下驾到。”

有几个太妃心中一惊。

莫非真的是被霸道刁蛮的温太妃说中了,终有一日,陛下会封她为太后。

可行礼的时候,太妃们看见扶嘉那阴沉的滴水的模样,心中一震,这怎么看都不是母子和好的表现。

反而像是要……算账。

等扶嘉往正殿走远了,几个太妃连忙退回自己的房间内,小声议论。

“你们说,温太妃会不会真的被封为太后。”

其中一个年龄微大的太妃嗤笑了声:“陛下定是来找温太妃算账的。”

“林姐姐怎么这样说?”

“你们忘了前些日子太妃把皇后推进水里了?”

“可,温太妃毕竟是陛下的生母。”

“生母?”林太妃呸了声,“也就是你们这些来的晚的,不知道温太妃当年是怎么对如今的陛下的。还有,你们没发现最近温太妃连屋子都不敢出了。”

脚步声离温太妃越来越近,她手里的茶杯差点没拿稳。

明明是她吵着闹着要见扶嘉,事到如今,她却后悔,温太妃伸手,按住砰砰直跳的胸口,她坐在凳子上低着头,一双黑色的皂靴映入她眼底,温太妃抬眸看向已经站在她面前的扶嘉。

不管怎么样,他的命都是她给的,没有她,焉能有他的存在。

这样一想,温太妃有了底气。

她看着扶嘉,指了下紫檀木雕百合花桌子上的纹胎陶杯道:“皇儿,这群太监太可恶了,给我送来的龙井居然是陈年的老茶。本宫可是大夏天子的生母,怎能如此薄待。”

扶嘉不看那茶,只看着温太妃:“还有呢?”

温太妃闻言一喜,她继续说:“本宫什么茶没喝过,不是嫌弃送来的龙井不好,只是本宫贵为天子之母,奴才们如此待我,岂不是没有把你这个陛下放在眼里。不仅仅是茶,还有每日的饭菜,简陋粗鄙,就连冬日里送来的炭,也是下等的木炭,从前本宫的炭可是兽金炭。”

温太妃一口气说了一长串。

扶嘉则看向她,问:“还有吗?”

“当然有,往年过冬的衣服都是蜀锦云锦这些上好的布料,还有白狐皮一类的东西,今年的衣裳都是下等烂货。”温太妃抱怨道。

同时,她心里的紧张感越来越弱。

她就说嘛,她的儿子,总会是惦记着她的。

“皇儿,娘知道你忘不了小时候,但是娘也很后悔,娘生下你的时候,才十七岁,年纪小,不懂事,被身边的嬷嬷蛊惑,那样对你的。”温太妃看着扶嘉,语气变得激动起来,她紧紧抓住扶嘉的小臂:“你给娘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好不好。”

补偿?

扶嘉看着温太妃精致娇媚的容颜,他不由笑出了声。

温太妃咽了咽口水,急切地望着扶嘉。

她不想在慈心宫待了,这儿又冷又潮湿,还被人看不起,她是扶嘉的生母,是要做太后的人。

扶嘉猛地一挥袖子,他力气太大,温太妃一时不查,被甩开了好几步。

她看向扶嘉蓦地变得疯狂的眉眼,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扶嘉看着她有些惊恐的容颜,喉结动了动,他目光阴鸷:“忘记,呵呵,补偿?”

理了理袖子,扶嘉居高临下地睨着温太妃,字字冷若冰刃:“你知不知道,针扎在身上有多痛,十二月的湖水有多冷,朕跪过的石板又多冷多硬,对了,还有那个朕被卖去的黑矿,那里的日子又是多么的难熬,天不亮开始挖矿背石,动作稍慢,便是一顿毒打。你居然想用不懂事三个字轻描淡写的揭过,温若,你想的是不是太简单了,或者你以为朕是一个以德报怨之人。”

可是再疼,也比不过如今,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沈盈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