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日短,窗楞外此时依旧微暗,天还未亮。

“辛苦了。”沈盈枝起身,揉了揉腰。

床榻下镶了鹅毛的鞋取出,扶嘉给沈盈枝穿上,又亲手将她今日的衣裙取来,轻声说:“先用膳,用膳之后去御书房。”

沈盈枝唔一声,张开胳膊,扶嘉将衣服给她穿好。

两侧宫女看着,见陛下满脸笑意,伺候皇后娘娘穿衣洗漱用膳,那动作之细致,比被嬷嬷□□无数次的她们还要妥帖,俱默默垂下头。

库妈妈立在一侧,脸色如往,但心中灰暗。

吃过早膳,推开门,外面飘着簌簌雪花,扶嘉把手递给沈盈枝,沈盈枝笑着将手放于他手心。

御书房向来是帝王处理政事,面见朝臣之地,如今御书房龙座左侧多出一厚厚屏风,往来的朝臣俱都发现了。

但新帝威严甚重,稍有不如意,便用冷刀子样的眼神直直地刮过去,恨不得将人扒皮剜肉。

大家都不太愿意来见扶嘉。更别说好奇了。

可末流小官不来便罢了,像各部尚书,大理寺少卿,等等,他们避无可避,每当这时,他们便会烧香拜佛,希望今日赶上陛下的好心情。

前些日子也不知陛下犯了什么病,看谁谁不顺眼,已有三位同僚被赏了板子,两位降职,一位免官。

今日轮到户部尚书。

不过根据最新小道消息,自三日前,御书房里多出一块屏风后,陛下的脾气简直如春风化雨,言辞温和的很哦。

自这个消息传开,年过六旬的户部尚书认为,他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多鞠躬尽瘁几年。

“启禀陛下,今年江南风调雨顺,但北方因去年大旱,妇孺幼童体弱者,饿死甚多,适婚女郎又少,恐要几年才能缓过来。”户部尚书道。

北地接连两年小旱侯,去年又大旱,重重伤了元气,扶嘉自然知道。

他唔了一声,饿死妇孺较之青壮男子多,也可以理解,灾祸中,老弱总是最先被抛弃。

“既然如此,你们可想了应对之法?”

男多女少,不婚的青壮增多,自然不利社会安稳。

“应对之法?”户部尚书愣了,能有什么应对之法,从前不都是让灾地自我平息,过上十来年,人口差不多就正常了。

户部尚书一脸茫然,扶嘉骂了句:“不思进取。”

户部尚书啪的一声跪了,“微臣有罪,微臣有罪。”

“你是有罪,来人,给朕”

听到这,户部尚书一颗心直往下掉,他老胳膊老腿,受不住扶嘉的折腾,应早日乞骸骨啊。

“给朕听着,既然男多女少,朕有一法,传令北地,男子三十无子者,方可纳妾。”

“什么?”

户部尚书猛地抬起头,扶嘉对他笑了下,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户部尚书心里的千万言辞,顿时卡在了喉咙里,他磕了头:“微臣遵命。”

好不容易虎口逃生,户部尚书弓着腰,从御书房退了下去,那动作,比二十岁的小伙子还利索。

他记得上一次在大殿之上,被陛下用这种口吻对待的大臣,早就去祭了朝前。

“好了,别生气了。”察觉户部尚书离开,沈盈枝从屏风后走到扶嘉身边,给他按了按眉心。

“这个昏庸无能的老官。”扶嘉骂他一句,又可怜巴巴地看着沈盈枝,“我想宰了他。”

沈盈枝手顿了下,脸上笑容差点消失,好半响,她才把遗失的温柔微笑给捡回来,安抚道:“你已经换了礼部,吏部,两个尚书了,目前我们要徐徐图之,再说,你也没有可以接任户部尚书一职的人选,如今的陈大人,虽不思进取,毫无作为,但幸好,也不是贪污受贿之辈,我们慢慢来,等时机合适,寻有能有德之辈,换了他也不迟。”

要不是这是一本,沈盈枝真的好奇,好奇扶嘉是怎么治理国家的,不开心就杀,不喜欢就杀,不满意更要杀。

在朝野上,他只用一言堂的铁血手腕,如果他不是男主,沈盈枝想,扶嘉怎么能坐稳帝王之位!

或许他能凭借残酷的铁血政策,靠他的聪明,把帝国打理的固若金汤,让反对之人销声匿迹,但天下的子民,过的却不一定是好日子。

沈盈枝叹一口气。

幸好现在的扶嘉愿意做一个好帝王。

“我听盈盈的。”扶嘉牵过沈盈枝的手,忍不住舔了一下,又把人抱在自己的大.腿上。

“盈盈我困了。”话一落,扶嘉就靠在沈盈枝肩上。

“扶嘉,你够了啊。”沈盈枝偏头看他一眼,“一个时辰,你已经是第三次休息了。”

“第三次了吗?”扶嘉睁开眼,黑浸浸的眼珠子无辜地看着她,做出一副可怜无辜的乖巧样子。

和林河当年的表情一模一样。

“扶嘉,你的奏折还有很多。”沈盈枝指了指龙案上两排半米高的奏折,提醒道。

扶嘉闻言,不禁委屈道:“怎么这么多。”

因为你太懒了。

沈盈枝憋了下,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盈盈你念给我听。”扶嘉脑袋靠在沈盈枝的肩上,悠闲说,“若盈盈不念就算了,反正我又不关心哪儿有雪灾了,哪儿缺衣少粮了。”

他动作温柔,用手指卷起沈盈枝的一缕头发:“我只关心盈盈。"

沈盈枝:“……”

你无良你有理。你当昏君你厉害。

她认命的拿起一本奏折:“风杞乐于助人。”

刚读完,沈盈枝秀眉一蹙,这么一点事上什么奏折。

“写个蠢。”扶嘉皱眉道,“这么一点事也上奏折,浪费时间。”

尤其浪费他和盈盈恩爱的时间。

沈盈枝闻言,拿起朱砂笔,写上“已读。”二字。

翻开第二本奏折:“给陛下请安,愿吾皇万寿无疆,此外,江南高僧圆通已圆寂。”

什么鬼!

扶嘉猛地大睁眼,眉心微微抖动:“这是谁的奏折。”

“江南云州知府。”

“问他想死吗,把给朕的请安折和说这件事写在一起。”

沈盈枝嗯了一声,提笔写下“此举不妥。”

第三本奏折:“愿陛下与皇后情深似海,恩爱不移。”

扶嘉挑了下眉,心情不错:“是谁的奏折。”

沈盈枝不答,只提笔写道:“朕与皇后甚好。”然后她偏头,看了眼眉眼带笑的扶嘉,脑子忽然一空,又补上几字“朕爱重皇后,日笃。”

他凑过来看了眼,要求沈盈枝再写一句:“皇后亦曾诺,天下地上,独爱朕。”

沈盈枝双手盖着奏折,不要扶嘉抢过去:“ 太肉麻了,不行。”

“那你就能写朕对你情深似海,为何我的就不能写了。” 扶嘉不满。

“你十二字,我只有七个字。”沈盈枝道。

扶嘉不依不饶:“盈盈,折子给我,我来写。 ”

沈盈枝死死捍卫,见扶嘉铁了心的要抢,她心生一计,抬头,眸光温柔若水,声音暖如春风,柔着嗓子望着他:“扶嘉,你不写不好不好。”

她微嘟着嘴,眸光水盈,眉眼含情,扶嘉不由得小腹一紧,眼神火热起来。

这时候,扶嘉忽然想,别说写句话了,只要她要,他命都可以给她。

见扶嘉眼里闪着火光,沈盈枝暗道不妙,一手拿过折子,就想跑,眼前人早有防备,一手搂过沈盈枝腰肢,将人靠近自己。

□□被点燃了。

等和扶嘉分开,沈盈枝气喘吁吁,双颊晕红,扶嘉深吸几口寒气,帮她整理好衣物,喘着粗气道:“盈盈,我们回去吧。”

沈盈枝侧眸,见那高高的折子,摇了摇头。从扶嘉怀里出来,她收拾一番情绪,坚定道:“处理政事。 ”

“扶嘉,这个是正事。”她拿起下一本折子,眼睛亮了亮。

扶嘉没什么处理政事的兴致,目光落在她脸上,舔了舔泛干的唇。

沈盈枝又戳了下扶嘉的胳膊,扶嘉只得配合的抬起头:“说什么?”

“是安王的折子,他已病愈,想给你请安。”

安王从前受了重伤,扶嘉登基后,对他不闻不问,没想到如今他挺了过来。

扶嘉默了下,片刻后道:“让他不用来了,乖乖待着。”

沈盈枝闻言,难以置信。

“我又不是杀人魔,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扶嘉对沈盈枝的眼神表示不喜。

沈盈枝摇摇头:“你不应该斩草除根吗?”

扶嘉如今的兄弟,除了年纪尚弱的五皇子,便只有安王,安王和五皇子不同,五皇子年纪小,母族不显,不能对扶嘉产生半点威胁,安王可已及弱冠,外祖父还是镇守西北的将领。

他闻言,锁眉微思,点点头:“盈盈说的对,明日我此他鸩酒一杯。”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盈枝连忙解释,她抓着扶嘉的胳膊,紧张道。

扶嘉将人搂着更紧了一点,低低的笑了。

沈盈枝还有什么不懂,她闷闷道:“你逗我?”

扶嘉微微一笑,对沈盈枝道:“康王不是平王,端王,他没那个胆子,暂且留他一命。”

说到这儿,沈盈枝想起一人,从前在扶嘉前提都不敢提的人。她瞥了眼扶嘉脸色,小意问:“扶嘉,那什么黄渔是不是可以放了?”

她朝明二打听过,黄渔无生命之忧,只被扶嘉关了起来。

听到黄渔二字,扶嘉笑容微僵,那个敢抢他女人的人!!

“好了,盈盈是不是口渴了?休息一会儿再念折子吧。”扶嘉不答她所问,一脸担忧的转移话题。

才念了三本奏折,不到百字的沈盈枝:“……”

这是不同意了。

“我不累。”她看向那两登半米高的折子,知道扶嘉未曾彻底放下心中芥蒂,决定以后再说黄渔一事,无论如何,黄渔是因她被囚,她不能不管。

可如今不是好时候,沈盈枝只好又取一本奏折翻开:“我不累,扶嘉,你余下奏折还有这么多,今日事今日毕,你都拖了几日了,虽然对你只是几日时光,可有些受灾受难的黎明百姓正等着朝廷的安排救助。”

她说了一大长串,然后道出中心思想:“你要做个勤政爱民的好君主。”

“这本折子是……”

幽深崔巍的御书房里,光明而朗,雕云纹的酸梨木龙桌前,坐了个身形纤瘦,微微羸弱的少妇,少妇身后的男子半搂着她,两人时不时低声交谈,又或者相视一笑。

扶嘉和沈盈枝的的整日时光就耗在御书房。

连午膳都在御书房用的,眼看天色渐黑,扶嘉伸个懒腰,捏了捏专心处理政务的沈盈枝耳朵:“盈盈,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吧。”

沈盈枝摇了摇头,又扯了下扶嘉的袖口:“这个奏折是讲运河的,先皇将运河从大曲修到太昌,虽停了七年,但就此放弃未免太可惜了。”

“扶嘉,你看看工部送上来的折子。”

扶嘉捏捏眉心,从沈盈枝的手上接过奏折,匆匆一瞟:“如今已进了冬日,就算运河重提,也得等化冰解冻,那是来年春天之事。”

沈盈枝想了下:“也是,不过可以先让工部以及运河督造拿出个章程来。”

她郑重的在上面写下红批。又伸手拿另一份折子,还没打开,折子不翼而飞。

“扶嘉,你干什么,我还没有看呢。”沈盈枝伸长胳膊,去够折子。

“盈盈,该用晚膳了。”扶嘉举高手,轻声提醒。

“我不饿。”沈盈枝踮起脚尖。

“我说用膳。”扶嘉加大了声音。

沈盈枝暼眼龙桌,估摸还余下本奏折几十本,加之一点未曾察觉扶嘉语气稍微变调,就说:“再等一会儿嘛,折子还有这么多。”

扶嘉胳膊垂下来,沈盈枝表情一喜,正准备将折子拿过,扶嘉猛地一偏头,把奏折重重扔在地上。

“你干什么?”沈盈枝心微急,连忙去捡。

扶嘉冷声道:“不准捡。”

沈盈枝才不听,从龙桌上绕过去,弯腰,手指刚碰到把折子,一只大手忽然插进,先她一步把奏折捡起,沈盈枝抬头,只见擦咔几下,明黄的奏折变成几片碎帛,落在御书房门口。

“扶嘉,你干什么撕了奏折?”沈盈枝见状,心中陡然升起怒火,质问道。

“跟朕回去。”扶嘉眼尾隐隐泛红,不等沈盈枝答,他拦腰将人抱起,一路往外。

“扶嘉,等下,那奏折,你发什么疯病?”想到那本被他撕碎的奏折,沈盈枝恨不得咬他一顿,如果那奏折里是涉及外族南下,某地大雪,等等,岂不是要耽误国事!

思及此,沈盈枝欲从扶嘉身上跳下,回去将奏折拼凑起来。

发觉怀中人挣扎剧烈,扶嘉冷笑一声,说:“朕今日才知,朕不是娶了一位皇后,是一位呕心沥血的大臣。”

“放我下来。”沈盈枝怒。

“不放。”扶嘉斩钉截铁说。

作者有话要说:一心勤政爱民的皇后与只想耽于美色的帝王……

(奏折梗灵感来源于微博梗, 很有意思的一个东西,大家可以搜一搜雍正奏折)

我开始甜了,我开始勤快了,今日也是双更的份量,嗷呜。

明天也努力双更。

第71章

李公公等人眉心一抖,怎么这几日恩爱无比的帝后是红着脸出来的!

阿陶春柳一脸担忧, 按理说, 被帝王抱着, 应该是恩宠,但扶嘉的脸色阴沉的能滴血。

有些可怕。

沈盈枝亦是挣扎的厉害。

几人交流一番眼神。

李公公:午膳时都恩恩爱爱,甜甜蜜蜜呢?

阿陶:刚刚我奉茶时, 都一切正常。

春柳:唉, 先别说了, 跟上去。

一行人急匆匆跟在扶嘉身后, 脚步声极轻,生怕惊扰身前怒火高涨的帝王。

回了后殿,扶嘉刚踏入房内,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小尾巴, 拧眉道:“不准进来。”

话毕,咚的一声,合上房门。

库妈妈端了蛊乳鸽汤, 察觉沈盈枝归来,正要拿给她, 又见扶嘉满面不虞,差点没拿稳。

扶嘉将人扔在床上, 沈盈枝翻身坐起,瞪了扶嘉一眼,朝床榻下爬。

把人拎回来,扶嘉立在床侧,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盈盈,你是朕的皇后,我的妻子,出嫁从夫,你明不明白我是你的天?”

什么……

沈盈枝揉了揉眼睛,眼神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