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苑

七宝没有想到公主会召见自己,因为公主很长一段时间都沉迷于新男宠的怀抱不能自拔,顾不上使唤她,甚至连课都没来上过。

但是公主居然不过是继续让七宝作壁花而已,并没有跟她多说什么话。

七宝站在一边,已经不像以前那么轻松,因为她要忍受公主身边男宠们的殷切注视,有时候那种目光让她觉得很讨厌。

能让七宝讨厌的人,就是已经恶劣到了一定程度。

这些人里面有一个叫刘解忧的,生得高大秀伟,也可以说是金刀公主身边众多男宠中十分得公主宠爱的一个。此刻他正跟公主亲亲我我,七宝就站在一边。

现在,七宝的状态是四个字。

呆若木鸡。

宁歌跳完一曲,看到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七宝,也不由忍住笑意,她似乎发明出了新的方法,充耳不闻,视若无睹。

他现在很能体会七宝的心情,虽然是呆若木鸡的表情,但是,她的心思早就不在屋里,不知道神游去哪里了。

刘解忧抚在公主的脖颈上,轻声道:“不知道七宝小姐,是不是很看不上我们这些男人?”

“她好像从来没正眼看过我们——”

金刀公主但笑不语,饶有趣味地看着七宝。

七宝继续呆若木鸡状。

刘解忧早就注意到了公主身边的这位小姐,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已经很吸引人了。

金刀公主突然玩味地笑笑:“你觉得本宫跟七宝,谁更漂亮?”

宁歌皱起眉头,金刀公主最善于折磨别人,别人越难过越尴尬,她越觉得快活无比,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刘解忧如果回答不好,可能给自己带来很大的麻烦。

七宝也猛翻白眼,公主的这个问题每隔一段就要重复一次。

第一次的时候,男宠谄媚地说,当然是公主容貌要远远超过七宝啊——被鞭打。

第二次的时候,那男宠说,当然是不分轩轾啊——继续被抽。

第三次的时候,吸取前人教训的某男宠小心翼翼地道,七宝更好看——被狠狠地抽。

怎么说,都要被抽。

七宝严重怀疑,公主提出这个问题,不过是找到一个抽人的理由而已。而很不幸的,今天她又想抽人了。

终于轮到刘解忧。

他却笑,轻轻在公主耳边道:“你们是不同的——”

金刀公主勾起嘴角,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七宝,“哪里不同?”

刘解忧实在懂得女人的心思,金刀公主虽然美貌,但是她喜怒无常。如果不分青红皂白就说公主远远比七宝美,那毫无疑问会惹怒她,因为女人虽然喜欢别人说她漂亮,但是如果这个谎撒得不巧妙,还不如不要说谎,在金刀面前说谎的后果是,极其惨烈。不分轩轾是个聪明的答案,但是说了等于没说,公主讨厌别人敷衍她。

“公主的美,当然是光彩照人,如果要用八个字来形容,解忧觉得,当是风韵自饶,妩媚艳丽。”

金刀公主灿然一笑,伸出玉葱般的手指着那边的七宝道:“可是七宝比本宫要年轻,难道你眼睛瞎了么?”

公主要抽他了,要抽他了,终于要抽他了!

七宝心里很高兴,难得这么高兴,因为这个刘解忧经常趁公主不注意,眼睛珠子在七宝的身上打转转,七宝即便年纪小,也知道这厮是匹色狼。

但是刘解忧却不慌不忙,“解忧早说过,女人的风韵是要由时间来打造的,公主殿下。”

金刀公主挑眉:“那七宝呢,该如何形容?”

刘解忧看了七宝一眼,虽然这个小姑娘年纪尚小,但是已经出落得十分引人注目。

“媚而不佻,静而不致。”

宁歌也转过头看着七宝,不得不承认这个评价十分中肯。天生是个雅静而风姿万千的美人胚子,却因为七宝年纪小的缘故,并不懂得利用女人浑然天成的魅力,反而看来天真可爱,十分清丽可人。

这种清新动人的美,是金刀公主所没有的东西。

金刀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当有人明目张胆地说假话的时候,她就有了抽人的理由。

她当然喜欢七宝,不过只喜欢她那一双眼睛。

十几年前有过一个人,有这么一双眼睛,可惜那个人,很早就死了。

金刀公主冷笑。

七宝突然打了个寒颤,公主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可怕,但是——

眼神却很忧伤。

金刀公主挥了挥手,侍从们抬上来一个十分漂亮贵重的大箱子。

“七宝,本宫要送你一件礼物——”

七宝睁大眼睛。

七宝喜欢礼物,特别特别喜欢礼物。这个倾向在离开丽水城之后,变得越发严重。

以至于她听见礼物的时候,眼睛一瞬间闪闪发亮,眩花了一屋子人的眼。

金刀公主指挥着侍从一直抬着那箱子走到了贺兰雪的面前。

贺兰雪看了一眼站在一边表情古怪的七宝,淡淡向公主行了礼。

纵使金刀十分痛恨贺兰家的所有人,也不得不承认,任何女人经过贺兰雪身边,都要看他一眼,而看了第一眼,就会不由自主去看第二眼。

她笑,果然贺兰公子的美名不是妄传的。

七宝偷偷在公主身后用动作比划着,还没比划两下,就被金刀发现了。

七宝立刻站得比柱子还要严肃。

“贺兰公子为什么不看本宫?”金刀公主风情万种地在贺兰雪的身边转了个圈。

贺兰雪看了一眼金刀公主。

“那你觉得本宫比七宝长得美吗?”金刀公主恶意地问,她心里的毒刺一天天难以遏制,现在已经开始冒出黑色的血液。

她希望看到贺兰家的人,在她的面前,卑躬屈膝,毫无尊严。就像她对待宁歌一样。

金刀公主特别喜欢打击男人,尽一切可能,摧毁他们的自尊,要他们在她面前永远都抬不起头。此时再对他们略加青睐,哪怕是轻轻笑一笑,他们都会觉得感激,甚至是荣幸。

金刀深谙此道。

贺兰并没有明确回答这个问题,在他心里,这个比较是没有意义的,他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

“贺兰雪相信,公主殿下走在街上,任何男子都会被公主的风采所倾倒。”

金刀冷笑,“那贺兰公子为什么对本宫视若无睹?”

贺兰看着七宝,淡然一笑,“因为我知道,有些事情,用心去看更清楚。”

金刀闻言,也回头看了七宝一眼,眼神中带着一点兴奋和奇异,微笑道:“礼物记得打开!”

七宝诚惶诚恐地点头,深怕公主会收回礼物。

坐在马车上,七宝拿着金刀公主赏赐的小小金钥匙,打开了大箱子。

“闷死我了!”一个人从里面蹦了出来,七宝和贺兰雪面面相觑。

金刀公主,居然送了个活人给她。

而且这个人,是本该进宫的海蓝。

“七宝,你怎么在这里?啊!我头好痛,到底是哪个混帐把我打晕了!”海蓝揉着自己的头,气恨难平,见完太后出来,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棍子打晕。真要命,皇宫大内居然有土匪横行,要不是因为他脑子里面当时乱七八糟,怎么会被肖小偷袭。

“海蓝哥哥,你怎么会被藏在大箱子里?”

还被当成礼物送给了七宝。

贺兰雪大笑:“看来金刀公主,是想要告诉你海蓝哥哥,他躲着她是没有用的。现在是她对他没有兴趣,不是他顺利跑出了她的手掌心!”

恩?好像绕口令,七宝摸摸海蓝的头:“还疼吗?”

海蓝也学七宝眼泪汪汪,一下子扑上去想要抱住七宝,被贺兰雪洞悉他的邪恶意图,一脚踹飞。

七宝看看箱子,叹了口气,礼物泡汤了。

好在还有一个金钥匙,七宝美滋滋地想。

宁歌站在门口,目送着马车远去。

“你送了什么给七宝?”

金刀笑,“一个男人——”

宁歌感到愤怒,他没想到这个女人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她不过是个孩子!你怎么能够做这种事情!”

金刀惊奇地看着他:“这几年我没少羞辱你,也没见你这么生气过——莫非你也动心了——”

宁歌咬牙,跟金刀辩驳是没有用的,她的那张嘴巴比谁都恶毒。

“她是个孩子,但这个孩子,可比你有趣多了…”

她像是突然发现了一个新的玩具,哈哈大笑,转身离开。

十四

采珍阁临街而建,选的是京都最好的街口最好的铺面。前后格局设计精巧,前铺后居,中间是绣女们专心工作的小作坊。而玉娘所居的小楼里,陈设简单,只有一个用于绣花的大绷子,和古琴对着面,置于南面的纱窗下。

阳光斜斜照过木窗,温馨舒适,叫人觉得十分雅致。可见玉娘是个心灵手巧又懂得情致的妙人。

七宝捏起一根针,对着阳光看了半天。

好细,好小,可是为什么在玉娘的手里就能那么听话,上下穿梭飞舞,成为美丽的绣品。

想不通啊想不通,明明都是手,为什么她七宝的爪子就只能拿来吃糖糕,而玉娘的手就那么灵巧,有一手绝活儿呢?

玉娘看七宝苦着脸站在美人图前,不由发笑,伸出手纠正她的姿势:“七宝,公子将你送到我这里来,就是为了让你学些女红,不是真让你像我一样将刺绣作为营生,你不必太紧张。”

七宝认真道:“玉娘,一幅刺绣能卖多少铜板?”

玉娘掩嘴一乐,看到七宝是认真在问,才正经回答:“如果一幅刺绣只能卖几个铜板,那我这绣楼早就关门了,还怎么给公子交账?”

七宝惊讶:“玉娘的绣楼,为什么要向哥哥交帐?”

玉娘笑着摇头:“你想想,我一个女人家,如果没有公子照拂,怎么撑得起这么大的铺子,我不过就是个管账收钱的,这铺子真正的主人是你兄长啊——”

“你过来看”,玉娘招她过来,在那绣面的美人红唇两旁,用深色的线轻轻加绣两针,那美人竟然奇迹般地笑了起来。“这幅美人图,高价可以卖到20两。”

真的好赚钱,乳娘纳鞋底奋斗半月,也不过几个铜板,七宝呆,原来哥哥也跟黄大爷一样,是一收租子的地主啊——

玉娘如果知道七宝心里是这么想的,肯定会晕过去。这京都各大豪门世家公子,哪个没有商户,哪个没有地产,况且贺兰家这么显赫的家族,不过,贺兰家当然不会将她这个小小的绣楼放在眼中,交租的说法,也不过是玉娘自己不愿意欠贺兰家太多人情。平日里贺兰公子已经多多照拂这家绣楼了,如果再有牵累,玉娘自己心里却过意不去。

贺兰家族和海家向来联系密切,互相扶助,几乎垄断着整个皇朝最为赚钱的所有营生,是以另外的梅宁两家极其不满。今上虽然出自梅家,宁家又是金刀公主的母族,可是这里却有很大的问题,先皇竟然将梅妃亲子交给海太后抚养,而这小皇帝也素来与太后亲近,反而把海家看得很重,怎不叫梅家人恨断了肠子。更何况金刀公主放浪形骸,宁妃淡泊无争,若是梅宁两家不联合起来,终将如前朝也曾煊赫一时的某大家族一般,彻底覆灭。

这些都是旧闻,玉娘也不希望七宝知晓各大家族斗争的龌龊事情,她只觉得七宝之所以可爱就可爱在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关心上。尤其看着七宝像抓着棒槌一样抓绣花针,更是觉得她十足可人。

七宝终于说话了,“我一直都不知道刺绣这么值钱,我好恨啊——”

玉娘奇道:“你恨什么?”

七宝摇头晃脑,咬牙切齿,脸颊红得像个苹果,“如果当初我学的是刺绣该多好啊,那我一定可以攒下好多好多银子。”

这小姑娘怎么恁般财迷,玉娘本以为她说笑,可看她眼睛,竟然觉得她刚才还是童稚天真,现在两眼幽幽发着绿光,盯着针尖,竟然真是一副悔恨万分的模样。

这个——玉娘冷汗直流,公子好像没说过,七宝这么喜欢银子。

“玉娘,学刺绣要多长时间?”

玉娘看看她闪闪发光的眼睛,沉吟了下:“我从六岁就开始学,到今天——”

七宝的美梦瞬间崩塌。

她嫉妒地看着满屋子的蝶蝴牡丹、鸳鸯戏水、美人临镜,钱啊,这都是钱啊——

玉娘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七宝随即扁嘴,眼泪汪汪地看着满满一屋子的绣品。

玉娘的脊背迅速窜起一股凉气。

“我到前面去看看她们的活儿如何,你可千万别乱跑啊,如果闷了就去铺子里看看也行,我会让掌柜招呼你的——”

七宝连连摆手,“不用不用,玉娘你去忙你的吧,七宝不会乱跑的。”

玉娘点头,再也不敢看她那哀怨的眼神,立刻一路半提着裙子出了房门。

还是去柜面吧,再在这里站下去,自己的眼睛就要眼红得发紫了,七宝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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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蓝坐在酒楼的二层,看着楼下人群熙熙攘攘,越发觉得烦闷。

坐在他对面的锦衣男子风尘仆仆地刚刚赶到,身边粉衣侍女低眉顺眼,小心取出玉碗,将温热的水倒入一半,恭谨地让锦衣男子净手,再用洁净的巾子为他擦手,一切做完后,才再躬身退出包间。

看得海蓝连连皱眉。

明亲王父子还真是相像,出了府门难道不能一切从简吗?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无奈何勃日暮最恨别人说他和自己的父王相似,海蓝深知这是他的隐痛,所以也不好拿此取笑。

“难得海大公子还记得我这个朋友,我回京都半个月了,可好不容易见着你了——”勃日暮语含调笑,却没有真正抱怨的意思。他母妃出身海家,他与海蓝小时候也经常一起玩耍,感情说得上十分亲厚,虽然后来他离开京都,心中还是很挂念母妃的亲族。

海蓝无心与他调笑,继续苦兮兮地皱着一张脸。

“你怎么了,怎么这副模样?”勃日暮大为惊奇。

海蓝哪里好意思说是因为半夜爬墙到人家家里,不小心被人家哥哥逮着了丢出来,后来连七宝的面都见不着了,这几天每天他都偷偷跑去找七宝,可是即便碰上锦绣苑不上课的日子,贺兰雪也不知道把七宝送到哪里去了,慈眉善目的老管家就知道笑着摇头,说他也不知道小姐去哪儿了,海蓝那个心如刀绞啊…都整整…三天…三天没有见到七宝了…

“勃日暮,你一向在女人堆里无往不利,那个…能不能教我一点方法,怎么才能打动女孩子的芳心呢?”

勃日暮挑眉,“你不是也很讨小姑娘喜欢的么?怎么跑来问我呢,我出京都这么久,哪里能知道现在这些贵族小姐都在喜欢什么?”

海蓝垂头丧气。

“不会吧,你真心喜欢那个女孩子吗?”勃日暮怀疑地看着海蓝。

恩恩恩恩恩恩——

海蓝一脸期待地看着勃日暮。

勃日暮开始慎重,“那个女孩子多大年纪?”

“十四,不,过了年十四!”

“还没有及笄吗?那不行,一个还没长成的黄毛丫头有什么可动心的?这京都满大街的女人,随便招招手都有无数美女对你海公子趋之若鹜,何必心心念念一个刚刚长出乳牙的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