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贺兰雪分明看到七宝摇摇欲坠,她那么敏感而脆弱,很容易受到伤害,她总是笑总是开心,只有他知道她都是背着别人哭!他小心翼翼呵护着她,宝贝着她,精心捧着她,爱着她,如何能忍受海蓝这样折辱她!

海蓝被这一声喊得愣住,他怔怔看着七宝的脸,只觉得喉咙像是被火烧着,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不,不是这样的,七宝在他心里,分明那样珍贵,他那么那么爱她,怎么忍心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不是故意要伤害她!“七宝——”

刚想要解释,想要挽救,想要弥补,贺兰雪已经一掌向他打来。

海蓝根本心神大乱,丝毫没有防备,勉强侧身避开要害,还是被这一掌重伤肩头,只觉得一阵血气翻涌,踉踉跄跄退了几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蓝衫上染上血迹,更显得落拓。

七宝一愣,呆呆看着这一幕,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模糊的人影,却怎样都看不清面孔!玉娘匆忙拉着她退到一边去,生怕她这样傻傻地站在那里,会为他们所伤!

海蓝此时已经清醒过来,胸中怨恨难忍,当下不再言语,拼尽全力要与贺兰雪一搏!若是一年多前,他或许还会输给他,可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海蓝,战场上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他不能对任何人手下留情,此刻他杀心大炽,恨不能立刻杀了这个夺他爱人的卑劣小人!

几招一过,他看准机会,左掌用力拍出,正中贺兰雪心口。

贺兰雪倒飞而出,‘砰’地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上,当下面色煞白,显然是受了重伤!七宝惊呼一声奔过去,泪珠顿时滚落下来!

海蓝愣住,他根本没有可能这么快打败贺兰雪,明明刚才贺兰雪可以向他击出一掌,他本就打的是两败俱伤的招式,可是怎么会!怎么会贺兰雪这么轻易地被他打中,反倒是自己半点没有受伤!怎么可能!

“玉娘,快叫杜良雨来,快啊!”七宝惊慌失措,想要扶住贺兰雪,又怕他痛,一时之间,根本没有注意到,海蓝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她,像是失了魂魄…

六四

“打她!”

“野孩子!”

“打死她!野孩子!”

“你骗人,我有娘!七宝不是野孩子!”

“你没爹,没爹就是野孩子,噢噢!没爹的野孩子!”

她不是!她有娘!乳娘就是她娘!他们胡说!七宝明明不是野孩子!呜呜,可是七宝的爹娘到哪里去!

为什么不来找他呢?不要她了吗?

七宝猛地一惊,梦中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一切仿佛都发生在昨天,她本是双手支额坐在床边,这下子差点摔下来,好在一双手及时扶住了她:“做噩梦了?”

贺兰雪脸色有些苍白,可是人早已清醒过来,只是不敢惊动她,便帮她盖了衣裳,坐在床头静静看着她的睡容。

好在他动作不慢,否则七宝非得一头栽下来不可!

“哥哥,你醒了?”七宝惊喜万分,虽然杜良雨看过后说没大碍,死不了,但是死不了也很严重,七宝是不相信这个半吊子大夫的,总觉得他说话没正经,医术也不靠谱!

“我好了很多,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贺兰雪摸摸七宝的头,唇畔露出温柔的笑容。不小心牵动伤口,轻咳一声,吓得七宝手忙脚乱跳起来要去叫杜良雨,贺兰雪一把拉住她:“不用,我真的好多了。”

虽然他是故意摆下阵来,可是伤口是一点不假的,正中胸口,没有月余的休息,根本无法缓过气来。

“哥哥为什么要跟那个人打,那人到底是谁?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七宝红着眼眶,碎碎念个不停。

似是抱怨,更多的是心疼。

“别担心,我真的没事。”贺兰雪脸色苍白,握紧她的手,安慰着她。

“哥哥你醒了就好了,我现在就去跟那人说清楚,让他以后别再来我们家了!”七宝抹抹快要流下来的眼泪,飞快地站起来。

“不要去!别走,我想你陪在我身边。”贺兰雪轻声地请求,眼角竟然也微微泛红。

那个蓝衣公子现在还一个人站在庭院里,七宝知道,他在等她,想要跟她说话,可是刚才贺兰雪未醒,她根本没有心情去管那个人,他也想知道,那个自称海蓝的男子,跟她,是什么样的关系,为什么听到她不认识他,竟然会那样激动,甚至于出口伤人。

口出恶言,七宝虽然会被刺伤,但是她隐约觉得,那个人不是坏人,他也许真的认识她,不,他肯定认识她,否则为什么要这样生气,潜意识里,七宝觉得,他们或许真的曾经很要好!

她突然,对自己的过去,有了好奇心。

七宝听话地重新坐回床边,握住贺兰雪的手,低头想了又想,才抬起头来看着他,“哥哥,那个人,是认识我的,我过去,真的跟他…”

贺兰雪脸色一下子变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七宝,仿佛要从她脸上找出蛛丝马迹,他的手一下子变得冰凉,时间像是瞬间终止,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几乎要跳出喉咙来。

她想起来了,她想起了什么是不是?她在怀疑,她怀疑他欺骗她,他所有的一切努力,都要付诸东流了,只因为她跟海蓝见了一面,只见了一面,她竟然突然问起过去,这一年多以来,他小心翼翼地回避着的过去,竟然这样轻易被她提了出来,他会同意他们见面,未必没有存心试探的意思,可是这样一试,这种结果,他…

“你是不是在耍我?你早就已经想起来了是不是?你等着看我的笑话?你要跟他在一起是不是?你口口声声说最喜欢我,难道都是假话!”贺兰雪情绪前所未有的激动,他摔开她的手,一下子狠狠扼住她的肩膀,七宝惊惶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过问了一句,他怎么会这么惊讶,这么激动!“我——”七宝想要说话,可是触及到他黑不见底的眼睛,立刻哑然,像是被莫名的力量夺取了声音!

贺兰雪的眼神不知不觉中带了一种冷酷的审视,他跟自己说,只要她否认,只要她仍然认为他是最重要的,最喜欢的,他什么都不计较,对于以前,他都不放在心上。可是看到七宝吞吞吐吐,他并不觉得那是惊慌失措,他以为这是一种默认,一种不能明说的情感,或许,在她心里,一直有海蓝的存在,她根本就没有半点忘情于他,现在他回来了,她就迫不及待想要飞去他的怀抱,她把他贺兰雪当成什么呢?救命的浮木?只要脱离了淹死的危机,立刻就可以一脚踹开,可以随随便便当作垃圾一样扔掉的男人?

“你一直在等他吗,现在他回来了,你是不是终于可以脱离我了,感到兴奋,开心?那你滚,立刻滚,他就在外面,跟他一起走,我不要再见到你!”

长期压抑的恐慌与不安在这一刻爆发,七宝从未见过这样失去控制的贺兰雪,她记忆中的哥哥是绝没有这么冷酷的时候,也从不对她大声这话,他的眼神,永远是宠溺的,温柔的,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喜悦地看着,她做错了事,他也没有这么严厉地对她吼过,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还没有做?这到底是怎么了?她不过是想要问一句过去,难道她想要知道过去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也不行吗?她又没说要离开,她只是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只是想要跟站在外面那个人说清楚而已,这也错了吗?

七宝同样被惯坏了,宠坏了,她体会不到贺兰雪此刻的心情,她只觉得自己受了委屈,想也没想地推开贺兰雪,就要冲出去。

贺兰雪猛然惊醒,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从后面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七宝,“是哥哥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胡言乱语,我是疯了才会说这样的话!对不起七宝,别走!”

话出口的瞬间,他就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因为他让情感控制了他的理智,让妒忌和惊慌烧昏了他的头脑,七宝是这样的担心他的伤势,他却怀疑她,担心她不够真心,还要这么伤她的心,他怎么能像海蓝那样愚蠢,他差点犯了最愚蠢的男人才会犯的错!

差点亲手将心爱的人推开!推入别人的怀抱!

七宝很生气,被贺兰雪抱住之后还是觉得很委屈,她不想要在这个时候闹脾气的,可是她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或者说,她有记忆的部分,一直是幸福而快乐的,简单地活在贺兰雪的爱中,没有想到过,这样强烈的爱背后,也隐藏着深深的不安,来自于贺兰雪的不安,如今他也让她陷入了这种漩涡!

但是不管她怎么生气,怎么用力推他,贺兰雪都死死抱住她没有松手,生怕他一松手,七宝就跑得连影子都不见了!他紧紧地抱着她,亲吻她不断落下的泪水,一叠声地向她道歉,以至于到了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这场莫名其妙的争吵来自于何处,他怎么能因为一句都没有说完的话就这样生气,不,也许是他压抑了太久的恐慌,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刻,突然一下子爆发出来,不但吓坏了七宝,也吓坏了他自己!

“对不起,都是哥哥的错!”

“七宝,不要哭了!”

“哥哥以后再也不会对你这么凶!”

七宝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一下子挣脱他,贺兰雪刚想要拉住她,却发现她不是往门外跑,而是蹲了下去,抱住她的膝盖,把头埋起来,拼命地哭!贺兰雪胸口的伤处有些隐隐作痛,他分不清是来自于伤口还是心脏,也许根本靠得太近,以至于他无法分清,他也顺势蹲下身子抱住七宝,“对不起,哥哥惹七宝哭了,七宝,把头抬起来好不好?”

七宝并不理睬他,只是把头埋起来,很认真,很认真地哭着。

知道有人疼爱她,知道他会心疼她,七宝的泪水却反常地掉的更凶!像是故意要哭给贺兰雪听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奇怪的心思,到底是怎么了,像是他惹得她生气,惹得她伤心,她便也要他也着急,要他也后悔,要他也痛苦!

明明,明明在他道歉的一刹那,她就已经不那么生气了,就已经不想哭闹的!因为她不再是个孩子,而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她在别人面前,从来都是喜笑颜开的,只有贺兰雪,她还是想要任性,想要他宝贝她!也许就是怪他,平时为什么要对她这样好,将她彻底惯坏了,半点委屈都不能受,任何来自于他的严厉和冷漠,她都不想要承受,更何况他这么凶地吼她!还要她滚!她能滚到哪里去?离开贺兰家吗,不,她绝不走,绝不!

贺兰雪低声地咳嗽,可还是不间断地对她说话,哄着她,向她道歉,但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怎么安慰她,七宝还是一声不吭,哭泣越来越小声,渐渐变成轻微的啜泣,可是却半点没有抬起头来看着他的意思,还是死死埋着头!

直到贺兰雪叹息着坐在她身边,轻轻伸出手臂将她抱在怀里。

“最讨厌哥哥!”七宝一抽一抽,还是轻声抱怨着。

贺兰雪拍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他自己却猛烈的一阵咳嗽,七宝心里一颤,想要抬起头来看他,却生生忍住。

“你还要赶我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只是…”

“你就是这个意思,你厌倦我了,烦我了,想要把我推给别人,还说是我想走!都是你不好!”

 

七宝眼泪汪汪地抬起头,脸上哭得像个小花猫一般,贺兰雪苦笑,轻轻抹掉她脸上的泪珠,“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以后哥哥再也不会这样!”

哼!七宝气呼呼地把眼泪都擦在贺兰雪的袖子上。

“你保证,以后再也不赶我走了!”七宝直视贺兰雪的眼睛,认真地寻求他的保证。

贺兰雪郑重地点头,“我保证!”

“需不需要发誓?”

“哼,男人发誓要是有用的话,母猪都会上树!”七宝脱口而出。

结果连她自己都愣住了,这句话,好象是有谁告诉她的,到底是谁说的?谁曾经告诉她这样的一句话?

一个女人的身影瞬间在她脑海里闪过,这是她印象最深的记忆,藏在大脑的最深处!

贺兰雪见她神情迷茫,侧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想得微微出神,明明刚才还生气,现在却是一副可爱的模样,手指不由得缠紧了她的发丝,衔住她的嘴唇,仔细地品尝着,她的唇角还有泪水苦涩的味道,他将她的泪水全部卷入自己的口中,像是要记住这种味道,从此以后,不再让她伤心落泪,不再对她生气,不再失控地对她发怒!

七宝小小声地喘息着,泪蒙蒙的眼睛氤氲上一层雾气。

嘴唇一被放开,她就抓住贺兰雪的袖子,攥得死紧,“我以后可能会很任性,很坏,哥哥也不会嫌弃我,不会赶我走吗?”看到贺兰雪点头,她才高兴起来。

“七宝,我们马上就成婚好不好?不要管什么闺试,我们早点成婚!”

“才不要!闺试有什么难的,人家能通过,七宝也能通过!”七宝骄傲地扬起嘴角。

 

贺兰雪叹了口气,不知道为她高兴好,还是为自己悲哀好。

这个晚上,七宝如童年一般躲在贺兰雪怀里入睡,浑然忘记自己想要问的,那些关于自己的过去;也不再想到,还有一个人,一直在等着她,想要听她的解释,却怎样都等不到,只能伤心地离开。

贺兰雪的手臂都已经酸麻,但是他只要略略一动,就会惊扰到睡得眉眼皱成一团的七宝,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将自己的手臂借给她做枕头,比起以往他所认识的那个乖巧到让人心疼的七宝,贺兰雪觉得这样一个会生气,会发怒,会耍小脾气的七宝,才更真实,与他更贴近,那么乖巧,那么听话,也许是因为她一直害怕被人丢弃,也许是因为童年不幸的际遇,使得她对人生充满了不信任和不安全感,即便他努力营造出温馨安逸的环境,可是在她内心深处,还是很难接受。但是失忆以后的七宝,变得比以前更开朗,更活泼,更坚强,可是在某些方面,也显得更像真人,高兴起来像是一团火,生气起来像是一阵风,对贺兰雪来说,这正是他所缺少的,个性中本该存有的强烈的爱恨,他全部都给了她。与其说是他找到了七宝,不如说是,他找到了自己,失去的自己。就如同他所说,不管是怎样的七宝,他都喜欢,他都如此钟爱。

睡梦中的七宝轻声地嘀咕了一句,贺兰雪没有听清,他只是将她的被子往上拉了拉,无可奈何地躺在一边。

话说回来,他好像才是受重伤的病人…

大历十七年,楚柯击败他的兄弟们,登上兀术大可汗位,他派来使者,再一次向大历提出和亲的请求,这一次,兀术使者带来了一个玉镯,向大历的皇帝,求娶这个玉镯的主人,一位他一见钟情的美貌少女。这件稀奇的事情,再一次在大历国都,掀起风波…

六五

京都,正是一派繁华的盛景,大历对兀术的战争终于结束,人们沉浸在愉快和骄傲的情绪中,仿佛那场惨烈而可怕的战争,从未发生过。

“你叫我出来,又不肯说为什么,光是一个劲的灌酒有什么用?”

“海大公子,我可不是很有空闲,今天可是推了两个庆功宴才得空,你若是再不说话,我可就走了!”

海蓝却仍是不理睬,兀自往自己酒杯中倒酒。

勃日暮叹息一声,走到花厅门口,唤来这酒楼房间外伺候的小厮,给了他一锭银子,低声吩咐几句,那小厮连声应承,一溜烟下了楼。

勃日暮又走回去。

 

若有所思地看着海蓝手中的酒杯:“又是为了那丫头?”

海蓝手中的酒杯抖了抖,清澄的液体差点撒出来。

勃日暮扇子轻轻在手掌心敲了敲,笑道:“莫不是她生你气,不肯原谅你?”

 

海蓝咬牙切齿地道:“若是这样,我也不怪她,但她不该,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就这样将过去——一笔勾销!”

勃日暮挑起眉头,状似无心:“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越发听不懂。”

海蓝手中的酒杯重重磕在桌子上,低哑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怨恨,“她分明是爱上贺兰雪,却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这样莫名其妙地就说不记得我!叫我——”

勃日暮瞧了一眼他的神色,也笑起来,可是那笑容却分明有些奇怪,有些说不出的僵硬,“你怎么知道,她爱…爱贺兰雪,她对你说了?”

海蓝凄然一笑道:“哪里用得着她说什么,我怎么求她,她都不肯出来见我一面。”

“分明是她自己变心了,却拿不记得来搪塞我!”

勃日暮的手掌连扇子一块狠狠拍在桌面上,扇骨应声而碎,海蓝惊讶地抬起头来,勃日暮讪讪笑道:“我是替你鸣不平!”

海蓝没在意,只喃喃道:“你没看到她当时的眼神,我不过打了贺兰雪一掌,倒像伤到的人是她。”

 

“看她瞧那贺兰雪的神情,我简直要就要发狂。”

“看不出来那丫头没心没肺的小模样,对贺兰雪这么上心。怪不得揣着明白装糊涂!”勃日暮自言自语道,明明是回答海蓝,却又好像似听非听,心不在焉。

“我为她费尽了心思,她也没有那般瞧过我一眼,我现在——”

这时候便见小厮掀开帘子进来,后头还跟了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

小厮带人到了,行礼后便转身退下。那女子大大方方走近前来,十足娇美模样,向他们行了礼。

 

勃日暮这时才回过神来,点点头示意她坐下,这女子随身带着琵琶,是被勃日暮从附近有名的花楼里请来弹曲解闷的。

“奴婢秋娘,不知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你随便选一首吧。”

她嫩葱一般的手指轻轻一拨、一揉、一划拉,勃日暮便听出来,这个女子的技艺不俗,他心里正烦躁的很,刚才还没仔细打量她,这会儿才看清楚,她一身鹅黄的罗裙,在这春天显得格外娇俏,只一双眼睛始终脉脉含情,嘴唇微抿,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些许的矜持笑容。

他仔细看着她的脸,像是要在她脸上寻出什么来,末了看得那女子羞怯地低下头去,勃日暮才勾起笑容,这烟花女子的年纪不算轻,偏偏这一派羞涩模样宛若少女,看来是个久历风尘的女人,他看了一眼正自斟自饮的海蓝,心里转过一个主意,却继续劝道:“既然是个不爱你的,就忘了吧,这天下女子多的是,何必为了一个如此自苦,你海公子如今立下这般功勋,有太后为你正名,可以堂堂正正地留在京都,难道还怕娶不到美娇娘。”

奈何海蓝恍若未闻,自说自话,“我今天还一直在幻想,她能醒悟过来,明白我对她是一片真心,知道贺兰雪是个怎样卑劣的小人!”

“她如果能那样看我一眼,我便是立即为她死了,也甘心。看到他们那般旁若无人的要好,我恨不得将那贺兰雪杀了才好!”

勃日暮皱眉,“既然如此,那就杀了他不是更好?”

“可现在他是七宝心里喜欢的人,我如果真的杀了他,只怕以后连见都不敢去见她。”

海蓝话说的平平淡淡,可言谈中难言的痛苦听来却让人心惊,那弹琴女子一边弹着,若有若无地看了海蓝好几眼,面上还是一派自然,心里早已十分动容,只想不到天底下还有用情这么深的男子…欢场打滚这么多年,她看多了男人逢场作戏的丑恶嘴脸,无意中见到海蓝这般的年轻公子,初时不过觉得他面孔十分英俊,可是好看的男人她见得很多,也不见得有多稀奇,就像他旁边那个锦衣玉带的公子,看起来十分温柔优雅,可眉宇间隐隐藏着锋锐,并不真见得是个温柔体贴的人。秋娘看人的本领,是岁月和经历打磨出来的,她自信不会看错。

“我不明白,我只是不明白…”海蓝不停地摇头,似是叹息,又似是愤恨,明亮的眼睛被一层阴霾遮盖,显得忧郁,更显出怨怼,可惜让他忧郁的人,仇恨的人,都不在他眼前。

 

“你若是不能杀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抢走,这便是常理。”勃日暮轻轻啜了一口酒,不自觉的又看了一眼正在弹奏的秋娘,脸上突然浮起一种奇怪的笑容。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让秋娘心里一跳,慌忙抬起头来一看,那蓝衣公子手中的酒杯,已经被他生生捏碎。酒杯的碎片,割得他满手都是血。

勃日暮淡淡看了一眼,“秋娘,取水来,替海公子清理一下伤口。”

秋娘匆忙搁下琵琶,掀了帘子出去。

不一会儿,便取了清水和布巾,她半蹲半跪在海蓝脚边,细心地帮他清理了伤口上的碎渣,那伤口她都不忍看一眼,因为碎片已经刺入他的手心,要取出来本就很痛,可这人像是不会痛一般,也许,他心里的痛,更胜过手心的伤处。

“海蓝,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一个女人。是!我承认,她的确是很漂亮,除了当年美貌冠绝天下的太后之外,京都再想找出这样的美人儿的确很难,可是,既然已经得不到,不如干脆地放手,你若是肯低头看一眼,到处都是美人!”

海蓝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秋娘拉住,她很小心地吹了吹他的伤口,海蓝这才看到她的脸。

在他的记忆里,七宝的眼睛在她笑起来的时候总是像上弦月般微微弯起,总是带着孩子气的天真,不论她开心还是生气,都有一种说不出的俏丽和生动。

眼前这个女子,一样是有一双温柔的眼睛,比七宝少了些天真,却多了些情意。

看他的时候,绝不像如今的七宝,她那样冷酷的眼神,像是把他当作了仇敌,而绝非是一个倾心爱慕她的男人,但凡她对他还有一丝情意,也该知道,那眼神有多伤人…

秋娘心里一动,脸更红,头垂得更低,手上包扎的动作更温柔。

海蓝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勃日暮笑了,他的笑忽然变得很轻松,很愉快:“你瞧,秋娘不也是个美人,你若是喜欢,今晚我作主,让她陪你一晚,保证你明天早上起来就记不起七宝是谁了。”

海蓝没有说话,他的眼神中显露出一点迷惘,他也想知道,是否真的能如勃日暮所说,他今天醉死,明天早上就能不记得她了…

 

但愿吧…

当晚半醉的海蓝被勃日暮差人送进了秋娘的香闺,勃日暮心中终于觉得稍微舒坦了一些,好像搬掉了一块石头,或者是,无形中消灭了一个对手。尽管这个人,也是他的朋友,是他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