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沐即刻躲在门外,正在踌躇要不要逃走,便听里头苗夫人问出了底细。

周承沐只得讪笑着走了出来,进门先乖乖地跪在地上:“母亲。”

苗夫人指着他道:“你说实话,带着你妹妹干什么去了?”

周承沐咽了口唾沫:“因为、妹妹这两天心情不好,所以我带她出去走了走,母亲放心,我们并没往别的地方去。”

“孽障,”苗夫人只听到“带出去”,已经气的浑身发抖,一叠声喝道:“拿家法来!”

身后的大丫鬟还有点迟疑,又给苗夫人骂了几句,当下忙去请了家法过来。

苗夫人拿了家法在手,那边周承沐已经乖乖趴在地上。

“混账东西,”苗夫人狠命地望他臀上抽了两下:“这件事若是给你父亲知道了,你还有命在吗?”

周承沐疼得抽搐,旁边七宝看了,忙爬过来抱住苗夫人的腿:“娘,是我求哥哥带我出去的,哥哥本不答应,是我硬缠着他……”

苗夫人道:“你还知道?你也不用忙,等我打过他,再打你。”

周承沐忙道:“母亲,把七宝的份儿打在我身上吧,我要是不带她出去也就无事了,她小不懂事,我是哥哥,错都在我。”

苗夫人本也不舍得打七宝,所以直接冲着周承沐来了,听他这般说,知道他疼妹妹,心中倒是安慰。

可一想到他如此胡作非为,若是在外头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说呢?必要给他一个教训才是。

于是便又狠狠地抽了四五下子,堂下只听到“啪啪啪”地抽打声音。

周承沐疼得呲牙咧嘴,本要哀嚎求母亲放过,一抬头看见七宝在旁边已经泪汪汪的哭着说:“娘别打哥哥了。”

他怕七宝更加伤心,便忙强忍住不肯叫出声了。

七宝在旁边求个不停,苗夫人毕竟也有些心软,打了十几下就停了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胡闹了?”

周承沐忙道:“不敢了,再不敢了,已经长了记性了。”

苗夫人回头瞪向七宝:“你呢?”

七宝流着泪说:“我也不敢了。”

苗夫人见她抽噎个不住,哭的满脸泪痕,早就心疼难忍。

当下忙把家法递给丫头,一边骂地上的同春:“你还死跪在那里干什么,还不扶着小姐入内换下这身儿衣裳?以后你也记着,若还敢帮着她如此胡闹,便打折了你的腿,扔出府去。”

同春也吓得连忙磕头,又起身扶了七宝入内。

苗夫人在这里训斥了一顿,又仔细问过周承沐今日出去的情形。

此刻有老夫人的人来,传话说:“老太太问,姑娘练完了字没有,让别只管在楼里闷着,又不是要考状元,若是练得差不多了,就过去老太太那边说话。”

苗夫人叹了声,语重心长地对周承沐道:“你听听,可对得起老人家一片心?她以为七宝在乖乖练字,若知道她跟着你出去,岂不是吓出个好歹?”

周承沐忙指天誓日,说再也不犯了。

苗夫人又细问了今日他们在外并未闯祸,这才饶了他,让他自回房中看伤去了。

且说周承沐一路往回走,因为臀上被狠抽了这十多下子,到底是有些疼的,便慢慢而行。

正走着,却见另个丫鬟从前方而来,一个说道:“怎么康王府那边又派人来了?”

另一个道:“难道还不死心,一定要求娶咱们七小姐吗?”

周承沐大吃一惊,又想起七宝跟自己说过的给赵琝欺负之事,心中又不禁动怒这康王世子实在是混账之极,色胆包天,欺辱不成居然还敢一再求娶。

周承沐越想越气,简直恨不得把赵琝拉出来一拳打死。

但他心中却又清楚:毕竟对方是皇亲贵戚,老太太先前那样隐晦地吩咐,便是忌惮这个缘故,只是等着以后……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已。

可周承沐毕竟担心,于是索性不回自己房中,只往老太太的上房这边疾步而来。

承沐到了老太太上房,并不进门,只绕到旁边的窗户一侧,附耳听去。

恰巧里头响起谢老夫人惊诧的声音:“什么?”

承沐提心吊胆,又听一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带了几分笑回答:“是这样的,王妃虽然看中了贵府七小姐的品格,但一则七小姐的流年不利不宜婚配,王妃虽不在意这些,但也知道府里疼惜小姐的意思,不便勉强。二则么,就是静王那边儿,的确是对小姐有意……”

老夫人原本悬心,还以为是他们从静王那里探得口风所以来兴师问罪的,没想到竟是如此。

一时怔住了。

此刻那女人继续说道:“我们王爷自然不会再夺人所爱,这门亲事只得暂时作罢了。可王妃到底尊重国公府,知道府里的教养最好,姑娘们也比别的府内更尊贵些,虽然跟七小姐配不成,求娶府里四小姐,也不失为一门良缘,不知道老太太意下如何?”

这一会儿,别说是谢老夫人,窗外偷听的周承沐都恍若梦中:康王府居然不再死缠,却转向四小姐周绮?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屋内,谢老夫人顿了顿,笑了两声:“这个……虽然是王妃高看了我们一眼,也着实的不敢推辞。可四丫头,毕竟是庶出,世子身份尊贵,两下好似不大般配。”

那女人立刻回答:“这个老太太不必担心,王妃既然让我来说此事,自然不会在意四姑娘是否庶出。”

其实谢老夫人的本心,倘若没有康王府那一桩事,四姑娘周绮代替七宝嫁到康王府,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但是因为世子的轻薄,让老夫人心中厌恶至极,只碍于对方是皇族,事情又偏不能张扬,所以无可奈何。

七宝是她的心头肉,无论如何不能嫁过去的。

可哪里想到康王府居然会退而求其次,而且也不在乎四姑娘的出身。

按理说,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推辞了,如果再拒绝的话,康王那边一定会察觉威国公府对王府的敌意,对国公府以后的处境自然不妙。

于是老夫人只流露欢悦之色,笑道:“王爷跟王妃的厚爱,着实叫人惶恐感激,若是王妃看中了四丫头,自然是她的福分,也是国公府的福分了。”

那嬷嬷闻听,笑道:“老太太的意思,就是许了这门亲事了?若是定下了,那奴婢回去回禀王妃,改日就要派人登门提亲了。”

老夫人笑道:“劳烦回禀王妃,威国公府感念王爷之恩。”

王府的四个嬷嬷特为此事而来,如今得了准信儿,立即起身告退。

窗外周承沐听得着急非常,他当然清楚老夫人心里必然也不愿意跟康王府牵上关系,但也不能直接跟对方撕破脸。

四姑娘周绮虽然是庶出,但性情温柔,善解人意,跟兄弟姊妹们的关系也不错,想到温柔的周绮要嫁给那个色胆包天的世子,虽然对方身份尊贵,仍是让人有心头不适之感。

周承沐发呆的时候,里头老夫人吩咐:“去看看大夫人在哪里,叫她即刻过来。”

有丫头领命而去,这边老夫人叹道:“真真的没想到,康王府这样不依不饶。只是这件事奇怪的很,他们怎么突然又看上了四丫头。”

旁边的如意说道:“照我看,这不过是求七姑娘不得,又不舍得撒手,才转而瞧上了四姑娘。”

老太太道:“他们不再死缠七宝,我的心放下了一大半,但是把周绮给他们,我又有点不受用。只恨到底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如意道:“老太太 ,方才他们怎么说静王殿下承认了对七姑娘有意?难道是真的?”

老太太道:“当时我只是搪塞他们的,哪里想到会真的如此,可就算真如此,咱们也不能答应,终不成避开了一个色胚,又嫁给一个药罐子,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叫人左右为难。”

如意忖度道:“可惜不知那天救了姑娘的那位贵人是谁,按照老太太先前所说,那倒是个可依托终生的人,假如知道了那人的身份,便可以打听他的底细,咱们提前把姑娘聘出去,岂不解开这个局了?”

正说到这里,窗外道:“祖母!我知道那人是谁!”

谢老夫人转头,见窗户边探出周承沐的头,待要说话,又觉着不是地方,忙抽身,从正门绕了进来,跪地道:“孙儿拜见祖母。”

老夫人已经道:“承沐,你方才说什么?”

康王府里七宝受辱的事,除了如意同春,并老夫人外,连苗夫人也是不知情的,而那所谓的“贵人”,承沐自然也不会知道。

所以老夫人听承沐这般说,极为惊愕。

因为事情重大,周承沐索性不再隐瞒今日的行事,就把带了七宝出门一节告诉了谢老夫人。

只是让承沐意外的是,老夫人虽然吃惊,却并没有多少愠色,脸色还算平静。周承沐定了定神,就将敲问七宝康王府的事,以及认出张制锦就是那个“贵人”一节,告诉了谢老夫人。

老夫人听罢,道:“你是说,救了七宝的是张制锦?”

承沐回答:“是,七宝也承认了是他。”

“那是张家的人啊。”谢老夫人微蹙眉头,“簪缨世族,贵宦子弟,年青有为,怪不得他敢在康王府仗义行事,只不过……”

周承沐道:“老太太在想什么?这位张大人,委实人物出色,是极难得的。据我所知现在也尚未婚配。”

谢老夫人苦笑道:“论理说,咱们七宝纵然做王妃都使得,可是偏偏这张家,我是担心……他们家里未必会想求七宝这样的新妇啊。”

第11章

张崔李谢,是当世的四大豪族。谢老夫人出身便是其中的谢氏一族。

威国公府的先祖周老国公,虽也是贵族子弟,但家世并非显赫,跟以上豪族更是无法相提并论。

只因后来有从龙之功,又给谢家家长赏识,才娶了谢家女为妻,后来独子又尚了公主,从此家门鼎盛,直到如今。

但就算是这样在寻常百姓眼中高不可攀的门户,对于张崔李谢四大豪门来说,威国公府不过仍旧是“新贵”罢了。

真正的世家豪族,不管经历王朝更迭,权势转换,依旧能够进退有余,绵延不绝。

就如同根深蒂固的大树,历经风吹雨打,日月更替,依旧枝繁叶茂,天地张扬。

张家就属于这样进退自如屹立不倒的豪门,于乱世能自保而建功立业,于盛世能出将入相位极人臣,子弟们出色者犹如天上星辰,追溯其家族缘起能至于千年之前。

他们当然是瞧不起那些从开国时候才会“鲤鱼跳龙门”的“新贵”,而他们,一直都是能翻云覆雨几乎能操控一切的蛟龙。

谢老夫人本身就是谢家女,自然深知这些豪门大族的规矩。

他们族中的婚姻,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他们联姻的人选,却也只在同等的豪族之中,除了四大族的人,世间其他的门户根本进不到他们的眼。

谢老夫人自己其实也是经历者。

当年,张家曾经同谢家联姻,在谢老夫人那一辈里,她也算是格外机灵出色的女孩子了,但是张家最终选择的,是老夫人的长房姐姐,一个最知书达理,娴雅文静,内心自有筹谋算计的女孩子。

那会儿谢老夫人心性烂漫,并没在意,倒是她的母亲气的哭过几天。

老夫人回想往事,笑道:“那张家要的,是要喜怒不形于色,极有主意,心思精细的新妇,像是咱们七宝这样的女孩子,只怕不适合他们的门风。”

谢老夫人之所以疼惜七宝,一则那孩子的确可人疼,二则,却是因为七宝的性子,有些像是年少时候的她。

底下周承沐听了,回想今日张制锦大人的举止,几乎没忍住脱口说一句:“我瞧着张大人对七宝好像也有几分意思。”

周承沐死死地闭着嘴,生恐自己不小心叫出来,万一老太太问他怎么个意思法儿,难道说张大人抱了七宝?

那屁股上还隐隐作痛,若又说出这个来,怕是细藤条要换成大板子了。

暖香楼里,同春叫小丫头子准备了水,伺候七宝沐浴。

脱了衣裳后,突然发现七宝右侧手臂上有两三块儿淤青。

同春吓了一跳,忙问:“姑娘,这是怎么的?”

七宝转头看看,却也不记得了。

七宝天生肤白,且极为娇嫩,只要稍微用力,就会留下些痕迹,这会儿跟同春一起仔细打量并没有破皮儿,于是并不在意:“不要紧,大概是不小心哪里碰到的。

不料同春一转头,却发现她的大腿上竟也有如此深浅的两道痕迹,这两道却看得极为清楚,仿佛是给人用手掐出来的。

同春看的直了眼睛:“姑娘!”

七宝低头瞧去,一愣之下,突然间想起给张制锦抱着下船时候,她拼命挣扎,他垂眸呵斥。

那会儿七宝的确觉着他的手劲儿仿佛大了些,只是并没留意,现在看这些痕迹的部位,应该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七宝一旦想通,心中虽暗骂不已,却哪里敢泄露半分,忙遮掩道:“你别急,出去一遭哪里没有个磕磕碰碰的,别大惊小怪,快洗了澡,然后拿药来涂就是了。”

同春又惊吃惊,又觉诧异。七宝是最胆怯的,平日里若真不留神有个磕碰,就算是极细微的一点伤痕,她也立刻眼泪跟不要钱般的,委屈的什么似的,这次身上留下这许多伤,她却像是没事人一样?

同春支支唔唔:“姑娘,这看起来像是、像是男人的手……”

“胡说!”七宝抬手拍水,这却是心慌且恼怒,“别胡说,快些洗,洗好了我还要去见老太太呢。”

同春心想:“是三爷陪着姑娘出去的,总不会真有什么事,应该是我多心了。”

于是只说:“我只是担心姑娘会疼,难道不疼的?”

七宝咽了口唾沫,看看手臂上的痕迹,这才叹了口气:“当然疼了,只是……最疼的已经疼过了,这个还好啦。”

她说到最后,又举起小手来揉了揉脸,像是要把所有烦恼都揉走。

同春模模糊糊不懂这话,便小声劝:“我想,姑娘以后可千万别往外跑了,指不定真发生什么,之前太太还说打断我的腿呢。可要是姑娘真出点儿事,打断腿又有什么用?”

七宝给这句话感动了心,便抬手在同春的头上抚了一把:“傻丫头,你以为我喜欢往外跑啊,我、我只是为了咱们大家的平安而已。”

同春则笑着说道:“姑娘说的什么,你才是这府里的宝贝,你要是平平安安的,咱们大家才也平安。”

七宝受不了这话,眼圈一红,泪吧嗒吧嗒掉进浴桶里。

同春慌了:“姑娘,我说错了什么……”

七宝抱紧她,流着泪说:“同春,你放心,这次一定不会有事的,大家都会平平安安。”

“是是是,”同春懵懂,只忙答应,又劝道:“好姑娘,只千万不要哭了,眼睛肿了待会儿不好见老太太。”

在七宝沐浴的当儿,苗夫人就给老太太叫了过去了。

同春给七宝重新梳了头,又换了一身浅绯色的衫子,拿了猫儿扑蝶的绢扇,便陪着她往老太太房中来。

走到半路,七宝突然瞧见四姑娘周绮带了个丫头迎面而来,低着头,仿佛在出神。

七宝本要招呼,可见周绮并未发现自己,她玩心骤起,便藏在了那月门之后,准备突然跳出来吓她。

渐渐地两人走近,只听丫头说道:“姑娘,这可是真的吗?康王府真的来求娶姑娘了?”

四姑娘一言不发,丫头又说:“我是方才在外头,听老太太房内的小红姐姐偷偷告诉我的,她还恭喜我呢。想必老太太叫姑娘过去,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儿吧?”

周绮这才低低说:“先别急着张扬。”

这一句,却自然是确认了。小丫头笑道:“当真的呀,这可是天大的喜事,真的该好好恭喜姑娘了。”

“别胡说。叫人听见像是什么。”周绮轻轻呵斥了一句,嘴角却依稀多了一抹笑意。

门后的七宝听见了,就好像自个儿的魂魄从嘴里、耳朵里,飘飘荡荡地跑了出来。

同春也听得明白,捂着嘴低低道:“老天,康王府这是又求娶四姑娘了?”忙看七宝,却见她呆在原地,也没了先前恶作剧那样的顽皮神情了。

这会儿周绮迈步过来,察觉有异转头看时,却见七宝在门口晃悠,周绮微微一惊,继而掩口笑道:“七宝,一整天不见你,终于又来胡闹了?想吓唬四姐姐是不是?”

七宝这才挪步走了过来:“四姐姐,康王府真的来求娶你吗?”

周绮看她呆呆的一脸无法置信的表情,心头一凛,便敛了笑说:“这件事是老太太才告诉我的,我也不大相信呢。”

七宝突然抓住她的手,焦急地说:“四姐姐,你不能到康王府去!”

周绮愣了愣,轻轻地反握住她的手,微笑道:“这孩子又着什么急呢,老天太才跟我说,还指不定如何呢。”

七宝的心噗噗乱跳,一时也想不到怎么跟周绮说,只顾叮嘱央告:“四姐姐,你千万别答应呀。”

周绮一怔,有些为难之色,终于说:“这个嘛,其实也轮不到我答应不答应的,横竖是老太太那边做主呢。”

七宝震了震,回过神来似的:“是了,是老太太做主,我去求老太太。”

周绮吓了一跳,脱口问道:“你去干什么?”

七宝转身:“我求老太太别答应这门亲事。”

周绮变了脸色,嘴唇翕动。

她身后的小丫头也忍不住叫道:“七姑娘!这、这分明是件大喜事,为什么不能答应?”

“喜事?你们都糊涂了!”七宝跺跺脚,穿过月门往前去了。

身后周绮满心焦急,本想要叫住她,可稍微犹豫,七宝已经走远了。

只有小丫头着急地拉着她:“姑娘,这可如何是好,分明是天大的喜事,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七姑娘这是干什么?难道是因为自己嫁不成康王府,听说姑娘你能去,所以才不高兴了?”

周绮听到最后,才呵斥道:“还不住口!”

四姑娘本是要回自己房的,可见七宝去了,却又放心不下,原地犹豫了会儿,终究还是回自己房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