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还有四个掌事娘子,两个老成的嬷嬷,外头的男仆跟小厮也有若干。

这些人都是经过谢老夫人眼睛的,也是苗夫人所中意之人,毕竟七宝性子懒散,并不在乎底下的事,而那张家又不是等闲的人家,所以要多挑些可靠能干的下人过去佐助。

二十五日晚上过了子时,便下了一场小雪,雪才落地,很快就给小厮仆妇们尽力扫的干干净净。

腊月二十六日这天,威国公府张灯结彩,簇然一新。

屋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跟扎着的红绸子同那屋檐上落着的皑皑白雪相映成趣,让人眼前一亮。

眼见吉时已到,新郎官却并没有到场,里头谢老夫人跟来府内道贺的女眷们一个个望眼欲穿,老夫人已禁不住有些担忧了。

底下,威国公府内周蔚已经派人去打听了两三回,那些下仆们却都语焉不详的。

幸而又过了一刻钟,在所有人的翘首以盼中,张府的迎亲队伍姗姗而来。

周家上下跟满座嘉宾这才尽数欢腾起来。

而内宅暖香楼里,七宝在等待中几乎都睡着了,正在打盹,听到外头轰轰烈烈的爆竹声响,才蓦地将她又惊醒过来。

旁边的喜娘们忙又给她将凤冠霞帔等整理妥当,又叮嘱她正襟危坐,等待姑爷登门。

七宝听到“姑爷”这个词,心里怦怦地犹如鹿撞。

这一段日子里她过的如梦似幻,虽然知道自己要嫁给张制锦了,但因为先前那个梦,竟让七宝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这所有而来的一切,随时都可能中断似的。

此刻爆竹轰响,鼓乐齐鸣,震得七宝耳朵嗡嗡乱响。

外头一阵欢声笑语,是张制锦进门。

喜娘扶着她出门,七宝原本镇定自若,可是此时起身的时候,突然有些浑身无力。

以至于迈步过门槛的那刹那,竟给门槛绊了的往前一晃,幸而两侧的喜娘及时搀扶着。

只不过头顶的红盖头因为这一荡往前飘落过去。

惊得喜娘们变了脸色,七宝看着那红盖头犹如一片红云般飘了过去,脑中竟是一昏。

还好同春就在身旁,眼疾手快地拿了起来,重新给她盖好。

七宝定了定神,这才随着喜娘们往外。

到了外头堂上,吏部特派的司仪主持,让新人牵着红绸绣球,拜了天地,敬了长辈。

七宝恍恍惚惚,只听着外头的指引行事,倒是没出什么纰漏。

只是旁边的同春跟喜娘们却是紧紧地盯着,生恐再有个什么闪失。

拜了谢老夫人、周蔚苗夫人后,司仪官叫道:“吉时已到,新人上轿。”

张制锦牵着红绸领着七宝出门,走了几步,回头看向七宝。

原来七宝越走越慢,那红绸已经拉的紧紧的了。

众目睽睽之下,同春也察觉了,正在紧张,张制锦已经转身走了回来。

他微微低头,在七宝的耳畔说了一句什么。

然后重又引路上前。

也不知他说了什么,七宝好像又得了力气一般,随着他往外而行。

两名喜娘跟同春巧儿等松了口气,忙又跟上。

门口处,八抬大轿已经等候多时。

将七宝小心地送入轿子里,她头上的红盖头也随之荡了一荡,却又及时地垂落,仍是挡住了那张国色天香的脸。

这一刻,张制锦竟很想掀起盖头仔仔细细地再看上一会儿。

张侍郎是久负盛名的风流才子,那些没见过他面儿的人,从超凡脱俗的诗词歌赋之中,领略他的人品才学,便已经甚是倾倒。

然而若是有幸见到他,却更是会钦服的五体投地。

毕竟这世间但凡是才学出众的人,必定会有些别的缺陷,或性格古怪,或相貌丑陋。

但是这些在张制锦身上统统都不存在,这个人的相貌跟他的才学竟是相得益彰的,都是同样的出类拔萃,世间无双。

更难得的是,他竟还是朝中首屈一指的臣子,皇上面前的红人。

虽然是十冬腊月,但是在迎亲队伍走过的路上,两侧却都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们,连路边儿的楼上窗口边都挤满了人。

素日里大家都听说过张侍郎的大名,他在户部不知做了多少有利于国计民生的好事,而且又是个文采斐然的人物,平日里深居简出,不得目睹风采,如今总算可以得偿所愿了,自然人人不肯放过这种机会。

这样风华绝代的人物,自然是无数男子心之向往,所有女孩子心中的神祗。

但他居然终于成亲了……

这迎亲的队伍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少女的芳心暗碎。

而跟随在张制锦身边的洛尘耳朵很尖,在鼓乐声响之中,这路上他不知听见多少女孩儿带着哭腔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叫:“张大人,张大人……我……”

对于这些痴心女孩子们的告白,洛尘不屑一顾:“哼,能配得上我们大人的,自然只有七姑娘,你们统统都死心吧。”

然后他又忍不住频频回头往喜轿的方向张望,想多看一眼陪在轿子旁边的同春。

突然,洛尘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叫道:“张侍郎,在下也十分心悦……”

在一阵或惊讶或惊笑的声音中,洛尘打了个哆嗦,深深恶寒。

他满怀怒色地转头看向人群,恨不得向说话的那人嘴里塞进一串炮竹。

马上的张制锦却置若罔闻,仍是面色淡然,真真清雅如神人般。

走了半个时辰,车驾才陆陆续续抵达了张府。

张府门口早也站满了张家的人,喜轿落地瞬间,鼓乐齐鸣。

张制锦翻身下马,等炮竹之声停下,才走到喜轿前,轻轻一踢轿门,抬手掀起帘子。

里头七宝直直地坐在里头,两只手紧紧地攥着霞帔上的流苏。

张制锦愣了愣,上前握住她的手。

小手温软微暖,让他安心。

“别怕,”虽看不见七宝的脸,却仿佛察觉她的不安,张制锦道,“随我进府。”

张制锦把七宝的手略用力握了一把才松开,仍是握着红绸,轻轻引着她起身。

七宝迟疑了会儿,才迈步下地,喜娘忙又上来扶着,缓缓地从张家大门入内。

过门槛的时候,喜娘特意提醒七宝:“新娘子慢着些。”

七宝从盖头底下瞧见了那高高地门槛,她愣了一愣后,深深呼吸然后用力抬脚,小心翼翼地迈步入内。

到了张府的厅内,仍是有司仪指引着行事,七宝看不见人,只握着那一截红绸子,耳畔听到各种各样陌生的声音,心里隐隐地有些慌张。

往前拜见父母的时候,若不是喜娘搀扶着,几乎要爬不起来。

直到一声“送入洞房”响起。

在众多的轰笑声中,七宝感觉手中的绸子牵着自己,可是她却不想往前,手上好像也没了力气。

那绸子轻轻地又一扯,七宝恍惚中,红绸就从自己手中猝不及防地滑了出去。

一时间所有的笑语喧哗都停住了。

七宝从红盖头底下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知道自己又犯了错。

她愈发有点站不住,就在七宝觉着将撑不住要晕过去的时候,有人及时地来到身边,紧接着握住了她的手。

张制锦将七宝的手握住。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微微俯身,竟将七宝轻轻地拦腰抱起。

这一刻,人群寂静,连那原先升浪滔天的鼓乐都随之停了下来。

堂下鸦雀无声。

张制锦仍是那样波澜不惊的,他无视呆若木鸡的宾客们,以及张家老诰命发白的脸色,抱着七宝,大步流星地往内而去。

突然间,不知有谁带着咳嗽低低笑了笑,然后又含笑说了一声:“好!”

于是,拍掌声,喝彩声重又此起彼伏,而鼓乐吹奏之声也比先前更加高亢激烈了。

喜娘们跟同春等丫头嬷嬷一路簇拥在后,大家都是又惊又喜。

在张制锦抱住七宝的那刹那,她头上的红盖头又轻轻地飘了起来。

七宝从那一片红霞底下看见了他的脸。

那人清雅端正的容貌,近在咫尺。可七宝突然想起在梦中的时候,那自西府海棠底下走过来的人。

心跳刹那加快,她竟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张制锦即刻察觉到,他抱着七宝,边往内走边云淡风轻地说道:“记得在国公府里我跟你说过的吗?”

七宝微怔之下,脸上发红。

在将出国公府的时候她有些没了力气,大概还有一份抵触不情愿。

就在红绸绷紧的时候他回到七宝身边,隔着红盖头跟她说:“你若力有不支……我便抱你上轿。”

他果然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此刻,张制锦望着那红盖头底下露出的一抹樱唇,低低地说道:“夫君这就带你入洞房。”

那“入洞房”三个字细细地传入耳中,七宝几乎窒息。

张制锦抱着七宝来至自己房中,把她放在床边儿坐了。

撤手的时候,他故意把手掠过七宝的肩膀,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抚过。

手底的肌肤,仍是娇嫩如玉,这让他的心头微微痒了痒。

七宝察觉,便下意识地躲了躲,红盖头底下露出了涂着鲜红胭脂的唇,七宝从没有涂过这样鲜艳的正红色,小小地樱唇给细致地勾勒,红的热烈且又娇艳欲滴,却是更加诱人了。

这让张制锦看的略有些恍神。

如不是喜娘跟丫头们都在屋内,他很愿意立即尝一尝这是什么味道的。

喜娘递过秤,张制锦握在手中,轻轻地将七宝的盖头揭了。

红帕子掀开,露出底下一张美轮美奂,无可挑剔的绝色容颜,桃腮樱唇,螓首蛾眉,天姿国色不过如此。

就连之前在威国公府见过上妆后七宝的喜娘们,突然又瞧见了这张脸,仍是情不自禁地为之震撼。

张制锦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子。

七宝因为生得好,从来不在意面上的妆容,之前女扮男装往外的时候甚至丝毫粉黛不沾,但那样就已足够颠倒众生了,何况如今正经细致地描画起来?

只不过这样仔细上妆后,黛眉红唇,勾魂夺魄,看着竟是别有一番明媚绝艳意味了。

张制锦缓缓地在七宝的左侧坐了,任凭喜娘们撒些花生枣子等喜果在床上,行繁琐的仪式。

他忍不住又握住七宝的手:“方才在轿子里,怎么像是受惊了似的?”

七宝的手给他拢在掌心里,隔了会儿才说道:“我、我先前睡着了,给爆竹声吓了一跳。”

张制锦笑道:“好的很,迎亲队伍里也能睡着。”

七宝低下头,小声道:“我也不知怎么,只觉着困倦。”

张制锦点头:“我并没有怪你,反而觉着高兴。”

“为什么高兴?”她疑惑地看过来。

张制锦揉着她的小手,低低道:“你这会儿睡足了,稍后的精神多半会好些。”

“稍后?”七宝不明白。

张制锦看着她乌溜溜的眸子,仍是这般天真。

他按捺着心跳,轻轻一笑,不言语。

张府门第高,且族人又多,今日来张家做客的,除了族中之人,更有张制锦在朝中的官长,同僚,下级,以及素日的相识等。

连静王殿下跟王妃也亲自驾临。

除此之外,皇帝也派了内侍来到府中,亲有赏赐,委实的煊赫热闹非常。

里头张制锦跟七宝略坐了片刻,喜娘们帮着七宝重又换了装,还得出外拜见张府的长辈们。

七宝先前在国公府行了一回礼,方才坐了会儿后,更觉着乏了,如今又要去见长辈,心里就有些畏惧。

张制锦望着她的脸,平心而论他也不愿意让别人看见这样的七宝,就如同将绝世珍宝展示给别人看,实在太过危险,他只想自己细细深藏。

张制锦笑道:“不打紧,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一会儿就好了,何况还有我在呢。”

他又说了这句话。

七宝心安地点头,将往外走的时候突然又问道:“大人,我、我是不是在做梦?”

张制锦有些诧异,凝眸看了七宝好一会儿,才说道:“怎么这么说?”

七宝眨眨眼道:“我、我总觉着……这好的有点不真。”

“哪里好?”他的唇边多了一抹笑意。

七宝的眸中浮现些许淡淡地水汽,生若蚊呐:“大人……大人你很好。”

他很好,至少极为温柔,比梦中的那个人要温柔的太多了。

但正是因为太过完美,才让人怀疑是否真实。

这会儿喜娘们正在门口等着,张制锦打量着七宝惴惴的神色,也不管她们,把七宝的下颌轻轻一抬,俯首在那娇软的唇上亲了一下。

唇瓣相接,湿润温软的触感如此鲜明。

“这像是梦吗?”张制锦意犹未尽地望着七宝。

不、绝不是做梦。

他的手在她的纤腰上用了三分力道:“这个呢?”

七宝低下头,连耳垂都有些泛红了。

她忙摇头。

同春在身后看的分明,虽然有那夜在威国公府的所见所闻打底,但此刻仍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张制锦带了七宝来至厅内,按照长幼之序,先要给张老诰命敬茶。

旁边司仪指引着,七宝跪在锦垫上,抬头对上老诰命含笑慈爱的脸,却瞧出老太太的眼中并无笑意。

七宝竭力定神,小心翼翼地将茶盅举高。

只是毕竟紧张,手仍有些发抖。

张老诰命端详着七宝,过了半晌,才缓缓地探手过来,将那盏茶接了过去。

就在此刻,外间有一名府内的管事奔了进来。

他径直到了靖安侯身旁,低低地说了一句。

靖安侯本正笑吟吟地看着新人行礼,听了这句,脸上的笑在瞬间消失了。

“当真?”他低低地问。

那管事点点头,同样低声回答:“裴侯爷正在门上,他不肯走,也不肯进来吃喜酒,看样子来者不善。”